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订阅观点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赫拉克利特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古希腊哲学家,跟中国上古传说中的许由一样,放着现成的王位不肯做,非得跑到乡下去隐居。而且这一隐居还不要紧,居然隐得脑洞大开,成了朴素辩证法思想的代表人物。

赫拉克利特哲学思想中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一切皆流,无物常住”,也就是认为宇宙万物中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的和不变的,万物皆在运动。而这一思想用老赫的原话说就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赫拉克利特不光拒绝了王位,还拒绝朋友、女人,是个孤独的怪胎

老赫的这句话自然是不会错的,因为有伟大的恩格斯和黑格尔替他站台:

“这个原始的、素朴的但实质上正确的世界观是古希腊哲学的世界观,而且是由赫拉克利特第一次明白地表述出的:一切都存在,同时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灭。”(《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

“赫拉克利特把绝对本身了解为这种过程——了解为辩证法本身……这是必然的进步,这也就是赫拉克利特所作出的进步。”(《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德·黑格尔)

不过当年我在思政课上学到这句话时,马上联想到的却是姥姥家的门槛。

我小的时候姥姥家在乡下,老式平房的大门口有一个高高的门槛。那玩意简直就是包括我在内所有出入姥姥家的孩子们的童年噩梦——想找出一个没被那道门槛绊倒过的幸运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与我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在这玩意面前堪称全军覆没。

不过孩子的身体和心智都会成长。而且即便让门槛欺负了,嚎哭叫骂只会被那个年代心都很大的家长们无视或嘲笑,连踢带打的报复回去也只会让自己更疼。所以大都只能乖乖的吸取教训,下次过门槛时小心一点,自然就不会重蹈覆辙。

似乎只有我是个例外。我从小爱疯爱闹做事不过脑子,哪怕被那道该死的门槛绊倒了100回,也肯定会有第101次,以至于让老娘深深的怀疑她生下了一个傻儿子。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其实也不怎么傻……只是对那道邪恶的门槛印象极为深刻,由赫拉克利特能想到那玩意,后来读过宋史后大发感慨时,脑子里蹦出来的还是那道门槛。

因为靖康之变和崖山蹈海,两宋先后亡于外族之手——这是高手,没有哪朝哪代比得上

宋分南北,老赵家的皇统不绝延续了319年,却两次亡于外族,这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都是空前绝后的。不仅如此,宋朝两次亡国的过程也几乎是如出一辙——可以说都是蠢死的;或者说像童年的我一样,被同一道门槛绊倒了两回;再或者换个高大上的说法,就是两宋光荣的颠覆了赫拉克利特的那个“一切皆流,无物常住”的真理,两次踏进了同一条河流。

先简单说说北宋是怎么亡国的。

北宋在其存续的大部分时间里与辽国(契丹)做邻居。从匈奴到满洲,历朝历代中原王朝的北方邻居中,契丹人着实算得上是个善良的好邻居。

世间先有契丹而后有宋国。五代时期契丹人也曾雄心勃勃,先是受让燕云十六州,后又两次南下灭了后唐与后晋,颇想尝尝做回中原之主的滋味。不过契丹人的小心思并未得逞,尤其是辽太宗耶律德光死在杀胡林之后,便死了这条心彻底缩回了老家。

北宋立国之后,对南边的疆土不怎么上心,宋太祖赵匡胤一挥玉斧,西南疆界便在大渡河止了步。不过在北方,宋朝的历代君臣却始终对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人的燕云十六州幽怨无比,执拗的以收复汉家故地为己任,连续对辽国发动战争——请注意,向有“弱宋”之名的北宋其实内心也曾充满了雄心和血性,无论与辽国、西夏还是金国的战争,居然都是他们先挑起的。(详见北宋之亡——“且与强女真为邻,孰若与弱契丹乎?”)

