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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真:一个北宋女子的爱情故事

(说历史的女人——第1195期)

1:

在北宋,朱淑真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的白富美。

她的美貌有诗为证:纱幮困卧日初长,解却红裙小罩凉。一篆炉烟笼午枕,冰肌生汗白莲香。——《暑月独眠》。

倦慵的夏日午后,隐约的轻罗纱帐,少女解却红裙,躺在清凉的竹席上,香炉里篆香袅袅,少女雪白的肌肤沁出香汗,像白莲上晶莹的清露。

很香艳的一首诗,却美得不容人生出邪念,如一朵清逸出尘的莲。诗中的美少女就是朱淑真,她出身仕宦家庭,家境优裕,博通经史,小小年纪便能赋诗添词,才华逼人。

她的一首《春游西园》这样写道:

闲步西园里,春风明媚天。蝶疑庄叟梦,絮忆谢娘联。

踏草青茵软,看花红锦鲜。徘徊月影下,欲去又依然。

谭正璧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中说:其家有东园、西园、西楼、桂堂、依绿亭诸胜,绝非普通家庭俱有。从朱淑真春日闲步西园,踏着软软的青草,赏着花儿朵儿,放飞朦胧的少女情思来看,她优越的生活环境也可见一斑。或者说,她的家就是一个春色如许的西园吧,偌大的春光为她的少女时代打上明媚的底色,让她盛开得无忧无虑,如一朵春天的小花。

一阵催红雨,高低飞落红。

榆钱空万叠,买不住春风。

——《书窗即事》

这首诗是朱淑真十一二岁时做的,落红如雨,春风薫暖,小才女绮思丽想,竟生出榆钱买春风的念头,童稚天真,却诗意满怀。

白而富而美,再加上幼颖慧,才情出众,少女时代的朱淑真人生高开,似乎注定要走一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人生之路。

但那时,因为年龄尚小,朱淑真只是遇花吟花,见月诵月,全凭才情喷薄。正如她自己所言:然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人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而鸣尔。

宋代崇文抑武,虽然是文人最好的时代,但对于女子来说,“无才便是德”依然是整个社会最主流的看法。所幸,她的父母和家庭给了她最好的呵护,让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春少女,可以自由生长,在诗词中,肆意挥洒烂漫青春,无忧年华。

夏日,她穿着淡红衫子,凭栏观水,迎着乍凉的水风读书,风翻着书,也翻着她漫无边际的思绪,如同一个满怀情思的文艺女青年:

淡红衫子透肌肤,夏日初长水阁虚。

独自凭栏无个事,水风凉处读文书。——《夏日游水阁》

秋日,月明之夜,她又乘兴泛舟水上,一边娇笑,一边把竿竹抛向江中,任性娇憨,是一个被宠溺坏了的富家大小姐:

扁舟夜泊月明秋,水面鱼游趁闸流。

更作娇痴儿女态,笑将竿竹掷丝钩。——《秋夜舟行宿前江》

正月初六,她还穿着小凤鞋,头戴闹蛾和雪柳的装饰,和她的姐妹们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追逐奔跑,在人流中穿梭,争看街头的烛龙火树,一派天真无邪。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

凤鞋儿小,翠眉儿蹙。闹蛾雪柳添妆束。

烛龙火树争驰逐。争驰逐。

元宵三五,不如初六。——《忆秦娥》

岁月静好,哪里有什么断肠可言,如果非要有什么心事的话,恐怕也是怀春少女那一点人人皆知的小心结了。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阿谁。

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秋日偶成》

许是秋日辽阔,枝头落叶让她想起了人生的归宿感,许是窗外的风,几许淡荡,几许眷恋,惹动了少女小小的愁肠,十五六岁,头上梳起双鬟的她到了望春思嫁的年龄,清晨,对着朱镜,一支眉笔轻扫淡眉的时候,望着镜中顾盼有情的自己,不由想到:未知心事属阿谁。

