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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不知道的米塞斯

当路德维希·冯·米塞斯在他硬朗矍铄的古稀之年,我们这些有幸参加他在纽约大学的毕业研讨班的人,经常在课后跟他一起去当地餐厅吃点东西。一天晚上,米塞斯照常飨以我们老维也纳生活的奇妙轶事,一个学生劝他写一本自传,以图书形式将他的这些印象留住。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这位绅士反应过激,再轻微的也没见过。“拜托,我还没有老到要写自传的程度。”那个话题,就此打住。没有人胆敢向米塞斯指出,我们现今的文化,很多人20出头就出“自传”,根本是没话找话说 。

想象一下我的惊讶和喜悦吧,当我发现其实米塞斯在1940年刚到美国时就写了一本自传,并托付给了他深爱的妻子玛吉特保管,这事儿瞒着每一个人。三十年后,当玛吉特建议他写一本自传,他答道:“你有我的两个手稿文件夹。那里面是所有人都需要了解的我。”在1973年10月,92岁的米塞斯逝世后,玛吉特想起了文件夹的事。多亏她的努力,我们现在有了出版形式的米塞斯《回忆录》。

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那种自传,出自很有礼节修养的私人和旧世界的岿存:这是一位知识分子自传,展现他的思想斗争,以及他的思想是如何产生的。这里没有什么顷刻暧昧,也没有任何以飨情感偷窥狂的暴料。

不过,这是一部激荡的书,理当如此。这些回忆录写就于他曾经的伟大的欧洲职业生涯的残骸之上。不仅是写米塞斯发现自己被纳粹和二战赶出欧洲,逐到美国的海岸,被迫在59岁时开始新事业。对米塞斯而言,他正在经历他在奥地利和欧洲其他地方斗争了二十年的国家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后续震荡。他曾勇斗集体主义,几乎是孤军奋战,而现在他看到无数的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难民,被他们本国改头换面地国家主义学说所驱逐,这些人在美国又受到最高学术追捧,而他本人却被美国学术界忽视和蔑视。

在十分感人的段落,米塞斯感慨到,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创始人卡尔·门格尔的创造心凋敝;门格尔的大弟子(也是米塞斯的老师)欧根·冯·庞巴维克英年早逝;以及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之死,还有鲁道夫大公自杀于梅耶林,基本上都是由于个人在不断蚕食的国家主义以及他们了解和爱戴的古典自由主义世界的完结面前绝望所致。

但很显然,米塞斯不是绝望而放弃的人。尽管远远超过了他的导师曾经历逆境,强悍的米塞斯决定战斗。如米塞斯所写:

[面对不可避免的巨大灾难,人们将会怎样生活?这是一个关乎气节的问题。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按照惯例,选择了维吉尔的一句诗作为我的座右铭:Tu ne cede malis sed contra audentior ito(“不要向邪恶低头,鼓起更大的勇气,继续与之对抗”)。在战争时期那些最黑暗的时刻,我回想起这句诗。……甚至现在我也没有失去勇气。我愿意去做一个经济学家所能做的任何事情。我不会倦于述说我所认为正确的事情。(p.55)]

即使对专门米塞斯学者来说,仍有许多关于米塞斯的生活和思想的迷人启示。有对德国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如维尔纳·桑巴特,毫不留情的批驳。对弗里德里希·冯·维塞尔这位庞巴维克的内兄(他通常被认为是对经济学奥地利学派领军人物之一)则稍微客气点,但米塞斯最终(而且,我相信这是正确的)还是将维塞尔归为瓦尔拉斯学者而非奥地利学派理论家。同样有趣地看到,米塞斯受到奥地利学术界的排挤,跟在美国的遭遇差不多。米塞斯的著名的“私人研讨会”,熏陶了许多著名的学生和追随者,则完全由他自己主持,与维也纳大学、与他教授其他课程无关。并且米塞斯从未在他教学的大学领薪水(在欧洲,有“私人老师”传统)。

最令我惊讶的是米塞斯对应用经济学和政治学世界的涉入之深。我知道,米塞斯的薪水一直是商会(奥地利商会)支付的,但我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实证研究,其研究领域从住房问题到与匈牙利的海关关系问题,到公共债务问题。特别引人入胜的是米塞斯的政治作用,以及他能够对压倒性优势施加影响。就这样,几乎单枪匹马,米塞斯设法减缓和制止了一战后的通货膨胀在奥地利一时的货币失控和破坏,而同时期的德国则未能幸免。通过打击廉价信贷政策,米塞斯和一些同事设法延缓通胀性信贷扩张,但没能制止,这导致了奥地利银行体系的崩溃,以及欧洲银行体系的剩余部分在1931年的崩溃。

但特别引人入胜的,是米塞斯对他的朋友和庞巴维克的研讨会学友奥托·鲍尔关键性的影响的故事,鲍尔是奥地利马克思主义领军人物和社会民主主义党领袖。起先,庞巴维克设法说服鲍尔,至少私下如此,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的核心概念站不住脚。但更具决定性的是,在1918~19年冬季,在一战混乱的余波中,鲍尔可以很容易将布尔什维主义强加于维也纳,米塞斯私下跟鲍尔经过无数次谈话,说服他那样一来势必由于盟军控制粮食供应而导致饥饿和崩溃。讽刺的是,鲍尔再也没有原谅米塞斯诱导他背叛其布尔什维克原则,他们再也没有跟对方说过话。

个人小插曲和感怀决不是《回忆录》唯一的内容。也有米塞斯主导的经济思想和方法论思想的简短讨论,它们是如何产生的,又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总之, 《回忆录》为米塞斯遗孀玛吉特所著的《我与路德维希·冯·米塞斯一起的岁月》带来了一个迷人的情侣篇,就像他们共度的浪漫情人节。米塞斯的朋友们和学生们现在知道的远远超过他们已知的米塞斯长期、杰出、富有创造力的生活,而那些未能有幸见过米塞斯的年轻一代经济学家和自由主义者,现在有这两本书可读可思,亦相当于如见其人。 

没有更合适的方式来结束这篇评论,除了颂扬路德维希·冯·米塞斯非凡的气节和战斗精神。在20世纪10年代和20年代,和今天一样,有不少心胸狭窄的人批评米塞斯的一致性和坦诚。只要他稍微做一点点原则上的退让!米塞斯平和地看待这样的批评:

[有时,人们责备我陈述自己观点的方式过于突兀和强硬。也有些人断言,若是我能表现出多一分妥协精神,我本来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就。……这种批评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我可以按照事物向我显现出来的本来面貌把它们呈现出来,我只会变得更加富有效率。今天,当我回顾我在商会的工作,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我的妥协精神,而不是我的强硬态度。 (p.60)]

只有这样的精神才能够在他杰出的职业生涯中两次成功地掀起一场运动,奥地利的和自由主义的。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伟大精神,他的坚定正直,米塞斯这名字将与自由同辉,为人们所敬仰。

原文链接:http://mises.org/daily/4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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