燕云地区的财富使得契丹人无须劫掠就能过上不错的日子,某种程度上对北宋倒是件好事

无奈北宋是出了名的战五渣,能挑事却不能平事,所以屡屡一败涂地之下所谓的雄心和血性就成了笑话。一场宋辽战争打了25年,却以一纸北宋全面认怂的谭渊之盟告终,从此战败、割地、岁币、纳贡成了北宋怎么也甩不掉的标签。

不过契丹人的“善良”之名可不是白叫的,而且极具契约精神——只要北宋的岁币不断,两国就能相安无事,于是宋辽两国间维持了115年的和平。

不过北宋对于燕云之地的幽怨与执拗却并未消失,只是打不过人家暂时认怂而已。可一等到契丹人倒了霉、也就是女真兴起以后,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想和金国合作攻辽,于是签下了“海上之盟”。

当时反对与金国结盟的北宋枢密院执政邓洵武曾提出过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且与强女真为邻,孰若与弱契丹乎?”(《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南宋·徐梦莘)

道理谁都懂,但是道理在执念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女真人也不傻,海上之盟规定金取辽上京与中京,北宋必须出兵拿下辽西京与南京,再把给辽国的岁币转给金国,才能得到燕云十六州。用女真人的话讲就是“所请之地,今当与宋夹攻,得者有之。”(《金史·卷三十六·志第十七》)

女真人的条件不算过分,可是架不住北宋战斗力太渣。童贯的几十万大军被“弱契丹”的残兵打得落花流水,辽国的西京大同府和南京析津府还是要靠金国来搞定,所以北宋只能出钱赎买回了燕云六州。

腐朽堕落之后的契丹武士不是女真人的对手,但是收拾宋人那些战五渣还不在话下

可是北宋非但没有检讨自己无能,反而认为金国违约,又不敢当面指责,只好暗地里搞小动作。先是接纳金国降将张觉投献的平营滦三州,又通过收买贿赂搞到了朔应蔚三州。

没有实力作保障的阴谋诡计注定无法得逞。所以当女真人讨要张觉时,北宋先是严词拒绝,待到人家大兵压境时又秒怂,乖乖的将张觉的人头奉上,从此人心尽丧。而对于朔应蔚三州,女真人二话不说伸手就打,北宋还是打不过,而且他们没完没了的无能表现已经彻底激起女真人的贪欲,于是北宋再也无法用他们擅长的割地、岁币和装孙子阻止宋金战争的全面爆发。

结果就是著名的“靖康之变”,北宋亡国。

宋金战争——执念依旧的南宋,居然越打越强。

如果说北宋的执念是燕云十六州,并因此恨透了辽国,那么到了南宋相应的目标和对象就变成了靖康之耻和金国

其实从辽国临近灭亡时仍能以百败残兵痛殴宋军精锐的表现来看,北宋的怨恨其实毫无道理,毕竟宋辽之间百余年的和平不是他们打出来的,更像是契丹人施舍的。相比之下,南宋对于金国的痛恨在道理上完全说得通。且不说靖康之变中徽钦二帝被掳、半壁江山沦陷、皇室大臣们被如同猪狗般的对待,女真人居然还不知足,竟悍然杀到江南“搜山捡海”、非得要把赵宋皇统斩尽杀绝不可。结果繁化富庶的江南被折腾得乌烟瘴气,宋高宗赵构被追杀得泛舟海上,还因受惊吓失去了生儿子的能力,这口气谁能咽得下去?

女真人的贪婪和暴戾与蒙古人不相上下,相比之下契丹人简直堪称和平主义者

对于宋金战争,后人可能更熟悉的岳飞的事迹。其实岳飞抗金最大的作用是在宋人处于最低潮时打破了金国不可战胜的神话,尤其是最后悲壮的结局激发了宋人的斗志和抵抗到底的决心。宋金之间战略形势的逆转,则是他就义之后的事情。

宋金战争对于南宋来说,可以分为战略防御、相持和反攻三个阶段。

1、靖康之变后,南宋依然难改颓势,与其说是战略防御,不如说是被动挨打。

北宋亡国后,宋徽宗赵佶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是为宋高宗,而赵构重建的宋朝,史称南宋

可是赵构有胆称帝,却没胆抗金。在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挥兵南下之后,赵构闻风而逃,迁都扬州。于是宋军的黄河防线全面崩溃,今天的山东、河北、河南、陕西、江苏等地全部或大部沦陷,女真人的兵锋直指江淮。

