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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建房

  一、决定改造

  前些年,这个屯里只有几栋砖瓦房散落在土坯房中间,显得非常扎眼,真如鹤立鸡群。若问那砖瓦房是谁家的,有人会指给你,哪栋是书记家的,哪栋是主任家的,哪栋是会计家的。哪栋是村医家的,哪栋是兽医家的。不是有头有脸的人一般是盖不起砖瓦房的。人们只能望着那几栋尖尖的房顶兴叹,投去羡慕的目光。心里想,自己啥时也能住上那高大漂亮的砖瓦房,也在这屯里风光风光,也让老婆孩子神气神气。

  最近几年,国家取消了农业税,还给农民补贴,又连续赶上了几个好年头,农民的腰包一下子就鼓了起来,加之国家鼓励泥草房改造,于是,屯里的砖瓦房就像雨后的春草,一茬一茬地往出冒。而且,样式别致,装修考究。就拿屋顶来说吧,由红瓦变成了铁皮瓦,由铁皮瓦变成了彩钢瓦,由彩钢瓦变成了琉璃瓦。真是后来者居上,整个屯子魔术般地变了样。可是还有几座土坯房很不协调地夹在砖瓦房中间,显得土气、苍老、破败甚至有些悲哀,这让村里干部和全村的人看着不顺眼,住土坯房的人家也觉得矮人一等。

  在屯子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院落,土坯院墙,西边是一排仓房和羊圈,坐北朝南是三间土坯房,整个院落看不到一块砖瓦。可整个院子干干净净,物品的摆放井井有条,一看就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特别是那三间土坯房,黄泥抹的外墙溜光发亮,碱土泥抹的屋顶非常平滑,出沿的椽头也用绿油漆刷了。如果不是周围都是砖瓦房,单看这个院落,还真有些赏心悦目,让人想到主人的勤劳和淳朴。

  这个院落是李老爷子的。三间筒子屋,住着近七十岁的李老爷子,四十多岁的儿子和儿媳,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孙子。一家人曾几次开家庭会议,研究讨论扒掉土坯房盖砖瓦房问题。还是在孙子十来岁时,李老爷子和儿子李福靠多年辛苦,地种的比别人多比别人好,省吃俭用攒下几个钱,儿媳张月就建议盖房。李老爷子首先反对,他说:“这房子好好的,盖什么房子,你看有多少人家的房子还不如咱家呢。盖房子搞不好还得拉点饥荒,何苦呢。花钱容易挣钱难。我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了,地里的活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不如买一帮羊给我放,盖房子的事等到我孙子娶媳妇时再说。”李福和媳妇商量,别惹老爷子不高兴,等过两年羊收回本,再挣点钱,盖房就不用?拉饥荒了。两年后,买羊的钱不但返了本,还真挣了一些钱,剩了一群羊。可再想盖房得把羊全卖了还不一定够,原因是原材料涨价了,而且涨的很多。李福劝父亲把羊全卖了盖房,李老爷子舍不得。李福说:“原材料一天天涨价,再过几年就更盖不起了。”李老爷子气呼呼地说:“我就不信它能涨到天上去,过几年还兴许落价呢。”后来,李老爷子得了胃癌,手术化疗花了不少钱,但效果不错。康复后李老爷子放羊更加勤快也更加细心了。儿子让他把羊卖了养身体,他说:“我得把治病花的钱挣回来,还得帮你把房盖上,得让我孙子孙媳妇住上砖瓦房。”

  三四年前政府鼓励农村泥草房改造。书记找李福说:“你家房子早应该盖了,现在政策好,在原址改造什么费用都不收。”李福说:“听说还有什么贴息贷款,县里部门包村包户,还给盖房的捐款物。”书记瞪大眼看着李福说:“那是对困难户,你家不够条件。”李福回家把这事一说,父亲和媳妇先是高兴,继而又犯难。家里没多少钱,即使把羊全卖了,也只能刚好够盖房的。孙子李跃进已经快二十岁了,盖房把钱全花光了,娶媳妇咋办。反复商量,权衡利弊,决定先不盖房,先攒够娶媳妇的钱。兴许以后还有什么更好的政策呢。结果,这年盖房的有几家比李老爷子家富裕多了,却得到不少无息贷款和捐款。李老爷子为此忿忿不平,几次想找书记算账,都被儿子拦回来了。

