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耄耋青春

我想,这里一定有你的心思,有你的安排,有你的期盼,有你的直到最后的善良的、优雅的泪水、脚步。直到现在,这里依然有你的身影、你的印痕、你的气味,你的飘在空中的拂之不去的如影随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约约的东西,始终将我萦绕、包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和水混合在一起、和空气混合在一起,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构成雾霾的分子、原子、质子、中子,那些物理的或者化学的粒子。别人却看不见,因为那是你独留给我的赠予,伴随着你的离去,我们的结束。去年五月,那个带着永远的伤痕的春天,或者说是夏天,莱茵春天,我们曾经的家园,伴着一座名之曰紫山的土丘。小区外面的野草,跟小区里面种植的草一样,都在疯狂地生长,只不过小区里的草刚蓄了“长发”就被剃成了“板寸”,而外面的野草则要猖狂得多,一直漫延到那条拥挤的“山路”。土丘上几畦熏衣草,正在悄悄地开放或凋落,伴着它的美名,山路上黑压压的人头似乎比熏衣草的花朵还多,人们普遍地报怨人比草多,但谁都不愿意放弃迎难而上,拼命地往这座“山”上挤。在这个伟大的城市,可能缺少伟大时代的某些元素,却永远少不了沸沸扬扬和热热烈烈,那些涌动的头颅足以将熏衣草庄园淹没,更何况还有密密的脚步的流水作业。可能也因为此,不知何时起,博客上“草根”一词一夜成为热词,并且一热就冷不下去。

从来没有想过春天就这么过去,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我想,春天就像被检阅的队伍,有指挥、有队伍,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地大踏步向前,我听着它们坚决而有力的声音,震得心脏砰砰蹦跳,就像是一个充满了害怕的蹦极的小孩。正在无法释怀之余,遇到了我的“恩师”,他问我,“过去意味着什么?”,我惶惑,我恐惧,我想退缩,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博士生导师,这里面可能是蕴藏着一个重大的历史命题,也可能是一个人生命题,或者是哲学命题。总之,这是个让我发窘和头痛的问题,我还沉浸在先前的低落情绪之中,根本没办法立即和一个学术权威讨论这样一个重大命题。我想摇头,但我又担心引起这位鹤发童颜的长者的不悦。还好,有学识和阅历的智者就是不一样,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苦楚,便不再难为我,“意味着过去。”我突然感觉醍醐灌顶,对这位老师佩服至极。我在他周身看到了光环,然后渐渐升起,那可能是什么佛光之类的东西。去年听说,在庐山曾经出现过佛光,还说在别的地方也出现了类似的光环,引得专家学者前去调查研究,好像最终也没有统一的权威的解释。这些也已成为过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是不会再有了,就是淡出历史的记忆。过去是过去,现在还是过去,因为现在也要过去,未来也会成为过去。过去了一分钟就意味着会有下一分钟,就意味着还有过去。没有永远,可“没有”本身就是永远。相对于自身,这又意味着什么?过去了,但有过,这就是永远。

但毕竟有过,过去了本身就是有过。这时候,你已离去,但“有过”是属于我的,终不曾离去,我肯定你带不走毫分。门前的桔树出挑得落落大方、慢条斯理,雏橘油油发亮,在充分茂密的枝叶下,疏密凭意。它已经有了“春华秋实”的身姿,在季节的流动里生长得行云流水。就在去年,它还不到一人高,我们还在焦急而兴奋地等待花开,然后结果,终于在去年秋天,我们盼来零星的几只桔子,金黄色的它们落在油碧的叶里,闪闪发亮,有一丝娇羞,又有一丝骄傲。成熟之后你小心冀冀地把它们摘下来,像安抚和收留一只刚生来的小猫咪,轻轻放在一个精致的玻璃器皿中,然后直到它们变干、皱褶、变质、霉烂、干瘪,最后又被大地收容。而就在今年,它再不需要那么辛苦地挣扎着生长,自作主张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撒起泼来,每只叶子好像都在宣告“我长大了”,那圆圆的青果自信中不无年华的代价,又带头一丝疯狂。你看看,你的美丽你的成长能不颠倒众生?最终仍然是我轻轻的摸着胸口的赞叹和唏嘘。如果不是你的离去,我可能不会这么静静地去关注一棵桔树的生长、开花、结果,端详整个春天的消逝,感觉她的身段、她的韵味、她的气息、她的灵魂。现在我可以静静地坐在窗前,你的离去,把我的生命抽离,抽离得赤条条、空荡荡,就像在山谷中呐喊,居然没有回音。在湖水中游泳,居然没有波纹。在记忆中奔波,居然没有画面。我可以花上整个上午、下午和晚上去感受、去赞叹、去唏嘘、去寻思。直到你的离去,我可以漫不经心地翻着藏在箱底的陈年的文字,细细地品味,这些文字里面是否曾经也有生命?

