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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漫忆

  半夜醒来似乎有点口干舌燥,端起床头柜上的茶杯,呷两口睡前泡的清茶,还有些温热。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在路灯昏暗的光里可以看清每一根雨丝。偶有车辆闪着灯光快速地碾过湿漉漉的水泥路,遇有洼处溅起几朵水花。路灯光照进屋里,清冷朦胧。

  拧开台灯,打开电脑,坐在桌前,神志渐渐清醒。白天酒桌上的情形和前几日随作家协会赴革命老区采风的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写老区变化是这次采风的任务,我本不善于写现实题材的东西,更不善于写这种命题作文。我已经写了几次,开个头就写不下去。?总觉得写的东西既不是通讯也不是报告文学也不是散文,四不像。如果那样写了拿出去,不是怕人家笑话,是怕把文学这个神圣的词汇玷污重了。今天,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酒后醒来的午夜,在寂静清冷的时候,伴着淅沥春雨,让文字跟着思绪信马由缰一回。

  生我养我的那个东升村也是老区,可是采风没有实地去看,只是在另一个村听东升村村支部书记其实也是我的侄子介绍介绍情况,浮皮潦草,很不具体。我原打算写我的家乡的,人总是有思乡恋乡情结的,写一篇怀念家乡介绍家乡的文字,恐怕是每个文人学子都乐意做的事,更是我这个离乡快40年的游子的夙愿。只是故乡在我的记忆中有些斑驳,就像席慕蓉说的,好像雾里的挥手告别,虽然美好却有点朦胧。

  为了能完成这次任务,本想约几个文友趁休息日回家乡一趟,实地感受一下家乡这个革命老区的变化,重游故乡的山水,寻找自己的童年,让几乎达到沸点的追忆愿望降一下温。可事有不巧,白天侄子打电话给我,叫我在办公室等着,说是他送赵部长回来,一起陪赵部长吃饭。我说,好,我再找几个文友陪着。

  赵部长在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岗位退休,年届80笔耕不辍。前几天采风没有去我的家乡东升村,赵老深感遗憾。当时就和我侄子说有机会一定去一次东升村。前两天侄子来看我还说,哪天他来接赵部长,让我也陪同一块去。没想到赵部长做事这么急,自己搭个方便车去了。

  我知道,既然赵老写我的家乡我再写就难上加难了。

  酒桌上,赵老谈笑风生,高兴的不得了,看得出他这次采访是满载而归。他一个劲的赞扬我那当村书记的侄子,说的我侄子脸红红的,一会低头一会抬头,很不好意思。

  我侄子今年36岁,初中毕业就参加劳动了,在我们家族中文化是最低的。说实话,他当村书记我们家族的人并不太赞同。侄子在村里已经有几年了,做民兵连长和治安工作。当时是前两任的老书记推荐,我的哥哥也就是侄子的父亲不大同意,我说,去吧,这是组织看得到咱们了,以前咱们这样地富家庭的人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与人平等是咱们的一个梦,现在实现了。一席话说的已近古稀的哥哥眼里含泪。哥哥到底心里装多少沧桑往事,藏有多少悲苦我还真说不清楚。去年年末侄子来看我说他可能会当村书记,问我怎么样。我问他,你爹什么意见。他说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不是特别高兴。我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还不具备兼济天下的能力,还是独善其身为好。”当时侄子看着我笑说:“你和我爹都老了。”后来我听说,侄子就任时,镇领导非得让哥哥参加,还得讲几句话。哥哥说:“在这个场合我只能对儿子说,当书记不是你的光环,不是你的荣耀,要如履薄冰,时刻想到自己的责任。”听赵老的介绍和表扬,我知道侄子记住了他爹的话,干得还不错。

  赵老真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频频举杯。他告诉大家,今天真是开了眼界,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水利化。他说的是喷灌,东升村的所有耕地全部实现了喷灌。拿赵老的话说,就是把白龙架到天上,由天上下雨,而且可以控制雨珠大小、方向、时间。赵老有些动情:“毛主席曾提出‘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农业八字宪法,现在都实现了。还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现在真是旱涝保收,不再靠天吃饭。”看着赵老的兴奋劲,我说,我想起了毛主席那两句诗,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赵老马上接着说,毛主席曾说过,人定胜天,现在确实是这样,毛主席不仅是伟大实践家,也是伟大的的预言家。

