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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轶趣

  一.古老的乡村

  江南的农村是美丽的。我的出身地,是一个名叫叶家圳的农庄,这是一个古老的乡村,座落在剡中盆地的西北角。临村有一条小圳,常年清水流淌,圳东是一旷田野,田野之界,有一条小溪,叫东溪,是著名的剡溪的支流。东溪上有一座石板桥,两墩,平铺三块青石板,可容两人并行。桥西竖着一块石碑,记载造桥经过,捐助人的姓名。溪岸上树木成荫,沿溪南下,有大片的早竹园。过了石桥,就是邻村俞家。俞家村东横亘着一座小山,叫覆船山,南北向。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小时候,记不清多少次,听母亲讲过覆船山的神奇传说。原来,剡中盆地是个大湖,湖西有座西白山,山上有一个孝小子,每天砍柴,装满一船,过湖去城里卖,换取油盐粮米,赡养老娘。一次卖柴回来,船到象鼻山下,出了故障,他泊船修理,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正在那里洗衣服。这里远近无人烟,哪里来的姑娘?原来,她是在此隐居修练的神仙的女儿。……两人一见钟情,经过千辛万苦,战胜了神仙的千百次考验,终于逼使神仙答应婚事。娶亲那天,看着女儿的船远去,悲伤之余,把眼前的一只船翻了,变成了横亘湖中的覆船山。有个作家写了一本《覆船山传奇》的书,记载了这个民间故事,初中时我看过这本书。

  村南是广袤的水田,与五里路外的白泥墩村相连。小圳到此向西转了个弯,转弯处有个水闸,提高水位,灌溉农田。这里是断水捉鱼的好地方。

  村西有一座小山,叫亭山。亭山分三支延伸,向南的一支叫牛鼻顶,中间的一支叫中央岗,山上全长满松树;北边一支向东伸展,一直到村口,上半段不长树木,叫七仙墩;下半段叫来龙山,这里大树成林,有枫树,橡树,松树,还有许多我们叫不出名的杂树。枫树又高又大,我们四五个小孩围不过来,大的橡树也够二三个人围的。老人们说,亭山原不叫亭山,叫阳龙山,是我们村的风水宝地,龙脉所在。叶家圳是一个大集镇,大员外有个女儿出嫁,嫁到一个小村叫崇仁,她什么嫁妆都不要,只要阳龙山顶随嫁,员外答应了。女儿嫁过去几年后,崇仁人在阳龙山顶造了一个五层六角亭,镇了我村的龙脉,把阳龙山顶叫亭山。从此我村开始败落,崇仁开骀兴旺发达,到解放初,崇仁成为全县最大的集镇。我村在长毛造反时,一把火烧掉大半个村子,成为二百来户的小村。六角亭在文化革命时被造反派炸掉了,亭砖又厚又大,一色青,砖上一面有斜纹,一面是一个鱼,当时文物部门来过,说是明代建筑,虽然可惜,也无可奈何了。

  村北也是一派田野,已是邻区地界了,有几条大路直通崇仁镇。来龙山边大路交叉口,建有一个茶亭,其实只是一间小屋。茶亭边有一个小庙,叫送子观音庙,香火常年不断。小庙内有一尊观音菩萨的木雕象,她的暖殿是一顶轿子,村里有喜庆大事,可抬去供奉。老人们说,你用手按一下观世音菩萨的脚踝,她会站起来,因此贼人不敢近前。小庙内常住着一个人,常年供应茶水,过路人到此歇歇脚,喝点茶,继续上路,有的茶客还会在墙上留下字句。记得上小学时,一次去那里割草,坐在茶亭里歇歇,只见石凳上有一缸青蒿茶,茶缸上方墙上,有“坐一坐各分南北,看一看别遗东西”的毛笔大字,据说是书塾老先生的遗笔。侧壁有过客写的字句,其中一首印象特别深刻:

  冲杠两头尖,

  卖柴活神仙,

  三日不卖点,

  胜个大荒年。

  落款是:谢茶。读了许多书,包括许多华丽的唐诗,大多忘记了,唯这个卖柴人的心声,永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这是一个朱姓聚居的村庄。《朱氏家谱》记载,这里的朱姓,是理学名儒朱熹的后人,金入侵北宋,由山东逃到江南,尔后散居各地。

  村子由几个大宅院为核心,由西向东,靠近来龙山有上台门,连接下台门,九家台门,最东是旗杆台门,这些台门都有游廊相连,一直到村东南的祠堂,雨天往来不会湿鞋,也可窥当年村落的气势。后来建造的还有新屋台门、周家台门。小时候,我去旗杆台门玩得最多,它座西朝东,大门向北,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外面有一个棱台形的石墩,上面有一圆孔,父亲对我讲过,这是用来插旗杆的,以前这里有一杆大旗,比台门高许多,这是皇上的恩泽,进士及第,荣归故里,建此宅院,光宗耀祖。进士及第的牌匾,高悬在祠堂祠堂西南有上庵堂,祠堂东南有下庵堂,下庵堂南是关王庙。上庵堂西有和尚塔,据老人们说,死了的和尚都葬在和尚塔。和尚塔西有罗什圹,分大罗什和小罗什,大罗什圹供和尚吃水,小罗什洗涤用水,两口圹象阿拉伯字8。这两圹水常年不干,大旱年也只放水,没有人会把水车干,老人们说,它是一双眼睛,是整个风水系统的重要部分。站在亭山岗上望整个村落,象是一只飞天蝙蝠,正向东方展翅飞翔。

  二 小圳情趣

  村以圳得名,那圳自然有特别之处,我们小孩只晓得它常年有水,有水就好玩。圳西岸,青石板铺起的埠头,一直延伸到祠堂南。圳东岸是一条大路,路边有许多树,特别是上圳埠头,有一棵元宝树,四五个小孩围不过来,庞大的树冠,遮蔽太阳,给洗涤的人们带来阴凉,因此这里人气最旺。大树北有小小石板桥,桥北供全村人挑水食用,故没人洗涤;再逆圳上五十丈,有一口专门供饮用水的圹,名叫“深圹”,圳水较小时,到这里挑。小圳与全村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小圳最最热闹是夏日黄昏。太阳还在西山岗上,小孩们便涌向圳埠头,泡在齐肩深的水里,学习狗爬式游泳,捏着鼻子潜水,大一点的教小一点的,没有小孩欺小的。这里学成了,才能到东溪砩头去游,那里有几人深,潭面大,是大小孩玩水的地方。大婶大嫂都来洗衣服,大叔大哥下地回来,到这里擦身洗澡,埠头上和水中都是人,我们钻来钻去,把大婶们的衣服弄湿了,她们也不会骂我们,有时大叔会把我们捉起来,拍几下光屁股,摸一下小鸡鸡,又放回水中,这时其他小朋友会向大人泼水,圳埠头水花飞溅,引来笑骂声一片,这是大家最高兴的时刻。

  中午休息时,圳埠头也是孩子的。太阳当头,小条鱼喜欢逆水游,成群结队的,我们就去钓鱼。我们央求母亲,用缝衣针在灯火上烧红,弯成鱼钩,随便穿上一根线,缚在小竹子上,就成了钓鱼杆;拍颗苍蝇,往鱼钩上一按,放进水中让它漂,小条鱼马上一口咬去,我们就拉上来,一条鱼就钓起来了,养进面盆里,我与小弟两人,一个中午可钓几大碗。条鱼味特别鲜美,母亲的手艺又好,晚餐更是别有滋味。

  十来岁后,我常看牛,大约十点左右,牛吃饱了,我关好牛,这时通常父母还没回来,我腰里系个鱼篮,到圳里摸鱼去。村南圳闸下水较浅,鱼喜欢躲藏在靠边的草丛里,两手轻轻地摸,鱼不会逃,有时有手掌大小的鲫鱼摸到,那高兴劲,远胜吃鱼时的滋味。摸鱼时,翠鸟会蹲在树上望着你,当有鱼窜起,它立即贴水面飞来,叼了鱼就飞走,回到树上,慢慢地吞下去。顺水而下,有时会遇到水蛇,弯弯扭扭向我游来,我会摸起一块石头砸它,要么它逃得无影无踪,要么就被砸死,绝不会留情,其实我最怕蛇,只是水蛇无毒,就放胆欺侮它了。

