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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仿佛过去很远的事

总是要在某条路的尽头悄然回首时才会感叹时光匆匆,可是当沉迷于沿途的风景时我永远也不会想到终点就在眼前,我告诉自己,工作还远呢,上班还远呢,房子车子还远呢,可是就这么远着远着便近了,一段路也这样走完了。

那年我高二,走过了生命中值得纪念的一段路。

夏日午后慵懒的气息叫人周身烦躁,我和磊子刚刚走出台球厅就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躁热,他举起手腕告诉我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无聊的时光显得漫长,我们总是怀着一颗年少不甘寂寞的心想要走出一条不寻常的轨迹。于是一个想法冲上心头,我指了指附近的一个网吧,对磊子说,晚上去那通宵怎么样,敢吗?

磊子是我的同桌,人家都说高中生活水深火热,但这些在磊子身上一点也反映不出来,上课时他会一直抱着一本《三国演义》,或者拿出铅笔给课本上的人物添个眉毛画个胡子的。听了我的提议,磊子顿时来了精神,说,靠!咱哥们儿有什么不敢的。呵,不就一咬牙一跺脚的事!那咱先回学校看看地形,制定一下晚上出来的路线。

校园里种满了柳树,夏初的时候便会有丝丝缕缕的柳絮漫天飞舞,杂乱却显得清新,像一幅凌乱而优美的油画,这样的画面直到现在也会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们在学校的外围转了一圈,最后把跳墙的地点定在了操场的东北角。晚上我叫上了同宿舍的软软,就这样,我们三个开始了高中时代的网络征程。

那时我们三个一起玩一个叫作魔域的游戏,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信心十足地说要做魔域世界的老大,于是我们便坚定着这个信念风风火火地走上了魔域路,从起初的一起被人砍到后来的一起砍人,虽坎坎坷坷但我们不亦乐乎。魔域里有一个“心湖”,那里是魔域世界中最安静的地方,没有怪兽没有争夺没有嘈杂,只有被落日染红的晚霞和波光粼粼的湖面,火红的飞鸟悠然划过,奇形怪状的古树枝枝蔓蔓地緾绕,我想那是世界最原始的美丽。我们打累了就会去心湖聊天。那天晚上我们昏昏沉沉地叼着烟,磊子冲我傻笑,他说他其实非常喜欢心湖,只是现实中永远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奋斗了一晚上之后我们脱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潜回学校,钻进教室抱头就睡,每次都是到中午才懒懒散散地起来吃点东西。时间长了,我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空虚,一种隐隐约约的惶惑不安,但我找不到理由。每天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我抬起头找到他俩的影子,然后惯性地跑到操场看台上抽烟,等人群散尽的时候我们跳过那个长满杂草的墙角,就在别人的一天已经结束的时候,告诉自己,我们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软软突然提议要节制一下,就在第五天晚上奋斗过后的凌晨。经过商议,以后晚上行不行动完全由我们兜里的银子和心情决定。

第六天晚上我失眠了。安静得要死的宿舍里,就连呼吸声都无限地被扩大。这些天来早已习惯的心头那种沉重在此刻渐渐蔓延开来,像是一种毒液在侵蚀着我的身体,我点着一根烟,带上耳机,试图远离这种寂寞的感觉。那天晚上我对着窗子反复听着周杰伦的《瓦解》,视线中远处的点点灯光慢慢溶进这黑夜,忘记了MP3是什么时候没电的,只记得当我看到一地的烟头和有些发白的天空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一天自习课上,磊子放下了手里的《三国演义》,拍拍我的肩膀,两眼放光地看着我,说,我喜欢上一女孩儿,一班的,我注意她很久了,整天魂牵梦绕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当时我正在想考上大学以后谁去送我的问题,没空管磊子的闲事,便冷冷地扔过去一句话,说我早已看破红尘,对这方面没多大兴趣。谁知磊子死緾乱打,不叫我消停,于是我不得不作出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说,不如你托人去给她送果冻吧。

磊子果真按我说的办了,连续送了几天,那女孩儿却没什么反映。磊子埋怨我的方法太老套,于是我给他想了一个更老套的方法,我说,写封情书吧。接着我和磊子东拼西凑了两节晚自习,终于填满了一页,下课后磊子满怀欣喜地叫人把情书送了出去,开始等回信。两天过去了,磊子却什么也没等着,最后磊子一拍大腿,说,还是得我亲自出马了! 

