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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我和老黄(四)

  四

  一连几天,早上上工也总是习惯地早早来到生产队,先到牛棚离去瞅一眼。看着老黄不在,心里着实有一种失落感。干活儿的时候也总是心不在焉,老黄的影子时不时地在我眼前晃动。

  蹶骡儿不大,不照拉磨的小毛驴大多少,但是,它的力气却很大脾气也不小,一边拉车一边蹽蹶儿是它的习惯性动作,就是站在那儿吃草,也不是老老实实地吃,每隔十分八分钟总要“咣咣”蹽上几蹶儿,若是有谁拿鞭子在它跟前撩捎几下,那蹶子就蹽起来没完没了,它可以不歇气儿地蹽上一个时辰,刚刚上套第一天,送公粮的路上就把辕马的前夹縏儿踢出一条大口子,金龙一鞭子打得不要紧,满满一车黄豆,愣是被它一下子拉得下了号儿陷在路边泥坑子里,它嘛,站在那儿“咣咣”地蹽起了蹶子。

  金龙气坏了,好歹找来一些人,总算把车从泥坑子里整出来了。一个下午啥也没干,把小蹶骡儿往掌桩子上一拴,拿着大鞭子照着嘴丫子前夹縏儿一顿神抽,足足打了半个下午,小蹶骡儿嘛,也没买他的账,也足足蹽了半个下午蹶儿,直到金龙累得打不动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小蹶骡儿嘴巴上前夹縏儿都没了毛儿都出了血,累得满身是汗,浑身直突突,可它依然“咣咣”地蹽起没完。

  二老头看不下眼去,就来劝金龙说:“我说金龙啊,可别打了,你就是把它打死,估摸它也不会改过来的,那都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但凡能归拢好,谁拿着骡子换牛啊?”

  “妈的,今儿我扒了它的皮!”金龙站起来操着鞭子牙儿咬着说。

  “干啥,你还要打?金龙,我可告诉你,这牲口套在车上,你是车老板,多一鞭子少一鞭子的你尽管打,可你把它拴在掌桩子上往死里打,我可要管了。好了孬了,那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再说了,那牲口都有灵性,它会怨恨你的。”二老头一边削着豆饼一边嘟哝着:“哼,年轻人,鞭头儿恁么狠,都有损哦。”

  一连几天,小蹶骡儿就耍脾气不干活儿,只要是上了套儿,蹶儿就蹽起没完,没办法,金龙只能还套着三个头的马出车,小蹶骡儿就在圈里拴着,社员们瞅着那小蹶骡儿就来气。

  “瞎他妈倒腾,这还整回来个祖宗,整天啥活儿不干,还得干草细料地喂着。”有人说。

  “呵呵,要不要砍个板儿干脆供起来?”有人附和着说。

  “嘘——,话说多了有散。”

  小蹶骡儿大概是听懂社员们是在说它,“咣咣”又是一顿神蹽,直踢得马棚的后墙哗哗地往下掉土,惹得社员们哈哈大笑。

  早上,刚刚端起饭碗要吃饭,就听大门口有牛叫声,出去一看,哦,老黄正站在大门口,眼瞅着院子“哞哞”叫着。

  “哇!哥们,你咋回来了,是不是想家了,回来看看?”我紧走几步来到大门口,用手抚摸着老黄的脖颈说。

  老黄明显地瘦了,面容有些憔悴,浑身的毛儿也没有以前那么光亮了,拴在头上的缰绳另一头在地下趟榔着,看见我过来,用温顺的眼光瞅了瞅我,嘴巴在我的手上吻了吻。

  “对了,还没吃呢吧?等着,我给你整点儿吃的。”我把老黄拴到老核桃树下,到柴禾垛拽来一捆苞米荄子扔给了它。

  早上,社员们刚上工,生产队会议室里聚满了人,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拎着把鞭子气喘吁吁地开门进了屋。

  “请问,哪位是队长?”来人站在门口喘了好一会气儿说。

  “但看你找哪个队长,有张队长、岳队长、李队长三个呢?”王瞎打笑着说。

  “不管哪个队长,只要能说了算就行。”来人说。

  “那得分啥事儿,有管政治的,有管生产的,还有啥也不管的。”王瞎打说。

  “哦,是这么回事儿,我是岭后向阳三队的,前几天我们队长用一匹骡子换了你们一头牛……”来人吧经过跟岳队长说了一遍。

  “怎么,你们的牛丢了?”聋子队长问。

  “是啊,一大清早,我牵着一群牛到井沿儿饮牛,谁知,我这儿刚一撒手,它那边儿撒丫子了,这不,我刚刚把那些牛赶回圈里去,紧忙就过来了。”来人说。

  “也没见着老黄回来呀?”

  “是啊,是不是跑到别个地儿去了?”

  “不能,我亲眼儿见的它过了岗奔这边儿跑的……”

  正说着话儿,我牵着老黄来到生产队。

  我把老黄还给了那人说:“这位叔叔,看得出你就是饲养员吧?”