“昨夜疏风,今朝细雨,做成满地和烟絮。花开若使不须春,年年何必春来住?

楼外莺飞,帘前燕乳,东君漫把韶光与。未知春去已多时,向人犹作愁春语。”

你抄录的纤纤小字,多么熟悉呀,原来千年百年的心思依旧。叶氏母女四人在明末也算是最美的一道春光吧,其实还要加上表妹,这在当时压抑的空气中也是一抹新绿。她们的身世、她们的才情,以至于生活的琐碎,无论我们的想象摆脱多少带着猎奇的虚夸,这些女子的生活,终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地方。而一般来说,异常也就是精彩了,虽然终究会付出血与泪的代价。不管人们观察她们注意的是什么,看看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其实也不外是些细碎的哀愁和欢喜。或认为生活状态异于常人如此般才女者,欠缺几分平常态的生命也只是更多些波折罢了。丝竹声和机杼声一样,一旦成为生活的伴奏,里面就总有许多不让人如意却必得面对的时刻。或早逝、或不幸、或离去,生命是短促的,当个体消亡时,许多东西随之而去。每代人的精彩多有不同,因此遥想当年的绚丽时,总少不了变形和扭曲。相形之下,较平实和琐碎的一些情感倒是地老天荒,亘古不变地铺垫出我们生活的本真。就如那没来由的春天的悲哀和悸动,今日我们看来也不会觉得难解和陌生。可是现在这个时代我们的脑海中连季节的印象都不清晰了,是的,在今天,我们不需要春夏秋冬,一切都被安排满满地、妥妥地。所以,我要在这里感谢你,感谢你的离去,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去感受这个春天,更重要的是把我带进了这个伤春的情绪,更深刻的认识了这个世界,贴进它的呼吸、它的情绪。

但我还是决定丢开它们,不能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能盯住一棵桔树不放,叶小鸾这位十几岁的少女好像一下子教明白了几百年后又大她二十几岁的我一些道理。于是,我决定加入那浩浩荡荡的朝山的人群。我知道,有点才情其实不会让人吃苦头,让自己吃亏的通常是别人觉得自己有些才情,而自己慢慢也觉得是了,而这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我不要去观察他们,而义无反顾地加入这个行列,这样我与他们就没有什么不同了,也许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你就不会离我而去。也许你还会离去,谁知道呢?

原来这里已经成了一座“名山”了,不知道经过什么名人的题点,已经声名鹊起了,这趋附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原先野外猖狂的野草在这里也很难有逼仄的生存空间,早已被密密匝匝的鞋底踏平。不知哪里来的小商贩在这里搭了几个篷子,抓来的几只土鸡便成了难得的野味被游人争着抢着高价买来做着吃,一边还投来得意的目光,咀嚼着的油亮的嘴唇好像在告诉别人,他吃的不是鸡,可能是凤凰。这样的机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那可是废了百般工夫。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识时务的离开。到处都是衣袂飘然,原先整齐的几畦熏衣草边缘已被踩成犬牙状,而生长稍微稀疏一些的地方已经被同样美丽的衣裙吻遍,她们或蹲、或立,或蹶着屁股摆出满满的清纯和媚态,好像在这里,平日生活里的所有严肃和一本正经都是对花朵的亵渎。那么我呢,总在为躲开照相机的镜头犯愁,成全别人能够比较独立地留下美丽的身影回味也是一种美德。我被人流簇拥着向前,这时候先不要想着出去,因为逆着人流非但自己没法走,还会招来很多的白眼,就像是一个异物掉到了他的眼睛。我老实本分地在这美丽的春天“踏青”,一点儿都不觉得享受,可那些游人却不这样想,从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兴奋、新奇就可以看得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不在了。

