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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男

  马达是浪河镇郊浪河屯人。三十多年前他十七岁那年就懂得男女间的事。那时他在浪河镇读高中,他看同桌那个叫刘娣雅的女孩儿长得好,就和人家粘,还故意把刘娣雅的名字叫刘大丫儿。

  刘大丫儿那时也情窦初开,他叫她刘大丫儿时觉得特别舒服,不但不恼,还总抿嘴儿乐。之后两人就莫名其妙地偷着瞅,眉来眼去地就爱上了。

  有一次上课时,马达趁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就在书桌底下去摸她手,刘大丫儿心里没准备,惊得“啊——”地叫了一声,同学们的目光就一下子投过去,正赶上他俩的手捏在一起。于是就起哄,就互相捏,羞得刘大丫儿连头都抬不起来。后来她母亲病重,家里生活也困难,就借故退学不念了。

  刘大丫儿走后马达像丢了魂似的。他和爹说,他不想念书了,想娶刘大丫儿做媳妇。他爹气得就骂:“兔崽子!这么点儿你就知道搞对象!”就拿棒子晃他,他就再也不敢说了。

  他因此学习成绩不断下降,考大学就落榜了。他爹也有些后悔,就不管他了,他就欢天喜地地去找刘大丫儿。可惜刘大丫儿已经在他去的前七天和本屯子一个叫张德的瓦匠结婚了。

  马达心不甘,就把刘大丫儿约进苞米地里。两个人见面就抱在一起,一面哭一面诉说心中的悔恨,谁知还没说上几句话,张德就瞪着血红的眼睛在苞米地里冒出来了,伸手就扯他嘴巴子:“让你勾!勾!这回就让你尝尝勾别人女人是啥滋味儿!”还往他下面踹:“给你踢化了得了!”闹得屯子里的人一下子都知道了,打那以后人们就把马达叫马大勾了。

  他第二次勾引的是他媳妇桂花。那时,他爹给他买了一台大货车,让他在外面跑运输。他车开得好,人也长的帅,桂花早就看上他了。一天晚上,屯子里放露天电影,桂花挨他坐,就故意往他身上靠,他心痒,就胳肢她。桂花就把香香甜甜的脸往他怀里偎,还把他手往自己胸前拽,他挺不住了,就去摸。然后两个人就再没心思看电影了,趁别人不注意就跑到旮旯里亲上了。

  之后不几天,他就把桂花给忙乎了。

  他不想娶桂花。桂花虽不难看,但个儿太小。和刘大丫儿比差多了。可没多久,桂花的肚子就鼓起来了。桂花爹虽说是个杀猪匠,却早把这事看在眼里。那天,他喝了点儿马尿拿把侵刀就去他家里闹:“给整出孩子你不要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马大勾一声也不言语,就瞪眼看,咋看他咋是杀猪匠。屯子里的人也都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逮住啥说啥。没有好听的话。

  马大勾娘胆子小,就低三下四地给人家赔不是。亲属们怕出人命,把屯大爷儿张大嘴岔子找来给说合,一帮老娘们儿也跟着敲边鼓,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二十三还蹿一蹿呢!桂花才十八呀。板上钉钉儿还得长!”反正都是大姑娘哭孩子——胡咧咧嘛。

  马大勾半信半疑,加上怕桂花爹那老东西驴哄哄的真给他捅上,就和桂花结婚了。

  婚后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可以。马大勾跑运输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也需要那啥,有时候还买些时兴的衣裳向她献殷勤。因怕她个子蹿起来,就总买比她个子大一号儿的衣裳。谁知桂花不争气,生过两个孩子后就一个劲儿地往粗憋,憋来憋去就憋得像个地缸子了。马大勾不喜欢,就不怎么回家了。

  桂花在感情上比较护食。女人嘛。吃不怕穿不怕,就怕男人不着家。马大勾总不回来她心里就犯嘀咕:把我都给忙乎了。他就不能去忙乎别的女人?因此就把马大勾看得紧紧的,不准他接触任何女人。有一次马大勾和一个老太太多说了几句话,她也说人家和马大勾有关系。就站在大街上骂:“年轻的不要脸年老的也不要脸!骚货!”后来就像疯狗似的乱咬,谁瞅她男人一眼也不行。一来二去,光本屯子里的女人就让她给马大勾扯上七、八个。马大勾生气,就和她打。那些有名无实的女人们也不干了,也和她闹,揪头发。一时间弄得屯子里鬼哭狼嚎、鸡飞狗叫。女人们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她“打八街(gai)”。

  别看打八街在屯子里没人缘儿,生出的孩子可比她强多了!她儿子马中长的彪彪溜直。就像从马大勾脸上扒下来似的,蛤蟆没毛,那才随根儿呢!

