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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送年华如羽(2)

  出了省界,我由豫入皖。其实,做完这些我也并没有付出艰难的跋涉,从我们县城出发,到皖北的距离大概只有百分之一个马拉松的长度。这种程度的体力消耗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简直小菜一碟儿,但若是再晚个一年半载的,换一个大学生来,即便是百分之一的难度,想必也很难跨越。就拿我舍友举例吧,一整个大一,他都在打游戏,玩的累了,就出门找学姐玩,玩学姐玩累了,又转身回来打游戏,周而复始,循环罔替。

  我问他为什么对学姐情有独钟,为什么不泡同一届的妹子,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同一届的或是同班的同学的话,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如果下手的话,会在心里留下伦理障碍。

  我记得念大学以前,几乎所有的班主任都曾有淳淳教导过:“打什么架(或是为什么发生矛盾之类的鬼话)?大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学习,都是兄弟姐妹,你打他,就是打你兄弟姐妹,你于心何忍?”

  “没想到你还是乖孩子,竟这样听老师的话。”我讲。

  他说,乖孩子什么倒不至于,总之,不坏就是了。

  那会儿,他刚把一个学姐甩掉,当天夜里,那个女孩大老远从女寝赶过来找舍友,推开门,她只看到了正在抠脚的我。

  “不在?”

  “刚走。”

  然后,“嘭”的一声,学姐摔门而去,楼道里响起“哒哒”的脚步声。过了会儿,等脚步声远去,舍友才晃晃悠悠的从卫生间踱步而出,嘴里还含着一根热狗。

  “其实,我觉得学姐人还不错。”

  我低着头,实话实说。

  “是不错,但我不喜欢笨笨的女孩。”

  “你是说她笨?笨的话怎么考得上大学?”

  “会喜欢上我的人,不笨吗?”

  舍友恬不知耻的冲我挤眉弄眼,神色既不畅快,也不尴尬,像个局外人那样子。

  “那倒也是,你这种衣冠禽兽应该一眼就看出来的。”

  舍友拉开房门,给自己扯了身外套,准备出去。

  “后悔了?现在追的话,未免为时已晚。”

  我面带嘲讽的盯着他,舍友竟不屑般笑出声来,“老铁!除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之外,哥哥今儿再告诉你一条金科玉律——好马不吃回头草。”

  闻言,我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既然不是要挽留,那干嘛追出去?”

  “谁说我要去追?”

  “那是干嘛?”

  “附近医科大学的妹子约我看电影,哦,对了,今晚我住外头,就不用给我留门了哈。”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因为那不着边际的”伦理“障碍,可好马不吃回头草又暗含些什么歪理邪说?我曾经追问过舍友,但他一直三缄其口,沉默的像一块儿黑色的石头,茅坑里的石头。

  舍友很少锻炼身体,每年体测,他那儿准状况百出,丑态毕露。其实也不能够怪他,因为身边几乎所有同学都是那般消磨着时光,或用电竞游戏,或用二次元世界,有女朋友的用女朋友,没女朋友的买个人形气球,也可应一时燃眉之急。我们那些年,过的就像阉割版的古代帝王,荒淫无度,不识五谷,不事劳作,整日浑浑噩噩,难以自拔。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行进在豫皖交界地带的少年,大概不曾对以后的这段晦暗岁月有过展望吧。那段十七八九岁的青春啊,真是让人捧腹,他们从来都不自量力的希冀着改变世界,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自视甚高,满怀憧憬,他们整日整夜,没日没夜的计划着些纸上谈兵的大事,其实,他们对什么是世界都还懵懂,浑然。那段十七八九岁的青春啊,真是让人感到讽刺,他们之中从来都不缺乏不自量力之辈,蠢萌蠢萌的,惹得贻笑大方。可那些随遇而安,安之若素的人,永远也不曾像他们似的,创造出伟大奇迹以及不负伟大时光。

  人活着就是为了折腾,也只有最不安分守己的人能够折腾到最后,折腾到路的尽头。

  我的一个人的毕业旅行,就是场耐不住寂寞的折腾。既然是折腾,那就绝不会一帆风顺,我虽然早有准备,但没料到下马威会来的那样快,骤风暴雨般。

  是的,就是骤风暴雨。

  刚刚从国道拐入省道,天色便阴沉起来。我是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事前准备了药品,换洗的衣物,手电筒,日记本还有纸巾,睡袋和手机,可就是没有准备雨具,这可惨了,我想。

  抬眸看时,积雨云靠的更近了,一副不怀好意而且气势汹汹地的样子,这曾一度令我胆战心惊,因为这场景勾起了我儿时的恐惧——下雨时的天空,多像拿着鸡毛掸子的妈妈的脸,不是?