这让我想起了你,就在去年的这个春天,好像也是在这里,我们偷偷溜掉了门票,顺着栅栏爬进了庄园。也是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满眼的薰衣草,因为来得不是时候。你说,你只想去一个地方,普罗旺斯,那大片大片的紫色连绵着镶嵌在纯净的蓝天白云下,我能看到你脑海中的画面,还发现了你眼中放出了闪亮的光芒。可是我没有办法带你去法国,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最后竟然在家的附近发现了这个所在。你眼中的光芒再次点亮,可是在爬进去之后就熄灭了,我的心也一下子冰凉。幸好你发现了一棵桔树,我们决定拿到家里去种。我突然想起了《晏子春秋》中的一个故事,有人在淮南吃到了橘子,味道非常甜美,就决定将它移植到淮北,经过细心照料枝叶果实一样,可是味道却迥然不同非常苦涩,原来换了个地方变成枳树了。我知道我们种的桔子一定是甜的,我等待着品尝和证实,然而你却舍不得,直到它们自然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是现在这些桔子终究是味甘还是味苦呢?我没来由知晓,我们也应该去遵循自然的法则,这也许也是一个寓示吧。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我的旧时的手稿,那些在经过小心裁剪的“白光连”纸上用钢笔写就的文字,然后小心地用麻线订起。我突然发现了植物的好处,不像钉书针就已锈污了纸张,不,肯定已经锈断了,然后那些发黄的纸张散落一地。现在它们仍紧紧地订在一起,就像原来的样子。我还发现,这些钢笔写的文字居然二十年仍不变色,甚至在渐渐发黄的纸上显得更加更富有生命力。我还发现了那时写下的文字要有精神得多,不像现在整天打着电脑,已懒得写字,就算偶尔执笔,也是毛毛躁躁没有了形状,更别提精气神了。这样清秀的文字就会有人欣赏的,因为那时候是书写的时代。发现了这些旧稿是让我非常兴奋和欣喜的事情,因为在这么多次的搬家中,早年的物件早已零落散佚,毕竟这也是自然的法则。堤坝的水太满会溃坝,电脑磁盘满了会拒绝数据的写入,那么记忆也遵循着同样的规律,这好比是一个两头都打开的口袋,我们一边拼命地往里面装入东西,一面东西会不断地从另外一头一路撒落下来,只是这些我们有时并不十分清楚。

你给我们的居处取了一个富有深意的名字:饮水居。莱茵春天,不知从哪里引来了一处水,两岸假石,再植以垂柳花草,便成了商家最大的卖点——莱茵河。有人说我们是冲着河来的,可是我知道,也许你喜欢的并不是河的本身,那时正是冬天,柳树也就是些枯枝,寒柳的意象总不至于给人以温暖和亢奋。但是你却发现了树梢上的鸟窝,最后这里成为你能随时观察它们的地方。树下的莱茵河近乎死水,开始时有人换水,最后渐渐连换水也稀少得多。有的时候终是很奇怪,干净的时候这里一清二白,等到沉寂一段时间,春天的时候水里长满了水草,最后竟然发现鱼虾,难道它们是“飞来之客”?谁又知道呢?这些都不重要,最后你还是在你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是一个刚刚开始的梦,本以为那是在靠近一个正在开始的故事。