  马中二十岁在浪河镇独闯江湖。开始他在大市场和别人合伙开买卖。不两年就自己搞水果批发了。那钱让他赚的,一把一把的,连工商局长的女儿都动心了。但局长死活不同意。他女儿没办法,就把生米给他闷成了一锅熟饭,局长怕出丑,就急忙给他们操办婚事,他一个子儿没花就白闹来个媳妇。为了体面。局长又让马中在市场里当了一个头儿,算不上什么官儿,有老丈人的面子罩着,办起事来那可是呼嗵呼嗵的。她还有一个女儿叫马莹。在浪河镇是出名的美女;她有漂亮的脸蛋儿和模特般的身材,两个美乳走起路来颤涟颤涟的,而且绝不是用乳罩挤出来的。

  她大学毕业后就应聘在浪河镇一家私企里。因工作能力强。没多久就当上了黄宏小品里的扑克牌——那种管领导的秘书。

  马大勾不到五十岁就眼花不开车了。马莹就说:“老爹呀,你有那些钱还不进城享清福?图希啥呀?”这话正中马大勾下怀。因打八街在屯子里臭名远扬。再呆下去说不上把全屯子的女人都给他扯上,于是就买楼进了城。

  进城后打八街就不怎么打八街了。主要是马大勾不在外面跑了,城里人又都互不来往,接触不着女人了;加上打八街浑身是病,女人那股脉断得早,对那事儿也不咋感兴趣了,日子也就过得清静。但好景不长,没过三年,有一天,砰!打八街脑血管爆了。她得了脑中风,从此就傻呵呵地瘫在了床上。说话像在说外语,一张嘴就淌出一堆哈喇子。她就一只手能动。翻身也要别人帮。

  马大勾从小就是个秧子底儿。他们家辈儿辈儿一个男孩儿,十世单传,护犊子是他们祖宗留下的传家宝。从小他妈就什么也不让他干。结婚后,桂花除感情上一个人承包外,也给他养成了水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她一倒,马大勾就洋鬼子看戏——傻眼了。家务上的事他什么也不会做,就别说伺候病人了;他学做饭时,一锅米只加一碗水,炒菜先放盐后放油;伺候病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多暂瘫子把屎拉在床上他才收,给女人接尿用汽水瓶子……把屋里弄得又臊又臭。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他就和马中马莹说:“我算整不了了,你们俩轮班护理吧。”

  他们哪儿是那种人啊?马中是“妻管严”,他护理母亲时,媳妇一天找好几趟,没过几天就粉子味儿了:“买卖做不做了?钱挣不挣了?这家你还要不要了?!”

  马莹娇滴滴的就更不用说了,走进瘫子屋戴三、四层口罩,像是进了流病区,收一次屎吐三天;老总还盯着来电话,说有些事离开她办不了。没几天他们就谁也不来了。马大勾这时才想起打八街以前的许多好处来,心里酸酸的。马莹就说:“老爹你看这样行不行,雇一个会照顾病人的保姆,连做饭连伺候病人和你,这样就都解脱了。”

  这话正合马大勾的心意。于是他就央求同楼的李嫂子帮他雇人。

  不几天,李嫂就把人领来了。

  俗话说:世上无巧不成书。你道李嫂子领来的是谁?原来就是马大勾高中时的同学,他 心底里一直思念的、他的初恋刘大丫儿。

  这故事听起来有点儿悬,好像写小说那小子生编硬造的。但却千真万确。

  原来,刘大丫儿被张德在苞米地里给逮住以后,在张德手里就有了短处,就不再敢有非分之想,和张德一心一意过日子了。张德也知道马大勾没把她咋的,怕老闹在屯子里名声不好,生了几天气也就算了。但从此他在家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说啥算啥,小小不严的事儿刘大丫儿也就忍气吞声。一年后,她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张勇猛,那孩子长得像张德,也是短粗胖,愣头愣脑的。但小日子过得也算谐和、太平。

