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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边木梳

  木梳是有魂的,细细的木齿间留着年轮的痕迹。很小的时候,奶奶的故事里一直这样说的,古老年代里,丫鬟小心翼翼地拿着精致的木梳给自家的小姐梳头,不仅因了小姐的金贵,还因了木梳的灵气。

  书涵因为奶奶的故事爱上了木梳,从小喜欢对着镜子发呆,然后就看到自己长成了美丽的女子,长长的头发,而她的手里是一把精致的木梳

  母亲从小就告诉她,女孩子不要坐在床上梳头,不要把梳子放在床上,是不吉利的。她从来都觉得“吉利”这样的词语离她的生活很远,像庙堂里的一柱香,很多人愿意点燃它,并许下愿望,但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一缕烟,闻到的只是一股怪异的香味而已。

  她自然没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

  遇见之南是十八岁的秋天,书涵后来固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女子的十八岁,是早就刻下了灵逸的年纪,而秋天属于她的灵魂,二者的狭路相逢,如果没有了爱情,无法在她的生命里平衡。

  她是从不计较对错只听从心的女子,这一次,面对爱情,依然如故。但最初,她却无法爱的勇敢。相遇时她和之南都微笑着,如开在面上的蔷薇蔷薇是她的生辰花,“蔷薇蔷薇的相遇怎会不美呢?”多年以后她笑着跟朋友说往事,“但我忘了,桀骜不驯是蔷薇的灵魂,而刺就是那美丽中的桀骜不驯。”

  或许他们的相遇才是有生之年的狭路相逢,在所难免吧,那个深秋,在他清澈但深浓的目光里书涵却选择了尘封,好友奇怪地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摇头,若有所失的笑,被逼问的急了,她也只说了一句:“听从心吧,爱从心生,自然要听从心。”

  而之南竟也什么都没说,沉默之后,敛了几许年少的张扬,眼神里添了淡淡的沉思。他们又如相遇之前一样,以各自的方式生活着,只是他们都知道,他们不再是平行线,在自己的心上,各自系下了一个微妙的结,等待时间来解。

  之南是阳光的男子,却也有着月落一样的心境,喜欢在人群里欢闹,却习惯独自承担。离开了书涵和朋友到南方读书的日子,他渐渐习惯了一个人沉默,一个人走路,在那个被他称做“南方以南”的城市里,新识的朋友都认为他是最典型的阳光男生,他活跃于学校里各种场合,做事游刃有余,但他知道,在那里,熟悉他的人未必懂他,而懂他的人在远方,他是只生活在太阳底下的落单的候鸟。

  对于之南,思念书涵是他从未忘记的习惯,喝茶时,金色小匙在茶杯里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又被他轻轻放下,这是习惯了动作,后来他在痞子蔡的书中知道这是代表思念的动作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的惊奇,书涵就那么清晰的在他眼前,挥不去的淡淡笑颜。

  重逢是在两年之后的冬天,微笑是依然不变的语言,那一刻,往事依依如在眼前,相视无言里都是过往的风景,书涵呵了口气,暖暖冻红了的双手,他们在寒冷的街边听懂了所有温暖的语言。

  “爱是灵魂里无法隐藏无法淡忘的小妖,这一天,我又看到了小妖美丽的舞蹈,一直在我的心上旋转。”书涵的日记里写着这样的一句。朋友告诉她之南的等待一如从前的时候,她笑了笑,悄悄的告诉自己:“听从心吧。”她迎向他的笑容,伸出手,让他握住了尘封在心底的盒子的钥匙。

  蔷薇长大,花瓣上添了沉静,但书涵忘了,蔷薇的灵魂依然是倔强的。

  相爱的时光是一棵长在水边的树,飞速的成长,看着风景,也添了风景,枝蔓在天空里相连,眼神是笑容的延伸,笑容是心的扩充。

  书涵就是在那个冬天看到那把木梳的,静静地躺在柜台里面,衬着紫色的绸布,精致小巧,她想起了奶奶的故事里小姐以及小姐发上的那只木梳

  他看了一眼正在店门外锁车的之南,笑着说:“你在那等我吧,我一会就好。”她买下了它,为了送他,看着小小的木梳上精细曲折的纹理,那样繁杂,却可以看得懂,如同心的纹路,书涵觉得她真的看见了木梳上年轮的痕迹,她看懂了它的心情,因为那就是她的心情。

  从店里出来,她笑的神秘而幸福,这是一把穿越了长长岁月的木梳,她心里想。

  “又淘到什么了?这么高兴。”他熟悉这样的笑容,却也觉得这一次有些特别。

  “木梳,盼了很久,等了很久的一把木梳。”

  “怎么会?傻瓜,我正要送你一把木梳呢!怎么可以自己买了呢?”