赵构极度的胆小和自私,是造成南宋初年对金被动局势的重要原因之一

结果女真人的影子还没看见,天生一副兔子胆的赵构再度南逃至临安(今浙江杭州)。从历史经验(比如东晋南北朝)来看,欲守(长)江则必先守淮(河),可赵构却在事实上完全放弃了长江以北地区,这固然有他自私、短视的因素使然,但如此轻率的弃天险而不守,也能说明当时的宋军虚弱到了何种程度。

建炎三年,女真人由完颜宗弼率领分东西两路南下伐宋。其西路军取洪州(今江西南昌)、陷寿春(今安徽寿县),在江西、湖北、湖南大肆劫掠后撤军;东路军在相继攻克庐州(今安徽合肥)、和州(今安徽和县)后渡过长江,然后一路势如破竹般的连下建康(今江苏南京)、临安,逼得赵构无路可逃,只能泛舟海上以避难,身为旱鸭子的女真人只能望洋兴叹,怏怏北回。

此战,金国“搜山捡海”以绝赵宋皇统的目的虽然没有达成,但在战场上对阵宋军时堪称斩瓜切菜,所向披靡——宋军弱到了何种程度?被宋人吹上天际的黄天荡之战,实际上只是迟滞了女真人的行程而已,付出的代价却是韩世忠惨败,“舟军歼焉,世忠仅能自免。”(《金史·卷七十七·列传第十五》)而所谓的牛首山大捷,要是跟宋军动辄失地千里、丧师数万的无数败仗相比,对金军仅能算是小挫,根本无法在战略上扭转大局。

证据就是女真人在“搜山捡海”结束之后,马不停蹄的就对川陕发起攻势,爆发了著名的富平之战。在此战中,金军在完颜娄室和完颜宗辅的率领下大败南宋川陕五路大军,北宋首屈一指的精兵“西军”在此战中彻底覆灭。不仅如此,南宋的陕西五路尽失,在北方成规模的抗金武装不复存在,可谓是惨到不能再惨的惨败。

富平之战是极富传奇色彩的西军悲壮的谢幕演出

而此战后女真人没有趁势杀进四川,一方面是赶上完颜娄室病逝、完颜宗辅内调,继任的完颜宗弼只是将才而非帅才(详见千古大反派金兀术,可能是宋朝的“深海同志”),使得金军战斗力大幅下降;另一方面南宋名将、秦凤路经略使吴阶名不虚传,两败宗弼,这才勉强稳定住了局势。

2、岳飞北伐虽然功亏一篑,但是振奋了军心士气,从此宋金局势由一面倒进入到互有攻守的战略相持阶段。

完颜宗弼死活搞不定吴阶,意味着金国“东守西攻”战略的失败,于是又将矛头指向荆襄地区,欲效西晋灭吴之故技——控制长江中游,然后顺江而下,灭亡南宋

结果女真人碰上了个比吴阶更不好搞的岳飞,又赶上金太宗驾崩,所以只得草草撤军。

金国退兵,岳飞却意犹未尽。两年后他出兵北伐伪齐,收复了豫西、陕南的大片土地,并在藕塘(今安徽定远)大败伪齐军主力,迫使正处于内乱中的金国在绍兴七年废除伪齐政权,将河南、陕西归还南宋,于是双方议和。

实事求是的讲,即便岳家军再强,当时的南宋也不具备“直捣黄龙”的实力

三年后,金国撕毁和议,遣完颜宗弼率四路大军攻宋,可是宋军已非吴下阿蒙,所以战事诸般不顺。先是在顺昌败于刘琦的八字军,又被岳飞乘势反击,收复郑州、陈州(今河南淮阳)等地。就在岳飞准备一鼓作气收复中原之际,发生了著名的“十二道金牌”事件:

“(岳飞)方指日渡河,而桧欲画淮以北弃之,风台臣请班师。飞奏:"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风,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桧知飞志锐不可回,乃先请张俊、杨沂中等归,而后言飞孤军不可久留,乞令班师。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飞愤惋泣下,东向再拜曰:"十年之力,废于一旦。’”(《宋史·卷三百六十五·列传第一百二十四》)

此后岳飞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宋金达成和议。此后两国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今陕西宝鸡)为界,形成长期对峙的局面。