《诗经》中有:“少女怀春,吉士诱之”,后世有所谓的“白马王子”,在朱淑真那个时代,大概流行的就是饱读诗书、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吧。宋代崇文偃武,不太讲究门第出身,寒门子弟只要用功读书就有金榜题名的机会,能够出将入相。当时,文人士大夫的社会地位非常高。当年,苏东坡曾经乘船顺江而下,一路上涌现沿岸万人争睹其风采的壮观场面,成为那个时代的“天王巨星”。

所以,在这种社会氛围下,爱读书、喜诗词的朱淑真心目中的情郎一定是要有才华的: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朗万首诗。

等到花好月圆那一天,她要和她的心上人一起赏读自己的万首诗歌。花前吟诗,月下弹琴,他懂她长长短短的句子,她爱他疏疏朗朗的气质,唱和之间,眉目流转,万般情意如月光匝地,明明白白,这是何等浪漫的事。

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初试薄罗轻。风和烟暖燕巢成。

小院湘帘闲不卷,曲房朱户闷长扃。恼人光景又清明。

——《浣溪纱·清明》

又是清明,风和烟暖,罗衫轻薄,明媚的春天里,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女却显得心事慵懒,什么也提不起劲,湘帘低垂,朱户长闭,回廊曲折幽深,她把自己关在深深庭院,好像和谁赌气,又好像春天把她惹恼了一般。其实烦恼的开始,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

孤独的守望中,她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回忆:

门前春水碧于天,座上诗人逸于仙。

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

——《春日杂书》

记得是在春日的水边,朱淑真有幸参加过一次文人聚会。座上文人雅士,高朋满座。在众多书生中,有一位气质高华、飘逸不俗的诗人格外让朱淑真注目留意。她看着他侃侃清谈,诗酒纵意,她看着他眉目深秀,飘逸似仙,她渴望“满堂兮美人,予独与余兮目成”,在双方目光交会的一刻,彼此怜惜。

但可惜,这只是一场没有回应的单相思,如花飞去,如水流去,只剩下薄如春风的惆怅。毕竟,爱情是讲究缘份的,就像风儿捎来薄公英的种子,但它没有停留,也没有发芽,只是和春天擦肩而过。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生查子》

少女的愁绪慢慢堆集上来,减了芳容,闲了秋千,甚至不忍卷起帘子,看梨花落得比雪片还寂寞。其实,世间万物皆寂寞,如果真有心意相通,人生也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

好在,这时的朱家,住进了另一位才华出众的年轻书生。他也许是父亲的朋友,也许是某个远房亲戚,这些都不得而知,但确定的是,他借住在东轩,就是一间靠东边的书房,而这位东轩的书生,也像初升的阳光,照亮了少女苦恼的青春。

她从此“尽日倚窗情脉脉,眼前无事奈春何”,她含情脉脉的眼波,看向的总是那一个方向,几许深情,又几许渺茫。冬去春来,寒梅乍开,她“笑折一枝插云鬓,问人潇洒似谁么?”这一插花,一笑问,对面那个人的身份立刻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李清照曾写过一首《减字木兰花》: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人比并看。李清照买了一朵花,插在云鬓上,首先想到让情郎看看,人美还是花美。

女为悦已者容,朱淑真娇嗔地说:问人潇洒似谁么?难道不是在问她钟情的那个书生吗?只是这一嗔一笑,书生的心也化了,谁能拒绝得了春天,一个美丽女子的簪花一笑呢?

自此,朱淑真的词里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心事重重,开始有了沉吟,浅愁,一咏三叹。

“燕子不知人意思,檐前故作一双飞”、“却嗟流水琴中音,难向人间取次弹”、“欲寄相思满纸愁,鱼沉雁杳又还休”,爱真的是一种毒药吗?金庸在《神雕侠侣》里有一种奇异的植物——情花,文中这样写:

女郎道:“我爹爹说道: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多半因为这花儿有这几般特色,人们才给它取上这个名儿。”

这是《神雕侠侣》中公孙绿萼对情花的解释。化解情花毒有两种方法:其一,服用绝情丹;其二,服用断肠草。

绝情谷里独一无二的“情花”,也是金庸对“情”的直观演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想解毒也成:要么绝情,要么断肠。

