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都/德
〔梗概〕两支军队激战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天空、大地和周围的一切还都在动荡:大炮吐出的热气在浓云笼罩着的村庄上浮动;空气像暴风雨后的大海一样,布满了漩涡和回浪。这一整天可怕的震动,人们好像还能感觉到似的。大地被雪覆盖着,它从冬天的沉睡中惊醒了。车轮从它的身上滚过去,留下一道道沟壑和深坑;到处是战败的兵马后退时留下的脚印。
灾难深重的耕地呀!在那冰雪覆盖的田垅上,躺着战死者的尸体。他们的灰色军大衣上满是皱褶——那是临死之前打滚挣扎时候留下的。有的还举着手,躺在沟里!僵直的腿伸在沟外——挣扎时被脚蹬起来的一堆土还留在那里。
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他那苍白的脸正对着铅灰色的天空,两只手上沾满了泥;军大衣被子弹打了好多洞。那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当他在枪林弹雨中倒下的时候,他的同伙们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活着。他用他仅有的一点儿力气大声呼喊,可是他听到的回答只是同伴们的抱怨声和临死前的喘息声……在机枪的吼叫、大炮的火光和白刃搏斗之后,他太疲倦了,疼痛和寒冷已经使他麻木了。平静而沉重的大地对他好像有一种吸引力,他躺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准备睡在这里或者在这里死去。
这时候,在茫茫的遥远的地平线上,有几个黑点儿向他移动过来,而且显得越来越大。最后,他终于看清了,原来是三只乌鸦正在寻觅食物,它们一动不动地悬在他的头上,眼睛正在窥测着他。
一场激战之后,在动荡和混乱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人们几乎察觉不到乌鸦的翅膀在抖动,使人感到,这是三面画着黑乌鸦的战旗在空中飘动。
“它们是为了我来的吗?”受伤的士兵自言自语地说。当他看见三只乌鸦从空中飞下来,落在一个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小山岗上的时候,他害怕得浑身发抖了。不过,这几只乌鸦倒是很漂亮的:又肥又大,浑身发亮,大概是因为吃得太好了,所以强健的翅膀上,一根羽毛都不缺。当然,这些乌鸦是生活在战场上的!
对,它们喜欢在这里生活。不过在打仗的时候,它们飞得很高,离得很远,子弹是打不着它们的。只有当大批的士兵停留在一个地方,或者在一场灾难之后,受伤的人和死人
都混在一起,分不清楚的时候,它们才落下来。
的确,这几只乌鸦带着神气而高贵的样子,用它们的喙互相表示问候,然后各自用尖利的爪子在被鲜血染红了的雪地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沟痕,以显示自己的威力。当它们炫耀过以后,就低声地呱呱地叫着,眼睛一直不肯离开这个受了伤的战士。
“表弟,”其中一只乌鸦对另一只说,“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受伤的法国士兵,你看,就在那边,离我们不远。这个骄傲的小兵真是出奇地勇敢,可是他一点也不谨慎,也不动脑子思考。你看他的军大衣,你数数那上面有多少被子弹打穿的洞,多少颗子弹才把他打倒在地上啊!”
“我的表弟,这可是一个好东西。要是你高兴的话,咱们把他分着吃了吧!不过要再等一等。虽然他的武器全被打坏了,也没戴帽子;看来两只脚也动不了啦,可是他醒过来,那还是很可怕的……”
说话的这只乌鸦是三个家伙中最肥的一个。它那钩形的喙又尖又利害!另外两只乌鸦落在比较远的地方听它说。
“好哇!好哇!咱们就把他分了吧!”
小战士,它们在说什么?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你的心脏真的不跳动了吗?
你回答呀!你说话呀!你大声地告诉它们:尽管你流血受伤了,可是血液仍然在你的血管中流动……
假如说你真的死了,那么那三只窥测着你的贪吃的乌鸦一说完话,就会噗啦着翅膀,落在你的身旁,到那时候,你的身子就连颤抖也不可能了。
可怜的法国小士兵!乌鸦快要把你一块块地瓜分了!然后它们之间还会互相争夺,最后它们连你大衣的扣也会抢走的。因为这些掠夺成性的乌鸦,会敛走所有贵重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藏在血液里,它们也决不放过!
三只乌鸦轻轻地接近受伤的小士兵。那只厚颜无耻的乌鸦,冒险地去啄他的手指。这一次,小士兵醒过来了,而且浑身颤动起来。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这几只胆怯的乌鸦说着,又跳回到小山岗上去。啊!不,法兰西的小士兵没有死!你看,他又重新抬起了头,心里燃烧的怒火使他的神志清醒一点儿了。他的眼睛又开始有神,鼻孔又开始出气,他呼吸的更正常了,情况不那么严重了。
冬天的太阳,在这片被掠夺的土地上撒下苍白而又透着紫色的光线,小士兵欣赏着慢慢落下去的太阳和渐渐消失的光线。可是,他却把这光线看作是黎明前的曙光。你看那边,正是这光线带来的温暖把田野里的冰雪都融化了,一小撮细嫩的绿油油的麦苗,已经露出了地面……
噢!生命的奇迹!受伤的士兵觉得自己又复活了。他把两只手支撑着在祖国的土地上,试着站了起来。远处,三只乌鸦正在偷偷地看着他。当它们看见他费劲地在身边寻他的武器的时候,三只乌鸦一齐张开翅膀,向着充满黑暗的北方飞走了。
可以听到乌鸦翅膀互相碰击的可怕的响声,它们又气又怕,仓皇离去了。
可以说,强盗们没有占着便宜;它们互相埋怨,互相争打着逃走了。
(倪维中 王晔 译)
〔赏析〕《三只乌鸦》洋溢着作者满腔的爱国主义激情。这篇童话以浪漫的笔调歌颂了一位勇于为国捐躯的法国士兵,他虽然即将战死于疆场,但英气不灭,面对那些想在自己面前炫耀自己威力的乌鸦强盗,重新抬起了头,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吓得强盗仓皇而逃,即使死神即将夺去他的生命,他也不愧是鬼中的英豪。童话中塑造了三只贪婪、神气而实则猥琐卑劣的乌鸦的形象,表现出作者对侵略者掠夺者的满腔仇恨。
〔作者简介〕阿尔封斯.都德(1840—1897),法国著名的小说家。十五岁即外出谋生。1857年开始发表作品,一生创作了十多部长篇小说和近百篇短篇小说。最著名的有短篇小说《最后的一课》、自传体小说《小东西》和三部曲:《达拉斯贡城的达达兰》、《阿尔卑斯山上的达达兰》、《达达兰港》、《三只乌鸦》是他早年的成名作短篇集《磨坊文札》中的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