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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送年华如羽(男孩不哭)

  结束了。

  就像每一次漫长的雨季来临前,天际积压着的那些“铅块儿”云一样。芭蕉姐和那个手艺人都受够了无休止般的争吵。忽然有一天,女人率先打破沉默:“结束了。”

  男人抽着烟,一言不发。

  “算是默许吗?我说结束了。”

  女人愤怒的嚷着,显得不可理喻。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和那个厂长的好事!臭婊子。”

  男人被激怒,摆出了一副撕破脸皮的架势。

  女人觉得委屈,但愤怒让她唯有冷笑,长久以来的厌倦让她已没了解释的心情。“那好啊,离婚。”

  “同意。”

  男人不甘示弱,然后他们的两个孩子从此便没了完整的家。

  是堕落吗?

  女人含泪回顾这些年,她一路走来,似乎曾经拥有了一切,但今天这一切又如梦幻泡影。

  是梦吗?

  如果是,真希望马上想过来:一觉醒来,自己还趴在书桌上,窗外清风拂杨柳,班上女孩子们莺歌燕语,男孩子们奋笔疾书,一切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她还可以没心没肺的笑,然后假装矜持,回避一个又一个爱慕者明里暗里抛过来的橄榄枝。

  女人悲哀的联想起西方的传说:圣洁的独角兽受到了魔鬼的蛊惑,变得怯懦,贪婪和持强凌弱,它雪白的毛发因此变的漆黑,光明被灰暗吞没,它的四蹄踏出了魔焰,焚烧着曾经驰骋过的草原湖泊。

  女人堕落成了魔鬼的坐骑,一匹梦魇马。至少她自己这么绝望的想过。

  我看着她哭诉,却没法子减轻她的痛苦,这一度令我感伤自责。我并不觉得女人是自甘堕落,她只是一时误入歧途,我怜悯她,同时暗自警惕,生怕有朝一日,我也活成这般模样。

  芭蕉姐中途来了电话,那边的人讲:有活儿来了。

  然后酒宴匆匆结束,已经喝的七荤八素的芭蕉姐同我告别,我担心她,提出可以送她到安全的地方。“那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她反问。

  “家,家是避风的港湾,书上讲的。”

  “哼,真好,可惜我没有。”

  芭蕉姐张牙舞爪的开口道:“你说你要送我,可你知道我要到哪里去吗?”

  我愣住,对刚刚电话里所说的“活儿”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见状,芭蕉姐嘲讽的笑了笑,用指头捅捅我的胸口,用一种嗤之以鼻的口吻讲道:“小子,你总是自以为是,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掌控全局,做事滴水不漏?哼,别天真了,你什么忙也帮不了,你连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儿都一知半解,你本不应该置身其中,早些滚蛋去吧。”

  我将这席话当作是她酒后胡言乱语,不以为意,“你要去哪儿?我非送你不可!”

  连我自己也被这种笃定的口气吓了一跳,闻言,芭蕉姐似乎是被棒槌击中后脑勺,她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我看,在那一刻,我误以为她根被没醉。

  “干嘛。。。干嘛讲出这种话?”

  “什么?”

  “没什么!真是讨厌,像苍蝇似的。”

  芭蕉姐遮遮掩掩,她忽然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架势:“别跟来!”然后,女人快速走开。

  我朝她的背影高喊:“你要到哪儿去?”

  “虎狼之地或者罪恶之所,总之,是你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就是了。”

  我目送这个女人离开,当她的倩影最终消失不见,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深切的空虚惆怅。

  “来活儿了?”

  这让我想起那天晚上,那次并不完整的”佛跳墙“。

  正胡思乱想着,我的手机想了,是一首贾盛强的《姐姐》。显示屏上显示的是一个我忽略多时的名字。

  “那天为什么不给我回复?到今天还是。”

  是珂珂,她用一种兴师问罪的口气。

  “出了点状况。”

  我无心与她纠缠,心情也格外低落,像在户外淋了一宿的雨。

  “怎样?还好吧?”

  “挺好的,只是更加不知所措了,我很迷茫也同样困惑。”

  “怎么会?你一直不都很想的开?”

  不知怎么的,我想我本不该讲给她听,但她误打误撞,恰巧碰到了我丧失理性的时刻,我不顾一切的倾诉起来,”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是出于逃避什么才决心走出去,而是毕业以后的不知所措,或者说是无所事事。我当然身心俱疲,那些我倾羡的尚且一无所有,反倒是背负着一些天方夜天似的负担。这种压抑所带来的沉闷步步紧逼,它扼住了我的脖子,无数个不眠之夜,我几近窒息。“我打开了话匣子,没人给我勇气,但我依旧冲动了,鬼使神差一般我在这个挚爱的女孩面前卸下了伪装,乃至嚎啕大哭,”所有人都嘲讽我杞人忧天,他们轻蔑的望着我说什么‘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已,说我是想得太多,而读书太少!“

