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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人亏了,创业者黄了,钱都去哪儿了?

作者|亨哼  来源|亨哼阵地(ID:hengpaper)

2019年的寒冬,让每一位创业者都感到刺骨的萧肃,这不是某一次战略的偏离,而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市场上,没钱了”。

与创业者唇齿相依的,自然是相爱相杀的投资人。双方相互成就的佳话不少,撕破脸不欢而散的也比比皆是,令人唏嘘。虽然投资基金大多短视,但其投资版图代表着当下最热门的方向,某种意义上可以揭示时代前行的节点痕迹。

经纬中国创始合伙人张前段时间在微博上表示:“我们只会继续加码支持那些数据持续给力,创始人明显在快速成长的潜力公司。对于投错了且我们彻底失望的经纬系公司,不再把更多新钱浪费,是对我们自己和我们投资人们最大的尊重。”这句话从张颖口中说出,还是引发了不少的讨论,但已至现在局势,所有人对于现状也都心知肚明。

那么,经济下行压力下,股权投资在中国有哪些关键节点?回溯这段历史,能否找到未来十年的破局之策?

黄金台上龙头望

我国股权投资基金发展的历史,与改革开放惊人的一致,在滚滚向前的历史长河中,股权投资奔流在开放和发展的第一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助力着千万梦想家开启筑梦之旅,见证着共和国经济日益腾飞。

回顾这段精彩的历史篇章,赫然发现,股权投资在中国的历史,犹如一条珠串,把其中几个重要的珠子拆分出来,便可以看到清晰的脉络。

把时间往前拨三十几年。

在许多70后的记忆里,有一个著名的政策,叫做“火炬计划”。“火炬计划”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年由国家科委制定,目的是在改革开放之际,推动一系列高技术、新技术加快产业化进程,包括微电子和计算机、信息、激光、新型材料、生物工程、新能源与高效节能、机电一体化等。

历史告诉我们,在中国特色的经济体制下,政策的优势可以发挥得淋漓精致,火炬计划作为当时国家级的重点计划,也孕育了无数高科技企业,为共和国在21世纪的腾飞,攒下了家底。

为了配合火炬计划的实施,1986年,国家科委牵头,拉着财政部,从船舶、矿山、钢铁等行业,凑了一千万美元,组成了一支投资基金,是为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公司,人们一般称为中创公司。

某种意义上,历史的新篇章已然掀开。中创公司成立之时,还没有人真的懂风险投资,哪怕是发起火炬计划的国家科委,心里也直打鼓。中创公司筹到的一千万美元,没有专业的基金管理人运作,没有严谨的投资决策委员会,甚至没有专门的投资经理,一切都像一张白纸一样。

正如南海边画一个圈,就能起一座城一样,中国速度和中国精神,让中国人有着无比的韧劲,没有经验?干起来就有了!

中创公司便是带着这样的一股蛮劲,一头扎进了东南沿海,虽然身为国家队,但到处都是草莽英雄的打法。中创公司的迅猛发展,如同华夏大地上的一道光,很快照亮了整个中国。著名的中关村,中国科技创新的中心,就有中创公司的影子,即使是如今,也带着中创公司留下的基因。

图:麦戈文

1992年,IDG在美国波士顿成立,IDG集团的总裁麦戈文先生多次对中国市场表示极度的关切,虽然中国还刚刚改革开放几乎一无所有,但麦戈文认定,中国市场必然会成为IDG重要的战略要地,IDG一定要把钱,投到中国去。

麦戈文想到了1988年和1989年给他担当过翻译的熊晓鸽。几经辗转,麦戈文再次联系到熊晓鸽,请他掌舵IDG在中国的业务。1993年,熊晓鸽拿着麦戈文给的2000万美元,成立了IDG中国资本,成为中国第一家风险投资公司,正式扛起了风险投资在中国的大旗,成为中国第一支风险投资基金。

彼时,中国还没有真正的互联网概念。远在大洋彼岸的中国留学生田溯宁和丁健,眼看美国互联网技术突飞猛进,祖国却沉寂无名,一腔热血之下,怀揣“科技报国”梦想,立志“把Internet 带回中国”,于美国创建了亚信,成为中国人创建的最早的一批高科技企业。

图: 亚信早期合影,从左至右:丁健、赵耀、刘耀伦、田溯宁、刘亚东

对于中国来说,1994 年是一个关键的节点,中国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当我们站在二十一世纪,回顾当年,就会知道这一年,正是鸿蒙初始的时刻。