  “是的是的,我就是饲养员。”

  “瞅瞅这牛让你伺候的,毛儿跄跄着,来股风儿都能刮跑它。”我很生气地说。

  “是啊,秋声说得对,这牛在这儿可不是这样儿。”聋子队长说。

  “管他呢,好了孬了,现在是人家的了,买个毛驴不使,顺屁眼儿喂料,你管得着么?”有人说。

  “那可不行,想当年它是跟我一起入的社……”黄云兴磕了磕老旱烟袋从门口挤过来说。

  “是的是的,批评得对,批评得对,虚心接受,虚心接受……”来人一脸窘色牵了老黄急急忙忙地走了。

  一连三天,老黄就跑回来三次,后来,估计是被人家拴在圈里给蹲了禁闭吧,有半个多月没再往回跑。

  再有十天就过阳历年了,张队长就说:“眼瞅着,这过了阳历年就是阴历年,换来这个小蹶骡儿一点活儿也它妈不干,整天还得干草细料地喂着,干脆我上公社兽医站找老胡帮忙开个废除证,把它宰了,头蹄下水上锅烀了,大伙儿铆劲儿造一顿,然后,一家再弄点儿肉回去过年。”

  经队委会一研究,立马通过。还差三天就是阳历年,十二月二十八号,张队长去了公社兽医站,很容易,一张废除证就开了回来。

  说的是张队长前脚走,老黄后脚就蹽了回来,等到向阳三队那个饲养员再来牵牛,老黄屁股抓抓着,四脚跐地,就是不走,气得那个饲养员拿着大棒子一顿胖揍,可尽管把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老黄就是一动不动。后来,那个换换儿的队长也来了,当然,也照样拿它没办法。

  还是老队长脑瓜快,看这情景,急忙把那个换换儿的队长叫到屋子里,一顿高帽就给他整得迷迷糊糊的,然后,老队长顺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偷偷地塞进那个队长腰兜里,接着,两个人打手击掌,事儿就定下来了。

  很简单,小蹶骡儿蹽着蹶儿撒欢儿似地跟着它们的队长、饲养员回了向阳三队,老黄嘛,又被陈三拴进牛棚里,至此,生产队搭上二十块钱和小蹶骡儿一个多月吃的草料,一场换换儿闹剧就算结束。

  张队长回来了,看着老黄在圈里安闲地吃着草,顺兜里掏出刚刚开来的废除证笑着说:“呵呵,这他妈还欠下人家老胡一顿肉的人情呢?秋声,你腿快,快去公社兽医站,告诉老胡阳历年那天就不要来了,改日我专门请他一顿。”

  小蹶骡儿没杀成,肉没吃上,阳历年过得很是寒酸,可我心里却依然暖呼呼的,因为,老黄又回来了。自然,这挂车照样还是由我来赶,我又可以跟老黄朝夕相处了。

  老黄这次回来,显得比以前更加乖顺,我俩也包括小黑和白头芯儿,我们配合得十分默契。场院里打完了场,公粮送完,剩下的活儿就是往地里送粪。早上,要套车的时候,我把老黄牵到车跟前,只要我把车辕子往起一擎,它会自觉自动地蓦回身倒进车辕子里。等我把小黑和白头芯儿也套好,一切安排妥当,把鞭子一举,不用吆喝,它们就会主动地拉着车出了院子来到粪堆前。

  腊月二十四早上,张队长跟我说:“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家家户户的米呀面啊还啥都没整呢,因此,队委会决定,派你和小年俩去镇子里给各家各户碾米。一会儿我就通知各家各户把要碾的米装好,晚饭前,你俩赶着车挨家挨户把要碾的米都齐兑上来,吃过晚饭就走。”

  “看看还是派个马车去吧,还能多装点儿。”我说。

  “金龙的车很破,也多装不了多少,再说,这小子出门总好喝酒,

  我不放心,你海子哥的车上伊通县拉白菜还没回来。”张队长说。

  “我一个小孩子家,那米袋子死沉死沉地我也搬不动啊?”我说。

  “没事儿的,我都跟小年说了,他很愿意去的。你就给他撘搭肩儿,背背扛扛都是小年的事儿。”张队长说。

  “小年哥也好喝酒啊?”

  “你看住他,干活儿之前不许喝,干完活儿让他铆劲儿喝,反正他也不赶车。”

  吃过了晚饭,牛们也刚好吃过了三和草,我和刘小年俩便赶着车出了村子。

  月黑头的天儿,牛车蠕动在宽平恢阔的大水库里,朔风吹来,扬起雪霰雾一般地沿着冰面飘飞,直冻得我俩绕着牛车一个劲儿地小跑着,哈一口气儿雾绡烟縠,车轱辘压在冰面上吱吱嘎嘎地响着,走着,走着,“砰”地一声,紧接着“吱嘎”一直传出很远,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是脚下的冰裂声。

  “妈的,早知道天儿这么冷就不来了,这何苦的呢?”刘小年一边小跑着一边呲着牙儿跟我说。

  “哼,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眼儿?你那又是馋酒了,想到镇上小馆儿喝点儿。”我说。

  “就一个屌人,不吃不喝,攒钱有啥用?”