  ”妈了个巴子,道理什么的我需要他们耳提面命?心灵鸡汤,人生哲理我见多了!为什么总是朝我泼冷水?我这里既不需要干巴巴的圣人之言,也不需要湿嗒嗒的冷嘲热讽!“

  ”没人能提一个面露愁容的少年释疑解惑,世人要么冷眼旁观,要么盲目从众更有甚至,他们死死盯着我或在暗中观察,一旦我出了瑕疵,便跳出来捧腹大笑。我决不做旁人的笑柄!“

  ”我沉寂了太久,仿佛一个冰河世纪!我厌倦了大人们的喋喋不休以及书本上的老调重弹,我开始质疑他们,怀疑这一切。他们就像外科手术,治标不治本,想要去除心底的困惑,难道不应该是身临其境的在人世间走一遭吗?就算是世态炎凉,就算人情冷暖,我不否认自己会跌跟头,但至少我能一一求得解答。。。即便最终证明是我一厢情愿,问题还是问题,困惑依旧还在,但这一路并非徒然,一路走来,我也可寻求一线灵魂的解脱,不是?这正是我决意一个人远行的初衷。“

  我几度哽咽,神情狼狈。

  对面的女孩被突如其来的泪水浇了个措手不及,我听到她轻声喘息着,安慰我,抚慰我。。。

  ”这就是我选择背井离乡,而不是打打暑假工之类的‘更有意义’的工作的原因。“”直到今天早上,我还都坚信自己是对的,他们都是群无药可救的蠢蛋!因为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可是直到刚刚我才恍惚惊醒,原来的坚持和执念越来越像是一个自命不凡的笑话。“我业已泣不成声,双目浮肿。

  对面的女孩只是安静的听着我沙哑的哭诉,像荷塘里的月色,她向来擅长这样,只这么静静听着,便能给予我莫大的鼓励。她是懂我的,所以绝不会轻易置喙,但假如她要开口,那一定会直击我的心灵。

  只在我闹够了以后,女孩才会像哄孩子或者说成是宠宠物更贴切一些,她轻声细语的提醒我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会懂得其中分量的承诺:

  ”男孩不哭。“

  我忽然羞愧难耐,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这是我曾经的信誓旦旦,原以为会成为金科玉律,牢不可破,可仅仅经历了这么几次小小的磨难,它业已变的摇摇欲坠了。

  从前真是副既令人缅怀又让人不安的模样,从前的自己也往往令人哭笑不得,又爱又恨。

  这个承诺是何时起的头?我在潮水中的记忆里拾贝。。。

  已记不太真切了。挠破头皮的话,可依稀想起过去的一鳞半爪,就像一桩疑云重重的陈年旧案。那年夏天,女孩邀请我到绿茵场上放风筝,清风拂面,女孩黑丝如纱,皎眸似星,她的娥眉像粉黛,她唇角翘起的弧度令我的心砰然加速。我偷偷打量着她,却不慎被女孩抓了个正着。我们一同惊慌失措的偏过头去,然后心照不宣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靠的更近的两个影子,出卖了彼此心底的想法。

  那天风景如画,伊人在伴,我乐不可支。然后大煞风景的是一群不懂情趣的体育生,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在一旁挥汗如雨,左突右攻,只要足球稍微靠近球门,那必定会激起一阵慷慨激昂的喝彩或者叫衰声。

  珂珂的志趣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她梦想着有一天可以自编自导一出话剧,最好是有关霸王别姬或者长恨歌的。她热爱那些爱情悲剧,会为了这些几千年前的爱恨情仇抛洒下海量的泪水。与之相反的,很少能看到珂珂运动,虽然每次体测她都名列前茅。

  虽然踢的是小场地,但这依然冒犯到我们。珂珂不悦的蹙起眉头,”咱们离开吧,真是太遗憾了,好不容易一起出门放风筝。“

  瞧着女孩眉眼低垂的沮丧模样,我真是恨不得家里就有一片草原,那样的话,就可以没日没夜的同她在一起放风筝了。。。等一下。。。我为什么要讲’没日没夜‘,哦,我羞愧的捂脸,白天才会放风筝,夜里当然不行,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一些没羞没臊的事儿。。。

  言归正传,她的确喜欢风筝,因为那寄托着女孩心高气傲的梦以及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风筝古时候曾用于军事,儿时为了玩耍嬉戏,等逐渐长大些则又赋予风筝更多罗曼蒂克的含义,就像孔明灯那样子。珂珂热衷于一些浪漫的事物,这是那个年龄段女生的通病。而我则热衷于守护她所热衷的一切,关于这一点,我不在乎那一切是不是蛮不讲理。

  “我过去和他们商量商量!”

