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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瘟疫的地缘政治与模式竞争

地缘政治学的开山鼻祖,英国人麦金德(也是赫赫有名的伦敦政经学院创办者之一)在其发表于1904年的不朽名作《历史的地理枢纽》中,请求欧洲人暂时放下他们自地理大发现以来建立的高傲,要接受欧洲欧洲历史是从属于亚洲和亚洲历史的无情事实,要承认欧洲文明实际上是在亚洲人不断打击下锻造的。

麦氏所言非虚。

汉击匈奴,匈奴遂西迁,由此造成欧洲民族大迁徙和大动荡,在“上帝之鞭”阿提拉和日耳曼蛮族的连番冲击下,罗马帝国衰亡。

唐败突厥,突厥亦西窜南下。往西跑的一支后来建立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横跨亚欧非,国祚达六百年之久,整整相当于明清两朝。亨廷顿说,伊斯兰文明是唯一对西方文明的生存构成威胁的文明。历史上奥斯曼帝国曾数次让欧洲陷入灭顶之灾,在安拉旗帜下集结的奥斯曼大军不但打败东罗马帝国,永远占领君士坦丁堡,而且还长驱大进,两度叩关维也纳。而他们的伊斯兰前辈阿拉伯帝国,也与欧洲国家长期对抗冲突,给基督教世界造成巨大压力。南下的穆斯林突厥人,或者说突厥化的蒙古人,则在印度建立了莫卧儿帝国,与奥斯曼帝国和中国明朝并称16世纪三大最强帝国。

当然,突厥人对欧洲的冲击,与此前摧枯拉朽的蒙古西征相比,就要甘拜下风了。在十三世纪,蒙古铁骑纵横亚欧大陆,所过之处,屠城灭国,杀人无数。蒙古人还给欧洲带来了可怕的黑死病,瘟疫肆虐,白骨盈野,骸积成丘,约半数欧洲人口被消灭,怎一个惨字了得!

近代以来,中国和整个亚洲都落后了,受到由工业革命武装起来的西方文明的无情打击和残酷侵略,至今受害者心态仍深埋心中挥之不去。然而,回顾历史,我们其实不必为曾遭受欧洲文明入侵而顾影自怜。历史上各民族和各文明的互相征伐,本就是物竞天存的常态。不要忘了,亚洲人也曾给欧洲人带来深重的灾难!然而,西方人似乎有一种豁达的历史观,他们认为正是因为蒙古人在欧亚大陆的武力征伐并建立起一个空前的大帝国,才成就了第一次全球化,并促进了东西方文明的融合交流,马可波罗能够从威尼斯一路畅行到北京就是明证。

现在,从武汉爆发的新冠瘟疫正横扫全球如卷席,欧洲也全部沦陷,目前形势可谓急转直下,一日千里。

来源:https://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8100009/NHS-tells-travellers-coming-France-Spain-Germany-NOT-coronavirus-risk.html

不幸的是,看到欧洲沦陷于瘟疫的“惨状”,却有相当一部分中国人莫名兴奋、甚至幸灾乐祸,开始趾高气扬地宣扬中国的“制度优势”,表现出一股虚幻的优越感。其实,中国自身的疫情形势仍然严峻,靠全国停摆换来的“惨胜”很难令人自豪。随着大规模复工复产,二次感染的风险仍然很高。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样的畸形心态要对欧美“沦陷”幸灾乐祸?西方越惨,就越能彰显天朝“制度优势”?西方到底惨不惨,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目前来看,抗击这场瘟疫有三种模式:

1、中国模式

特点是不计代价地投入各种资源,尤其是调集全国资源驰援武汉,实施人海战术。国家采取强硬而断然的措施,停止绝大部分经济社会活动,几乎所有人都在家隔离。目前来看,中国的疫情似乎得到了控制,但中国模式的可持续性是一个极大问题。随着大规模复工复产,二次感染的风险仍然很高。此外,中国模式代价过于巨大,可复制性不高,中国以外几乎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或愿意采用这种模式,也许意大利目前比较接近这个模式,但是意式封城的严厉程度仍然远不及武汉。