在这一阶段,宋金两国互有攻守,女真人想要再如从前“搜山捡海”时那般出入江南如无人之境已无可能。另一方面,南宋方面虽然自保有余,却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收复失地、恢复中原的程度。

3、南宋连续发起战略反攻,可惜功亏一篑。

宋金之间的短暂的和平只维持了20年,绍兴三十一年,金废帝完颜亮出兵四路再度攻宋,结果在守御功夫天下一流的南宋面前又撞得满头是包——西路军遭到名将吴璘痛击,还丢了秦、洮等16州之地;水路被宋将李宝率舟师全歼;完颜亮亲率的东路军也在采石兵败,被迫转向瓜州渡江时,金国发生政变,完颜亮被杀,宋军乘势反击收复海(今江苏连云港)、唐(今河南唐河)等10余州。

两年后,金世宗完颜熙平定了内部之后再兴兵戈,击败吴璘收复了秦、洮16州——这是自富平之战后,金国时隔30多年后对南宋取得的最大胜利,好不容易爽到一回的女真人于是狮子大开口,遂向南宋索取海、泗、唐、邓、商诸州及岁币。

宋孝宗赵昚是太祖赵匡胤一系,本事如何另论,起码胆气比太宗一系的不孝子孙要强上许多。所以赵昚非但强硬的拒绝了金国的无理要求,还悍然下令张浚督师北伐。

文官统军这个北宋最大的恶习继续祸害南宋,张浚就是代表,富平之战和隆兴北伐都败在了他的手上

此时的宋军对于女真人了无惧意,连战连捷,先后收复了灵壁、虹县(今安徽泗县)等地。奈何赵昚不识人亦不会用人——张浚这货号称西汉留侯张良之后,却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富平之战就是在他的胡乱指挥下一败涂地,这回又让素有矛盾的李显忠和邵宏渊配合作战。结果在宿州一战中,宋军本来占据胜势,邵宏渊却故意陷李显忠于重围而不救,使得宋军大败,史称“符离之溃”:

“时邵宏渊围虹县未下,显忠遣灵壁降卒开谕祸福,金贵戚大周仁及蒲察徙穆皆出降。宏渊耻功不自己出;又有降千户诉宏渊之卒夺其佩刀,显忠立斩之,由是二将益不相能……金帅孛撒自南京率步骑十万来……翼日,敌益兵至。显忠谓宏渊并力夹击,宏渊按兵不动,显忠独与所部力战百余合,杀左翼都统及千户、万户,斩首虏五千余人……宏渊顾众曰:"当此盛夏,摇扇于清凉犹不堪,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人心遂摇,无斗志……金人乘虚复来攻城,显忠竭力捍御,斩首虏二千余人,积尸与羊马墙平……敌始退却。显忠曰:"若使诸军相与掎角,自城外掩击,则敌兵可尽,金帅可擒,河南之地指日可复矣。’宏渊又言:"金添生兵二十万来,傥我军不返,恐不测生变。’显忠知宏渊无固志,势不可孤立,叹咤曰:"天未欲平中原耶?何沮挠若此!’是举,所丧军资器械殆尽,幸而金不复南。”(《宋史·卷三百六十七·列传第一百二十六》)

次年,金国再度攻宋,两军隔长江而望,最终以和议收场。但与上一次的绍兴和议相比,这次隆兴和议的内容有了明显的变化——南宋不再向金国称臣,改为叔侄之国(当然赵昚得是那个大侄子);两国文书也由金向宋下诏的形式改为平等的国书;南宋金国缴纳的岁币也各减银绢5万两匹,且不再称“贡”。

这对南宋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胜利,而且给宋金两国带来了40年的和平。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宋金国势稍有逆转,宋人被亡国之忧压抑了许久的好内斗的毛病就再度复发——开禧二年,南宋宰相韩侂胄因政争需要再度发起对金之战,史称“开禧北伐”。