是这样子的,你永远以一种优雅和高贵的姿态面对着所有的怀疑和责难,那些令人头痛的难缠户儿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可是不久他们便累了,便觉得不是你的对手,你的不着痕迹不露神色让他们没有办法,最后他们只得像泄了气的皮球皱巴巴的,难看至极。这时我会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你,我的血气方刚在你的面前就显然没有了用武之地。水的力量是无形的、无穷的,直到后来你的优雅地、高贵地离我而去,依然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在饮水居里饮水现在成了我每天的劳作和功课,如果在一年前,这于我是如何地奢侈呀!正当我愁闷地被梅雨笼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我的旧稿。现在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是如何地忠贞呀!原来对于你,我的快乐、我的幸福、我的伤悲,你都成了我的主宰和因由,我是那么用心地度过与人在一起的每个夜晚、每一个时刻,因为我只要你快乐,要你幸福,却不愿意让你有丁点儿的伤悲。

我翻着珍贵的旧稿,我看到了我们的相遇。高大的玉兰树已经伸展出昂扬的身姿,粗壮的树干不由让人想去依靠,密密的叶子在碧蓝的天空中婆娑,展露出颗颗硕大的洁白如玉的花朵。温暖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晶莹透亮的花瓣,空中飘满了玉兰花淡淡的香味。树叶显得一片老派和深沉,却油油发亮。那时候的天空一片澄澈,连那轻轻飘过的云都像棉花糖一样,嘴巴里掠过甜甜的味道。这是怎样的一种安排?不知道是因为遇到了你才有了这样的树,还是有了这棵树然后遇到了你?不管如何,我们一见如故,事实就是这样。那时,我从偏远的山村来到这个地方,也许也可以说是从繁华的都市来到这个地方,来到这棵树下大概是因为旅游吧。而你就靠在玉兰树下,像一朵洁白的玉兰。我拼命地想从文字中找到这个所在,可是就是找不到具体的位置,它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符号立在那里。这让我想起了老家村口的那座石牌坊,倔强地立在那里,全然不顾天空的变化,甚至不需要知道它的以前和以后。

那时圆时缺的月、时多时少的星,时开时落的花、时下时停的雨,犹如几千个夜晚的温存和拥抱,你的何等温柔的脸庞,是如此地丰满,丰满了我的生命。

你带我去了我不曾去的酒吧。高大而幽暗的玻璃台阶,每道台阶上闪动着魅惑的光,像魔女腥红的唇,让我有些怯步。然而又像通往天堂的天梯,这让我踏上去是不真实的浮空感。项端那透亮的玻璃风门,那不知深夜的畅快,那混着啤酒和洋酒的味道,还有叫哑了噪子拨断了吉他弦跺碎的地砖的背景的痛苦与快乐,那些男女的欢声笑语,是不是非常亢奋和惊喜?开放后见到的刚刚从国外带来的新鲜的娱乐好像一下子刺痛了人们的神经,像见了半裸的丰乳肥臀的金发少女,脱掉了长久以来套在人们身上的枷锁、或是光鲜亮丽的衣衫,兴奋与迷茫同在。那翻转的灯光刺激得我眼球发痛,那嘶哑的嗓音配合着高亢的DJ正强烈冲击着耳膜让我痛痒难当:“没有新中国呀,就没有新生活呀;没有新生活呀,就没有性生活;没有性生活呀,叫我怎么活?!”那要槌断鼓槌的架子鼓正在晃动着我的牙齿,好像牙齿正在松动也要跟着节奏跳舞。那五颜六色的反光镜,升腾的各色的香烟雾气,各种混合着体味的刺鼻和诱人的香水,裸露着的臂膀和大腿,还有苗条的身材、性感的腰臀,和妖魅的眼睛。我看到了嗜血的飞奔的狮子,我开始跟着为她伴奏的震耳欲聋的乐曲在四面围着墙壁的空间里上天入地的追寻和躲藏,是在发誓?还是在背叛?还是赤裸裸的酣畅淋漓?我的头发在不知不觉地掉落,头皮因放肆的疯狂而疼痛。我闭上眼睛,是过山车、是跳楼机、是海盗船,或者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我听不见说话,睁不开眼,我有得意又有溃乏。然而是你,感到了极大的眩晕,我带你走一起出去,你改变了门窗的颜色。