  张德是个二五子瓦匠和二、八月庄稼人。以前在屯子里,农忙时他就种自己那点儿地,农闲时就在附近的几个屯子里给庄户人家盖房子。近几年浪河镇大兴土木建筑。他便多数时间在浪河镇工地上打工,开始倒也本分,但在城里混的时间长了,就吃喝嫖赌啥都干了。尤其是近几年,他靠上了搞房地产开发的表哥,就更不是人了。

  他表哥是浪河镇里有名的地癞子。这几年搞房地产赶上时气好,钱像雪片子似的往他怀里飞。但他也敢大把使钱,在浪河镇里结识了一些贪官,加上他有一伙敢打敢杀的弟兄,黑白两道全能整明白。所以搞拆迁时谁想在他面前当钉子户,那你就来吧,轻的打你个鼻青脸肿,砸你窗户扒你门;重的就跟踪到没人处揍瘫巴你。再不走,半夜里用大铲车给你扒房子。想报警,110的电话你就打吧,啥时候把你房子扒完了跑了警察啥时候来。来了还先埋怨你:“咋不拽住他们!?”就像猫问狗:“见到耗子咋不抓?”要是事情闹大了。他表哥就扔出去几根肉骨头,有的是人给出面调停,就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没了。

  张德就是他表哥手下的这么个打手,他给表哥出过不少力,他表哥也离不了他,就在工地上又给他安了个小头头,让他管事儿。几年间。也划拉不少钱。

  有了钱,小白菜蘸水就咋唬起来了。有一次,屯子里的癞子为了巴结他请他喝酒,酒桌上就问:“张哥,你看人家有钱有势的谁不包二奶呀?你咋不整一个?”张德就着酒劲儿就吹:“操!那鸡巴玩意儿算啥?有的是!”为了炫耀自己有能耐,不几天他真地领回来一个。大家就都来看,只见那女人爆炸头、假眼毛儿、大金镯子红指甲儿。屁股扭的像哈尔滨秋林公司的大列巴。刘大丫儿一看就来气,就嘟囔张德:“凡事要有个尺度,都五十来岁的人了,还这么闹,也不怕屯里人笑话你!”张德就横起眼:“操!当官儿的讲理论讲的嘴直冒白沫子还干呢,我算啥?就这世道!”刘大丫儿就和他横,张德就翻她老账:“别他妈不觉咋回事儿似的!你没上苞米地呀?整急眼我把她放炕头上!”刘大丫儿立刻就没电了。那女人想要挟她,也故意问:“嫂子,我今儿晚上住哪儿啊?”刘大丫儿不软不硬地:“咱俩一个屋!”那女人笑着喷一个烟圈儿:“那哪儿成啊!那不把鸳鸯给拆了吗?”见刘大丫儿不咋好惹。睡觉时就抱着被子自己到另一个屋里去睡了。

  哪知睡到半夜,那女人挺不住了,就过来把刘大丫儿的门拽开一个缝儿,悄悄叫:“老德子,过来呀!”张德怕刘大丫儿没睡实,忙“嘘——”了一声,小声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过去。”其实刘大丫儿怕他们有事儿。根本没睡。就故意翻了一个身,没好气道:“张德我可告诉你,你屁股上的疖子可还没好呢!”张德见她还没睡,就攮搡她:“你屁股才长疖子了呢!”就一掘嗒,理直气壮地到那女人屋里去了。

  那女人色大,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阵狂浪的呻吟声。刘大丫儿肺都气炸了,一脚踹开门,那女人“啊!”地一声从张德身底下钻出来,惊恐地拿个被子就往屁股上盖。刘大丫儿扑过去就和她扭打在一起。

  “还没人了呢!”张德那时正在兴头上,见刘大丫儿来,又恨又气,就一把将她拎起来,咕咚一下甩出门外,摆出一副对付钉子户的架势:“我就和她干了!咋的吧?!”刘大丫儿就咿咿咿地哭,哭得满脸都是大鼻涕。张德斜眼撇嘴地讥刺道:“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个儿那老脸,像他妈猪屁股!”

  刘大丫儿伤心得嚎啕了。是啊,姑娘时,他说她是金屁股,生了孩子她屁股就变成银的了,如今她没了女人的光彩,连脸都像猪屁股!

  男人,这种畜牲!