  “呵呵,十里地赶个嘴儿,不如在家喝凉水。”

  “说得也是啊,这大冷的天儿,哪赶上在被窝里躺着舒服哦。”

  “我可是一百个不愿意来,起早贪黑挨冷受冻不说,就这一家一户的米,你就整不明白。磨得细了他说不出米,把粮食都糟践了,磨得粗了他说没磨好,皮儿蜕不净,米不好吃,给他们垫牙缝子就犯不上。可队长安排了,你就得来,谁让咱赶这个破车来着。

  我俩一路走着一路唠着嗑儿,很快就来到水库大坝端头上,下了这个坡儿就是公路了。

  我把车停在大坝上,沿着坡路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坡路虽然不长可它却又陡又滑,况且,花轱辘铁车又没个车闸,一旦老黄戳不住坡,放了箭儿,就很容易翻车的,心里很没底儿。

  “能行吗,秋声?”等我回到车跟前,刘小年说。

  “行不行都走到这儿了,咋地,还能回去呀?”我笑着说。

  “是不是得想想办法啊?”

  “有办法,来,咱俩把这几个袋子挪一挪,底下有根木杠帮我拽出来。”

  我俩费了好大的劲儿,几乎把一车的袋子折腾个遍方才那根把木杠拽了出来。

  我把车赶到坡路口,拿过木杠往两个车轱辘对应的花橕子空里一插,然后赶起车往前走。

  看着车轱辘被木杠彆着不能旋转就在地上拖着向前出溜着,坡路上的冰雪很少,有的地儿还露着大面积的土路面,因此,老黄不用戳坡,甚至还得拉着点儿往前走,刘小年一个高儿窜上了车,趴在麻袋上惊讶地叫着:“小崽子,真有两下子啊?跟谁学的这招儿?”

  “管着跟谁学,你就说它好不好使?”我说。

  “好使好使,太好使了。我问你,你是咋想出来的这招儿,你咋就知道今儿非得用它,就特意准备的?”

  “呵呵,哪是特意准备的,这是昨天上山拉木头时用来彆车的,完事儿的时候就没扔,谁知道今儿还真用上了。”我一边吆喝着牛们慢慢走一边说。

  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的路面有十几米全是冰面,尽管车轱辘不转,恐怕也难以控制它不穿箭儿,我很担心地把着车辕拽着老黄的缰绳,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嘱咐着老黄:“我说哥们,就这十几米险路,你可一定要戳住坡呀?”

  看着路面光滑,刘小年急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跑到最前面牵着打里儿的小黑,吆喝着白头芯儿。说话间,车就上了冰面,就听“哧溜”一声,车就放箭儿了。

  偏偏不巧,这工劲儿打车后坝坡上又下来一辆卡车,看着前面我们的牛车还“滴滴滴”不住地按着喇叭。

  这工劲儿,我死死地把着车辕,两只脚在冰上出溜着,老黄把四条腿一撑,屁股死劲儿地往后坐着且随着车子左右摆动而保持着平衡。眼瞅着再有五六米就过了这段冰面,可偏偏不巧,我的脚下一滑,一个哧溜滑摔倒在车前,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出溜着。

  “秋声,快,快呀!”刘小年看着我躺在车前,吓得松开了小黑往路边闪开了一下挣了命地哭喊着。

  “完了,完了!”我躺在冰面上一边出溜一边想着:“这回算是全完了!这是何苦地呢,小小的岁数,干点儿啥不行,非得鼓捣这破

  车?这回好了,上阴间赶车去吧。”我的心里那个悔呀。估算着车轱辘这工劲儿离我也就是两三米远,牛车箭儿一般地滑行着,而我只是被惯力冲击了一下,我就是滚得再快,也没有牛车滑行的快呀。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等死,不行!我不能多想,赶紧挣扎,有半点儿希望也要争取。”霎那间,生的欲望强烈地支撑着我。

  于是,我下意思地使劲儿一骨碌,可在我要骨碌还没骨碌的瞬间,老黄一个旁拐重重地踹在我的后脊梁上,顺势我被踢出车外,掉进路边的沟子里。牛车“嗖”地一下从刘小年眼前闪过,“嘎吱吱”停在离冰面几米远的平道上,卡车“滴滴滴”一路鸣着喇叭风驰电掣般贴着牛车驶了过去。

  我一翻身从沟底下雪嵡子里爬起来,刘小年一把拽住我的两只手哭着说:“兄弟,没事儿吧?”

  我站了起来,一句话没说,用手扑拉一下蒙在脸上眼睛上的雪面子,仔细地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卡车、牛车、老黄、我、刘小年,前后不到十几秒的事儿,怎么就那么遥远?遥远的就像过了一辈子。

  是啊,若不是老黄那一脚,这一辈子不就过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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