  就在前几天,李老爷子托媒婆为孙子介绍个对象,结果人家嫌家里房子破,不是砖瓦房,没成。这下李老爷子受刺激不小,一连几天吃不下睡不好,嘴里还不断叨咕:“对象要砖瓦房,没有砖瓦房就对不上像。”跃进笑着说:“爷爷怕是要得精神病,您放心吧,您孙子是不会打光棍的。”一天,李老爷子领来一个买羊的,挑好的留下十只母羊和一只公羊没卖,其余百十来只全卖了。他捧着一摞摞钱笑了,就好像看到了盖好的砖瓦房,看到了孙媳妇。李老爷子找来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商量盖房的事。儿子和儿媳赞同,孙子跃进不同意。他说:“现在盖砖瓦房已经落后了,我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不少地方都开始集体盖楼房了。街道整洁,楼房漂亮,那才叫新农村呢。”李福说:“你看那是华西村和兴十四,我们这落后,离人家还远着呢。”跃进说:“邻县和我们县都有村屯建楼的了,这是方向,离我们不远了。”李老爷子有些急了:“放屁,住了楼在那养牛羊,四轮车和农具往哪放,收回的粮食往哪堆?”跃进说:“成立合作社就啥都好办了。”李老爷子提高了嗓门:“人民公社都黄了,还成立什么合作社。”跃进也有些激动:“不和你们说了,和你们说不明白。”推门出去了。李老爷子指着孙子的后背说:“我明白没有砖瓦房你就娶不上媳妇。”就这样,李老爷子和儿子儿媳最终决定,立即着手盖房。

  二、李老爷子

  李老爷子对儿子儿媳说:“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如今我老了,也办不成什么大事。虽说你们没得罪谁,人缘也很好,但在这村里终究没有什么大名望,办事可能得遇到不少难处,可你们年轻,盖房的事就靠你们俩张罗了。盖房的钱是够了,但跃进对象的事也不能不急,毕竟已经二十多岁了。”李福和张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老爷子卷一颗旱烟点着,深深吸一口,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找找书记,看还有没有什么优惠政策,最好能有两三年的无息贷款,有五万六万就行,这样,盖房和跃进对象就能两不耽误。”李福和张月静静地看着父亲,似乎有些疑惑。李老爷子吐出一口烟说:“我留了十只上好的大母羊,有四五只年年下双羔,一年下来就是二十多只,两年就得有五十只,三年就又有百十来只,就又是十来万,什么都够了,我的一生也算完成了任务。到那时我也快七十了,就什么都不干了,就边享福边等死了。”说到这里,李老爷子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扔到地上用鞋底踩灭,看着李福和张月咧嘴笑笑。李福和张月看着父亲满是深浅皱纹的脸,有一丝伤感在心头掠过。

  李老爷子话说的轻松,可做起来就不轻松了。自打卖了羊,决定盖房,李老爷子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每天起早把那十一只羊赶到河边或地头放,他或站着或找一块石头坐下,呆呆地看着羊吃草,那条细狗趴着看着主人,不时眨一下眼睛,好像看出了主人的心事。李老爷子的心事一桩是卖羊,一桩是盖房,两桩事又是相互缠绕的,在他心里打个结,一时不好化开。李老爷子养羊十多年了,羊就是他的希望,是他的未来,是他的全部。养羊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儿孙盖房娶孙媳妇,可现在他只完成了一半任务。卖了羊他不像以前养一百多只那么累了,可不知怎么心里总有些空空落落的。特别是他看着这十一只羊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想起卖了的那些羊,他能记起他给每只羊起的名字,记起每只羊的脾气和习性。

  李老爷子放养时想起羊,回到家里看到房子就又想起房子。特别是他一个人在家时,总是房前房后看,然后,进屋看看外屋的檩子椽子,站在里屋炕上摸摸梁托,自言自语:“老屋,该扒了,快扒了。”这三间房是他和死去的老伴亲手盖起来的,他住了大半辈子了,屋子里装着他的全部欢乐和痛苦。