  大家都很认真的听赵老讲话。他那严肃而又兴奋地表情,那种陶醉而又忘情的神态,吸引打动了大家。他从种地的轻松说到养殖规模的扩张,从农村收入的快速增长,说到村屯卫生的整洁,从衣食住行的现代说到精神面貌的昂扬。真是滔滔不绝,有理有据。张家如何,李家怎样,掰着手指,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来龙去脉,说的有条有理不紊不乱神采飞扬。说的我都有些后悔考学离开家乡了。当散席送赵老回家时,赵老对大家说,你们一定要抽时间去东升村看看,不然不知道什么事是新农村,不知道什么是老区新变化。大家频频点头,说好。赵老又对侄子说,好好干,农村特别是老区在你们的建设中一定会越来越好。

  喝两口茶,提提神。站在窗前看看,路灯已灭,雨还在下。回到桌前,聚神冥想,重理思绪。

  我知道,家乡的变化,家乡的发展,家乡的未来,赵老一定会在他的文章中,有真实全面而又热情的描写和歌颂。对于这些发展变化我知道一些,也有些不知道,不仅写起来困难,而且有赵老的文章我要是再写实在是多余。

  不写现在就写过去吧,不写村里的事就写家庭的是吧。现在是由过去而来,家庭的事也是村里事的一部分。

  不说我家闯关东来此立屯,不说民国满洲国我家有多少地多少房多少佃户,不说大户怎么败家四分五裂,不说土改怎么划定为地主富农,不说历次政治运动所受屈辱……。如果说这些不仅说不清楚,更重要的是离题太远。那就从我懂事从我上小学说起吧。

  我上小学时,正是文革中期。五年的小学生活让时光磨得越来越模糊,和谁同过桌,哪年谁是班主任有的都记不清了。我印象最深的有两样,一是冬天的冷,二是秋天的劳动。说起冬天的冷,我现在都浑身打颤。教室门窗不严,呲牙咧嘴,冬天呜呜灌风。没有烧的,就靠同学带的苞米瓤子、苞米茬子、苞米秸子,男同学轮流烧那自己搭的土炉子取暖。那时,家境都贫寒,还没有穿的。数九天大多数同学就只穿一件空心棉袄,能穿一件背心已经是很不错了,如果能穿一件线衣那就了不得了。记得是小学二年级的冬天,我穿一件姐姐用家纺毛线织的扫帚梅花样的毛坎肩,上课时同桌那个小女孩不时掀开我的棉袄看。可惜,不但她的长相就是她的名字也早已不记得了。早晨上课冷的不行,就跺脚,同学都跺,有时跺出节奏来,当音乐听,这也算冷中取乐吧。我的脚后跟年年冻伤,硬而且红肿,晚上睡觉痒的睡不着,只好把脚放在被窝外边。冻的手伸不直,就只能僵硬的用手指夹着笔写字。有几次,脚冻得不行,就使劲跺,跺的感觉又疼又热,脱下鞋子用手一捂,冻得伸不直的手还感觉冰凉冰凉的。多少年后,看电视剧《今夜有暴风雪》,那个女知青临冻死前感觉身体好热,?有人说是幻觉,有人说是一种艺术手法,我就告诉他们不对,其实很真实,作者很有生活。

  那时叫开门办学,劳动是经常的。特别是一到秋收时,就去各生产队干活。我那时长得瘦小,身体不好,每天干活回来都累得不行。有的同学干两天就请假,我再累也不请假,因为我家成分不好,怕对家里和自己有影响。记得是在小学四年级,白天在我家那个生产队割苞米,晚上一家人正在吃饭,队长来了。他拿出一张纸给我父亲看,上面画着几行xx。他手指着告诉父亲?,这条垄是谁割的,茬子多高,那条垄是谁割的,茬子多高,最后说,这条垄是你家xxx割的,茬子有半尺多高,这不是不好好劳动,损害集体财物吗。当时我很害怕,不知怎么才好。队长走后,父亲和大哥顶着月亮到地里,把我割的那几条垄的茬子,又削了削。父亲又到副队长家说些好话,让他在队长面前给求个情,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这里说几句多余话,那个队长其实挺缺德,有个外号叫坏水,文革闹得最凶时,他天天晚上找我姐姐和另一个右派的女儿两个大姑娘在外边谈话,一谈就到后半夜,我妈妈不放心,就在不远的地方偷偷跟着,一有动静,我妈妈就出现。不久姐姐和那个右派的女儿就草草找对象出嫁了。粉碎四人帮后,那个队长在屯里呆不下去了,举家搬到山里(大兴安岭)去了。这种冬天受冻和经常劳动特别是秋收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初中毕业上中专。

