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二）
文：陈之川 朗读：曹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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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直至去世也不知道那黄米是怎么回事，父亲也并没有因我的发火而让他那颗慈善的心变得坚硬，我也并没有因父亲的教导而得利饶人。每年春天，村里盖房子的人特别多，而父亲是山里人，从小与石头打交道，做根基放石头是父亲的绝活儿，究竟“绝”到啥程度，我是外行无法形容，总之，谁家盖房子总是父亲领着做根基，而且不要报酬，这家刚结束又被那家叫走。抢种季节，延迟播种，湿润的土地一旦被风吹干，发芽率会大大下降，影响全年的收成，母亲因为父亲给大家帮忙导致家里的土地无法按时下种不知和父亲生过多少气，可是只要有人请父亲帮忙，父亲便又把自己的事抛到脑后了。有时我觉得父亲太过分，就对父亲说：“是不是咱家没来之前，他们不盖房子？”更无情的话是“平地泉村少了你盖不成房子了！”“你那样关心着他们的事情，他们把你当亲爹吗！”我肆无忌惮地说着这些让父亲伤心的话，可是父亲仍然没有对我发火，耐心地对我说：“亲，俺娃你不懂，一个家庭一辈子盖不了几次房，做根基是非常重要的，你能铁面无情地拒绝一个需要你帮助的人吗？”父亲曾那样宠着我，我的成长是他的骄傲，我是她一颗捧在手里怕打、衔在嘴里怕化的明珠，说话时时考虑我的感受，可是，我因为他的太过善良与大度而无法容忍，讥讽他活着不是为自己家而是为大家排忧解难的大众免费服务员！
父亲总想着为别人排忧解难，可是让母亲受了不少苦，农活、家务活 母亲什么都得干，她也不停地唠叨父亲，可是她有时也像父亲一样不顾家，东家聘女儿蒸花馍馍，西家娶媳妇儿捏花糕，遇到事宴多的季节我找都找不到她。我怪她的时候，她也像父亲讲道理的话一样“谁家也不是天天娶媳妇儿，就是这时候用人……”母亲这样说着，可是行为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尽力讨好我，问我寒，问我暖。出嫁之前母亲有时发脾气骂我几句，骂过之后她又后悔了，用自己的行为弥补自己认为的过失，出嫁后母亲再也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每次回家，她总是做她认为好吃的饭菜，后墙的窗户一开，锅铲一响，邻居便能闻到好闻的肉香，整条巷子的人们就知道我回来了，而今父母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份来自骨髓里的亲情也离我远去，母亲的味道也自然成了永远的、无边的怀念。
我对母亲时间最近的回忆是儿子出生以后。平常婆婆跟着我看孩子，每到星期六下午我便抱着儿子坐火车回母亲家，母亲总是在车站等候，我下车后母亲抱着我的儿子，一边与我儿子逗笑一边和我聊家务，不知不觉便到家了，第二天晚上九点多，母亲又抱着我儿子送我到车站，看着我上车，再看着火车开动，我坐在车厢里，透过窗玻璃，看到母亲瘦瘦的身材，穿过站台，跨过铁轨，走向回家的小道，风吹乱了母亲花白的头发，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多少个休息日，母亲就是这样来回步行四里把我迎来送往，那条小路洒满了母爱的脚印，二十年过去了小路随着车站的取消而消失，但爱的回忆在我心里却日趋加深。
相当长的时间，贫穷犹如一条忠实的狗始终不离我家的身后，可是父母亲没有相互抱怨，只有同心协力地不断奋斗，由于过度地劳累在我上中学之前，父母交替着生病，医院成了他们的家，可是，经济相当拮据的父母曾从县城用暖壶给我们兄妹几个带回冰棍儿，买回麻花，现在伊犁花脸雪糕与哈根达斯在别人嘴里如何好吃都不及我记忆里那根坚硬的冰棒儿，天津十八街麻花怎样让人垂涎欲滴，都不如父母给我们兄妹带回来的酥脆，当然并非仅仅是饱受饥饿见到美食的那种口感的判断，更多的是里面有父母在艰难中对我们的爱，使得冰棍儿和麻花有了特别的滋味，让我足够回味一生，我也为回忆里永远弥漫着浓浓的父母之爱感到骄傲。
父亲步入老年后，身体每况愈下，家里所有的积蓄多半用于父亲的输液治疗，村里保健站的医生白天各地跑乱，顾不得给父亲看病，只有等到晚上才给父亲输液，母亲劳累了一天，为了晚上看液体不打瞌睡，母亲每天晚上用那双手剥玉米，每天熬到深夜。每次我去看父亲，母亲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父亲能吃一碗半饭了！”，我从母亲笑容里，读出母亲的心情在跟着父亲的病情变化着，父亲的康复是她最大的心愿。