  刘大丫儿哭了三天三夜。最后,他们离婚了:张德拿出房子一半儿的钱给刘大丫儿,她把家让给了那女人。

  她没什么留恋的了。

  家,不过是宝字盖儿底下的一群猪。

  她决定进城打工养活自己。谁知命运又戏剧般地把他们聚到了一起。

  刘大丫儿是怀着对上天的感恩之情庆幸自己能与马大勾聚在一起的。他们都特别珍惜这意外的相遇。对谁也不说他们以往的事。为了博得马大勾儿女的欢心,刘大丫儿实心实意地伺候瘫子,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给她接屎接尿,洗澡搓背,还用破衣物为她缝尿垫子。马大勾每天都是关上瘫子的门坐在她身旁,边瞅她做针线边和她聊。聊他们三十多年各自的经历,聊琐碎的生活,聊美好的学生时代……她多数都是默默地听,淡淡地笑,但更多的是对已逝时光的感叹。是啊,岁月如梭,转眼他们都依稀有了白发,眼角也爬上了鱼尾纹。

  一天,他们说起了书桌底下摸手和苞米地里幽会的事。那是刘大丫儿一生永远难忘和无法追回的伤痛啊,她不知为此哭过多少次:“这就是命!”她眼圈儿一红,止不住的泪水又簌簌地流下来。为了掩饰内心的酸楚,就跑进厨房刷碗去了。

  马大勾心里也很难过。

  他默默地跟进去,站在她后面,抱住她。

  她没动。就那么让他抱。

  朦胧中,瘫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就在屋里敲床头柜儿。刘大丫儿忙从胸前拽出他的手,打一下,又剜了他一眼,就急忙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入夜,马大勾毫无睡意,静静地躺在瘫子的身旁。逝去的岁月像影视般地闪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起和瘫子在一起三十多年的生活,吵吵闹闹,打打骂骂,她的确没有给过他多少温暖与快乐,然而,命运却如此捉弄人,月下佬像摆泥人一样将他们摆在了一起。而他与刘大丫儿的中间竟像隔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不能越,不敢攀,难道老天就这么不平吗?

  刘大丫儿也没睡,心也像浪河水一样翻腾。张德和那个女人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似乎预知今晚要发生什么,但她却相信自己绝不会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她受过别的女人的伤害,难道自己还能伤害另一个女人让人鄙视吗?不能啊!她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

  午夜,除瘫子响亮的鼾声外,万籁俱静。

  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真切地听到自己的门被轻轻拉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栓门)。尽管马大勾是赤着脚走来,她听得也是那么真切。一步一步,慢慢地……他来到她床前,他们谁也不说话,也许无须说什么。他蹲下来,脸贴近她。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马大勾声音压得很低:“她睡了,没事儿。”她死死地抓住裹在身上的被子,不让他碰。他就往她被窝里挤,她就往出推,就那么僵持着,僵持着……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起身。她的被子却莫名其妙地欠开一道缝儿……

  那一夜,他让她享尽了人间的最美妙的温情与欢乐,感受了从没有过的漂浮与昏死感。那时,她忘掉了一切,忘掉了对另一个女人的轻蔑、怨恨与仇视。因为她也成了张德床上的那种女人,仿佛是一种轮回。

  天亮了。一夜间,他们在道德的底线上划进深沟里。在她早上起来第—眼看到躺在床上的瘫子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或者说是对瘫子的感激。因为这是瘫子的家,马大勾是瘫子的男人啊!

  她更加精心地伺候她。瘫子在她面前,就像她的亲姐姐。但在外人面前,她是马家雇来伺候病人的保姆。而他们独自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他旧时的同学与曾经的恋人,晚上,她便是那种不要脸的偷情的女人。

  他们就在这种复杂的感情里生活着。然而,好景不长,意外的事就发生了。

  那天,他们一起去市场买菜,看见张德贼溜溜地远远地对着他们瞅。好像是在跟踪。

  原来,张德和她离婚后,儿子张勇猛说要娶媳妇,张德就把浪河屯的房子给了儿子。和那女人也搬到浪河镇里住了。他也是意外地碰到马大勾和刘大丫儿的。但三十多年前苞米地里的事一下子就在他的记忆力翻现出来,一股醋意夹杂着无名火猛烈地撞击他的心头:“妈的,怎么他俩又勾一起去了?说不定这么多年他们从来就没断过!”他起了坏心:“我也不能让你们消停!”于是跟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就向邻居们打听。

  浪河镇一共就屁股大的地方,不几天就打听明白了。他就给马莹打电话,说:“你知道你家雇的保姆是谁吗?那是你爹三十多年前老相好呀!让这么个人伺候你妈,还不把你妈伺候死啊!”马莹听了将信将疑,没表示什么。