  李老爷子老家在辽宁省,父亲解放前给地主扛活,土改时分到了那家地主的两间土房。李老爷子还没结婚,母亲和父亲就相继过世了。父亲临终时把他叫到眼前说:“没能给你娶上媳妇我就要走了,也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家产,就只有这两间房子,你好好住,好好修,好好干活,一个人也得过得像一家人家,尽快找个媳妇。”父亲走了两年后,别人给李老爷子介绍个孤女结婚了。李老爷子为人实诚,干活实在,有一把力气,别看没文化,还挺能张罗,被推选为生产队队长。1961年农村挨饿,生产队的苞米瓤子、苞米叶子都分到各户碾碎过滤成淀粉吃光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李老爷子就带领社员趁黑夜到别的生产队的场院偷带叶子的玉米秸,不料被发现了。第二天公社开批斗会批斗他。他感到窝囊,觉得没脸见人,于是就想到了搬家。他会点木匠活,虽说不精,做个小农具还可以。经人介绍,他来到了黑龙江省兴隆泉边的这个小队,给做了一个犁杖,一个耲耙,于是,这个生产队就接收了他。

  李老爷子搬家时本打算把那两间房卖掉,可买的人都想找便宜,出价太低。他就对人说:“你看,这檩子多好,梁托多粗,全都是松木的,再住三四十年都没事。”可人家就是不买账。一气之下,把房子扒了,梁托、檩子、椽子用火车发到了龙江县。他赶着生产队的马车到火车站拉回了那些木料,东西太重,马也可能是走急了点,饮完水后不一会儿,有一匹老马死了。一开始就不同意接收他的几个社员提出让他赔,他说尽好话,经队革委会开会研究,最后叫到陪100元钱。

  家是搬来了,可没地方住不行。生产队让李老爷子暂时住队部,和饲养员住一起。媳妇住到队长家。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必须得尽快盖房。刚搬来不好意思求人帮忙,更主要的是求人供不起饭,于是李老爷子就和媳妇利用早晚和中午时间,自己脱坯。坯脱够了,又自己到后山打石头。石头够了又到沙坑筛沙子。忙了半年多时间,所有需要的东西终于弄够了。于是,请人帮忙打地基,砌墙,上房盖。人们都惊讶梁托、檩子和椽子的木料好,纷纷议论,都很羡慕。房子盖完还没有来得及装修,两人就搬进来了。他俩躺在炕上望着那没有挂里子的土坯墙,望着那没有糊篷的屋顶,心里高兴,这毕竟是自己的家呀!他俩又自己挂墙里子、抹外墙,又忙了三个多月。要过年时,糊了蓬、刷了墙。一切都整整齐齐的了,可李老爷子的媳妇却累病倒了。歇了两天不见好,而且高烧咳血。到公社卫生院不行,又去县医院。经检查,得了结核性胸膜炎,住了几天院,还没有完全好,就回到家里吃药养着。从此,媳妇就干不了重活了。可她每天都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让全屯的男人们羡慕,女人们嫉妒。第二年她怀孕了,夫妻俩高兴。媳妇可能由于从小失去父母营养不良,长的矮小单薄,而且又得了病,不能自然生,剖腹产生个男孩,可乐坏了三代单传的李老爷子。但遗憾的是,医生对媳妇说,“你的身体不适应再要孩子了,再要还得剖腹产,会有生命危险。”夫妻俩一商量,顺便做了绝育手术。于是,两人对孩子更是疼爱有加。一家三口再苦再累也是欢天喜地。

  孩子八岁上学了。这年夏季干旱,李老爷子媳妇一个人在家压水浇园子,干了将近一上午,感觉很累。她看到屋蓬角落有灰尘网,就站到凳子上扫,人一晃没站牢,摔了下来,吐了两口血。到医院一检查,胸膜炎犯了,住了二十多天院,一天比一天重,眼看就不行了。媳妇拉着李老爷子手说:“我不行了,咱们回家吧,我要死在咱俩亲手盖的房子里。”李老爷子眼泪纵横,泣不成声地说:“是我害了你,是盖房子害了你。”