                                                                                                     

   下午放学后我和磊子站在一班门口,找了个认识的哥们儿帮忙叫出了那个女孩儿。我把在一旁扭扭捏涅磊子推到了前边,自己手插兜靠着墙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天空飘飘荡荡的白云,他俩短暂的交谈中我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话,磊子说,那……你把果冻还给我吧。然后磊子过来拍拍我说走吧,我才意识到事情结束了,是真的结束了。

晚自习磊子拉着我陪他去操场跑步,他说这是他的初恋。我坐在看台上抽烟,守着一地的果冻感叹人都是年轻过的。我看见他疯了似的沿着跑道狂奔,当我弹飞第二支烟头的时候,他停下了,走过来蹲在台阶上。那晚的月亮很亮,风声夹杂着虫鸣声一直灌进我的耳朵。磊子抬起头看着我,说,还有烟吗?

因为年少,我们会用一种轻狂的方式掩饰着自己情感,装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敷衍自己来代替歇斯底里的伤痛。 

那些日子,我开始喜欢一个人去操场,习惯热闹的我在孤单的道路上也会偶尔驻足,我想有时候应该安静地思考一下,就像成群的鸟吱吱喳喳之后也会有形单影只的静静聆听。那些心中没由来的空洞为什么会如此长时间地纠緾不放,让我身心俱疲,却找不到理由。操场看台边有一棵高大的柳树,树干上被刻了很多的字,有傻得可笑的承诺,也有迷茫于路的踟蹰,我想那些曾经在这里写下“我会幸福快乐”的人也有过与我现在一样的心情,他们刻下的字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而这棵大树却凭借着自己的无言一直矗立,它自己根扎大地并伸展出枝叶去拥抱天空,尽得清风白云之趣,相比之下,人则总是在吵吵闹闹,不肯安静。忘了是谁说过,姿态是低调的自傲。

我习惯了坐在树下看那些一圈一圈走过跑道的情侣,他们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没有人先去逾越。还有吵吵闹闹呼拉跑过的女生,从她们身上我看不到疲倦的影子。远处空荡荡的双杠,操场一排整整齐齐围栏,总有学生进进出出的商店,这些都是过去某个时间经常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剪影,没有色彩却异常清晰。

晚上偶尔还是会失眠,我觉得我应该是病了,于是我去了医务室,可医生告诉我这主要是心病,只要心静就好了,不要总想学习,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我尴尬地点点头。 

软软的魔域路比我和磊子的走得快很多,如今已经是魔域世界里排得上前三百名的大人物了,因为我和磊子经常去心湖聊天。软软说,不务正业就要落后,两个小弟,老窝在心湖也不是个事,还是专心地跟你老大出去闯吧。我没话说。可是两天后,软软似乎也像他所说的那样开始不务正业了,原因是他在游戏中结婚了。

那天我们三个一起去树心城打BOSS,偶尔杀几个小号开开心。我们围住了一个女法师,等级很低,可是她身上的衣服很值钱,这让我不解,人家玩个号要的都是战斗力,没见过这种只爱外表却没有实力的人。心中不爽,凭什么你穿这么好的衣服,于是冲上去使出飞天连斩给她一阵乱砍,这时软软却生怜香惜玉之心,叫我打住,别跟小人物一般见识。我反驳他,不是你杀小号抢人装备的时候了!

正在我和软软争辩的时候,那女法师发过来一句谢谢,我心想这人还真怪了,砍了她半天倒来了句谢谢。这时磊子叫我去抢BOSS,我也没再多说,我临走时扔给软软一句话,我说,这女的交给你了。谁知挺够哥们儿的软软谨记我的话,屁颠屁颠地说要领人家去练级。一个小时后软软傻笑着告诉我,他和那女的结婚了。

从此以后软软去心湖的时间比我都多,我们俩因为少了软软这位大哥的庇护也很少敢去外面瞎晃,每当我被别人砍死的时候,都会埋怨软软的重色轻友,磊子说得话更狠毒,他说当年英勇无敌的董卓就是因为女人死的。

有人说年少时的恋爱都是无疾而终的,那些若即若离的情感只不过是对青春的一种纪念。虽然我们都曾幻想着地老天荒,但时间只能急匆匆毫无眷恋地向前流淌,使得那些原本的永恒慢慢变得狼籍不堪。于是,在某个失眠的夜里,我安慰自己,不见得心里装着事情多就不会空虚了。