  其实这事瘫子也看出来了,不过是说不出来罢了。那天马莹回家,瘫子拽住她的手,流着粘糊糊的泪和她哇啦,虽然什么也说不清楚,但马莹一看就明白了。

  马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一天,天还没亮,马莹突然拉开刘大丫儿卧室里的灯。刘大丫儿惊得“啊”地一声坐起来,抓起被子就往身上盖。这情景,和她看到张德和那女人在床上的一幕是惊人的相似。

  马大勾也羞愧地光着屁股找衣服。

  等他们穿完了衣服马莹又绷着脸走进来:“说吧!你是来当保姆还是来做二奶的?说不明白我就报警!”

  “马中接到电话也很快赶来。”

  “收拾东西!”马中一看就明白了,他什么也不想听:“赶快让她走!”

  刘大丫儿像犯了天条,她知道离开马大勾已不可避免,就一声不响地收拾东西。

  马大勾也理亏气短,因为他们触犯的是三皇五帝开天辟地以来人人发指的德性。虽然他还想继续这种德行,但大丈夫早没了英雄气,于是就蚊子般地嗫嘘道:“她对你妈那是没比的……”

  马莹就抢白他:“想留她呀?那是别寻思了。她不要脸我们还要妈呢!”

  马大勾被闪个大筋包,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就不再辨别。他拿出一万块钱塞到刘大丫儿的手里,说:“你走了,我也没啥表示的,这点小意思你拿着,别把它当钱,就当是我留给你的念想。”

  马中气得大叫:“来这么几天就给一万还小意思哪?!比找小姐都贵了!”然后手一挥:“得得得,就算我爹逛窑子了,你赶快走!”

  刘大丫儿灰溜溜走出马家。虽然她心里装着对马大勾无限的深情和依恋,但别无选择。

  马大勾送出来,痛苦里夹杂着沮丧:“咱俩这辈子……没缘……”刘大丫儿一鼻子泪:“能在一起呆这么多日子。值了……”

  她出了马家徘徊在浪河旁,浪河水在河套里平静而安稳地流淌着,没有一丝响声,仿佛在蔑视她这个无耻的荡妇;或许在告诉她,世间的一切不过转瞬即逝,只有伦理道德才像天地一样永恒。

  做女人该有的她什么也没有了:做女人不该得到的她却什么都得到了。也许这就是报应。

  她犹如断线的风筝,飘,飘……不知飘落在何方。

  刘大丫儿走后,马大勾也呆呆傻傻的,整日六神无主、丧魂落魄。马莹见他无心伺候母亲,就又雇了一个保姆。那保姆长得像肉丸子,奸懒馋滑,光说不做。她也想和马大勾睡觉,但马大勾想起刘大丫儿看她就恶心,怎么也激不起他的兴致。不几天马大勾就把她辞了。之后。就再雇,再辞……就这样,在以后的几年里先后雇了好几个保姆。马大勾也想在她们身上找到刘大丫儿的影子,但那影子早已无影无踪。

  后来,瘫子死了。马大勾就四处打听刘大丫儿的下落。马莹就生气,说:“你要和她过我们就不管你!”

  马大勾毫不在意,仍四处找,最后终于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她去河北了,嫁给了一个小业主。

  马大勾的心彻底凉了。他心灰意冷。跑进浪河的河套深处,对着无情的浪河水母狼般地嚎啕了一回。

  但他毕竟还得活,还得有个家。

  他先后找了好几个女人。可她们有的是因为婚姻的不幸,对男人怀恨、狐疑;有的只是想捞回失去的青春,体验新时代女性的快乐。黄瓜种涂绿——不嫩装嫩罢了;有的为钱财,像赌博,完事就算账,一把一利索。让他根本无法忍受。真心寻找伴侣的女人也有,可他没遇到。他理想中的女人就一个刘大丫儿,还远走他乡嫁人了。

  慢慢地,他也变得市侩了,也没了做人的良心,开始和女人鬼混。人一辈子不就活那么几年吗,咋活都是活,玩儿嘛!

  有的老头子嫉妒,就逗他:“哎!别死那里!”