  媳妇在家里闭上了眼睛。此后李老爷子就和儿子相依为命,既当爹又当妈。儿子二十岁那年,李老爷子在房子的西侧又接了一间,两间房变成了三间房。两年后儿子娶了媳妇,又过两年,孙子在这栋房子里降生了。

  一晃快五十年过去了,当初盖房子的人早已走了一个,又添了三个,自己老了,房子也老了。五味杂陈的滋味涌上李老爷子的心头。

  三、李福和媳妇

  李福和媳妇按着父亲的意思开始张罗盖房,可没有一点经验,一时不知从哪下手。媳妇说李福:“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窝囊,你没盖过,不是有那么多人盖过吗?找个明白人问问,帮着算算,需要什么,需要多少,拿钱就买呗。”李福说:“这个我还不知道?关键是先得定下来盖多大,用什么样的料,怎么设计,怎么装修,事多着呢,哪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没办法,李福又找父亲商量。父亲说:“我看就按现在的三间房就够了,当然最好是四间,跃进结婚宽敞,但得多花不少钱,增的面积手续办起来据说挺麻烦。怎么设计,怎么装修,你们两口子看看别人家,不要考虑我,我有个小屋就行,反正也活不几年了。旧房子扒了能用的料全用上,能节省就节省。”李福听着父亲的话,一个劲地点头。李老爷子又问:“我叫你找书记你找了吗?”李福说:“还没呢。”李老爷子说:“这事得抓紧,和书记好好说说,如果真能解决五六万无息贷款,我看盖四间也行,那样,就给跃进结婚准备两间,单独开门。”

  李福低着头慢慢往村部走,边走边想见着书记怎么说。到了村部,书记热情地接待他,给他沏了一杯茶,还递给他一颗玉溪烟,他摆摆手连说:“不会,不会。”李福来时特意到小卖店买了一盒大云烟,看到书记抽玉溪,也没好意思往出拿。李福看着书记,怯生生地说出了来意。书记吸了口烟,又喝口茶,有些为难地说:“你怎么不早说,我也不知道你家要盖房啊,今年的贷款都分完了。”然后,书记就掰着手指说,张家多少,李家多少,王家多少——。李福说:“张才家前年不是盖完了吗?”书记说:“今年他还要接两间。”李福瞪着眼睛看着书记,不知还该怎么说。书记最后说:“这么多年,你家没给村里找一点麻烦。我刚下地在生产队干活那会儿,人都不带我,嫌我不会干,就你家老爷子带我。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忙,但今年确实没办法。以后再有什么好事我一定想着你。”没办法,李福只好又低着头悻悻地回来了。

  晚上,李福媳妇张月买了两条玉溪烟,去了书记家。书记说:“你这是干啥,咱们两家还用这个吗。白天我不是和李福说了吗,确实解决不了了。”张月说出了家里许多难处,既要盖房又要给儿子对象,钱实在是不够用,说得书记媳妇都跟着咳声叹气。书记说:“这样吧,建房的无息贷款是真的没有了。畜牧养殖贷款还可以到乡里和信用社争取争取,但得付7厘多的利,期限也只有一年,最多还不能超过两万,用不用你回家和李福商量商量。”

  李老爷子听说了李福和张月找书记贷款没成的事,气的直骂:“这些瘪独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上边的政策再好也没用,都让下边的歪嘴和尚把经念歪了。”张月接着说:“听说那几个村干部,年年都往外抬出不少钱,他们家哪来的那么多钱,一定是把盖房的贷款给占了。”李福说:“没根据的事不要瞎说。”李老爷子气的开门出去,找地方打牌去了。

  李福和张月躺在炕上睡不着,就自然唠到房子上了。李福说:“我都四十好几了,一出生就住这个老屋,没住过别的房子。”张月说:“我不也和你一样,自打嫁过来就和你住这个房子。”李福细细地环视了一遍整个屋子,不无感慨地说:“老屋就要和我们永别了,新房正向我们招手。”张月笑着说:“你咋还跩上了。”?沉默一会,张月问:“这个房子除了咱们家人住,没有别人住过吧?”李福想了想说:“有,前院老王头刚结婚时就住过?。”张月疑惑地睁大眼睛:“怎么回事?”李福搂着张月向她讲了起来。