南宋权相如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等人的功过是非是不能用“忠奸”二字简单概况的

虽然发动战争的理由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战前准备显得极其仓促,但是金国的军队已非80年前那个“满万不可敌”的雄师劲旅,宋军亦非当年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所以在开战之初,宋军三路出击,在战局上处于有利地位,没想到四川宣抚副使吴曦暗与金军勾结,使得南宋的川陕要隘尽失,金兵可以集中兵力反攻荆襄和两淮地区。于是战局逆转,宋军全线退守,最后不得不与金国签下嘉定和议。

与隆兴和议相比,自己作死的南宋再度走回了割地、岁币、称臣的老路上,可谓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被执念冲昏了头脑的南宋和自作孽不可活的金国

北宋是怎么亡的?死活看不上契丹人这个“善良”的邻居,心心念念非得收回燕云十六州不可,哪怕为此付出与凶神恶煞一般的女真人为邻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可让人无语的是,燕云在契丹人手里的时候,北宋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起码从来没有过覆国之忧;可当他们收回燕云(当然只收回了一部分)时,亡国的丧钟就已经敲响了。

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当时北宋没有愚蠢的签下海上之盟,而是联辽抗金——以北宋之雄厚国力为凭,加上契丹人不算糟糕的战斗力,未必就没有与女真人一战的本钱。即便宋辽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赢女真人,起码辽国也未必亡得了,或者亡得那么快。退一步讲就算辽国还是完蛋了,女真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必然惨痛得多——以女真人的人口基础,想必短时间内无力再南下攻宋,北宋还能再苟延残喘些日子。

哪怕北宋当时什么都不干也比联金攻辽要好。毕竟只要北宋不出手,他们的无能、懦弱、虚伪和愚蠢就不会全盘暴露于女真人的面前,从而激起他们的野心和贪欲。

刚从僻远苦寒之地钻出来的女真人其实还是群土包子,对于中原的那个天朝上国,本来还是有些出自骨子里的自卑、畏惧之意的。

相比于北宋对辽国的复杂感情,南宋金国的切齿之恨更加真实也更加迫切。不过在两宋讨厌的北方邻居的背后,却分别笼罩着一团更加暴戾、可怕的阴影——对于北宋来说是女真人,对于南宋而言则是蒙古人。

两宋在各自的末年都面临一个选择,那就是与世仇联手还是跟一个更野蛮暴戾的新邻居合作,可惜他们都选错了

而且两宋最终的结局也证明了这一点——北方的邻居尽管讨厌却无碍大局,邻居的邻居才真正要了他们的老命。

所以当蒙古于大漠崛起直至发动灭金之战以后,南宋朝廷对于自身应持何种立场,是联蒙攻金,还是联金抗蒙,或是干脆袖手旁观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由于联金灭辽这一血的教训为时不远,所以朝臣中不乏远见卓识之辈,比如早在庆元三年起居舍人卫泾就曾向宋宁宗表达过担忧:

“偷安岁月,仅了目前,一弱虏灭,一强敌生,尤未足以为喜也。”(《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百五十·卫泾奉使回奏事札子》)

在蒙金之战爆发后,这种争论达到了高潮,联蒙派和联金派各执一词。其中联金派认为蒙古暴虐,定成心腹大患,因此应扶持金国,以之为抗蒙屏障;而联蒙派认为宋金不两立,而南宋在无法独力灭金的情况下,应借蒙古之力。至于蒙古是否成患仍未可知,走一步算一步。

联金派代表人物、宰相乔行简认为:

“强鞑渐兴,其势已足以亡金。金,昔吾之仇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齿寒之辙可覆,宜姑与币,使得拒鞑。”(《四朝见闻录·甲集》宋·叶绍翁)

而联蒙派领袖真德秀的意见截然相反:

“女真以蒙古侵凌,徙都于汴,此吾国之至忧也。盖蒙古之图灭女真,犹猎师之志在得鹿,鹿之所走,独必从之。既能越三关之阻以攻燕,岂不能绝黄河一带之水以趋汴……今当乘敌之将亡,亟图自立之策,不可乘敌之未亡,姑为自安之计也。夫用忠贤,修政事,屈群策,收众心者,自立之本;训兵戎,择将帅,缮城池,饬戍守者,自立之具。以忍耻和戎为福,以息兵忘战为常,积安边之金缯,饰行人之玉帛,女真尚存,则用之女真,强敌更生,则施之强敌,此苟安之计也。陛下以自立为规模,则国势日张;以苟安为志向,则国势日削;安危存亡,皆所自取。若夫当事变方兴之日,而示人以可侮之形,是堂上召兵,户内延敌也。(《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清·毕沅)