  她有些惊奇,却只是笑着:“我没说是送给自己的啊。”

  情人节那天,书涵将那只木梳包在一个蓝色的小盒子里,笑着放进了之楠的口袋里,之南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也是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木梳,递给了书涵。

  那是一把黑褐色的,与精致无关,好象经了很长的岁月的样子,握在手里,很踏实妥帖的感觉。

  “我用了它好多年,木梳上有我头发的味道。”之南那天的笑容里有些许凝重,书涵也笑地勉强,次日就是他们躲不过的离别。

  他依然要回到南方的城市,她也要继续在北方读书。

  两把木梳的纹理,交换了两把木梳的心情,他们在那个黄昏的站台拥抱着说再见,喧闹的街,匆忙的人群,寒风吹不干湿的眼。舍不得说再见只是因为一挥手,明日将又隔天涯。“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多少次深夜里听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多少个不成眠的夜里,她伸手摸到枕边的那把木梳,笑着睡眠。

  母亲关于木梳的禁忌是无法被她相信的话语,但她会常常想起,也只是笑着,依然将木梳轻轻地放到枕边。

  离别的时光伤感却添了书涵的勇敢,她相信他们可以爱的义无返顾,只为两株蔷薇的相遇难得,只为岁月里留下了爱的沉淀。爱即使是劫难,也要承担。

  两株蔷薇的爱恋隔着山高水长的遥远,一株习惯了沉默,一株坚持着心愿,两把木梳交换了灵魂,被朋友们称为这个年代的童话,以为可以等得到永远。

  木梳摔断的那天原本很平常,书涵陪爸爸去超市,风很大,天气很冷,她双手揣在大大羽绒服的口袋里,右手里握着那把木梳,风吹乱了头发,她掏出那把木梳理顺头发。很自然地思念着远方的人。

  “啪!”书涵已不记得梳子落地的前一刻她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木梳已断在地上,疼在心上,她生平第一次听到了心碎的声音,那是连他们分手时都没有听到的声音。

  她又想起了母亲所说的关于木梳的禁忌,后来书涵写信给朋友:“我一直固执不信的,但这一次,或许它真的预示了结果。”

  那晚她小心的粘好了木梳,仍然放在枕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真的说再见。

  或许是相隔太远,或许是蔷薇的倔强坚持不到永远,当伤感大于温暖,遮掩代替语言,当离别成全不了永远,当无法再相见,书涵又一次对自己说:“听从心吧,就此隔断,心成天涯。” 爱情在流动,不由人的,说再见的最残忍那一刻,她没有转头。

  那一夜,书涵重读了他的所有信件和自己的日记,收起了他送她的所有的物件,锁在了柜子里,包括那把断过又粘好的木梳

  清夜独坐,耳边是一首《开始懂了》,无比伤感。她奇怪自己没有听到心碎的声音,或许心早已碎过了,只剩下空空的心的形状,支持着面容上的平静,她无力再去想,也没有力气哭泣。夜不成眠,她习惯性的将手伸向枕边,突然想起,枕边的木梳已锁在柜子里,也锁在心结里。

  “很爱过谁会舍得/把我的梦摇醒了,宣布幸福不会来了/用心酸微笑去原谅了,也翻越了,

  有昨天还是好的,但明天是自己的/开始懂了,快乐是选择。”

  一遍遍听着《开始懂了》,到最后只剩下声音的形状,而心不知放逐哪里。

  夜静如空,一时间,关于木梳的一切:奶奶的故事,母亲的劝戒,之南曾说过的话,飞速的清晰又幻灭,她突然想,在另一株沉默的蔷薇那里,那把刻满了她的曲折心情的木梳,如今又在哪里呢?

  她流了一滴泪,在没有了木梳的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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