  有时圳水很小,我们几个常在一起的看牛伙伴,去断水捉鱼。先把闸关掉,使圳水改道,再在水墩上游筑一土坝,拦住流水,在下游也拦起土坝,然后用面盆把墩内水泼掉,水不多了,鱼儿乱钻乱跳,这个时候最兴奋,常约定先别捉它,待会儿一起动手,你捉一个,我也捉一个。那时鱼多,一个水墩常能捉几斤,分鱼了,大的先分匀,再把小的搭上,分成几堆,编个次序,然后推一个人,背着大家,拔根草,掐成几段,每人抽一根,依长落短,各领一份,绝无怨语,这叫“抽长短棒”,最公平不过的。

  小圳有时也会惹事。那年村里有人娶亲,小孩们早在村口等候新娘。,鞭炮响起来了,新娘和迎亲队伍向人群撒喜糖,小孩们抢夺挤拥,一个小女孩被挤进圳,迎亲的一位大人跳下水,抱起那个小孩,两人的衣服都湿了,给喜庆带来小小的麻烦.。

  三. 牧牛山歌

  牛是农家宝,土改时,我家与另一家合分到一头黄牛,第二年,一头小黄牛出生了,另一家领走了小牛,大黄牛就归我家所有.。我父亲是农家好手,耕耙耖样样精通,家里又有牛,许多农户的田,都包我家耕作,因而我大哥十六岁时,就学会了耕耙耖,担起大任,看牛的任务就落在二哥身上。我们这里土层厚,耕作起来,黄牛力厌小,父亲就把黄牛卖掉,换了一头水牛。二哥八岁上学了,读满村校去乡校,上中学,后来去省城读书,看牛就成了我的分内事。

  我第一次看牛,是六岁那年夏天,邻居彩香阿姨家有头黄牛,我母亲把我领到她那里,托她照看,跟去放牛。水牛很乖,从来不欺侮我,有时我抱住它的头,手臂遮住了它的眼睛,它就停住吃草,等我放手了,用亲切的眼神看看我,再吃草,绝不生气。空闲时,我跟大哥去放牛,大哥把我抱坐在牛头两角间,牛就抬起头来,把我举在空中,好一会才下来。大哥抱我脚踏住牛角、手扮在牛肩上,牛抬起头来,送我爬到牛背上,它又慢慢地吃草。水牛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每次去放牛,总是头载笠帽,手拿棕榈叶编的牛虻拍,它看见了,就从草堆上站起来,我卸下牛栏档,它就把头伸出来,我把盘在牛角上的绳子解开,它就随我出来,到门口,我就把脚踏住牛角,它送我上牛背,由着我的指挥走。中央岗、牛鼻顶是我们最常去的,山大草又多,松树也多,凉快,我们可以放心的玩。亭山岗下,中央岗与来龙山间,已经筑起一条大土坝,形成了一口大圹,水牛游泳很方便,大圹塍土厚草嫩,牛喜欢吃。这里地势高,村里有人进出,都看得分明。去得早了,放牛伙伴还没到,我就站在圹塍上,放开喉咙,唱《啊啰啰》::

  啊啰啊啰啰——啰啰啰啰啰啰——啰啰啰啰啰啰!

  调子悠长缓慢,起宕跌伏,表达盼望朋友到来的惆怅心情,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别处的朋友听到了,如果他们过来,就会响应,用另一个调子唱:

  啊啰啰啊啰啰啊啰啊啰啊啰啰, 啊啰啰啊啰啰啊啰啊啰啊啰啰!