田溯宁博士觉得时机到了,中国互联网百废待兴,正是祖国需要的时候,毅然带领亚信搬回祖国。这一回国,正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亚信伊一回国,马上投入到如火如荼的中国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中,先后搭建了中国首个商业互联网国家骨干网络-中国公用计算机互联网(ChinaNet)、中国首个国家宽频 IP 网络-中国网通公用互联网(CNCNet)、中国首个移动 IP 骨干网络及当时全球最大网络电话网络,在中国国家信息基础建设成立及历史发展方面担任重要角色。

亚信科技“中国互联网建造师”的美誉名不虚传。

让亚信在股权投资历史上能留下名号的,是因为亚信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1997 年-1999 年,亚信成为中国最早引入风险投资的高科技企业,先后获得世界一流的风险投资基金E.M.Warburg Pincus、ChingInvest和Fidelity 18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和战略投资 4300 万美元。在那个年代,这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振奋的金额。

风险投资正式在中国点燃了星星之火。

彼时年轻的田溯宁和丁健或许没有想到,许多年后,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方向,作为中国第一个引进风投的创业者,两人功成名就之时,也选择了投资作为职业生涯的新起点。田溯宁博士2006年创建了宽带资本,专注于通信和电信行业投资,而丁健则加入了金沙江创投担任董事总经理。

我在阅读《2001:太空漫游》时,写下过一段书评,用在这里,也分外合适。

用30年的视角回看,人生是一个又一个的反复;用3000年的视角追溯,历史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用3000000年的视角探索,时空是反复又轮回的启蒙。

几乎是同一时间,熊晓鸽的IDG中国,在一片质疑声中,投进了刚刚回国创业的张朝阳、李彦宏、马化腾等人创办的小公司。

等1995年,世界看到改革开放窗口深圳奇迹般的速度,对中国有了信心,大量资金涌进中国的时候,IDG中国因为提前布局,占尽先机,坐稳了中国行业龙头的地位,伴随着30多个互联网公司上市,IDG中国资本所投的企业中产生了上百个亿级富豪,互联网新贵们,无不受益于IDG的风险投资。

1998年6月,中创公司因违规炒作房地产和期货,被中国人民银行宣布终止金融业务并进行清算。中创公司作为行业的开拓者,成也政策,败也政策,因为缺乏经验先天不足,缺乏严谨的公司化制度管理,遂成千古绝唱。

真正让风险投资进入大众视野并且为人们熟知,也应该感谢红杉中国、金沙江创投、经纬中国们,他们凭借着中国互联网快速崛起的红利,迅速成为顶级投资基金。以红衫、经纬、金沙江、真格、创新工场等为代表的投资机构们,凭借着O2O、共享经济等创业风口,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投资机构明星化。

金沙江创投的朱啸虎应该是创投圈出镜率相当高的人物了,凭借高超的风口造势能力和退出节点把握,被成为“鼓风机”。朱啸虎本人也因为金句频出,屡提热搜,更因为和马化腾的“深夜朋友圈行为艺术大赏”,一举成为人尽皆知的著名投资人。

但作为一家顶尖的投资机构,金沙江创投其实具备一支颇为专业的团队。金沙江最著名的朱啸虎,是在2007年才加入,而创始人伍伸俊、林仁俊和潘晓峰则颇为低调。当前,金沙江由三位董事总经理共同管理,分别是林仁俊、朱啸虎和丁健。

这些投资机构,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出镜率相当高的明星基金,无论投资回报是否达成,自己的名气已然达成“意见领袖”成就。进而由于巨大的名气,大大降低了募资和寻找项目的成本。

田溯宁是在亚信之外,进入了投资的领域,而有些公司,则把自己变成了投资的主体。对于任何一家公司来说,体量庞大到一定程度,业务带来的增量就会极为缓慢,而公司账户上大量的流动资金该如何使用?便是投资。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越来越成熟,十几年来一直平平坦坦的风险投资们,正在遇到强劲的对手。以腾讯、阿里、字节跳动等为代表的互联网巨头,也在不断把手里的热钱投进有前途或者业务能够共通的创业公司。