对于情花,正常人谁都没有免疫力。而朱淑真,仿佛就是为了采这朵情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也许注定,这个执意寻爱的女子,要为情断肠。

可惜的是,初恋像早夭的青果,还没来得及长成已坠落,只留下空枝,在春风中惆怅。

迟迟风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枝头。

——《眼儿媚》

那个东轩的书生,在短暂的恋爱中心神动荡之后,还是决绝地上京赶考了,从此杳无音讯。

无尽的春愁就这样来了,而且,它将长久盘桓在朱淑真的诗词里。

2:

淑真结婚了,嫁的不是初恋,是父母为她选的郎君,一个还算门当户对的小官吏。只是这里的门当户对,只是世俗的称量,在精神上,他和朱淑真并不对等。

淑真曾经傻傻地想着,也许可以琴瑟和鸣呢。丈夫虽然不是她想象中的玉树临风,眉目清俊,甚至带着一点市侩的狡黠和算计,也没有什么横溢的才华,但他只要能懂她就行,懂她的柔肠百结,懂她心深似海,也懂她高于日子之上的那一点小浪漫和小情怀。

新婚之初,他们也许是幸福的。娶了朱淑真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任谁都会觉得脸上有光,所以,那个官吏丈夫愿意迁就她,迎合她,赞美她,而朱淑真也曾一厢情愿地希望把日子过成诗。

曾经,丈夫到外地作官,朱淑真还作了一首意趣横生的“圈儿词”寄给丈夫。信上无字,尽是圈圈点点。丈夫不解其意,看到书脊夹缝中写着蝇头小楷《相思词》,顿悟失笑:“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据说,丈夫看到这封全是圈圈的信后,第二天一早便雇船回到海宁故里。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在这首《鹊桥仙》里,虽然人间天上,牛郎织女的故事取得了大圆满,但朱淑真并不满意这个貌似幸福的结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爱情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它属于神仙可以,移植到凡间却不行。凡人的爱情,如果不落实到一啄一饮,一粥一饭,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大多是没有修成正果的爱情。所以,朱淑真才说: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她亮明自己的爱情观,她要的是暮暮朝朝,长相厮守的爱情

所以,在刚结婚的三年多时间里,朱淑真经常跟着丈夫宦游在外,四处漂泊。

从宦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泪长流。已无鸿雁传家信,更被杜鹃追客愁。月落鸟歌空美景,花光柳影漫盈眸;高楼惆怅凭栏久,心逐白云南向浮。

在这首《春日书怀》里,朱淑真也觉得身不由已,也想念远方的父母,眼前虽然一片日暖鸟欢,花光柳影,独上高楼凭栏眺望的朱淑真,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可为了爱情,她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无怨无悔。

但因为身处官场,丈夫每日要与各色人等周旋,很少陪伴在朱淑真身边。这让朱淑真感到寂寞和冷落,她在词里幽幽地悲叹:独倚妆窗梳洗倦,衹惭辜负好年华。

一夜凉风动扇愁,

背时容易入新秋。

桃花脸上汪汪泪,

忍到更深枕上流。

——《新秋》

人前欢笑,夜晚流泪,爱情并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给她温润的滋养,反而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点点把她推向痛苦的深渊。

如果是普通女子也就罢了,要么嫁鸡随鸡,听从命运摆布,要么相夫教子,安于女人的宿命。偏偏朱淑真不是,她不想只当“闲拈针线伴伊坐”的陪饰和摆设,她期望和爱人有精神上的契合和共鸣。她更是爱情至上的女子,爱情于她像一丛火,可以照亮她,也可以让她陷入黑暗。

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爱情就是回家的一口热饭,几句暖心话,和不再察颜观色小心奉迎的放松。所以,即使丈夫偶尔回家,他也懒得再花心思,陪妻子卧雪眠云,吟风弄月。朱淑真对丈夫怨怼渐生,她不懂世事艰辛,不知道官场险恶,只简单的认为丈夫不爱自己了。于时,直率的朱淑真以笔做武器,写下她的种种不满。

