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开往云层里的火车
秋葵对沐孜说过，夏天的阑覃是一座漂浮在云雾中的小村落，她每天在云雾中醒来，坐在悬崖上看火车开往云层深处。太阳冲破朝雾，在泛白的东方冉冉上升，种满水稻的平原便洒上一层淡淡的亮光。清晨时她便在菜地里忙碌，采摘果蔬。她喜欢将颗粒饱满的毛豆放几颗朝天椒煮熟，放一点食盐，坐在院子里，一颗一颗地剥开来当零嘴吃。刚采摘的花生，煮熟后撒上一把食盐，吃得嘴皮发麻。她是喜欢夏天的，喜欢清晨坐在悬崖上看日出，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晒鱼干，在书房里翻一上午的闲书。
每天早晨那趟火车都会从迷雾中来，傍晚时分，又会经过阑覃回到那个更为偏僻的终点站。
沐孜走过检票口，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站台。火车还没有来，站台上站满了去阑覃旅游的游客。他盯着锈迹斑斑的铁轨，眯着眼睛适应刺眼的阳光。梓溪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天气了，所以在阳光下的心情顿时变得明朗起来。
尽管游客很多，可车厢里依旧空荡荡的，显得很敞亮。火车平稳地行驶在山间和平原之中，茫茫的白雾笼罩着原野山川，阳光忽明忽暗。沐孜靠着窗户，望着茫茫的原野，渐渐睡去。
火车一站一站开往山里，乘客上上下下。中午的时候，迷雾渐渐散尽。他抬头看见了一片梨树，这个季节开满了洁白的梨花。那片树林在车窗外忽攸而过，他回头看了看，梨树已经消失了。他笑了笑，拿出数码相机，一张张翻阅在梓溪拍的照片。有街边的座椅，飘落的泡桐，街角的咖啡馆，还有缓缓流动的西麓河……
翻着翻着，突然想起那片桃花林。他打开微信，点开朋友圈。杜若的朋友圈每天都有更新。最新的照片是一片梨树林，就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风景。
他在下面留言说：你在哪里？
不久她回复说：在去阑覃的火车上，那片梨花林是我的抓拍。
沐孜四处望了望，仿佛杜若正在看他。而最后他失望地低下头关掉微信，人海茫茫，能够遇到一个人，多么艰难。
整个下午，他都在睡眠中度过，耳边是单调的火车摆动声。一觉醒来，身边的座位都空掉了，太阳西斜。火车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来到一片平原上。他发现他坐过了一个站，于是在下一个站下车。游客几乎都在阑覃下空了。所以，这个不知名的站台只剩他一个人。
走出出站口，走在一条干净的马路上，路边种满了香樟，这个季节，樟树长出嫩绿的新芽。路边上有一片荷塘，荷花还未结苞，只有片片荷叶在暖风中翻飞。站在夕阳里等去市区的公交车，在风中茕茕孑立，很孤单的样子。
在旅馆里给秋葵写邮件，光标一直在闪，最后他把写好的邮件一行行删除。人生总有很多意外，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会错过杜若，也没预料到会坐过站。睡觉前他给秋葵打了一个电话，秋葵并没有问他问为什么没来。而是轻轻地说：你还好吧！
突然间，鼻子酸酸的。他们一直讲电话，讲到最后，他疲倦地睡了过去，耳边依然是秋葵的声音。
秋葵吹灭蜡烛，放下手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她一直在等他，内心的忐忑不安像一面战鼓“咚咚”作响，听到电话里他均匀的呼吸声，她便心安了。一直以来，他都活在她的心里，亦师亦友。记得年少时，他们一起去河边玩打水漂，看石子在水面上飞行，漾起微微水波。累了就坐在河边看垂钓的渔船在水中飘荡。他们不怎么爱上学，不同的是无论怎么逃课，他的成绩都在前十，而她在后十。她承认，沐孜是聪明的。
秋葵在景区开了一间小小的饰品店，每天她都会花几个小时在店里。这个季节是旺季，生意好一点，所以店是整天都开的。
