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是小村的能人。小村有很多这样的能人。
他中等个，白白净净，眼睛不大，细长，很有神。鼻梁高挺，而且极爱干净。经常是一身西服，脖里领带红红的，脚下皮鞋明明的，打扮的新郎官一样。即使是夏天，也不像其他村人一样大裤衩、拖鞋，没了形象。夏天也必要黑裤子、白短衫，干干净净。
这是一个极爱规矩的男人，他干净在骨子里。村里一些妇人抱怨自家男人不讲究，就说，你看人家大成。男人一听就急了。“跟他比，人家会飞，鞋就不沾泥。”
关于他的逸事，也有很多。
他爱装，好面子。乡里的精明人都有这个特点。早在还不是很发达的时候，他有一次就买了个牛肉烧饼，就等到了中午饭点，一面吃一面在街上悠。
“吃了吗，三叔。”
“吃了。你呢。”
“这不，正吃呢。”大成摇摇手里的火烧。
一个火烧吃完，也就串了半道街，半道街也就知道大成吃了牛肉火烧。从此，街上就有大成吃火烧，串半道街的闲话。
“有几个钱，烧包的。要是真有了，不知该装成啥呢。”村人喜欢有派头的人，他们论人体面不体面，就是有没有派头。但他们是不喜欢人装的、作的，一如此，就又讨人嫌。大成确实是装的。
他最早在小村车贷买了个二十多万的小车。当时，村人车很少，真正有钱才买，很少车贷分期买的。“过日子要可汤泡馍、量体裁衣，没有那个钱，装什么，烧包撑的。”但是，人家就买。而且买了，开的风风火火。还开了车去锄地。我在路边过，见了他。
穿了皮鞋，黑西服裤，白衬衣，小车停在路边，手里扶着锄头。这哪是锄地呀。这分明就是领导在体验生活。
大成很有派头。曾有一次，他到县城学校找儿子。时值学校集会，黑压压的人站在操场上，他白裤衣，红领带，头发抿的明明的，往台上一站，那派头，比领导还领导。
可是，他也确实有几下子。他头脑聪明，而且侃侃而谈，待人接物从容自如。最早跑小合同，就是到厂里推销物品，签订合同后到家里给人家发货。后来又织窗纱，办纱窗厂，一车车往外卖。后来又搞防腐工程，生意干的风风火火，越来越兴旺。在县城里买了几套房，又买门脸楼。人也越来越讲究了。
每每见他，侃侃而谈，从容自若，神彩飞扬，都让人感叹，那见识，那谈吐，那派头，哪里像农民呢。
大成虽然是农民生意人，但特别热爱政治，大抵有富而优则仕的意思。几度竞选村支书，还许诺种种福利，虽然屡竞屡败，却热情不减。锲而不舍，终于当了一个村民监督委员会主任，大小也是个官了。不管外出或是到村，都要先去乡里报个道。
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是刻意去装，而是他张扬、洒脱的性格使然。而在乡下，是不适宜于他这种性格的，乡人沉稳内敛、含蓄忍让，即使再能，也要藏点拙；即使再精，也不要精在表面。所以，他的表现常常令人反感。
但我却是希望这样的人多一点的，这正体现了中国农民自信从容、独立自主的风采。其实，村里有很多这样的精明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门路，能说会道，或是心里做事，不管居家或是外出，都闯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做出了一番自己的事业。这样的人，实在是不简单啊。
如今再见他，虽然显老了，但那种骨子里的潇洒与风度，仍然从一举一动中散发出来，令多少男人自叹不如。
王自亮，河南省长垣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