和传统VC不同,这些大公司的投资部门,更关注被投资对象能否加深加宽自己的业务护城河和商业生态,投资回报率不再成为第一关注的目标。相应地,创业公司拿了巨头的资金后,也能够获得更多财务之外的、业务上的帮助和支持。

同风险投资机构相比,这些巨头公司手里的钱更多,他们把投资当成一种商业竞争的武器。腾讯创始人之一的刘炽平认为,腾讯最核心能力中,资本是其中之一。“通过资本形成结盟关系,既可以实现开放的目的, 同时也可以让腾讯庞大的流量资源获得一次资本意义上的释放。”

潘乱的《腾讯没有梦想》 曾在互联网圈刷屏,指责腾讯正在变成一家投资公司,丧失了产品创新能力。但潘乱没有提到,当腾讯这样的巨无霸进入投资市场的时候,会对传统风险投资造成多大的冲击,会为投资行业带来多少的改变。有些时候,冲击和改变带来的,是更多的创新,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点亮无数街灯。乱世,才有英雄。

从玩火自焚的中创公司,到不断更迭的投资形态,不断完善的投资行业,正在反哺市场。中国投资往事,正是传承和不断促进的历史,写满了继往与开来。

我亦不是上帝

投资人成为全民热捧的对象大约是在共享经济时期达到了顶峰。

虽然今日,共享经济已经无人再提,偶尔被媒体谈及,也是作为唱衰VC的案例。但在2017年,事情不是这样的,对于投资机构来说,投进一个共享经济的项目,是一件相当骄傲的事情,为了拿下项目,投资经理甚至不惜在写字楼门口蹲点等人。

鼎晖投资的Monica是我2016年在一场闭门会上认识的朋友,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特意联系了她。鼎晖投资投出了滴滴、闪送、途家、小电等明星公司。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投资经理,但那个时候平均每周我的邮箱都能收到十几封共享经济的BP。”回忆起那个疯狂激情的年代,Monica感慨地说,“回不去了,那个阶段太疯狂,我们根本不做严谨地尽调,只想着赶紧把钱投进去。”

猎鹰创投董事长李圆峰曾经说过:站在风口前,出手就要快准稳。他曾经在半小时内发掘出国内第一个共享健身项目,不到一小时就打了款,在创投圈与媒体圈里立下了投资精准与极速的风格。2017年,李圆峰把“共享”作为猎鹰创投的标签,立下规矩“50%的精力看共享”。

共享经济在创投圈能够火热,具备着天时地利人和。这种火热不仅体现在创业项目如雨后春笋,还体现在本该隐匿背后的投资机构纷纷走上台前,亲自为投资对象站台吆喝,创业者、投资人不惜和竞争对手不惜掀起论战,斯文扫地。

当年的热闹,仅用几个关键词,就能勾起回忆。深夜朋友圈立下“一年后再看”flag的马化腾和朱啸虎、许下“能成功就吃屎”的王思聪和陈欧、一地鸡毛徒添笑料的共享马扎,无不是共享经济时代的经典例证。

这样的吵吵闹闹,为中国创投圈走向大众视野创造了条件,很多传统的创业者恍然大悟:“噢,原来还有这种拿钱的路子。”某种意义上,共享经济的大浪带来的最大意义,可能不是投资了改变世界的创业项目,而是让更多人了解风投,社会资本得以参与更多处于高速发展中的小公司,小微企业的前进和发展又多了一条道路。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能够在中国深入人心落地生根,投资机构走到台前功不可没,没有一串接一串的天价股权投资,任凭政策鼓励创新喊破天、大众试图创业想破头,都不过是一片沉闷中的小涟漪,成不了当下百舸争流的热火朝天。

摩拜和ofo的融资竞赛无疑是共享经济最滚烫的一把火,双双上百亿元的连番融资,不仅前无古人,而且未来估计也没有几人能够超越,这是整个创投史中都值得浓墨重彩的一笔江湖往事。

但随着作为资本宠儿的摩拜和ofo双双陷入胶着,资本不可战胜的神话也被打破,随着经济遇冷,市场上的热钱大幅减少,降至冰点。而摩拜和ofo,一个已经卖身美团、品牌不在,一个还在数百亿欠款当中无法自拔。落魄的他们,再无资本问津,昔日求着戴威拿钱的投资机构,纷纷对戴威避之不及,有的还不忘啐上一口。

冷静下来的投资机构,一定会认真地回顾,然后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我想,在那个杀红眼的时期,真的有人天真地以为,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