  伊人在侧,男人总是显得格外逞强。

  和女孩大相径庭,我相当喜爱各类体育运动,除了蹦极,跑酷等极限运动以外。由于这一特质,我向来同体育生打的火热,我自信凭借这张老脸,还是足以说服他们在我同一个女孩子打的火热的时候,为我们腾腾地儿。

  “喂,邱老黑。”

  我喊了某个肤色略深的同学的名字。

  “哦,是郭老黑?”

  那个同学一脸惊喜的奔过来同我拥抱,并将身上一半的汗水挤兑在我胸前,就像宝宝吃饭时流出的口水浸透了衣襟一样。

  我强忍着嫌弃,毕竟有求于人,我先把姿态放低些,虽然心底并不虔诚。

  “帮个忙呗?”

  “巧了,我这儿也有事找你。”

  “哦,怎么了?”

  “我们队缺个后腰,你来补上吧,踢会儿?”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踢球了,因为珂珂的缘故。“踢会儿?”我一时技痒难耐,竟鬼使神差般应承下来。关于足球,我更喜欢梅西,当然也并不代表我难以欣赏C罗的足球哲学。不过,我的球技难以企及这两位榜样,第一,我不会射门,第二,我不会开大脚,但却含有的在运球,带球上加满了天赋点。有了我的强势加盟,邱老黑压力大减,以至于有空闲在场中同我聊天道:“对了,刚刚你说有事找我帮忙?咋了?”

  闻言,我暗叫糟糕,连忙回头寻找,果然看到了那张面有愠色的脸,正对着我怒目而视。我吞了吞口水,哀叹自己可能要因此打上一辈子光棍了。忽然,珂珂眸中的怒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又惊又喜的复杂神色。这令我困惑,令我恍惚。。。

  “老黑当心!”

  背后传来邱老黑炸雷般的怒吼。

  我闻声瞪大了眼睛,会过头打量情形时,被一粒怒射不偏不倚的抽中眼眶!顿时,我两眼一黑,跌坐在地。

  原来是这个又惊又喜啊,我捂着眼睛,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条被夺走奶嘴的幼童。

  参与运动,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加之他们又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对于我的窘状,非但不会同情安慰,反倒是少不了一顿落井下石的调侃奚落。

  我被通告可以中场休息,然后一个人坐到了操场边缘。之所以没有去同珂珂会合,一方面是出于羞愧,另一方面是不愿让她见到我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我本以为女人小气的天性会令其闷闷不乐很长时间,以至于很久都不会搭理我,可事实却恰好相反,珂珂快步赶了过来,蹲坐在我身边,用自己的肩推搡着我的肩。

  “来,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柔,就像被她的青丝撩拨到一样。这令我欣喜若狂,误以为珂珂母爱泛滥,好心赶过来安慰我。

  我放下手,让她看到了我青红色的半张脸,然后我看到她很恶意的扑哧一笑,最后,又是冷着一张俏脸,嚷道:“活该是你。”

  闻言,我老脸一红,谄笑起来。

  很长时间里就是这样,男孩子们开心时笑,尴尬时笑,盛怒是也会怒极反笑。可相较之下,女孩子的心思就叵测了许多。

  当我尴尬的再次捂住眼眶时,珂珂却欺身靠过来,与上一次不同,这回她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亮光。

  “你还好吧?”

  “嘿嘿,我皮糙肉厚的跟粽子似的,这些小伤简直不值一提。”我还是在笑,笨拙但执着的向她表明心迹。但她只会认为我是在大言不惭。

  “少逞强,一定很疼吧?疼的话就别忍着,哭出来会好一点儿。”

  “这怎么可能?打我记事起就不再哭鼻子了好吗?”

  “切,只会吹牛。”

  女孩子撇了撇浅红色的唇角,扭过头去,以示决然不肯相信。

  这让我又急又怒,急的是生怕女孩从此以为我是个爱撒谎的家伙,怒的是女孩真是将我看扁了!我努力争辩道:“是真的,男人哭出声来是可耻的,眼泪是给你们女人流的。”

  “大男子主义。”

  她白了我一眼,忽又有些好笑般的发问:“不过话说你是男人?”

  盯着她并不怎么纯洁的眼神,我竟屈服性的低下头。

  “这样才对嘛,你还只是个孩子,所以要乖乖的,莫要逞强。”

  珂珂洋洋得意的模样令我恼羞成怒,便高声反驳道:“男孩子怎么了?一样坚强,照样不曾哭泣。”

  我记得,当时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讲话时掷地有声,曾听的女孩眼前一亮,闪烁着小星星的那种。

  手机这头,我反反复复念叨着,忽然觉得这四个字眼格外刺耳,刺的我几近失聪。

  疼痛往往轰轰烈烈而来,像疾风骤雨;欢愉同样聒噪不休,犹如锣鼓喧天;唯剩下忧伤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如同润物无声。

  悲伤的时候,即便唱起情歌,也是沙哑呜咽,唯有在心底哼哼,方能抚慰伤痛,终得宁静。这就叫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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