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霞
五 天的全人舞动治疗工作坊结束了，五天下来，总想写点什么来给这段学习旅程画个句号。但是这次和以往有些不一样，比起上课的内容、个人体验，我更想写一些和 玛西亚老师之间互动的微妙变化。之所以感触颇深，因为这次工作坊，除了充当了学员这个角色之外，还有幸做了一回老师的贴身助理。站的角度不一样，看到东西 就会不一样。
这几天和玛西亚相处的点滴，像极了电影《时尚女魔头》（The Devil Wears Prada）里的剧情，以至我内心一度幻想要是把我们之间的故事也整个电影那就叫《舞动治疗女魔头》，英文The Devil Teaches Dancing Therapy。
玛西亚虽然已步入花甲，但岁月似乎没有磨平她任何的棱角。老马就是个苛刻到光用苛刻一词都不足以形容，所以我会说她说个苛刻至极的人。
第一天的行程是参观北京，因为玛西亚喜欢猫，我好死不死的选择了南锣鼓巷的一家猫咖啡；她问我多久能到，我支支吾吾的说五分多钟吧。但是结果因为她的腿脚不便，我们走了十五分钟，她路途上一直在喊“My knees are going to kill me.”(我的膝盖快要疼死我了)。我们建议做黄包车吧，她又觉得不安全。后来当玛西亚跟我对质的时候：“you said it’s just five minutes!”我无言以对。再后来，老太太就不理我了。
第二天我和我的搭档陪同玛西亚来到上课地点的时候，玛西亚整个脸又塌下来了，她就是会把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的那种人。玛西亚对上课场地一点都不满意。于是她开始挑剔灯光太暗，房间太热太小，空气太闷，地面不平整。“I can’t work here. This place is totally wrong.” 玛西亚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我们试图给她解释酒店的灯泡坏了，空调是中央空调、没法调温等等，但是她只看结果，不听解释。我和我的搭档面面相觑，表示无奈。 后来工作人员不得已零时买灯才使得玛西亚勉强愿意留下上课。第一天课程结束之后，玛西亚向工作人再次强调了她对上课场地的要求。
结 果，第二天来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小伙伴们买了应急的灯泡贴在墙上，把房间的杂物都收拾掉了、空间感大了很多，地面不平整的地方用胶布 修饰了，加了风扇。“这还是我们昨天的那个教室吗？”我心里感慨到。看到教室里的变化，我突然对玛西亚的“苛刻和不近人情”有了新的理解。
有时候，苛刻可以激发我们的潜能。就像《时尚女魔头》里由安妮海瑟薇饰演的女助理也是因为女魔头上司的百般刁难最终由一名职业菜鸟蜕变成能独当一面的一号助理。
我在想，如果我是上课的老师，面对同样的情况，我也许会选择温和的妥协。“干嘛难为人呢，多没人情味啊”，我也许会把这样的所谓的“人情味”看得比工作场地更重要。但是反思一下，“人情味”是什么？“人情味”也许是一种“别人认可我好”的期望。当我们被贴上有“人情味”的标签的时候，我们一定会被期待为一个乐于帮助他人的人；或者说会把别人的需求看得比自己的需求更重要。
但 是玛西亚似乎不来这一套。首先，她不需要别人去认可她，或者不需要通过委曲求全而降低标准来获得认可。因为她的简历已经牛掰到不行：做过舞蹈演员，在好莱 坞演过戏，美国舞蹈动作分析代表人物，全球开工作坊等等；也许每一条都足够我们普通人拿来炫耀好久了，但是她却一生都是这么璀璨过来的。所以当我们脑子里产生“国际大师怎么这么样啊”的想法的时候，这多半是我们自己的投射；我们接纳不了自己没“人情味”，所以就认为老马没人情味。还有就是我们自己对玛西亚有了太多期待；我们幻想一个这么丰富的才华横溢的老师，为人也一定是怎么样怎么样的。但其实临床心理学家威尔伍德曾经说过：在关系中间，期望常是一种微妙的暴力，因为这是要求别人顺从我们的意志。
其次，“苛刻”的背后就是因为自己精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我们可以用“精确”这个中性词来替换掉“苛刻”。当我使用“苛刻”来形容玛西亚的时候，其实是我自己对她有了贬义的感情色彩，我接受不了她那么要求严格和精细。事实是玛西亚的“苛刻”或者说“精确”确实使得我们的上课环境更好了，用她的话说就是“能量场对了”。也许我们都有过自己的上司非常苛刻的想法，我们甚至觉得他们就是故意为了折磨我们所以才苛刻的；但是现在我们可以换种思维方式，这种“苛刻”是否带来了更好的结果？我们为什么会使用“苛刻”——这个带有负面情绪的词？我们的这种负面情绪来自哪里？了解了这些问题背后的实质，也许对待关系我们就会有全新的体验。