2、新加坡和台湾模式

到目前为止,新加坡和台湾的表现相当出色,尤其是台湾,截至3月12日,台湾只确诊48例(死亡1例)。考虑到台湾与大陆密切的经贸和人员往来,这个成绩令人印象深刻。他们并没有打一场代价高昂的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没有停止经济和社会运转,而是靠国家、公民社会和个人的点点滴滴努力,靠精准防治,以更低的代价取得了更好的效果。韩日没有新台做得好,但目前情况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台湾小学生在上课时用塑料夹遮挡

来源:https://www.nbcnews.com/health/health-news/what-taiwan-can-teach-world-fighting-coronavirus-n1153826

3、欧美模式

欧美模式显然不同于中国模式和新加坡台湾模式,因为欧美国家的政治体制、社会形态和文化传统都大大不同于亚洲国家。在他们看来,抗击瘟疫有两种方式:中世纪的方式和现代的方式。中世纪方式简单粗暴,就是封闭和隔离,不过在现代医学出现以前,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而现代的方式就是开发特效药和预防疫苗。目前来看,欧美国家可能更倾向于后者。

根据英国独立电视台(ITV)3月12日的一篇文章,英国政府的应对策略是接受病毒将大面积传播的现实,但是,大量人口感染后将会有人出现抗体,从而产生“群体免疫力”(herd immunity)。与此同时,要加紧研制疫苗。在疫苗问世之前,医疗系统主要救治重症患者以避免过载崩溃而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其他患者不能得到救治。他们认为武汉那种方式只是暂时把病毒锁起来,一旦恢复活动,疫情将重新爆发。

来源:https://www.itv.com/news/2020-03-12/british-government-wants-uk-to-acquire-coronavirus-herd-immunity-writes-robert-peston/

从3月11日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记者招待会和“德国版钟南山”Christian Drosten教授的意见来看,我认为德国也差不多是这个思路,所以默克尔多次强调可能有70%或80%的德国人将感染新冠病毒。

看起来这次西方国家是打算遵循“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法则,所以政治家和专业权威都一再强调只能减慢病毒传播的速度,减少传播范围,以赢得疫苗和药物研制所需要的宝贵时间。美国的83亿美元特别拨款,其中30亿美元将用于疫苗、测试盒和治疗药物的研发。也许他们的医疗机构和制药公司心里有底,只不过疫苗研制费时较长。

欧美的应对策略的确与中国不一样。中国强调要打赢这场人民战争,设立了很高的目标,人民期望值也很高;而欧美则是降低人民期望值,他们并不追求全胜,而是将目标设定为阻止最坏情况发生,所以他们不喊“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也许他们认为,这个病毒虽然传染性很强,但是如果患者得到良好救护,死亡率并不高,大多数人都可以治愈。德国感染人数近两千,但迄今为止也只有两位患者死亡(一位78岁,另一位89岁),死亡率目前也就是千分之一。当然随着时间推移,死亡率将会增高,但只要患者得到必要救护,就不会出现武汉和伊朗那样的可怕局面。因此,宝贵的医疗资源必须用于重症患者,轻症患者在家自行隔离即可,医疗系统一定要避免人满为患而陷入崩溃。

这三种模式,很难说孰优孰劣,很难说谁有“制度优势”,因为每个国家情况千差万别。不要把欧美人当傻瓜,傻瓜不可能雄踞世界五百年。作为中国人,我们不要忘了,新冠瘟疫不是来自非洲的埃博拉,而是最先在中国武汉爆发。考虑到这一点,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有必要保持低调。如果欧美形势继续恶化,那么部分人可能就要发泄他们的怒气,就会认为中国是输出病毒危害全球的罪魁祸首,不排除当地华人华侨将首先成为替罪羊。

我们不应忘记,对中国人民在过去一段时间遭受瘟疫的痛苦,绝大部分西方人是深表同情的。德国飞往武汉的撤侨飞机上还装有援助中国的一万套防护服。我也曾找到十位普通德国人,以拍视频的形式来表达他们对中国人民的同情和支持,他们的诚心诚意,着实令人感动!

是的,瘟疫面前,人人平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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