人类其实是种很别扭的生物,有时候明明知道何为远见卓识,比如蒙古人才是南宋的心腹大患,但是碍于面子或是一时之得失,比如与金国的仇恨和区区岁币(对于富庶的南宋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而纠结。在哪怕是最坚定的联蒙派真德秀都认可“今之女真,即昔之亡辽,而今之鞑靼,即向之女真”(《宋宰辅编年录补校》宋·徐自明)的情况下,南宋朝野仍然群情汹汹,视联金派为国贼:

“史相以为行简之为虑甚深,欲予币犹未遣,太学诸生黄自然、黄洪、周大同、家寅、徐士龙等,同伏丽正门,请斩行简以谢天下。”(《四朝见闻录·甲集》宋·叶绍翁)

宋宁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断绝输金岁币,于是两国关系恶化。

宋人别扭,女真人更是无脑。

嘉定四年,还沉迷于“满万不可敌”的昔日神话中不可自拔的女真人,不自量力的与蒙古人寻求决战,结果在野狐岭、会河堡两战中主力尽丧。在这种情况下,金国不得不在三年后南下迁都,以避蒙古锋芒,没想到兵力收缩后的金国反倒抵挡住了蒙古人的攻势,成吉思汗只能掉头率主力西征。

金国虽然缓过一口气,但大量丧土于蒙古的后遗症也爆发出来,那就是财政空虚。于是金宣宗完颜珣想当然的打算“取偿于宋”,并以“岁币不至”为由大举南侵。

仅就政治智慧而言,宋人和女真人分别可以在华夏和蛮夷中垫底,“二傻”相逢,于是演出了无数沙雕剧情

真不知道女真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自富平之战以来,金国虽然在对宋征战中还能占据一定优势,但想像北宋末年或是南宋初年那样予取予求却绝无可能,就连偶尔过把长江都跟做贼似的,更何况立足,他们是从哪来的自信?

所以从嘉定十年到亡国,女真人一边被蒙古人揍得鼻青脸肿,一边抽了疯似的跟南宋打得头破血流。可是结果呢?非但没捞到好处,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故宣宗南伐,士马折耗十不一存,虽攻陷淮上数州,徒使骄将悍卒恣其杀虏、饱其私欲而已。”(《金史·卷一百十二·列传第五十》)

可即便如此,女真人仍不改对南宋的狂傲和蔑视。比如金国的末代皇帝金哀宗完颜守绪,到了困守孤城行将覆亡之际还在做梦:

“鞑靼用兵……朕实难与之为敌。至于宋人,何足道哉!柔弱不武,若妇人然。使朕得甲兵三千,可以纵横江淮间。”(《汝南遗事·卷二》金·王鄂)

女真人的无脑还不止于此。

蒙古攻伐西夏时,西夏曾以唇亡齿寒之辞求援于金国,结果后者作出的反应是趁火打劫。于是当金国又跟南宋开战时,西夏就成了南宋坚定的盟友,以至于后来编纂《金史》的蒙古人都莫名其妙:“南开宋衅,西启夏侮,兵力既分,功不补患。”(《金史·卷十六·本纪第十六》)

宋蒙联手灭金,宋理宗又脑洞大开的提出“规复三京之计”,于是南宋终于走上了北宋灭亡的老路。

因为北宋亡国的教训,南宋虽然无法做到“联金”,但是对于蒙古却始终保持警惕,严防“宣和旧事”重演。

不过金国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仍然无脑攻宋不止,为了缓解军事压力,南宋不得不与蒙古发生接触。在这一段时期内,两国使节来往频繁,关系迅速升温。

不过在金哀宗完颜守绪与宋停战之后,南宋迅速翻脸不认人,停止了与蒙古的往来。而且在宝元三年,蒙古突然攻击川陕,夺取了南宋的关外五州,于是宋蒙关系完全断绝,朝内也再无联蒙之议,甚至开始与金国展开了有限的军事合作。

