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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二十三)

  田绍光是我在东风渠扩建工程指挥部清水团部管吃喝拉撒的副团长,他是我父亲身前工作单区供销社里的一个同事,在供销社工作的时候是副食品店的一个副经理。

  田团长长着一张像满月一样的圆圆的脸,两只眼睛既大也很圆,看上去总是炯炯有神的样子,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感到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但用田团长自己的话说,他这个人的缺陷就是个子矮了一点,要不然的话那时候他在部队服役时一定不会才当上一个少尉军衔的干部就转业到地方了,至少可以当当一个营长什么的干干。话虽然如此,可他那一身的老式黄色军装穿在身上的时候,仍然给人一种资格很老的感觉,加上他以前在单位又是副食品店的副经理,手中又掌握可以批条子买酒买烟的大权,所以大家看到他的时候都很尊重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觉得自己在大家的心里有一定的地位的原因,所以田团长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瓮声瓮气的,即便是在大家一起在伙食团吃饭摆闲龙门阵,他说话的声音几张桌子上的人都能够听到。他还有一点与别人不一样的是他从不坐在凳子上吃饭,总是把鞋脱掉蹲在板凳上吃饭,如果冬天他就穿着袜子蹲着,夏天就脱掉脚上的凉鞋赤着双脚蹲在板凳上。那个脚上的味儿使得伙食团的几张桌子都能够闻到。有些人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他这种习惯,他听之后最多收敛两三天,过后就仍然回到原来那个样子了。也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那样,田绍光团长说这是他在部队服役的时常常是蹲在地上吃饭,根本没有放什么桌椅板凳的地方,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特别是时间久了就改不了啦。听了他的解释后,仅管后来他还是我行我素,但是大家都理解他不再说笑他了。

  田团长的文化程度不高,只是小学毕业文化。有一次我看他拿着一个笔记本在记什么,于是我跑过去看他写的啥东西,谁知道我刚刚过去还没有看到笔记本上的字,他唬着一脸的不高兴说:“刘红娃,你看什么?看?你田伯伯的字只有我自己才认得出来,你看不懂!”,弄得我当时很不好意思。

  就在我怏怏而去的时候,田团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刘红娃,你来看你田伯伯写的字,你娃娃不准笑哈!”。

  我一看,原来田团长的字确实写得很大,每一个字都是占的两行格子,一整页纸上的就只有十几二十个字。

  在我看他写的字时,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刘红娃,你田伯伯要是有一个初中毕业的文化程度,你田伯伯我现在也不会在这东风渠扩建工程的工地上当什么管你们吃喝拉撒的后情团什么长了,早在部队中当上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上校团长了,至少也是一个副团长吧!”。

  听了他的话后,我才知道看到他成天都是乐呵呵的一个人,原来心里也有遗憾和不开心的地方。

  因为工作的需要,我去当了近一年的团部炊事员,与分管伙食团的田绍光团长相临住在两隔壁。那时工地上的所谓“墙”其实就是用农村晒谷子的晒簟隔离的。两个人虽然是睡在各自屋里的床上,可是说话的声音和做什么事的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有时候还可以躺在各自的床上互相聊天摆龙门阵什么的。

  有一天我从朋友那里借到一部封面已经完全磨得看不清楚了的《说岳全传》,那时候这样的书是列入了“封、资、修”一类禁书的。倘若是被别人看到后轻的是叫去写检讨书,重的会在批判大会上受到批斗。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失去工作。我借到书后,一连几天晚上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地拿着手电筒藏在被窝里面看。