如毛细雨蔼遥空,偏与花枝著意红。

人自多愁春自好,无应不语闷应同。

吟笺谩有千篇苦,心事全无一点通。

窗外数声新百舌,唤回杨柳正眠中。

这首《寄别》是朱淑真写给丈夫的,面对如此犀利的妻子,丈夫懒得解释,便保持缄默,不再理会朱淑真。敏感脆弱的朱淑真变得更加抑郁、苦闷,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丈夫不浪漫,太粗俗。

裂痕就这样生出,如同重压之下生出的冰裂纹,它有无数个走向,但如果不及时拯救,每一个走向无一例外都会走向破碎。

同样是一身才华,同样是嫁给做官的丈夫,李清照既能和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过着琴瑟合鸣的光景,也可以“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一个人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李清照的爱情,是锦上花,是可以和生活互相辉映的美好。而朱淑真爱情,是空气,是须臾不能离的生命原液。

愁怀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淑真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她和丈夫的不相宜,就像同池的鸥鹭和鸳鸯一样。鸳鸯情重,鸥鹭却并不忘机,它们看重的东西不一样,遂把日子过得同池而异梦。

“作恶东风特地寒”、 “惆怅东君太情薄”、“冬晴无雪,是天心未肯”、“不许蟾蜍此夜明,始知天意是无情”,朱淑真怨天怨人,诗词中曾有的生趣和灵性也全部化为无尽的孤独和憔悴。

谁家横笛弄轻清,唤起离人枕上情。

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

——《中秋闻笛》

“伤心人别有怀抱”,原本悠扬清远的笛声,在伤心人听来,却是声声断肠,中秋的圆月下,那个寂寞而愁肠百结的女子,倚窗听笛,竟让人如此生怜。

但她的丈夫,已开始心生厌倦。他执意扑向红尘,越走越远。他另觅新人,混迹官场,在俗世的烟尘腾腾里,得意或挣扎,乐此不疲。

妇人虽软眼,泪不等闲流。

我因无好况,挥断五湖秋。

——《秋日述怀》

在流尽了所有的眼泪之后,朱淑真对这段婚姻彻底失望,她决绝离开丈夫,回到娘家。

在那个妇女应该恪守三从四德,必当持家事夫的年代,整日吟诗作赋,饮酒伤春,甚至不惜和丈夫决裂的朱淑真,自然招来一堆蜚短流长。显然,在他人甚至丈夫眼里,她并不是宜室宜家的女子。但朱淑真不这样认为,她向尘世发出了人生第一次自觉的抗议:

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

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

就是这样一个倔强而特立独行的女子,即使人生路走得跌跌撞撞,荒芜凄凉,她依然继续寻觅着聊以慰藉心灵的词句,渴望着她向往的爱情,构筑着她幽栖孤寂却芊绵四溢的情感世界。

3:

这次,朱淑真被爱神眷顾,遇到了一位她自认可堪携手的伴侣,看到了人间真正的春天。

不顾父母反对,不管流言如沸,她敞开怀抱,乐享爱情美妙。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五月的江南,万物含烟。她和情人携手藕花湖畔看荷,一霎间,袭来了一场柔柔软软的黄梅细雨。她和情人避雨小亭,四目相对,生出无限缠绵。她娇痴地倒在情人怀里,享受着爱情的甜美。天色向晚,还是到了分手的时候,恋恋不舍归来的她,懒懒地倚在梳妆台边,唇角的一抹笑写着无限回味。

就是这样豪放大胆,内心有如一团火,在激情地燃烧着,她不怕人猜,不怕人笑,只愿听从内心最真实的快乐。“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也许,这是朱淑真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吧。

即使放到社会高度包容的今天,情人关系也依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朱淑真却把幽会写入诗词,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有多在意这点爱,她又是多么天真,不惜把自己站成靶子,以为只要拥有爱情,就可以抵挡世间所有明伤暗箭,流言蜚语。

她的情人却开始退缩了,情人关系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牢靠的一种关系,可以一时尽欢,也可以一拍两散,只有黑暗才是最真实的保护伞。朱淑真却傻傻地把这段关系置于阳光之下,幻想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殊不知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元夜》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花市大开,灯火如昼,男男女女,说说笑笑,街上热闹纷繁。朱淑真像往年一样,约情人共赴佳期。