从那时开始,我开始关注窗户,你的那扇让我跟着它或明或暗而心跳或澎湃或沉寂的窗户,我开始学唱“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然而后面的歌词我却忘记了,或者是故意忘记的,我开始在笔端描写那扇富有灵性和生命的窗户。很遗憾,我忘记了世界上很多大师都描写过窗户,还说成那是眼睛,可是那却是我的心跳、我的呼吸,因为它,我的心电图的曲线极不规则,我的脑袋也开始缺氧。非常感谢读过的中学,它教会了我卞之琳的那首《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即便如此,我们身上都有沉重的使命,都有背负的重担,而这些归结到现实生活中,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在这之外的所谓我们努力追求的个人的“梦想”。在那样的晚上,我们一起散步,一起唱歌。不,我五音不全的嗓子会被指斥为“扰民”,所以改成了我听你唱歌。这样唱过了那天、那月、那年,我记得还有我最初的那次失眠。是在那样的舞台,那样的镁光灯,那样黑亮亮的钢琴,还有拿着指挥棒的燕尾服,我盼着拉开的帷幕,那里有我心爱的姑娘,你的肩上正放着小提琴。你的皮肤怎么那么白呢?那长长的头发小心地束在脑后,又渐渐扩散舒展开来,好像也跟着悠扬的音符轻轻拂动。那拉动琴弦的臂膊舞动着,就像是在主宰着我们爱情的旋律,如空谷幽泉,如蓝天白云,是月光下的凤尾竹,是雄浑壮丽的壶口瀑布,最后都归结成我狂乱的心跳。只有在那样的时代,才有这种对艺术追求的狂热痴迷。我至今不喜欢勾心斗角、阳奉阴违,或是肮脏的交易。别人对我的责难,最多是回归到原点而已,谁又知道呢?我们用自己的坚持和信念回应着一切的嘲讽、不屑,和一切的不协调,我视小提琴是最好听的乐器,甚至我能从由一堆大提琴、长笛、长号、圆号、双簧管、萨克管,还有许多琳琅满目的西洋乐器构建的伟大的和声中准确地听出小提琴的乐章,而对其他声音充耳不闻。我甚至不喜欢这种嘈杂,而更喜欢你独自静静地拉琴,这时候谁都没有办法打破你的沉静。在纯净的琴音里,那些玩弄的权术就好像我们小时候玩的过家家,或者是智障者的游戏。你说你的特长是拉琴,可是在这个时代,是流行歌曲的时代,是全民歌舞的时代,是每天都有明星冉冉升起和陨落的时代,是他们带动着一群群追星的男男女女引领着时代的风尚,我们不能不跟着时代的潮流。可是这两者的结合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在“高大上”成为热词之前,你已经做到了,你参加比赛,你到不同的城市巡演,那些热烈的鼓掌,美丽的花环,荣耀的奖杯,还有伟大的颁奖词,最终都镌上了你的名字。我知道我的失眠背后是如何的千头万绪,和隐藏在男人背后如捉迷藏般的自信心。

然而你视这一切为平常,你只是爱唱歌的女孩,不管是四大天王、小虎队、张惠妹、迈克尔杰克逊、邓丽君、杨钰莹,还有更多的我叫不出名字,都时常在我的身边飘过。你们幸福吗?在没有人关心我们是否幸福的时候,我们确实幸福过,并且我们一直视自己和彼此是最幸福的人。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喝完不知多少罐啤酒之后,躺在草地上,凉风习习,月光满满,然后你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它们都成了我的记忆,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并且是一旦跟生命联结上的东西,便永远纠缠不清。