父亲最终还是辜负了母亲耐心侍奉他的愿望，离开了人世。将军牺牲了，有登报悼念的时候；学者逝世了，有开追悼会的时候，我的父亲——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走了，他两脚一伸直，干干净净地离开了人世，没有人为他登报，更没有人为他开追悼会，我也甚至没有为他写一篇祭文！他活着的时候，平凡而普通，但是人们这样说着：“世界上最好的人走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人了！”，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在父亲的灵柩前竟然失声痛哭，边哭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脯，看着接踵摩肩为父亲送行的村民，我想有这些人如此的评价与送行，父亲满足了，父亲有什么功德值得这么多人的怀念，那时我只是简单地理解为他们是为失去父亲这个好朋友而感到悲伤罢了，这些年我才明白，朴实的村民不仅送行父亲，怀念父亲，更多方面是用一种行为在评价与肯定父亲，那是他们对父亲人格的歌颂与赞美！这些年我常常想，父亲的胸怀究竟有多大，能够吞咽那么多的苦难与艰辛？父亲的肩膀有多坚强，能够承受那么多的屈辱与重压？父亲的步伐有多坚定，能够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与不平？父亲没有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没有气吞山河的伟大壮举，但是他平凡中的那些品格铸就了他的伟大，就是他的宽容、豁达、憨厚、仁慈博得了大众的称颂，活着的时候，他为人人排忧，他是大众之人；去世之后，那么多人怀念他，他还是大众之人，父亲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民活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他的一生看淡荣辱得失，看淡功名利禄，他坦然地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遭，坦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无亏众人，无愧世人！
父亲出殡前一天晚上移开棺木时，我最后一次看到了父亲。他躺在灵柩里，我揭开遮面纸，看到他蜡黄的脸是那样安详，眼睛紧闭着，整个神情就像每次帮助过别人熟睡一样，身心沉浸在愉悦之中。那次，任凭我怎样哭喊他不再醒来，平生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撕心裂肺的感觉。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去世的人为什么要遮蒙面纸，后来才知道是怕逝者生前做过亏心事不敢面见青天，我想，父亲用不着盖遮面纸也敢面见青天，如果说他有亏心的事，那就是亏待了他自己，但是他永远不觉得！
父亲离世的第二年中秋，母亲陪我给父亲上坟，我含着泪边化纸钱边吩咐坟茔里的父亲让他收好，听到母亲说：“你耐心等我的，我过段日子就陪你去，那时你就不会是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我一听更伤心了，埋怨母亲瞎说八道。那次去学校还是母亲送我去车站，还是看着我上车，看着火车开动，我又一次望着母亲穿过站台，跨过铁轨，然后消失在夜色中。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时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只能用天数计算了！
十月初七那一天傍晚，母亲在经历了绝症病痛后与世长辞，丢下了生前丢不下的人和事，从农历八月二十六检查身体到去世仅仅四十一天！农历十月十九日母亲出殡，二十日晚上我独自坐火车离开这个写满父母之爱的家，这次，没有了母亲的陪伴，我独自摸黑走出村外，又步行二里路来到车站，在这条洒满母亲对我疼爱的小路上，这次洒下了我孤独、痛苦和悲伤的泪水，我流着泪又一次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再看不到母亲穿过站台，跨过铁轨，消失在夜色中，再看不到被风吹乱的母亲苍白的头发，我知道西边车窗外不远的地方，黑魆魆的夜色下父亲的坟茔边又多了母亲的坟茔！车站到母亲家，这条写满母爱的小路，因为母亲的离世我就这样走完了，但是我对母亲的想念却永远没有绝期！
整整二十四年，我在怀念中一边生活一边成长，遇到功名利禄的竞争时我想到父亲的淡然；遇到别人有难需要帮助我想到父亲的忘我；别人伤害了我，我又想到父亲的宽容忍让，想到他让我得理饶人；遇到责任与困难，我想到父亲的面对与担当……渐渐地，我心地越来越善良，性格越来越坚强，胸怀越来越宽广……
父母给了我血肉之躯，又含辛茹苦地将我培养成一个文化人，我一生的成长倾注了他们对我无限的关爱，可是在我有能力赡养他们的时候，他们离我而去，二十四年来我活在“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怀中，无边的遗憾不时纠结着我，每到清明时节，更是走不出对他们思念的情怀，心总是被潮水荡漾着，泣下沾襟！
感谢父母给我贫穷，让我有了受用一生的财富！怀念的季节，一生的感恩，惟愿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没有病痛，没有劳累与饥荒，愿母亲优雅，愿父亲从容！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作者简介】
陈之川，原平市教育局教师，山西大学本科学历，先后在楼板寨、大牛店等联合校任教。
【朗读者简介】
曹玉娟，11岁，原平市第十五小学五年级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