除 了“苛刻”之外，玛西亚另外一个让人崩溃的地方就在于她回答学员提问的方式。“你到底在问什么？”“你确定你问的问题跟我上课的内容相关？”“抱歉，我无 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只有你自己体验了，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玛西亚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回答学员的问题。也许很多人会感到失望：“一个老师怎么可以 不回答学生的问题呢”。
但是和玛西亚近距离相处几天下来，我深深的被她的明锐的觉察力和聪明所折服。玛西亚腿脚不便加上年纪大了，但是她对课堂里发生了什么了解的非常清楚，她非常的了解每个学员所问问题的背后是什么，整个能量场对不对，她甚至都知道哪个学员什么时候出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作为旁观者，我发现，每当玛西亚向学员反问“你到底想问什么？”，很多学员就能发现自己提问背后的逻辑其实是有问题的。于是乎感慨道其实生活中我们又有多少时候能正真的表达清楚自己呢？但是我们生活中缺乏能指出我们逻辑问题的回应。
玛西亚多次回答“答案只有你知道”着实是酷炫吊炸天。我起初也会有“我可是花了钱来听课的，我所有的疑惑都抛给我自己吗？”的想法，但是越到后面，我越欣赏玛西亚这样的作风。因为她从来不讨好任何学员。我个人也做过四年的老师，每当面对学生提问，我都巴不得自己除了答案还能给学生多补充些课外知识。这样是很尽心尽责。但是背后呢？仔细一想，有没有一种“底气不足，讨好学生”的味道出来了。有时候过于讨好学生会剥夺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和成长的机会。所以作为老师，我们在回答学生问题的时候可以自我觉察下，我是在讨好学生，想让学生更多的认可我、认可我的教学？还是我真的想帮助学生解决这个疑惑？
其实从玛西亚那里我还学会了更多。比如她对每个学员的关注，她会用一个小本子记录学员的姓名和学员的一些有意思的观点。她会在舞动快要结束的时候，让我慢慢的把音乐调小声音，而不是直接让音乐戛然而止，给舞动创造一个更稳定的环境。她会让每个学员认真的聆听他人的分享，她说尊重就是去在乎别人。
认 识玛西亚之后，我总是经不住感慨，一个人居然可以有这么多面！她可以在学术上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但她也会去地摊买便宜的仿真品皮包；她可以友好的用法语 和偶遇的黑人军官聊天，但她也会不近人情的指出我们所有人工作的失误；她可以像女王一样稳稳的控制整个教室的能量场，在伤痛出现的时候及时的做干预来保护 学员；她也可以像小女人一样为自己乱了的发型感到不安；她可以很有力量的在课堂上做很夸张的展示，她也可以很柔软的告诉我们她的两位导师和两位挚友的相继 去世让她悲恸不已，而这种伤痛似乎全都转移到了膝盖里。听到这里时，我深深的为自己第一天错误的行程安排感到内疚，也真正的为她感到心疼。
最后的最后，玛西亚还送给每个学员送了巧克力，给每个工作人员送了她带的小礼物。瞬间觉得她每次出行都带着三个行李箱几个大包也是可以理解的，更是可爱的。玛西亚送给我的是一条印度带来的丝巾，白色的，很漂亮，我很喜欢。原来，她这么有人情味！ 道别的时候，玛西亚对我说，你很敏锐很聪明，除了上课会做一些诡异的拍脑袋拍腰部的动作（实际是因为在冲击疗法上学的拍打治病）之外，其他都很好。当时听 她这么说好感动啊，一个一直在虐你的人突然画风转变的夸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简直想跪下来给老师擦鞋好嘛！（蛇精病）
面对同样一个人、一件事，我们站的角度不一样，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而学习心理学的好处就是可以让我们有更多的角度，不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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