  冷风裹挟着嫩芽的清香,朝我投怀送抱,空气中的湿度,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对此,我没有坐以待毙。当我环顾左右,竟尴尬的发现,除了道路两旁的杨树外,天地之间,已经没有多余的,可以陪伴我的事物了。

  真孤独啊,我的热血已经快要凝固了,我翻开手机,从我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这其中还包括我中途抽空参加了场同学聚会。

  算了,一个人旅行太难了,回去好了,大不了被老娘一阵奚落就是了,反正从小打到也是各种嫌弃。

  正毫无头绪,我看到了路边田野里有颗独木成林的大榕树,瞧那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模样,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绝佳庇护所。我不知应该感谢上帝还是菩萨亦或者土地山神,总之,算是可以避免沦为落汤鸡了,我想。

  在宽阔的省道上,我用单车在斜风细雨中,做了个吊炸天的漂移动作,准备拐进田野里去。然后极远的天边闪过一道雷霆,我只看到了光,没有听到那声咆哮,大概是真的太过遥远的缘故。这道闪电吓得我几乎屁滚尿流,我想起了小学班主任的耳提面命:“即使是不做亏心事,下雨天也不要躲进树下哦。”

  “记住了吗?锅子小同学。”

  “嗯,报告咪咪老师,我记住了。”

  瞧啊!小时候的我,还是蛮听老师话的,记的很牢靠。

  雨越下越大,灌入了我的眼眶。我被感动了,觉得虽然仅仅是小学班主任,但要比上帝什么的靠谱多了。我继续漂移着,这一次倒不是为了耍帅,实在是柏油路面上雨水太多。雷电依旧不时一闪而逝,这让我愈发担惊受怕了。我打定主意,加速往前冲,想着运气不错的话,应该会碰上一处人家或者旅店什么的。

  在第一阵雨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看到前头有几座高架桥,应该是通高铁用的。这个发现令人振奋。我踏着泥水,一头扎进了桥底。我浑身湿透了,加上穿的单薄,已经是”春光乍泄“了,如果身边恰巧路过一个小姑娘的话,我保准她会流鼻血。我骚气的一笑,抹了把刘海儿上的雨水。

  ”嘿,过来坐会儿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畔突兀的响起,我受了惊,如果男孩也会受惊的话。

  转过头,我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坐在桥下的石墩上,并指着另外一个石墩,示意我坐下。如果在那之前我已经念了大学,是一定会嫌弃或者抱有警惕的,但高中那会儿的我只会感激涕零。

  直到我走近他时,才发现乞丐只剩下一条手臂了。

  ”年轻时候的工伤。“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老乞丐解释了一句。这让我深感抱歉,连连点头,却笨手笨脚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老乞丐也不像是个健谈的人,大概健谈的乞丐都没有难言之隐。所以我们俩一直沉默着,望着天色渐黑,雨声不减。

  ”大叔,这里荒无人烟的,你怎么会在这儿过夜?“

  我开口问道,其实这话是有弦外之音的:没有人烟,你怎么乞讨,怎么果腹呢?

  ”奇怪吗?难道我堂而皇之的躺在市中心才算正常?“

  老乞丐搓了搓干瘪的胸膛,揉掉一大团”伸腿瞪眼丸“。”如果在市里过夜,大人物们会感到面上无光的。“

  他给我看了看红肿的大腿,那明显是棍棒肆虐后留下来的痕迹。“遭了老罪了。“

  我默默点点头,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你笑的话,我会紧随其后;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我在新闻上浏览过类似的资讯,只是没有料到,一旦出了校园,那些曾以为毫不相干的东西,竟然就潜藏在身边,而且靠得那样近。

  雨幕中吹进来一阵阴风冷雨,我缩了缩脖子,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心直蹿到后脑勺。这让我不禁打了个寒蝉,待我抖去睫毛上的水珠,搓着手道:”真冷啊,大叔,你一定也会冷吧。“

  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腥臭泛黄泛黑的两排牙齿,他掏出打火机,点了堆干柴。浓烟很少,火光很亮。有温度的光照亮了桥底,映射进我和大叔的黑眸子里。

  雷鸣像战鼓似的在天边奏响,黄昏逼近,想必今晚注定要露宿这个凄凉之地了。我面朝火光,背朝黑暗,雨不停下,我被深色的孤独包围着。忽然又想到大叔可能每晚都会如此,这不禁令我的寂寞恐惧之情更阴森了一重。

  我双手抱膝,用肩膀托着下巴。我盯着那堆干柴燃烧出来的火焰,就如同一抹国色天香的牡丹,在漆黑的雪夜依旧绽放的牡丹花。我从背囊里掏出仅有的一条面包,撕扯下三分之二的部分递给大叔。也许已经煎熬了不止一个饥寒交迫的雨夜,也许早已不知大丈夫的尊严为何物,大叔放下矜持,也来不及寒暄两句,便狼吞虎咽的啃光了面包。然后大叔转过头,盯着我手里捧着的三分之一。

  妈蛋……

  我握着已经分享出去一块的面包,感觉孤独也随之而去了。虽然无法同身边这个大叔的风卷残云相媲美,但我也吃的大快朵颐。

  我朝大叔和火堆靠了靠,望着桥外的大雨,心中不无抱怨的想着:要是这会儿陪着我的不是一个又老又丑还贪吃的老乞丐,而是一位绝代风华的伊人,那该有多浪漫?

  ”大叔,你老伴儿呢?“

  ”跟隔壁村的野男人跑了。“

  ”哦,那就是单身喽?“

  ”啥是单身?“

  ”就是狗的意思,你,还有我,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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