  调子节奏明快、短促,就象骑在牛背上,牛快速奔跑似的,.赶过来相会。一个伙伴来了,两人一起唱,越唱越有劲,伙伴会越来越多,于是追打跌扑,各种花样都玩得出来。

  春天,各种花开,满山遍野,杜鹃开红花,黄花有蒲公英`、苦参等,蓝的有牵牛,白的有蔷薇,还有许多说不出名称的小草,田坂上有一望无际的紫云英,间或有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大地是花的海洋,忙得蜜蜂折断腰。松树也开花了,中央岗松林会长出许多菇类,有一种我们叫它"松花蕈"的菇,松树开花时,它也大量地长,形状象蘑菇,棕色,味道特别鲜美。我们一到,首先去捡这种菇,把笠帽翻拿,把菇放在笠帽内,一忽儿就装满了.。折一根狗尾巴草穗,再采的菇,用它穿成一串。回家时,人人都收获甚丰,心里得意洋洋的。

  春季也是农忙时,家家户户都种早稻,同一天有几户插秧,父亲就得很早起来,把田耖平,然后回来吃早饭,叫"用早牛",我就接着去放牛,待父亲吃过早饭,到另一家去耕作,我就回家吃饭,然后去上学,到学校往往已上过一节课,村校老师知道我家忙,也不怪我迟到。有一次看早牛,牛只吃了一会儿草,就看着我昂昂地叫,不肯吃草,要回家,我拉也拉不住它,它一直跑到家里,用头顶开门,跑进牛栏,等我追到,看见它的小牛正在吃奶,它站着,小牛跪着,我一进去,它又昂昂的叫了两声,原来今天去早了,它来不及给小牛喂奶。我就跑去告诉母亲,父母亲听了,父亲亲自去沽了一斤黄酒,母亲打了三个鸡蛋,烧了蛋酒,待稍凉,父亲拿个带节的竹管,一管一管地灌进牛嘴里,然后把割来的青草抱进草桶,让它吃饱。蛋酒真香,我看着也眼馋,母亲说,等到你生日,也给你吃。我知道,蛋酒连父亲都没得吃,我没有奢望。我向牛儿娘俩告个别,抱着它的头,它用粗大的舌头舔我的前胸,好一会儿,我才一跳一跳地上学去。

  牛也有让我生气的时候.。那年夏末,天气热得令人窒息,我把牛放在中央岗上,自己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快中午了,小伙伴们故意不叫我,偷偷地回去,那牛也孤单,下大圹游水凉快,我醒来一看,急忙招呼牛上岸,平时非常驯顺的它,这次就是不理我,气得我拿石头砸它,它就游到中间去了,连石子都扔不到,我实在没办法,只得回家告诉父亲,。父亲站在圹塍上,昂昂地叫了几声,那牛就游过来,站在塍边,也不上岸,父亲下去,牵了绳子,慢慢地拉它上岸,一同回家。吃饭时,父亲问我,今天一上午你没理睬牛啦?我说,您怎么知道?他说,你不理它,它也不理你,你叫不它回来的原因就在这里。我恍然大悟,吃过中饭,我跑到牛栏,抱着正在反刍的它的头,好一会不松手,向它表示道歉,以后我对牛更好了。

  有一次,父亲用过牛后,让我去放牛。天下过毛毛雨,有点阴阴霾霾的,我穿着小蓑衣,牵着牛,顺着大路,吃路边青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乏味得很,捉几只田鸡,又把它放掉,厌了,就爬到牛背上,头伏在牛肩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醒过来,发现牛站在自家牛栏屋门口,它没开门进去,它怕伤着我。我连忙滑下来,用头顶着它的头,好久好久,我才替它盘好绳子,放它进去。回到家里,父母亲都用过中饭,又下地去了,我用的饭菜,妈妈热在锅里。