  一天晚上田团长半夜起来撒尿,可能看到了我从被窝里偶尔不慎漏出的一点点光亮,于是就在隔壁喊道:“刘红娃,你个狗东西,大半夜了还亮起什么灯没有睡?你在干啥事?”。

  被窝里的我听到田团长的话后,惊得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说:“田、田、田团、团长,我没有干啥、啥呢!”“你个狗日的,肯定是在干啥事,是不是偷吃伙食团昨天晚上剩下的肉?要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了还亮起灯呢?!”田团长听到我紧张得发抖的解释声音,越发地怀疑我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还没有等到我回过神来,田团长他已经一把就推开了我房间那道晒簟做的且没有锁的门,然后拉开了我的被子。发现我的手上拿着一本封面已经基本看不清楚了的厚厚的一本书,不由我分说就一把抢了过去,翻了几下后接连问道:“你在看书?这是什么书?这么厚?!怎么都是竖起写的字然后?!这本是有点年代了吧?!”。

  听到他一连问这些问题,我本就紧张的心“唿”的一下好像提到了嗓子眼里了。我说真话,当时我紧张得要命,要知道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我心里马上联想到要是被弄去写检讨书甚至是站在板凳上受批斗,我母亲知道了她咋办?我这辈子不就完了吗?!紧张之极的带着哭音我语无伦次地说:“田、田、田伯、伯,这是我借的书,叫、叫、叫说、说岳、岳全、全传、传!”“说岳全传?是不是说岳飞的书?!”田团长马上问我,听到我说是的以后,田团长认真地看了看我。

  看到他那本来就很大很圆的眼睛,这个时候鼓得更大更圆了之后的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这时候田团长放低了他那高八度的声音又说:“刘红娃,这么厚的书你要看好久的时间才能够看完?看完后记得到吗?!”。

  我看他像没有说要去反映和写检讨的话,于是马上回答说:“田伯伯,我一个星期就可以看完,绝大部分都能够记住!”“喔,你娃还可以嘛,你看完后每天晚上都给老子把书上说的事,摆两个小时给老子听,记到哈,两个小时,我睡在床上听,你睡在床上讲,一分钟都不能够少!”。

  我听了之后一股脑地翻身下床赤脚站上在冰冷的地笑嘻嘻对田团长说:“田伯伯,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他听了之后说:“明天我把我灯上的那个遮光盘给你,你晚上不用再打手电筒看书,这样就可以看快一些,然后好摆给老子听。但是你的灯要放低一些,这样外面就不容易发现你的屋里深更半夜还亮着灯的,知道吗?!”。

  我听了之后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连连点头说:“我一定,我一定!”。

  几天后我把书还给了朋友,同时简单地说了一句田团长发现了我看书的事,那朋友接二连三地问我会不会有事,我笑了笑说好像没有什么事,那个朋友这才露出一脸的释然说:“没事就好,要不然你写检讨不说,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我!”。

  下来后的半个月时间里的每天晚上,我都睡在床上给田团长摆《说岳全传》那本书里写的岳飞的故事,开始每天晚上都是说两个小时,后来他又提出每天晚上要给他说三个小时的岳飞传故事。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以至于使我把《说岳全传》的故事都他复述一遍,诸如马前张保,马后王横,牛皋拜哥一类的典故至今都让我清晰地记得。

  从此以后,我对田团长打心眼里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便是后来有人说他的闲言碎语,我也不愿意去相信。

  那是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团部的几个工程技术人员一起与田团长喝酒,其中的林盘发对田团长说:“田团长,今天没有去王大爷家帮他家扫院坝呢?王大爷说喊你去扫了院坝一起吃饭喝点酒!”。

  田团长听了之后笑着说:“你个林盘发,老子去不去扫院坝关你球事!”。听了田团长的话另外一个叫王福全的施工组组长说:“田团长,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有点像雷锋叔叔喔!”,说完之后大家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而田团长仍然一面喝酒一面笑一笑说:“狗日的几个敢取笑你田大爷,如果老子喊伙食团几天不整肉给你几个吃,看你们还敢不敢取笑你田大爷!”。