在尘封了几千个日日夜夜之后,我发现了旧稿,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些清秀的文字。在没有电脑的时代保留下来它们是多么地珍贵,或者又可以说成是难能可贵。而现在我更视它们为世上不可得的珍宝,独特的予我的,借助于发黄的纸张和不变色的墨水,往事重新被点燃、心跳重新被激活,无论是稳稳的幸福、燥动的欢娱,还是沉闷的焦虑,哪怕是痛苦的挣扎,最终都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而你构成了我潮涨潮落的全部的原因。西方电影中有蒙太奇的手法,昔日的影像在脑海中闪过,却不经意地度过了我们的青春,如同这个刚刚过去的春天。你说,你的青春不再了,你唱不动了,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的心里像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看到了血淋淋的毁灭,我知道了心绞痛是什么东西。于是我张罗着给你录音。那被洗衣粉浸泡的手拿着话筒还灵动自如吗?被油烟熏烤的嗓子还能驾驭上天入地的各种音调吗?在录音棚里,《最幸福的事》被切成了七段,一遍遍地修改、调音、重录,而原先准备录四首歌曲的时间最终只录了一首。你戴着耳机在封闭的录音棚里认真地唱着,每段音乐停的时候你总是露出惶惑的眼神,而我总回应给你我的欣赏,全然不顾录音师不停地删除、备份,我视此是录音师过于追求完美。我想留下属于你的青春的特有的东西,那些从你口中吐出的美妙的旋律音符,甚至无视后面录音的女孩不停地催促。然后我告诉你一个小时只能录一首歌,这是这里的规定,录音师显然明白了我的用意,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冲着这点我要好好感谢他。

可是还没有收到寄来的光蝶时你已经走了,离开我了,或许这是你留给我最后的馈赠。那天你突然告诉我,你要出国,并且要在那里定居,是永远永远。我只抓住了一把空气,你去了我不曾去过的国度,我们有了三万五千里的距离,还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还有不得不说的永远的分开。你在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而我还在这里。但这已经不是我的世界,或许,我已经苍老。因为你的不在,我的青春也随之不在。

就在这时,我无意地要到母校办理被搁置许久的事情,我就无意地见到了我的同学。这个无意确实让我吃惊不小,原先的小混混现在早已身家千万,并且多年以前一度听说他被仇家所害,我们甚至对此深信不疑。而现在一个大活人坐在面前谈笑风生,我有几秒怔在那里,不过最终这些看来过往的经历我没敢多问。我已经不像先时那么笨了,知道问了也是真真假假、隐隐约约,过去的事情只有鬼才知道。原先不联系的人都围到了他的身边,而我更有了更加意外的收获,我见到了我最漂亮的女同学,现在流行的校花说的就是她,当然她的身边还有她成熟稳重的丈夫,还有她的个头已超过她的十三岁的儿子。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十几年没见面了,由此我想到了一个一直被我忽视而最不应该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年龄。我想这个重大忽视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打心底里不愿意面对青春的消逝,不愿意承认。这时耳边有人在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地吐着豪放的酒气:

“岁月是把杀猪刀,紫了葡萄,黑了木耳,软了香蕉。时间是块磨刀石,平了山峰,蔫了黄瓜,残了菊花。经历是个开矿厂,挖了山丘,损了钻头,黑了河沟。”

我已然无法将上学路上那篷繁密的紫藤与面前的这位挂满岁月年轮的母亲联系在一起,骑着自行车一起走过的小树林大概现在她儿子正在那里学车吧?那曾经舞动心扉的蹁跹的衣裳裙只能送给朋友的女儿了,或许已经被淘汰只能当作抹布,充分发福的身材估计再也不会有机会受用苗条纤细的衣裙的腰身了。更让我吃惊的是我看到了她头上偶尔的白发,同时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大凡白发好像营养要比黑发充分得多,更大而粗壮、闪亮,就如同小时候秧苗中的稗草,所以总是一眼就能瞥见。虽然还是爱笑,可眼角厚厚的鱼尾纹总在欺负着单薄的眼皮。而她身边儿子的眼睛倒是又黑又亮。

我像自己照着镜子,也许我已不再年轻。如果天再假我以二十年,这些人依然安静地出现在生命里,像清泉汇入小溪一样自然,陪我度过一小段快乐的时光,然后再不动声色地离开。也许,我早已经开始衰老。

我必须得去医院参加单位安排的体检,因为我要对我供职的单位负责。我要把写满数据的检验表给戴着眼镜的人事,然后像环境监测局审查排放废水的PH值、质量监督局检验包装袋上的日期,或者工商执法部门直接带着扩大了数十倍的粗大的针管使劲戮到麻袋上,然后稻米淌了出来,放到鼻尖闻一闻是否霉烂变质。我心惊胆战地接受着这样的检验,生怕他在哪一项指标上划上一个圈圈,然后告诉我到更大的一家医院再去查查。我知道戴着眼镜的人事这时候也在担心,或许这是我的自作多情,他并不担心,因为这里永远不缺人。幸好我又侥幸地通过。我开始爬楼,楼梯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它可以锻炼我的全身。