  李福五六岁的时候,前院的老王头二十几岁,他家人口多,结婚实在没地方住,就在李福家搭了一铺北炕住,李福父母和李福住南炕,晚上睡觉时小两口放下一帘幔帐。第二年他们就生了孩子,老王头老伴坐月子时,老王头的母亲每天来给做饭,前两天,每次都给李福一两个鸡蛋吃。后来李福母亲一到她快来做饭时,就领着李福不是串门就是到自留地摘菜去。但回来时自家的锅台上会摆着一个碗,盛着两个煮鸡蛋或两个荷包蛋。

  张月推开李福说:“人家坐月子,你改善生活了。怪不得你这么胖,从小就知道吃。”李福说:“那时候,吃个鸡蛋就跟过年似的。”张月接着又说:“住南北炕,多不方便呀。”李福拧了一下张月的鼻子说:“那时候,就那样,都穷,条件都不好。谁像你,住单独一间屋还嫌不方便。”张月踹了李福一脚:“去你的”,然后,两人都咯咯地笑起来。

  李福和张月结婚时就住现在这间屋,就是李老爷子后接的一间,和李老爷子住的屋中间是软栅。两个人在一起一兴奋,张月就爱喊叫。张月感到不好,就向李福提出将软栅扒掉,砌上墙,单独开个门。李福觉得这话不好开口,于是两人就只好趁父亲晚上出去打牌,早晨起早扫院子时在一起。后来有了孩子,孩子晚间一哭,李老爷子就起来冲奶粉。还定时叫醒小两口给孩子把尿。张月倒觉得这样住挺好。

  张月又问:“除了老王头还有别人住过吗?”李福想了一会说:“有。”“谁?”张月问。“不认识。”李福答。张月用胳膊肘鎚了一下李福。“我说的是真的,有两拨人住过。”李福开始向张月讲述。

  那年李福上小学一年,母亲去世后的秋天,一连下了几天雨,秋收忙不过来了。生产队雇中学高年级的班级来扒苞米,队长让父亲和李福晚上到生产队住,家里腾出来给五六个女学生住。住一宿,李福嫌生产队屋里马粪味太大,说啥也不住了。一个小男孩,和那些大女学生一起住也没关系,于是就回家住了。一天晚饭后,几个女生打扑克,李福坐在人家铺好的被褥上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早晨醒来发现把人家的被褥给尿了。

  张月笑着说:“看你那点出息,儿子小时爱尿床就像你。还有一拨人是谁呀?”

  那是七几年李福记不清了。有二十几个解放军开着五辆车,拉着五门大炮拉练,在李福家住了一个星期。李福好奇,总是跟在人家身前身后,对人家的枪更感兴趣,有时还摸摸。有一次,他端起枪在外面瞄准,被父亲一把抢下了,还踢了两脚,哭了。那个解放军连忙说:“没事,没事,里面没有子弹。”在李福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他。

  李老爷子打牌回来了。看到还点着灯,听见两人还在说话,就说:“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还得张罗盖房的事呢。”张月拉了下灯绳,灯灭了。

  四、李跃进

  李福忙着按盖三间房的需要四处张罗买料,张月去各家看人家室内怎么设计和装修,两人忙得不亦乐乎。唯独李跃进还是那样,该做啥还做啥,盖房的事全然和他没关系似的。李福对此也有抱怨,说他二十多岁了还不拿事,还像孩子一样整天就知道玩手机,用手机聊天,是能聊来媳妇还是能聊来房子呀!跃进说:“一开始我就不同意盖房,我也不会盖房,你们非要盖,我也没办法。”李福说:“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你还抱怨啥。”跃进说:“我知道是为了我,可我不希望你们安排我的生活,也不会按你们安排的去做,我有我的活法,希望你们尊重我。”李福毕竟初中毕业,不像父亲那样脑筋僵化,常常在父亲和儿子中间扮演着调停者的角色,平时和儿子说话也不是以老子为大自居。听跃进这么一说,态度倒软和下来了。问:“那你有什么打算?”“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当时爷爷不同意,还骂了我一顿,你说我还太小,过两年再说。可现在我已经不小了,真的长大了。”跃进说完,眼睛盯着李福,看父亲是什么态度。李福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儿子。