  村北阿和家的田是烂田,泥厚土粘,牛一下田,四脚深陷,肚子差点贴着泥。耙田时,大哥把耙背到田角,替牛上好轭,让我站在耙上,左手拿牛绳同时拉住牛尾巴,右手拉住耙后的绳子,站稳了,吆喝一声,牛就一步一步走去,虽然耙上只站个小孩,牛还是走得很吃力,不过什么地方该转弯,牛自己知道,不用我操心,耙在高低不平的土块上颠簸,几圈后,大哥见我已稳了,就自家种田去了,嘱咐我,耙好后去看牛,耙丢在田里好了。大哥去后不久,有个小贩挑子,从田顶大路上进村,高声叫卖:豆腐豆腐干酱油霉豆腐要买?蓝花豆油条要买?我学着他叫卖,一分神,右脚滑下耙,踏进田里,人也歪了,左手拉着牛尾不放,可两脚已陷进耙下,眼看耙就要从我身上过去,那些耙刀会把我的头脸割破。水牛真的好极了,它大概从拉牛尾巴不正常感觉出来了,它立即停步,回过头来看我。我慢慢地抽出脚,裤子全湿,沾满了泥,必须要回家换一换。我上去放开牛轭,靠在牛颈上,哭了。

  那一年,父亲对我说,牛要被牵走了,我们入社了。我说,入社只管入社,牵牛干什么?果然没几天,有几个大叔来牵牛,我就拦在牛栏前哭,不许他们牵走。妈妈哄我走开,牛还是被牵走了。后来,我叫大哥陪着,到集体的牛栏里找到它,它对我哞哞地叫个不停,它也舍不得离开我。从此后我告别了牧牛生涯。

  四. 静谧的秋夜

  我家门前的大路,是全村人去圳埠头的必经之路,闹热得很,每当夏末秋初,这里成为乘凉聊天的好地方。一长溜的人,倚墙而坐,坐在哪家门口的人,就由这家待茶,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我家门前有一条阳沟通过,因而大门口铺了五七块大石板,我家晚餐,总把桌子移到石板上吃,既凉快又节省灯油.,饭后大家就;围坐着聊天。

  我村有个叫昌喜的人,当过兵,见多识广,最擅长讲故事,,《三国演义》、《征东传》、《说岳全传》是他最喜欢讲的,也是我们最喜欢听的,他讲故事有板有眼,讲到紧要处,故意停住,让我们心急得紧,他不抽烟,且大口地喝茶喘气,做成比别人还急的样子,他用蒲扇一拍大腿.,续讲下去,大家松了一口气,街弄上静得只听到蚊子的嗡嗡声。

  我常倚在母亲身边,母亲摇着扇为我赶蚊子。这一晚,讲的是吊死鬼的故事,一个卖榨面的汉子,天不亮,就挑了一担榨面,上城去卖,路过一棵大枫树下,突然从树上垂下一根一尺来长的、红红的舌头,来舔他的脸,他惊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只见树上飘下一个全身雪白的吊死鬼,没有脚,找他做个替代,她好去转世做人。榨面人心想今日遇上倒霉事了,情急之际,他抽出一张榨面,往自己脸上一遮,大声喝道":太上老君在此,还不让道!"吊死鬼看见榨面,豪光万道,一声尖叫,逃得无影无踪,榨面人也吓出一身冷汗。最后他说,粮食是最大的,有粮的地方就不会有鬼。我们种田人不怕鬼。我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小便都要母亲陪着去,有好几夜不敢出去玩。

  有时做谜语,大家猜,猜出了,再做一个,你出一个,我出一个,有的谜语四句八对,比较工整,有的是句顺口话,可以猜到深夜。我妈妈脑子里装的谜语真多,做了一个又一个,大多数被猜出来了,有时有猜不出来的,我妈就说,大家拿回去垫枕头吧,明天再来,于是大家站起身来,带着一点遗憾散去,有猜出的,明天一定还会来。一次,母亲做了这样一个谜:

  两脚朝天一根档,

  几个榔头精精光,

  露出肚肠溜溜转,

  吐吞呕纳粮满仓。

  (打一农具)

  我猜了半天都猜不中,我大哥一听就知道了,就是不告示诉我,我缠住大哥不放,大哥说,我明天带你去车水,你就知道了——原来是水车。妈妈说,知道的事情多了,留心着,想清楚了,人也变聪明了。