我记得那时我们一起爬山,是在某个夜里。在不知时间和方向的黑幕之下,我们有些害怕,也有些小小的兴奋,因为我们看到了满天的星星。后来我们一起回忆,那夜的星星可能是我们从小到大见过的最明亮的星星,离我们是那样地近。在山野,我们安歇。空山不空,夜鸟匆匆,你带给我的是青春的永远的温存和丰满。

是的,我已不再年轻,在你离去的这个春天,或者说夏天,我突然老去。生命也赐予给我们的所有都是要交还出去,就像孩子的作业要交给老师,花朵要交还给大地,青春也要交还给时间。时间,时间是什么?青烟一样散了,水纹一样漾起、扩散、纤弱、消失,然后是晴天霹雳,是滂沱大雨,是飘飘洒洒,是风停雨歇,是烟消云散。是至痛无泪,是热泪如注,是对风饮泣,是眼泪风干。在经过了帘幕的低垂,忘却了时间的长与短、轻与重、有与无的区别,时间仍然生动,仍然活跃,痛可以变为平静,平静了之后就不再轻易会痛。

薰衣草也有两季,春天开了,秋天还会再开。也许还有种子,明天还会再开,种子发芽,一棵、一簇、一畦、一片。故事结尾了,有一个平静而宁馨的微笑,然后是一些记忆,是往事如潮,是旧梦如烟,然后是集结为作品,是修旧如旧。像作品里夹着的书签,像一个惦记或提醒,时间在等待着相遇,等待着温存,等待着融化,等待着着迷,等待着重生,等待着亘古不变。记得笔记本上还写过“海枯石烂”什么的,谢谢我课外的杂书,它教会了我比大学更多的词汇,并且是如此地实用。时间的精灵始终躲藏在我们身边,可能是突然的绚烂,无意的悲壮,自然的交响,或者是无声无息的交还,以无声期待着下一场的伟大。时间其实很有耐心,今天和明天是对孪生的姊妹、绝配的冤家,既相恋又绝决,既热烈又冷酷,彼此纠缠不清,等待着复活,等待着涅磐,像雏桔等待阳光,花草等待雨露,在若有若无之间,在若你在我之间,轻轻地挠痒。他们说痒比痛更难受,痒了你要不停地去抓它,然后破皮、流血,最后也变成一个巨大的痛,结的痂像一个巨大的符号。

马路上修起了路灯,埋上了粗大的管道,成片的工地昭示着某项伟大的政绩。幸好,夜晚,有紫色的灯光投射到熏衣草庄园,这些你是不知道的。还留下了没被工人离去一同毁掉的小木屋,土地不会老去,这里留下了许多施工的方式和符号,纪念着时间的规律。

然后是现在炎热而少雨的夏天。现在的书写与二十年前的书写是一样的,带着心跳,带着表情,尝着酸甜苦辣咸,看着赤橙青蓝紫,蕴藏在身体里的电波荡漾开去,“嗞嗞”地响着,发散到空气中,传感到大地中,然后树叶也跟着颤动,跟着婆娑。我活着、我记着、我忆着,我的回味,我的纪念。每一滴夏雨,每一片蓝天,每一朵鲜花,每一缕阳光,每一次心动,每一刻想念,每一个愿望,都是对我生活的恩典。我闻到了你的香味,不是香水味,我看到了天使的笑,不是春风化雨,是风雨中春的倒影。