  跃进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家里让他自费上,可他不同意,他要出去打工,李福和张月做了几天工作没做通。跃进说:“家长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真正成龙成风的能有几人,能自食其力,不给社会造成累赘也是对社会的贡献。况且现在的出路多,为何非得走高考这一条道,常言说得好,条条大路通罗马。”李福没办法,退而求其次,让他去职业学校。这是跃进没有想到的,有些犹豫。李老爷子说:“职业学校毕业就是给人打工,也没啥出息。我在电视上看了,打工很累,挣不多少钱,还受老板气,还不如在农村干点啥。你看现在有多少城里人来咱农村打工。”跃进听爷爷这么一说,打消了上职业学校的想法,坚持出去打工。李老爷子生气地说:“你这么小,你会干啥,出去能干啥,家里有多少事不够你做,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于是,祖孙俩就争论起来。最后李福说:“这样吧,你看,咱们村在外打工的也不少,有混的好的,也有不太好的。爷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还太小,出去家里也不放心,不如先在家里干点零活,想打工过几年再说。”跃进帮爷爷放养,爷爷总说他这说他那,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没今天就不去帮爷爷放养了。帮母亲做家务,母亲说他碍手碍脚,不用。和父亲下地干活,父亲说他不会干,还没力气,让他回家。十好几的大小伙子,没啥干的又呆不住,整天百无聊赖,不知如何是好。

  跃进整天骑着摩托车挨个同学家串,看看都在干啥,有学修四轮车的,有开小卖店的,也有帮家种地的,大多数和他一样,无事可做。一天,跃进去镇里看到同学张帅。张帅在县里电脑学习班学了三个月,现在在他表哥开的电脑商店帮忙,他表哥在大学是学计算机的。跃进问他:“买计算机的多么?”张帅说:“现在不多,各村屯都没有宽带,就镇里能按。不过,表哥预测,村屯也很快就会上宽带,电脑很快就会成为每个家庭每个人离不开的东西,就像电视一样。所以,表哥说这是一个朝阳产业。他在深圳一家大公司搞技术都不干了,回来开这个商店,以后一定能发展起来。”张帅领跃进到商店,看到有一些各样电脑,书橱里摆着许多电脑方面的书。张帅告诉跃进跃进的同桌葛萌萌也和他一起在电脑学校学习,现在在深圳一家电子企业打工,是表哥介绍去的。张帅知道跃进和葛萌萌上学时要好,还告诉了葛萌萌的手机号。跃进临走时借了一本简单的计算机方面的书。

  跃进和葛萌萌联系上了,每天晚上用手机和葛萌萌聊天,白天就看书,遇到不懂的就去请教张帅的表哥,他看的书一两个月就换一本。跃进从小就爱鼓捣机械电子的东西。几岁时就偷着把闹表,收音机拆了。十多岁时偷着把电视机拆了,挨了父亲一顿揍。上学时对数学和物理感兴趣。如果不是偏科别说是考高中,就是考名牌大学也有希望。所以他学计算机知识,一是非常爱好,二是进步快。跃进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前程,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他想起了老师说的,总会有一扇门为自己开着。

  春节时,葛萌萌回来了。她来家里看跃进,还给跃进带来了整套的大学计算机专业的教材。父母留葛萌萌在家吃饭,谈笑风生。父母看葛萌萌人长得漂亮,还很会说话,很高兴,认定她就是未来的儿媳妇。李老爷子对葛萌萌的到来先是不以为然,继而又有些担心。他对跃进说:“找对象绝对不能找这样的,这么大的姑娘一个人在外打工能学什么好,看她穿的多风骚。这样的人怎能会过日子。”张月和葛萌萌家是一个屯的,知道她家的情况。张月说:“人家可是个正经人家。”李老爷子说:“我不是不相信她家,我是不相信这个社会。”葛萌萌走后,李老爷子就开始找人给孙子介绍对象。

  这次,跃进又提出了外出打工的事,李福知道他一定是想去深圳,更知道父亲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不知如何表态,沉默一会说:“盖完房再说吧。”