软软把很多打来的高级法师装备大方地给了他老婆,他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要有一个像样的女人,这让我们两个更加咬牙切齿。我们在软软的保护下来到了冰封走廊,这是魔域世界最高级的地方,因为打不过那些怪物,我们只能躲在软软身后,但是当怪物集中的时候,凭他的实力也保护不了我们三个,所以我和磊子不幸战死,软软却围着他老婆寸步不离,我一气之下决定不再踏入冰封走廊半步。软软嘻皮笑脸地说要买盒好烟给我补偿。

我看见磊子喜欢的那女孩的时候她的右手边正拉着一个满头杂毛的男生,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抽烟,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穿的正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她时穿的那件青绿色T恤。磊子拉着我走了过去,气愤地指着她说,你妈的不是说要好好学习不谈恋爱吗!女生没说话,旁边的杂毛过来推了推磊子,我和软软攥紧了拳头,磊子却拦下了,他过去对那杂毛说,今天我们是三个人,但我不想对你怎么样,我怕别人笑我以多欺少,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定个点,咱们比划一下。杂毛见人多也没说什么。磊子萧洒地弹飞烟头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网吧,软软的魔域号被盗了。我只记得当时软软的表情很平静,他说他所有的高级装备金币和幻兽都被洗劫一空,然后我们一起看到了魔域世界里发出的消息“‘天魔’与‘狰狞’宣布离婚”。磊子吐了口唾沫,说,妈的,今天倒霉事都赶到一块了!

当平日里视之珍贵的东西消失的时候,我们总是会愣头愣脑地乱找一通,直到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或橱柜时才肯罢休。我们几个天真的以为只要找到那个女法师就可以帮软软要回东西,于是分头在魔域世界四处寻找,可是世界这第大,又怎么可能找到呢?我们没有去想。天快亮的时候,软软吸了一口烟,灯光从他的眼球里反射出来显得异常暗淡,他说,算了吧。

清晨回来的时候我们仨的父母正站在办公室门口,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逃也逃不掉。班主任和家长在办公室谈了一节课,出来的时候爸爸失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他对我无奈了。那双手的重量我有些承受不了。

中午回宿舍后我们打听到昨天晚上有人去宿管处报告说我们三个外出上网。磊子气愤地拍着大腿说,一定是昨天那杂毛!我说,算了吧,刚刚受过处分,别再惹事了。闷热的气息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沉默了半晌,最后软软抬起头,说,去喝酒! 

喧哗的气氛分散游离成麻木的点点滴滴,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像一场即将上演的残舛悲剧,光怪陆离的餐桌上是软软首先打破了沉寂,他举起酒杯,满满的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看起来叫人恐惧,我感受过那种酒精烧胃的痛苦,就像腹中燃起了烈火,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我犹豫着倒满了酒杯,磊子看着我,我想不管是为了兄弟还是自己,我不能不喝。

看着慢慢变空的酒瓶和他们两个有些发黑发红的脸,我拍着桌子笑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笑,但我还是笑了,笑着笑着便吐了一地。软软却哭了,哭得歇斯底里,我从没见过他哭,于是我开始心慌。

走进学校的时候,终于下起了雨,软软的哭声却一直没停,我看见他跌跌撞撞冲进了门卫室,坐在地上哭,昏愕中我没能拉住他,我只听见他对校长说“我不想上学了”,然后我就被磊子拉回了宿舍。

软软是在为他那被盗的帐号哭,还是因为受到了处分,或者是因为那天的酒太过辛辣,我想这些都不是理由,他做出了我们一直想做却不敢不能去做的事,他在哭那些被我们尽情挥霍过的迷迷糊糊的青春。

下午放学送走软软的时候,看着他假装微笑的样子,我意识到他不会回来了,但我想我们之间一起玩出来的感情会一直存在。他拍拍我们的肩膀,他说,高三了。然后他的背景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就像那些曾经闪烁的时光,也消失了。

以后的一年,我再也没有见过软软,没有去过网吧,没有玩过魔域,也不再失眠。我终于明白,原来心中的那份锩铭如刻的空虚只不过是一种不安分的青春所带来的心悸罢了。

是谁说过,路很长,但人不可以赖着不走。

离开的时候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的“会宁一中”四个大字,恍惚中也看到了夏初校园里静静飘过的柳絮,恍惚中想起了我们深夜在宿舍合唱《一路向北》的时光: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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