她翘首企盼,内心澎湃难抑。可直至圆月西斜,也不见情人的踪影。朱淑真独自伫立在柳树下,游离于人世间的狂欢之外。从此,朱淑真再也没有机会跟情人幽期密约,倾诉衷肠。她再次被冷落、抛弃。她曾为之对抗全世界而构筑的一方爱情天地,顷刻间崩塌。

不知道后人为什么要把这首词的作者归于欧阳修,欧阳修少年得意,早早步入仕途,后官至参知政事,他为政宽简,为人平和,即使被贬谪,依然写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千古名句。晚年他自号六一居士,说自己

有一万卷书、一千卷遗闻、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还有一衰朽老翁,这样平和豁达的心态,怎会去写如此滴滴答答的句子,失落惆怅的元夜。

但也许,人们是怜惜这个为情所痴,亦为情所伤的女子吧,才想把千年前那个泪湿春衫袖的元夜,从她的生命里轻轻抹去。

可朱淑真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了,曾经照亮她的光,一一熄灭,尘世的风雨却还在远远近近地侵袭。有人指责她荒淫,有人指责她不贞,连她的父母也碍于压力,开始冷落她。在心灵的荒野里,她只有兀自愁恨,兀自悲泣,兀自断肠。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减字木兰花·春怨》

当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那个穿着淡红衫子,凭栏无事闲读书的女子再也找不到了,人们只听到一个女子幽幽怨怨的哀叹: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孤独是人类的通病,属于朱淑真的孤独却孤独得令人落泪。

“黄鸟嘤嘤,晓来却听丁丁木。芳心已逐,泪眼倾珠斛。”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

“窗下孤灯自明灭,无聊独自倚扃门。”

 “颦眉独坐水窗下,泪滴罗衣暗断肠。”

黑格尔在《美学》是说:“爱情在女子身上显得特别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她只有在爱情里才能找到生命的支持力。”可是,当爱情幻灭,朱淑真也失去了支撑生活的全部意义。

有人统计,在朱淑真残存的词里,“愁”用了八十处,“恨”用了二十处,“断肠”用了十二处,泪,寒,孤,凉这样的字眼,更是随处可见。难怪她的词叫《断肠集》,她一生郁结的愁和泪,都在这些至情至性的文字里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朱淑真的生命只剩下两天,阴天或雨天。她活在自己用悲伤织就的茧里,衣带渐宽,人面憔悴,泪洗残妆,愁病相仍。

江南的雨,总是来的突如其来,像没来由的眼泪。那天,又是淫雨霏霏,一如朱淑真多年来的哀愁与悲戚。她精心画了眉,梳了妆,穿上她喜爱的淡红衫子,独自来到藕花湖畔,来到那汪曾与情人嬉戏游弋的爱河,面带笑靥。

伫立良久,她突然张开双臂,脚步如眼神般坚定,走入水中,等湖水慢慢漫过身子。在那一刻,她体会到了一种窒息的美,如她可望而不可得的爱情

第二天,人们发现她时,她已全身僵冷,但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嘴角那抹凝固的笑意。

这抹笑意更激怒了她的父母,他们痛恨这个只会吟诗弄月败坏门庭的女儿,朱淑真尸骨未寒,他们就一气之下,把她生前的诗词作品付之一炬。

这个柔弱的江南女子,就这样死于虚无,骨葬大风,终年45岁。大火吞噬着她用一生心血写就的断肠词,纸灰腾起,像一群惊恐翻飞的黑蝴蝶。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黄花》

秋天,杭州的菊花,依旧开得灿烂。杭州人对菊花的钟爱,从南宋一直持续到现在,每年都要开办菊展,吸引四面八方的游人前来观看。在杭州菊花中,以杭白菊最为出名,古时曾做贡品。纯净,高洁,怀念,人们赋予杭白菊众多品质,赞美它,吟诵它,但也许人们并不知道,黄菊花的花语其实是:淡淡的爱。

在生命的最后,朱淑真写下了这首《黄花》,她是写给自己,也是写给爱情的。

(文/说历史的女人·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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