  五、扒旧盖新

  经过一个多月的张罗,需要的材料全都备齐了。经过反复商量比较,内部设计和装修也敲定下来了。万事俱备,就要扒掉这个老宅,建起新房了。李福和张月虽然累得不行,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这几天,他俩收拾屋里的东西,能放进仓子里的放进仓子里,不能放进仓子的堆在院子的一角,借了块篷布苫上。跃进把葛萌萌送的那些书装在一个纸壳箱里,放在屋地的一个角落,告诉母亲,先放着,扒房时送同学家,平时还得看。倒腾完东西,安排扒房后晚上住的地方。李老爷子主动要求住在仓房,人老觉轻,晚上看东西和羊,其他三人都住到别人家去了。

  扒房的头天晚上,炒了一桌菜,一家人喝酒。李老爷子端起酒杯说:“这是咱们家第二次盖房,两次相隔40多年,快到50年了。这50?来年变化可真大呀!我老了老了没想到还能住上砖瓦房。”大家也端起酒杯共同喝了一口。李福说:“都怪儿子无能,房子盖得晚了不说,还得让父亲放羊挣钱,帮助盖房。”李老爷子笑着摇摇头,大家又共同喝了一口。喝了两口酒,张月脸有点红,端起酒杯对父亲说:“这一个多月,我和李福都忙,对您老人家照顾不周,饭菜不应时,有时还对付。可为了咱家住新房,特别是为了您孙子,请您多担待。盖完房我一定好好侍候您。”李老爷子开心地笑了,大家又喝了一口。跃进端起杯说:“爷爷、爸爸、妈妈,我让你们操心了。新房盖完后,爷爷先住给我准备的西屋,宽敞,让爷爷享受享受。我先住爷爷的那间小屋。以后我再做了什么让你们失望的事,请你们多多原谅。不过你们一定的要相信,我是一个有正事的孩子。”李老爷子说:“我孙子真的长大了。”张月看着儿子笑,唯独李福面无表情。

  夜已经很深了,跃进骑摩托在外边回来了。李老爷子听到声音从仓房出来,问跃进干什么。跃进说:“取书,去同学家睡。”跃进走进屋里,打着手电,四处照了一遍。然后,面对炕上爷爷睡觉的位置磕了一个头,又进父母的房间,对着他们睡觉的位置也磕了个头。捧起装书的纸壳箱,骑上摩托走了。

  张月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加上又喝了点酒,没等别人吃喝完,就先下桌到住宿那家睡了一大觉,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她猛然想起桌子还没捡呢,就下地穿上鞋,往家里走去。路过李福住宿那家时,那家还亮着灯,知道李福也没睡,就找李福一起回去捡桌子。他们打着手电,走进了再熟悉不过的房子,开开里屋的门,两人吓了一跳。昏暗中看见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嘴里叼的烟还一闪一闪的。“这么晚了你们还来干什么?”两人听出来了,是父亲的声音。张月说是来收拾桌子,父亲告诉她收拾完了。李老爷子说,我睡不着,过来看看,想起了一件事。李福问:“什么事?”父亲拿手电照着那个梁托说:“这个梁托别用了,给我留着。如果木头不够就再去买点。”“干什么用?”李福满脸疑惑。“留着给我做棺材。”“啊!”张月听着爷俩的对话,也感到惊讶。李老爷子平静地说:“用你爷爷传给我的东西,到那边盖个房子,你妈妈认得这木料,我把你妈妈接来,也一起住住新房。”李福和张月一阵悲戚,?看到父亲眼中好像有泪光,在昏暗中特别亮。

  帮工的人挺早就来了,李老爷子第一个上了房,让他下来他不肯。他说:“这房子是我亲手盖的,今天我还得亲手扒了。”这时,张帅骑着跃进的摩托车来了,他告诉李福:“跃进打工去深圳了,是表哥介绍的一家大公司,在技术部工作,试用期三个月。这是跃进给你们写的信。”说着,把信递给了李福。张月问:“是葛萌萌在的那个公司不?”张帅说:“说不清楚,也可能是吧。”李老爷子听完,长叹一口气:“儿大不由爷呀,我老了,也许孙子是对的。”说完,挖下一锹土扔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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