失去了南宋的支持,蒙古对金作战陷入了困境,而且内部矛盾激化,窝阔台与拖雷之间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这个在《射雕英雄传》中的老实人,靠着逆天的运气,几乎亲手包办了金国的灭亡

绍定三年,窝阔台定下“假道攻金”之策,令拖雷率4万人借道宋境迂回到四川后沿汉水进入河南,与窝阔台率领的主力前后夹击,灭掉金国。不过此策的难点在于借道,南宋不但断然拒绝了蒙古的这一请求,还将这一情报传递给了金国

这其实可以视作窝阔台借宋金之手光明正大的弄死拖雷的“阳谋”——南宋已经调动兵马,下令严守金国后路,而女真人的15万大军也早已南下布防。无奈拖雷的运气逆天,先是南宋的汉中守将桂如渊和京湖制置使陈赅就是俩二傻子,连续判断失误不说还屡屡延误战机,使得拖雷几乎是在南宋大军的人缝中挤进四川、穿越荆襄,打进了金国后门。

可是疲惫不堪的蒙古人又被女真主力团团包围,雪上加霜的是窝阔台并没有按照计划出兵牵制金国主力部队,反而按兵不动坐等拖雷覆灭。在内忧外患之下,拖雷福有双至的等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在中原的花花世界厮混得早无先祖之勇悍的女真人“僵冻无人色,几不能成军”,于是拖雷反击取得三峰山大捷,自此金国主力部队全部玩完。

虽然窝阔台整死拖雷之心不改,非但没有趁势灭金,反而撤军北返,还在途中毒死了拖雷,但此时金国赖以求存的关河防线已经彻底残破,主力无存,亡国已经不可避免。

国与国之间只存在利益,何来友谊?于是失去了抗蒙屏障作用的金国南宋彻底抛弃,联蒙灭金的论调再度成了主流。而金国虽然早已对打败蒙古人失去了信心,但是对于南宋还不死心,金哀宗密令三峰山溃兵一部南下,欲效耶律大石建西辽故事而取四川,为金国续命。结果南宋毫不留情,名将孟珙奉命率军阻击,历数月、经四战,将其全部歼灭。

无论对金还是对蒙作战,孟珙都堪称南宋的中流砥柱

至此女真人彻底绝望,终于想明白了唇亡齿寒的道理,金哀宗甚至向宋廷上书哀求:

“(宋)今乘我疲敝,据我寿州,诱我邓州,又攻我唐州,彼为谋亦浅矣。大元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必及于我。我亡必乃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若与我连和,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金史·卷十八·本纪第十八》)

道理谁都懂,如果这事发生在三峰山之役前,政治智慧明显高过北宋的南宋君臣想必也会考虑。可问题是现在金国成了蒙古人砧板上的肉,傻子才会被他们拖下水。

如果说北宋的“联金攻辽”之策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愚蠢的话,南宋此时的“联蒙灭金”则是非常现实的明智之举。正像名将孟珙曾分析过的那样,联蒙的目的不在于灭金,而是在于“和蒙”——尽量拖延必将到来的宋蒙大战,做好战争准备,并乘机获取一定的战略纵深。

于是在绍定六年,南宋遣军北上与蒙古回师,并在端平元年两军联手攻破蔡州,金国从此灭亡。在此战中,以一代名将孟珙为首的宋军表现突出,赢得了蒙古人的尊敬。

到此为止,南宋在与金国和蒙古的“三国杀”中表现基本稳定,甚至屡有神来之笔,较之于北宋的愚蠢简直有天壤之别。

可问题是相比北宋的政治智商一直不在线,南宋的问题是在于脑子时常无厘头的宕机,比如莫名其妙的开禧北伐,再比如联蒙灭金后的“规复三京之计”。

在联蒙灭金之战中,南宋收复了寿、泗、宿、毫、海五州及涟水一军,两淮全境收复。此外,京西道又得唐、邓、息三州十一县,京东道得邳州二县,堪称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而且刚好赶上执政20多年的权相史弥远挂掉,宋理宗赵昀得以亲征,于是雄心勃勃的年轻皇帝想借此时机涤清弊政,树立权威。

南宋亡国归罪于赵昀有些过分,但要不是他脑子抽了,说不定南宋还能再挺几年

年轻人总是看不惯老头子们的行事方式,以为陈腐。比如还不满30岁的赵昀就对史弥远所定下的联蒙以和蒙之策不屑一顾——毕竟在这位年轻皇帝的有生之年里,女真人似乎一直是宋人的手下败将,就连据说天下无敌的蒙古人,不也是低三下四的上门求助、让南宋出兵助战才灭了金国吗?说到金国,本朝先帝们几乎个个都被女真人欺负成狗,结果还不是被朕给灭了?