Monica后来给我发了长长的一段话,我很受感触:

我自己月薪只有十几K,但我过手的钱却是成千上万。投资经理和投委会(投资决策委员会)的一念之间,就能确定几百万甚至几千万流进谁的口袋。

我们也深知,我们的决定对于创业者来说意味着什么,每一次看到路演大厅的创业项目在我眼前流水灯似的过,恍惚间一度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上帝,举手投足间言出法随,决定着他们的命运,我眯起眼,享受着这份不平等带来的快感。

后来,我亏了几百万,我才明白,我需要对公司(指投资基金)的钱负责,没有一分钱能够让我真正按我的心意使用,总是有这样的那样的掣肘。而我们的钱对于创业者来说,也并非决定胜负的关键。当我明白了这一层道理后,我的心里就只想帮助那些真正靠谱的有理想的创业家。

我不是上帝,我只想造梦。

历史进程中的小经理

历史车轮倾轧之下,能留下姓名的,都是站在车上的人。但真相却是“历史由人民创造”,投资行业亦然,无数基层的投资经理不仅组成了了车轮,还修好了路。

众所周知,投资行业其实是一个收入极为悬殊的行业。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背后,有人拿着年薪百万的高额奖励,也有更多的人靠着十几K月薪奔波在市场一线。

投资经理其实是一个很“难熬”的职业。对于明星项目,一般都是由朱啸虎这样的高级合伙人直接出手,对于小项目,投资经理往往会因为自己的人微言轻、投资决策委员会的短视而失之交臂。

没有投资经理不在深夜叹息,当他们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星火璀璨之时,眉头一定是紧紧深锁。投资经理在项目推进中,有两只拦路虎。

一是投资决策委员会。投资决策委员会是投资基金内部权力至高的存在,决定着投资经理几个月准备的提案能否通过。对于投资经理来说,他们不怕投委会否掉提案,怕得是因为投委会的错误决策而让自己失去机会。

快手早期投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时27岁的90后投资经理黄亮,发现了快手三四线城市的巨大影响力,经过认真的调研,他提交了一份提案,认定快手可以在下沉市场取得成功。

但在投委会上,高管看了一遍PPT,只用了两句话:“在座的各位谁用过快手?”没有人举手,“好,既然没有人用过,那就不能投。”黄亮想要解释投资人群体不具备样本属性,但高管们已经在讨论下一个项目了,人微言轻,快手投资项目只好搁浅。

二是钱。高翀曾经自嘲:“没入行之前,一直觉得投资经理的职业特别高大上,动辄几千万几亿的生意,入了行才知道,我在的这只破基金连一百万都没有。”高翀是在投资热度过去之后才成为一名投资经理,在这之前,他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常春藤毕业,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流动资金千万才算是财务自由。靠打工显然不能实现这个目标,但投资经理不一样,投中一个项目,就是千百倍的回报。做这行的年轻人,看得不是当下,赌得是未来。

“前段时间我提了一个案子,很好的商业模式,只需要120万就可以拿下20%,结果投委会告诉我,账上TM只有30万现金了。”高翀气得把卷宗重重砸在桌面上。

这个因为没钱没有投成功的项目,后来成为业内颇具实力的媒体科技公司。

我问他,投资这件事,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他嘿嘿一笑:

投资有时候不光是金钱的回报,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满足,你看着各行各业的新东西,千帆共竞,有时候还真像是一个选美大赛,美女从你眼前一个一个过,快活。而且……就算不能一夜暴富,这基本工资也不低嘛。

退一万步讲,就算现在是寒冬,我也想用我的热情和专业,把它捂热咯。干这一行的的年轻人,都是梦想者。

一个月后,高翀还是辞去了投资经理的工作,去了一家国企。

大历史下,总有大人物。但大人物所依靠的,更是大平台。明星投资经理亦然,他们依靠数十亿的大基金,成就了自己的大事业。

当时代的洪流卷过,有人站在了潮头,有人被一浪打入水底。人们往往只能记住金字塔尖的英雄,但筑起金字塔的柱基,数量更多,也更踏实。

潮水褪去,明星英雄们要么蓦然隐去,要么被胡乱批评不留情面。在孙正义都被舆论媒体到处唱衰的当下,还有300万基层股权投资从业者奔走在各个路演大厅。(高殿崇对本文亦有突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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