记忆是如此真切,如此深刻,细微到那台破旧的自行车,“咣啷咣啷”地响在午夜的昏黄的路灯下,是如此地寂寞,如此地单调,到眼皮抬不起来,到和夜一起沉沉睡去。还有那不足七平米的平房,忍着周围垃圾的熏蒸,你我每天都在担心着停水停电,然而我的鼻孔中都是米饭的香味,直到现在我还是最爱吃米饭,爱到了不能或缺、无可替代。然后是梦开始和结束的地方,你在饮水居里养了一只狗,还有一盆水仙。它的盛开是如此热闹、如此张扬、如此傲视不凡、志得意满,十厘米、二十厘米、三十厘米,然后又哗哗啦啦地倒了下去,茎叶承受不住花枝的重负。你在饮水居里煮饭、做菜,养花、逗狗,喝茶、读书,唱歌、练琴,当然还有等待,等待着我的夜归,等待着我的关机,等待着直到现在的你的离去。

家乡有一座山,我想大概是华山,就在去年。它像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壁立一方,是如此地没有感情色彩,如此地桀骜不驯,全然不顾周围群山的感受。岩石白花花地裸露着,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都说世事如山,山是源头,是归宿,是在路上,是峰回路转。我们登在这样的石阶道上,太阳晃乱了我的双眼,脚下的风声让我们生畏,我们给彼此打气、鼓劲,谢谢你的陪伴,终于走过最艰难的一段。山是一个巨大的神秘,是神衹,在阳光灿烂的春天我们一起登山,本来你可以不再孤单,本来我们可以花枝招展,本来我们可以枝繁叶茂,就像花与叶的纠缠,溪与石的碰撞,砂与土的揉合,春与夏的不分,回忆与期许同在,纪念与记忆一起散落,在每一片树叶,就像半山腰我头顶上的一声鸟叫,轻抚着我唯一的生动和丰满。山风是山神的召唤,日光是太阳的恩泽,巅峰是山峦的臂膀,婆娑是温柔的抚摸,倩影是白云的诡计,我欲乘风归去,我欲羽化登仙,本应有的仙气,本应有的赞叹,我一条道到顶,又一条道到底,我在深山里参拜,日月之秀,山川之灵,草木生根,枝与叶低语的安宁与温馨,我们的脑海中还有我们的饮水居,亲爱的,我是多么爱你。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可知道,今年春天,我已“突然”老去,就在这个春天。如果这一切是雷霆万钧,是势如破竹,是秋风扫叶,是天崩地裂,是摧枯拉朽,是一切一切的安排,对我是不可逆转,是劈头盖脸,那么生活还是那样子,依然如故地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就像你教明白了我的一个词,叫做处之泰然,生活依然保持着它的生动,它的活泼,它的风情万种,它的颠倒众生的前赴后继。生活还是原先的样子,生活是如此地伟大和伟岸,是如此地壮阔无垠和波澜不惊。

我也发现了我的白发,发现了深深的鱼尾纹,发现腰上长满肥肉的“呼拉圈”,发现密密麻麻的体检单上的数字时不时地跳跃在标准值的边缘,发现了学生们都在叫我叔叔。你的离去,春天的离去,青春的离去,这没有任何关系的几件事情,居然建立起了某种神秘的联系。我还可以写字,我还可以走出户外。太阳还在热烈地烤着,法国梧桐的叶子正在变得丰满和浓密,它的伟岸,它的挺拨,它的高大,也在炫耀着季节的华丽与体面。夏天是阵痛,是成长,是涅槃,也是冲刺,为着秋天向大自然的交稿。敲打着春天的思念,青春的思念,也敲打着满城柳絮,满天星斗,满篇文字。青色的、黄色的、红色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果子都在追赶着夏天的葱茏与匆忙。熏衣草开着差不多是最后的花朵,在梅雨到来时,发了几朵新苞,不合时宜都做着春天的梦,它忘了还有秋天。水岸的水波微动似乎是那样地永不在意,看破红尘似的。摇动着的充分茂盛的芦苇向水里延伸,似乎在说着它是多么的不舍。几次风起,吹走了依偎在长长苇杆上小小的而细碎的最后的白絮。是的,我们都老了,芦苇也在渲染着它的枯萎和坚韧。比较多情的是垂柳,思念着涟漪无端的难言之隐,充分丰盈的长发拂动着未了的深情,它还在说着,不,我还没走,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在一起。

对,我还没走,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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