年轻皇帝的胸中充满了雄心壮志,再加上几个新提拔上来的心腹官员的怂恿,于是下定了“抚定中原、坚守黄河、占据潼关、收复三京”的决心,打算跟蒙古人掰掰手腕。

【“三京”是指北宋的三个都城,即东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和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

赵昀的决定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朝野内外的一致反对。比如当年因为主张联金被视为国贼的乔行简:

“今边面辽阔,出师非止一途,陛下之将,足当一面者几人?勇而能斗者几人?智而善谋者几人?非屈指得二三十辈,恐不足以备驱驰。陛下之兵,能战者几万?分道而趣京、洛者几万?留屯而守淮、襄者几万?非按籍得二三十万众,恐不足以事进取。”(《宋史·卷四百一十七·列传第一百七十六》)

而乔行简的老对头、曾经的联蒙派大佬真德秀这回也跟老乔站在了同一阵营:

“移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金谷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惟陛下审之重之。”(《宋史·卷四百三十七·列传第一百九十六》)

不光朝臣反对,在外领兵的实力派比如丘岳、吴潜、史嵩之等人更是无人赞同,史嵩之甚至直言宁可抗旨也不出兵。

可是赵昀似乎跟大臣们铆上了劲儿,非但不听劝,还想方设法的取得了宰相兼枢密使的郑清之的支持,出兵北上已不可避免。

不过在朝野上下的集体抵制下,郑清之费了老鼻子的劲也就征发了6万步卒北上,史称“端平入洛”——要知道此时的蒙古人说是天下无敌也不为过,想靠6万不情不愿的步兵攻下三京,连无脑的女真人都不会傻到这个份儿上。

结果可想而知,宋军付出了丧师过半、辎重全部遗失的代价,却寸土未得。而赵昀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和愚蠢下了罪己诏:

“兵民之死战斗,户口之困流漓,室庐靡存,骼胔相望。致援帅之暴露,及死战斗,户口之困流离,室庐靡存,骼胔相望。致授师之暴露,及科役之繁苛,为之骚然,有足悯者。是皆朕明不能烛,德有未孚,上无以格乎天之心,下无以定乎民之志,遂令有众,多告非辜。”(《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八》)

赵昀的轻率行动给南宋带来了诸多消极的影响,比如损失了大量对蒙备战的军队和物资,造成了军心士气的低落;比如因此引发朝争,不同派系相互攻讦,对蒙和战之论反复不定;再比如这次失败彻底击垮了赵昀的信心,变得消极保守,为后来的名将余玠之死、刘整之之叛埋下了种子。

当然,这一事件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以联蒙达到和蒙目的的战略完全失败——端平入洛的当年,蒙古便遣使谴责南宋背盟,次年蒙古就发兵攻宋,宋蒙之战由此爆发。

宋人在宋蒙之战中表现出少见的血性和顽强,奈何实力相差太过悬殊

南宋虽然顽强的抵抗了蒙古人长达45年,最终还是以亡国告终。

正如当时很多人预料的那样,宋蒙之战不可避免,但如果不是赵昀愚蠢的举动,或许历史的走向可能是另一幅样子。

北宋联金攻辽,又主动挑衅女真人,所以灭国。南宋虽然一直以“宣和旧事”为戒,但最终还是走上了北宋的老路。

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如果你觉得我的文字还算入眼,麻烦点个关注呗~~)

本站资源来自互联网,仅供学习,如有侵权,请通知删除,敬请谅解!
搜索建议:南宋  南宋词条  踏进  踏进词条  河流  河流词条  除外  除外词条  同一  同一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