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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饲养院

   在我记忆里,人民公社化时期我们村的饲养院在村东头路北,占地面积很大,外面是土墙,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也是过往行人的通道。饲养院里有牛棚,有仓库,可以说村里的所有家当都在这里,是块重地。

    使我印象最深的是养牛,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要到那儿去送青草,为的是挣工分。牛屋是土坯墙、平顶,很矮,里面摆放着用石头做的很大很重的牛槽,是盛草料用的,一个牛槽上有两个小孔,是拴牛用的。饲养员姓王,平时我们都叫他王爷。那时要当饲养员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必须好,必须是贫下中农,历史清白,政治思想觉悟高,忠厚老实,热爱集体,吃苦耐劳,办事公道,群众信得过。经过大队的精挑细选,他完全符合条件。说实话,在当时挑选饲养员比评先进还要严格,不然怎么能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他们管理呢?

    饲养院里向阳的一面并列着十几个牲畜的圈棚,上面是几大间茅房,阴面是高高矗起的麦秸垛,牲畜们和它们五以生存的食粮都集中在饲养院里。倒座是生产队的队部和几间仓库和杂物库。饲养院的座向也是有讲究的,天下衙门门朝南开,尽管生产队队部算不得衙门,也是共和国最小的行政机关,麻雀踩蛋,摆数不乱。后门向北,出门就是打麦场,便于所杂草运到饲养院。三夏大忙季节,人们都活动在饲养院和打麦场上,那气象更像一个部落、一个较为独立的小小国度。

    饲养院是一个队的大家庭,每天放学,要么在农田地上铲草,借铲草之名打野食,或者就把时光消磨在饲养院里。每天放学回来,家里父母肯定不在家中,中午上井饮水的时候,就替饲养员挡牲口,大大小小几十个牲口,我们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我真佩服一生务农的农民所具有的才华,他们为牲口们起的名字,朴素有趣,直击特征,如像白菜花,小飞机,一锭墨,高脚子,雪里飞等,不用我再描述都能让人知道牲畜大致的秉性和体貌特征。

    晚上,大人们还没有把碗盏收拾停当,沉重的钟声就从饲养院门前的大树上水纹一样向村庄扩散,这是晚上学习和记工的信号,辛苦一天就为了一个半个工分,大家已经习惯了每天一次的聚会。年轻的丫头媳妇们把手脸洗的干干净净,抹一点“工农兵”润肤膏,带一缕香就向饲养院走来了。买不起抹脸油的女人们,抓把麻籽或者杏核填在口中,嚼成细细的浆,搓抹到脸上手上,用植物果实的油脂滋润着心中向美的思绪。而男人们搓着额上的汗垢,大口大口地抽着呛人的水烟。办公室里混杂着香味、臭味、汗味、烟味交合在一起的无可描述的怪味。有的男人甚至响屁连天,招一屋子女人的嗔怨。男人女人钻在一大间黑不溜秋的屋子里,免不了摸摸逗逗的玩笑,一天未消耗完的精神,只好趁了这个机会发泄出去。下手的男人像无五一样张狂而滑稽,被逗的女人羞答答地骂一声:驴劲太大!惹一屋人哗然大笑。人来齐了,队长就发话了,队长都是不识写和粗识几个字的瞎汉子,说的话一多,他黑脸一背就骂:比夹紧,学习了。于是生产队的小出纳就拿出了新近要学习的报纸和文件,干咳几声清清嗓门,也提醒大家肃静。但男女混杂在一起热闹被骂声瓦解,迅速进入学习状态。也有不客气的,在下面嗡嗡嚷嚷,队长涨红了脸骂:扁球夹紧,谁在胡说嘴是他骂的水门。大家就静下来了。那时的报头上都有一条毛主席语录,小出纳摇头晃脑地把语录读完,再把需要学习的内容极认真的读过,然后就记工。工是有定额的,按每个人完成的工作量,经队长核定,然后记在队里的工分薄上,也记在社员的工分手册上。到了年底决算时,工分薄和手册上的工分结果,就是每个社员分粮分钱的依据。

    记完了工分队长照例按排次日的工作,照例总结近期的工作,把表现不好的社员当面锣对面鼓的批评一番,把工作积极的人表扬一下,就到了夜半,大家搓着压麻了的脚,说着心中的委屈,日娘倒板肠的回家去了。

    饲养院最热闹的时候当是年关。社员们都放假了,抓阉按次序在饲养院值班,其实该来的也来不该来的也来,一张大炕烧着红红火火,大家就坐在大火之上玩牛九,玩扑克。那时候人们手头没钱,也不赌钱,抓一把羊粪蛋算作赌资。输了的人贴纸条,累计到一定数目就在脖子里夹驴用子,这在当年是最好的娱乐方式。不放一分钱的赌资,人们都能从大年三十玩到正月初一正午,赢家输家都觉得无比快乐。不会玩的人和一帮孩子就凑到边上看热闹,苦了一年了玩个一天两天,大家都觉得值,爽朗的笑声弥满了整个饲养院。 

    饲养院里也开过批判会,最严重的一次是,把本村的一个地主老太婆拉过来进行批判,说是批判其实是一种个身攻击和侵害。村里人让老太婆站在一条木凳上,然后用草绳拴半块磨扇石吊在她的脖子上,群众代表、贫下中农代表的发言几乎就是辱没人格的漫骂和下流透顶地淫秽语言。我看见那老太太垂着汗滴一副可怜的模样,真让人不寒而栗。有一次对一个盗窃犯进行政审,那人在中间申辩了一句,立即有青壮的民兵站起身在他脸上左右掴了十几个耳光,那声响至今在我耳畔回旋不去。至于平常对社员的小型批斗会做的也是正儿巴经,俨然是小小法庭,这些痛心的、自裁式的相互剿杀和攻击最好不要再在一个村庄里发生,那样会给幼小的孩子们的心灵留下无法抹平的划痕。

    饲养院是多功能的,它是生产队各种农具的存放地,大车、小车、摆楼、犁铧、耙耱等,以及牲畜们的器械都集中在饲养院里。需要使用时就通过饲养员和保管员领出来,使用完备各归原处。这些农具对于一个普通社员来说毫无意义,大集体生产的格局让这些农具在农人眼里失去价值,所以没有人私藏它、独占它,它们做为集体财物的一部分,在使用完备后就静静地睡在饲养院的大棚下。

    一九八一年土地下放,饲养院的牲畜、农具、物品都通过抓阉的方式走进了每个农户。饲养院渐渐冷落,约摸三、五年就成了一个土圈圈。往昔的热闹被瓦解了,土墙们孤孤地立着它的孤独。到了晚上,失去了生物气息的大院显得异常阴森,捉迷藏的孩子们也不敢进去了。那些残垣断壁经了风雨的侵蚀摇摇欲坠。村里人单怕玩耍的孩子们遭了不幸,就以集体出勤的形式,把那些孤立的墙壁拆掉了。后来就在它的上面修建了集体农庄,饲养院自此彻底销声匿迹,一个时代的痕迹被时间的大手一抹,就形消魂散了。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来,农民们一家一户地干起来,再不用“集体干活磨洋工,自留地里打冲锋”了。饲养院这个特殊的产物也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饲养院这个名字却让上了年纪的人有一种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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