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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的女儿

  美玲是酒鬼的女儿。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酒鬼呢?对于美玲父亲来说,就是天天与酒为伴,走到哪儿喝到哪儿,并且找不到感觉不算事,用他的话说就是要管事儿才行,好的时候乖乖回家睡觉,不好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经常骂大街,更不好的时候,是和美玲母亲打架,打了一辈子。所以,美玲是名副其实的酒鬼的女儿,三里五村无人不知、不晓。

  在美玲的记忆里,羞愤难当的她经常会在晚上陪着母亲拿着手电筒,踏着月光,有时也没有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到村外的荒坡或是父亲朋友家里,去找宿醉的父亲,也有的时候因为错过了就找不到。不过,无论父亲怎样醉得不省人事,一见到美玲就显得听话起来,母亲和哥哥劝说都不管用,金钗之年的美玲并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成年以后。但是,有个酒鬼父亲,让美玲非常绝望,经常觉得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小小年纪,并不知道什么是压力和无助,只是晚上睡觉前,总觉得身上压着一块巨石,自己想推开,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开始做梦,梦里经常被追赶,想跑,腿脚却不能如愿地飞奔起来。

  美玲依然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对还未醉酒的父亲说,“美玲学习成绩很好,看来你们家又要出一个女秀才了!”村里人说这个,是因为最小的叔叔已经名牌大学毕业。之后,美玲父亲就经常对邻居讲这个事情,变得喜形于色,醉酒的次数更多。只可惜,少不经事的美玲完全不懂得父亲的心,亲自打破了父亲望女成凤的梦想,高中毕业,名落孙山,回村当起了小学老师,让父亲在乡亲们面前失去了面子,这是美玲的前半生第一件愧对父亲的事情。

  美玲父亲有一个远在东北的叔叔。清末,迫于生计,美玲的曾祖父闯关东,家境逐渐殷实,身边已经有两房妻子的他,又从黑龙江带回来一位,家里的大房心里气不过,经常找茬指桑骂槐,无奈,曾祖父带着二祖奶和小儿子回了东北,再也没有回关里。后来,那位二爷爷和一位满族后裔结婚后一连生了八个女儿,就特别稀罕男娃,所以,美玲父亲就经常去那里,也干一些活,挣了钱寄回家,成为又一代闯关东的人。

  正在读小学的美玲开始学着写信,寄往遥远的东北,因为每逢过年,那边的二爷爷和奶奶以及那些姑姑们就想把父亲留在那里,再说,父亲兄弟众多,这边的爷爷也不缺这一个儿子守在身边,而且,父亲也开始适应那边的生活方式,喜欢那里的饮食习惯。但是,年幼的美玲却不愿意这样子,时常想念父亲,母亲没文化,写信催促父亲回家就成了美玲的事情,而且,美玲知道,父亲唯独听她的话。美玲早早的学会了骑自行车,自己到三公里以外的乡邮局去寄信。邮局的柜台很高,里面没有人在,美玲不知道怎么寄,纳闷地寻思,这个破地方就是邮局啊,连个人都看不到,怯生生地敲开旁边一个小窗口,里面露出一个人头来,递给美玲一张邮票贴好,然后放在柜台里面就可以走了。美玲的心里非常不安,自己倾注了思念之情的信,小心翼翼的放在口袋里拿过来,被毫不重视的放在那里了,到底是怎样送到父亲手里的呢?后来,父亲年龄大了,经常说起他每次收信的心情,满脸的幸福。他住的那个旅店的老板娘代收信件以后,就会高声地吆喝:“哎,你老姑娘又给你来信了,你老姑娘写的字真好看啊,聪明孩子!”

  那些年,每当除夕之夜,周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各家各户比着赛着地放,往往初一早上串门子拜年的时候,会留心谁家的院子里鞭炮碎屑厚实,就代表着谁家这年过的有底气。父亲喝一会儿酒,就叫上美玲到院子里放一阵鞭炮,并且让美玲拿火柴去点,那种白色的又粗又大的小作坊生产的炮仗,危险性很大,美玲倒也不胆怯,把炮仗栓在院子里晒衣服用的横着的铁丝上,找着信子,然后拉着火柴,小心翼翼地点一下就赶快跑,在一边捂着耳朵,和醉醺醺、哈哈大笑的父亲两人共享快乐,一晚上要放好几次。但是现在,没有了父亲的鼓励,美玲已经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了。

  有一次,父亲又喝醉了,因为教育美玲的哥哥发起酒疯来,说着说着,要把热水瓶掷向儿子,母亲拦不住,已经读初中的美玲用力抱住父亲父亲瞬间松开气得哆哆嗦嗦的手,美玲接过暖瓶,安抚他,递水,哥哥趁机跑了出去了事。父亲经常对美玲说的一句话是“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美玲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老是这么说,并且一直说了好多年,美玲每次都是报之一笑,不以为然。生性凉薄的美玲听得有点无可奈何,索性要问出父亲的真实想法,笑着问父亲,“你说,我要是男孩能咋着?”父亲笑而不语,在女儿面前显得谦虚、惬意而慈爱,美玲发现,父亲其实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老头。

  美玲明白,非常明白父亲的自私,传统观念封建思想占据着他,女儿是福星,要是男孩子就不用嫁作他人妇,可以永远留在家里,成家立业,与父母相伴,不用当做一盆水泼出去。最后,即便是父亲非常不看好男方的家庭,把媒人撵出家门,美玲还是执拗地出嫁了,为了所谓的爱情,以至于多年以后,父亲的预言成谶,婆家的状况一团糟,美玲为婆家一大家子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两亲家时常在一起聊天,亲家说,让这么好的儿媳在我们家受累了,连带着亲家你还要操心,酒鬼父亲清醒的说:“现如今再说啥都没用了,谁让俺家的驴栓你家槽上了呢!”

  酗酒的父亲,再也没有清醒过,注定一辈子都是酒鬼了,有时候,美玲也会反省自己!美玲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自己的选择注定了不能改变的命运,她是酒鬼的女儿,也是命运。但是酒鬼父亲给予美玲的爱,是完美的、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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