  听了他们的对话,满头雾水的我十多天后才知道,原来田团长经常到一个姓王的大爷家去耍,那王大爷有一个儿媳妇人长得漂亮,那人虽然是一个村姑,但那模样真的很好看,两只眼睛也水灵水灵的很懂人意似的滴溜溜转。平时看到田团长的时候,本来就有些嗲声嗲气的那王家儿媳妇,说话时更是越发的嗲了。听说为此田团长也隔三差五地给那王家送一些肉票酒票和粮票之类的东西。王大爷家但凡有点事,田团长也是十分热情地帮忙呀什么的,所以日子久了就引来大家的一些话题。可田团长仍然是我行我素继续那样做,因而说起这件事大家都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来看待田团长

  有一天田团长对我说:“刘红娃,他们是不是都在说我去王大爷家?本来我以为交个朋友的,他们这样怀疑那样怀疑,如果老子不去了,他们还以为老子真的有什么事!所以老子偏要去,又没有什么把柄让他们逮着,看他们把老子有什么球的办法!”。

  我听了之后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讪讪地点了点头笑了笑。

  多年以后回想当时大家说的田团长这件事来,我仍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与那王家大爷儿媳妇做了有什么情感之类的事情,只是后来在八十年代初田团长调到县土产公司去当经理后,把那王大爷的儿子也就是王大爷那儿媳妇的丈夫弄到了县土产公司当了一个合同工,后来又转成了正式工,那可是彻底改变了一个小山沟里一个农民的命运的事情,有人说这是田团长对王家儿媳妇的情感回报,到底是不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田团长对我很好,可他做的有一件事至今回想起来都使我及不好意思还十分的尴尬。

  那是在七五年的冬天,田团长的妻子伍医生从一百多里的地方来工地上看他,那个时候的工地上没有任何的招待所和砖瓦房,所以来了之后仍然住在我与田团长一张晒簟之隔的房间里。我和田团长的床摆放的位置又是同是一个方向,因此我的床与田团长的床之间相隔的距离也就只是那不到一公分厚度的晒簟。因而这样一来田团长两口子睡在床的一点点响动什么的,睡在床上的我都如同“身临其境”一样听得一清二楚。

  伍老师来了的第三天晚上,我刚刚睡下后,不知道田团长突然在他寝室里说:“刘红娃,你在干啥事?”。我回答说:“田伯伯,我在床上睡觉了呢!”“放屁,老子看到你在偷看我和你伍老师!老子看到了你的眼睛!”田团长大声喊道,好像真的是看到我在偷看他和伍老师一样。

  睡在床上上的我急得脑门子直冒汗连连声辩道:“田伯伯,我真的是在睡觉,没有偷看,真的没有偷看你和伍老师!”。

  可田团长依然坚持说他看到了我的眼睛,我急得带着哭音十分委屈地说:“田伯伯,我真的已经睡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没有偷看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好在伍老师说话了,她笑着说:“小刘,不要理睬你田伯伯,他是在逗你玩的,不要急哈!”,同时给田团长说道:“老田,你也是,你把小刘都给说哭了!你还是一个长辈呢,说话没有分寸!好了,睡觉了!”。

  田团长这时候说:“刘红娃,老长是在诈验你,看你是不是在偷看我和你伍老师!没有就算了!睡觉吧!”。

  说句真话,那天晚上我绝对没有偷看田团长,尽管那时候十四、五岁的我每天晚上都听到他们的声音,心里也充满了好奇,可还没有发展到产生偷窥视意识的阶段上去。

  田团长离开东风渠扩建工程指挥部清水团部回到供销社后的第四年,也就是一九七九年调到了县土产公司工作,先是当副经理,后来当了经理。

  多年后我也到了县城工作。有一次我向土产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打听关于田团长的情况,才知道虽然田团长工作很认真,也很关心职工,大家对他的印象很好,可是由于长年累月的他一日两餐都要喝酒,所以五十岁多一点的他就得了肝癌,检查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几个月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田团长走后,他的妻子伍老师在第二年也就带着她和田团长生下的一儿一女,改嫁了他人。

  听了这样的讯息后,我的心里也沉闷了好几天。

  现在只要看到和有人说起岳飞的故事,我都会联想起我在床上给田绍光团长摆《说岳全传》的事,想起田团长发现我被窝里看书的情景,那一幕幕往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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