  他嘿嘿一笑:“死呗,早晚不得死,死了也风流。”

  他身体渐渐透支。

  但那些在他身上得到过满足的女人们却怎么也不肯饶过他,不断地与他纠缠,慢慢地他就招架不住了,于是就吃壮阳药,喝三鞭酒,最后就什么也不管用了。他脸色变得灰暗,眼圈儿青紫,一动就冒虚汗。

  他,羊尾巴了。

  那些和他海誓山盟的女人们也像云一样地飘散了。

  ——因为她们需要的是过硬的男人。

  从此,女人不再找他。

  没有女人的日子是艰难的。没人为他料理家务,没人陪他说话,他整天晕晕沉沉,没事就睡,有时一连睡十七、八个小时;把昼当夜,把月当日。

  他变得懒散,三天不洗一次脸,七天只刷一次牙,有时七长八短地穿五、六套儿衣裳:鞋无论新旧,一律趿拉着,他一只脚冷。就穿一只袜子。不饿一天不吃,饿了连吃三顿,锅不洗,碗不刷。

  有一次他发高烧,躺在床上不停地叫。起不来,尿就往地上撒。邻家女人看不过去,就去找马中。马中就斥那女人:“干哪!和他多干几回就好了!妈的,一群臭婊子!”

  打那以后就没人再管他的闲事了。

  他急速地消瘦。皮肤又黑又燥,脖子又细又长,走路东倒西歪,拄杖一摇三晃,他要不行了。

  但,让他万没想到的是,刘大丫儿来了。

  刘大丫儿是在儿子张勇猛那里听到他的消息的。她知道后,就与那个小业主离了婚。那已是他们分别的七年后。

  马大勾像木乃伊似的躺在床上。见她来,嘴角抽动了几下,啥也说不出来。刘大丫儿全不管张勇猛在身旁,扑过去就和他抱在了一起,揪心地哭起来。马大勾爱怜地抚摸着她:“我都这样了,还来干啥,回去吧。”刘大丫儿泣道:“知道你这样我才来的……打这儿死活守 着你……”

  张勇猛也心酸了。他本来是不同意母亲留下来的,见他们如此深情,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就说:“那你们就在一起过吧,有大事小情的,我包了。”

  张勇猛走后,他们叙了一夜离别情。马大勾没隐瞒自己的放荡。刘大丫儿说:“都满头白发了。还说那些干啥。你也是没办法。我只记得你的好。”

  他们在一起过上了。

  没多久,马中马莹都知道了,就和刘大丫儿摊牌,说:“你们在一起过行,我们可不找后妈。你伺候我爸我们给你钱。”刘大丫儿知道他们为啥来,就说:“行,我们不求登记,在一起就行。”于是,就让他们把房子的产权证拿走了。马大勾暗自流泪:“我这命啊!”

  刘大丫儿说:“你别上火,我要为钱,小业主比你有钱!我就不来了。这辈子咱们不就是想在一起吗。”

  刘大丫儿开始精心照料他。为了挽回他的生命,她用自己所有的积蓄跑了好几个大医院给他治病。他患了胃癌,先后做了两次手术。她无怨无悔地没日没夜地陪伴他,希望有奇迹发生,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他是在一年以后的一个阴冷的晚上死去的。临死前,他希望能看一眼自己养育的儿女。刘大丫儿就给他们打电话。

  那时,马中去西安贩水果刚要启程,说:“我十天左右就回来,爸,你可挺住啊!回来就来看你。”

  刘大丫儿又给马莹打电话,马莹说老总接待外商要他作陪,等脱开身就回来。

  舞厅里。她和老总嘭嚓嚓呢!

  马大勾一口一口地倒气儿,期盼的目光绝望地瞅着窗棂。刘大丫儿的儿子张勇猛却来了。

  马大勾心里很凄凉。眼里掠过灰蓝色混浊的光芒。嘴里仍叨念着马中和马莹的名字。连张勇猛都禁不住流泪了,他伏在他的床前,抽泣着:“你不就怕没人给你送终吗?你对我妈那么好,我就是你的亲儿子,我给你打棂头幡儿!”说着跪在地上就磕头,磕一个头叫一声爸,磕一个头叫一声爸,共磕仨头叫了三声爸。

  马大勾拼尽全力,“哎,哎”地答应着。之后,他摸出一个存折交给张勇猛,说:“儿啊,用这钱孝敬你妈吧……”

  之后。就依依不舍地拽住刘大丫儿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十多年前……咱们,太年轻了……要有来世,死活娶你……”刘大丫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刚想说什么,马大勾已闭眼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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