  我家的坐客真多,夜夜满座,我最怕两件事,一是烧茶,二是给父亲点烟。坐客来了,母亲就把风炉生上火,紫铜茶壶上满水,烧茶就交给我了,她就在油灯旁纺棉花。父亲抽的是自家种的土烟。我才起床,父亲已把烟叶摘回来了,我和母亲就拿来竹簏,把烟叶整整齐齐摊放在上面,排满了,用另一块盖住,然后插几根竹片夹紧,然后我顶在头上, 到圳埠头,架在篱笆上晒太阳,晒成金黄色,一捆捆地收起来,到年底空闲时,叫来烟匠,刨成烟丝。父亲的小烟锅里装满这种烟丝,就叫:"点烟!"我就从灶间跑出来,拿了他的烟锅,到风炉点火,点上了,又送回去,省下一根火柴。那烟又苦又辣,辣得我用冷茶荡口,我最怕给父亲点烟。两壶茶烧满后,我一溜烟跑到大操场,跟小朋友们闹场子。

  秋高云淡,月光如洗,操场上到处是小朋友们的身影。我们做游戏,叫"飞机大炮",两个小孩并排站着,向前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与对方挽住,做成大炮的样子,去追赶其他小朋友。有时也捉迷藏,操场边,家家户户收回的玉米杆,竖着捆成一簇,堆成篷子,上面盖上稻草,这是我们藏匿的好地方,只要你不吭气 ,他就找不到。全身粘满草屑,回家还要被妈妈押着洗澡,妈妈也拿我没办法。

  这一晚我刚想溜,被大哥逮住,说今晚车水去。车水我不怕,象我这个年纪,村里没有比我更能的人。这年秋旱,晚稻正处在灌浆末期,紫云英已撒下种子,发不出芽,都需要水。村北有口泉圹,贴邻泉圹的田是我家的,名叫泉圹口,我们就去那里车水。泉圹已没水,只是几个泉眼流出小股水,积了一汪。水车早就装好,一直在埠头没动,我和大哥踏上车,水车转起来,水哗啦啦地流进水田,这时大哥会给我讲故事,指着天上的星星,讲牛郎织女,一个在天河东,一个在天河西,牛郎担着一对儿女,过不了天河,只有在七月七,喜鹊搭桥,他们才能相会,让我心里充满同情和期盼。水很少,一会儿就车完了,我们就回家,听昌喜讲“薛仁贵征东张士贵得封”。这一阵子,我们差不多每晚去车水,上操场玩的心思也淡忘了。

  五.戏文乐趣

  农闲时节做戏文,是不成文的传统,只要一村开了锣,那就会一村接着一村,不管天寒地冻,闹闹热热做戏文、看戏文。没有专门剧团的名称,叫"赶弄班子",某人出面招呼,各种角色聚齐了,就开锣演戏。常是下午开始,两个演员到了,就演小品《扇茶》,演员一个个到来,茶客一个个增多,演说许多现世滑稽的事件,让人笑不绝口,笑骂中也包含警世的意函。最后挂出晚上演出的戏牌,下午就散场。

  村村都有祠堂,戏文多在祠堂做.。这年我村做戏,村里几个小伙子,挑着箩,挨户过去,户主就拿出年糕,粽子,放在他们的箩里,让演员当点心,也可给米。经过我家,爸妈不在,我抱出几块年糕,那小伙子摸摸我的头,说:"行啊,小子!今晚请你看戏。”

  村里的老人说,我们村是褔山圣母(华山娘娘)道场,历代相传,不做《宝莲灯》这出戏。不知哪年,村里的保长不信忌讳,偏点了这出戏,祠堂里人山人海,坐在中间的保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戏散了,亲属找遍全村,不见踪影,是外村看戏的,发现罗日圹有具尸体浮着,一看正是那保长。村里人更虔诚地礼拜福山圣母,她的座殿下庵堂,香火常年不断,每年的十月初三,还须做法事,全村妇孺皆去朝拜,比做戏文更隆重,这一天,奶奶带我去下庵堂,礼拜后,可以吃素斋,"石子豆腐"(橡子做的豆腐,橡子我们土名叫石子)等,奶奶说,吃了素斋不生病,吃过石子豆腐,家家平平安安。