杜若随着人流走出了阑覃火车站，阑覃是个很独特的村庄，里面几乎没有原住民，他们或者在大城市买房，或者在外地漂泊，或者搬到镇上去了。一条小河环绕着这个安静的村落，来到小河边看到裸露的河床，突然她明白为什么居民外迁了。水是生命的源泉，没有水就没有生命。这座村庄正如缺水生命一般，在渐渐干涸。
背着背包安静地坐在干涸的河床上，河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沉默。她脱下鞋子，踩着鹅卵石一直向上游走去。这个季节，河边的灌木丛中新长出了嫩竹，浅绿色的葛叶在风中翻飞，生命强劲。午后的阳光有些猛烈，晒在身上，有明显的灼热感。她喜欢阳光，所以她闭上眼睛抬起头，迎着阳光，内心变得安宁。
抬头仰望蓝色的苍穹，有大鸟飞过，留下嘹亮的鸟鸣，除此之外，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她喜欢一个人四处走走，看看这个生机盎然的世界。姐姐在日记里说：“沿着这个河滩一直往上游走，左边有一条小路，那条小路通往山里，那里有一片泡桐树。”可她走了很久，并没有发现那条路。来这里旅游的人多为自助游，在她看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风景，除了荒芜与死气沉沉，这是一座空村。
孤独的人喜欢背上背包，一个人找风景。在路途上，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目的，走走停停，却有很多意外。她回忆起那年她一个人撑着太阳伞漫步在南国的乡间马路上，干净的马路上没有一个人，风吹过路边的防风林，树枝翻动的声音像波涛汹涌的海洋。时近正午，她走进一座荒无人烟的小村落。木瓜树长在路边，节节盘盘地开着白色的花朵，错落有致。香蕉林在烈日下沉默，她一个人坐在路边的树影里，看热带彩蝶在灌木丛中停驻。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了含羞草，开在路边的草丛里。含羞草在烈日下晒得蔫蔫的，可是用手一触碰，叶片便缓缓地左右闭合。她惊喜地看着那株含羞草，仿佛看一个羞赧的孩童，她相信草木是充满灵性的。她用一根树枝挖了一株含羞草，小心翼翼地放在背包里。她开始奔跑，生怕背包里的含羞草会枯萎。那天下午，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旅馆，把它栽在一个花盆里，放在窗台上，浇了水，并把自己喝剩下的牛奶倒了进去。
第二天，那株含羞草活了，在阳光里舒展身姿。她内心涌出莫大的惊与喜，那株含羞草一直陪着她在南国的日日夜夜。后来她决定走了，一大堆的鸡零狗碎，塞满了行李箱，而那株含羞草她是想带走的，实在装不下。她是不喜欢离别的，临走的时候，她是什么都想带走，可最终什么也带不走。那株含羞草，她留在了旅馆里。她在桌子上贴了一张标签：如果你是这间房间的旅客，替我给这株含羞草浇点水。
后来她再次来到海岛上，那家旅馆依旧在，她打开了那扇门，里面什么都没变，唯独少了那盆含羞草。她在想，也许是某个旅客抱走了。也许，是枯萎了，被老板娘扔了。她带着一丝失落走出了旅馆，后来她才发现，在海岛上，含羞草随处可见，可毕竟，少了初见的惊喜。于是，那株含羞草只能活在盛夏的记忆里。
天快黑了，她往回走。阑覃只有一条街是热闹和繁华的，那些店铺都是外地人开的。她走在灯光昏暗的街道上，寻找吃食铺。进了一家面馆，用免费的wifi将下午拍的照片发朋友圈。在餐馆里坐了很久，一直在看朋友留言，却再也没有看到沐孜的留言。
饭后她找了一家旅开了一间房，房间在二楼，楼房装修得很漂亮，用品也齐全。楼梯口有一台电脑，后面坐着老板娘。还有一排供免费拿的热水壶，电脑里在放音乐。她站着听了一会儿，是《小城故事》。她朝老板娘笑了笑，拿了一壶热水上楼。
躺在干净的床上，疲惫地入睡。
“明天一定要早起，但愿能找到那片泡桐。”说完，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