  我离家前最难忘也最令父母头痛的是,缺衣少食,这也是我们那个屯甚至整个中国农村的普遍情况。我是1962年出生,父母和哥哥姐姐说,我如果早一年出生就正赶上挨饿,就活不了。据说,1960和1961挨饿那两年,全村没有一家生孩子的,身体不允许,没有那个能力和精力。参加工作后我仔细观察和研究过,比我大一两岁的人非常少,偶然遇到,一问,绝大多数是出生在城里。那个时候城乡差别真是大呀。我从记事时起,就整天吃苞米面大饼子和苞米喳子。吃的不够,做大饼子就往里参甜菜丝,我从小就不吃甜食,母亲做饭时,就先给我做一个不参甜菜的,然后再把甜菜丝拌进面里,做大饼子。

  到镇里上初中时,起初用饭盒带中午饭,冬天凉夏天馊,不久就不带了。妈妈有时给块八毛钱和几斤粮票,叫我饿了买点吃的。麻花一毛五一根,烧饼七分钱一个,不是饿的实在受不了,是绝对不会买的,省下钱用来买书本。初中整整三年就是这么饿过来的。

  那时候,穿的讲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都穿的补丁摞补丁破破烂烂。有一件事情最能说明问题。每年一过五一,天气暖和,却没有春天穿的衣裤。找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母亲就把我的厚棉裤拆了,把里面洗净,在热炕上一宿炕干,把原来的厚棉花套子揭下去一层,第二天做成一条薄棉裤,不影响周一上学穿。

  看得见摸的着也是变化最大的是住房和交通。这在我和前辈人是想不到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全屯一色土坯房。后来出现了石头水泥房,砖房。前几年我回去,已经没有几家是土房了,都改建成新式砖瓦房了。我家是八二年扒掉土房盖的石头墙土盖的房子,后来有几家陆续盖起了砖房。有一年回去,大哥对我说,父亲活着时曾对他说,好好干,将来咱们也盖砖瓦房。父亲活着没有实现的愿望,他的孙子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去年我的侄子把原来的房子改造成了砖瓦房。春节时我的孩子去看他伯父回来说,房子盖得很好,装修的和楼房没有区别。

  我上镇里念初中,家离学校6离地,来回都是步行,冬天真是两头不见太阳。后来侄子辈上学就骑自行车了,侄子结婚后就骑摩托车了。现在不少家有轿车了,侄子也早就开上了轿车。摩托车也几乎淘汰了。

  还有一件事是终生不能忘的。由于我出身不好,处处感到受压抑,觉得低人一等。粉碎四人帮后,恢复了高考,政审只要求政治历史清楚,不像以前要求政治历史清白。当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时,屯里那个右派喊邓小平是邓青天,父亲也流下了眼泪,这是我看到父亲唯一一次流泪。我是恢复高考后全村最先考出去的两人之一,村里人都羡慕。大约十多年前,当时的村书记邀在附近工作的家乡人回去团聚,书记在酒桌上说,恢复高考后,全村已有近四十人考出去了,在全镇是最多的。那以后,每年也都有人从东升村走入大学课堂。在各行各业取得重大成就的也大有人在,这足以让全村人骄傲。

  时光如流水,好的坏的一切都过去了。改革开放不到四十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前几年回去看到的和这次赵老说的,我的家乡东升村也是今非昔比。我有充分理由相信,革命老区东升村一定会像赵老说的那样,越来越好。

  拉开窗帘,雨停了,东方开始泛白。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尽快找时间回东升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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