  这次点的是《狸猫换太子》,连续三天,剧情相连,包公戏大人们喜欢,一天也不会落下。我们村的祠堂很大,大门朝东,双大门,进门有前厅,两侧是厢房。前厅连戏台,戏台两侧有廊屋,廊屋楼上,通常是妇女老人看戏的地方。戏台前有天井,天井上大堂,有三层台阶,大堂横梁上挂着许多匾,中间一块是"理学名儒",左右有"进士及第""文魁"等,匾额很多,是朱氏家族的荣耀。最里筑有神龛,一层一层地,摆着许多牌位。有一次捉迷藏,我爬进了神龛,被住在祠堂的阿公看到,他叫我下来,把我们赶出祠堂,到我家,说给我父亲知道,我父亲神情十分严肃,让我母亲烧了几碟小菜,全家人到祠堂,点上香烛,跪拜后,父亲才上去,把被我弄倒的祖宗牌位扶正。从此后我再也不敢进祠堂玩。祠堂的柱子很大,两个小孩围不过来,柱上有对联,都很长的,记不清写的是什么联句。做戏时,村里人都会在大堂上排凳子,供亲朋们坐着看戏。

  开演前,鼓点《急急风》招唤人们进场,锣鼓响,脚底痒,我丢下饭碗,拔腿就往祠堂跑,母亲叫我领着外婆去,找自家的坐位,我也没听清。

  大堂已坐满了人,年青力壮的男子汉,就站在天井看,外村来的女客,要么进了哪一家的客位,要么在两侧廊下看,有的站在大堂后面看。

  开演了,越剧咿咿呀呀的唱什么,我们都不关心,我们知道,黑脸是包公,白脸是奸臣,红脸是将军,穿黄袍的是皇帝,我们最不喜欢女人坐下唱,我们最喜欢将军打仗,翻跟斗,小朋友们邀齐了数一,二……他翻了三十个跟斗!在看牛场,翻跟斗也是我们重要的戏玩形式,有时我们也演戏,你扮樊莉花,我扮薛丁山,两个人打仗,打了一会,"樊莉花"就喊:你打败了,你是薛丁山!""呸,我才不怕你呢!"于是又打,直到乏力才歇手。

  我喜欢听乐队的音乐,特别是笛子,悠扬畅亮,好听极了,我常常爬上后台,偷偷地看他们吹笛子,一直记在心中。这年末,舅舅回家看望外婆,到我家来作客,我就缠着他,向他要笛子。舅舅是上海越剧院的作曲,我向他要笛子,他高兴极了,给我买了各色笛子,还教我怎样吹,怎样练。舅舅吹起来比他们好听多了,我羡慕舅舅,我也一定能学好的!后来他还送给我二胡。我喜欢音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文革"后期,我村组建了一个剧团,演样板戏,我从学校回来,当了一回乐队,也算是我的一桩快乐事。

  天井的人群闹哄起来,一忽儿挤向东,一忽儿又挤向西,象人浪一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戏台上有人来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直到从人群中逃出一个女子,众汉子哈哈大笑,天井才恢复平静。那女子被挤得狼狈不堪,乖乖地到廊下,也相安无事。

  戏散了,本村的小孩就会聚到厢房,看演员卸妆,看看包公是怎样的,奸臣是怎样的。有一个小朋友,捡到一块小石子,扔那个奸臣,被"奸臣"捉住,拍打了屁股才放走,我们哈地笑着,一起逃走。四散而去的人群,都点亮葵花杆——那时我们这里盛产葵花籽,收割后,把葵花杆扎捆,埋在圳底或圹底下,大约一个月后,洗净了,成了洁白的纤维杆,晒干备用——一路走去,长长的火龙慢慢地延伸,一直到达邻村,火龙才隐去,场面十分壮观。

  我跑回家,妈妈已为我们准备了榨面点心,热热的吃了,美美地睡觉,道不出心里有多少快乐,说不清夜里又会做多少好梦,那甜甜的回味,无穷无尽,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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