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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女(下)

  二十

  我没和丈夫打,没和丈夫闹,那是因为我怕妈妈知道。她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就别让她带着对我的担心躺进棺材里了。我装着不知道,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照旧每天照顾妈妈。

  我看着妈妈,想想丈夫。妈妈的一生多么坚强啊,她的性格遗传给了我。丈夫多么让我失望啊,可这能怪谁呢,我能对谁去说呢。妈妈就要离我而去,发毒誓的丈夫背叛了我,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命运吗。我迷茫、我呼喊、我挣扎,但不管怎样都得自己承受。我眼里没有泪,泪流在心里。

  已经奄奄一息的妈妈突然精神了,邻居大爷告诉我这是回光返照,人很快就要不行了。妈妈的眼睛睁得很大,她在寻找,我问她是不是找你的女婿,她点点头。我急忙把丈夫拉到妈妈面前。妈妈吃力地伸出双手,一手攥住我的手,另一只攥住丈夫的手。看看我,又看看丈夫,这样来回看几次,最后目光落在丈夫脸上,声音微弱但很清晰地说,别再打麻将了,趁还没陷得很深赶紧收手吧。丈夫愣愣地看着妈妈,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喊,妈妈,妈妈。妈妈的手渐渐地松了,眼睛依然睁着。

  二十一

  我和丈夫说,妈妈是死不瞑目,她早就知道你打麻将,你也不要不承认,关键是以后怎么办。丈夫说,哪有这么严重,不要小题大做,其实我就是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和他们玩几毛钱的小麻将,谁赢了就买只鸡炖了,喝点酒,热闹热闹,算不上赌博。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在我眼前晃晃说,你看这是你给我的三百元零花钱,一分没少,箱子里的钱和存折也一分钱没动,玩几回小麻将一回都没输,闹个白吃白喝。他这么说我没想到,看来他不但不知错,还一点悔意都没有。我提高嗓门说,你还挺有理挺高兴挺自豪的是不是,打麻将不都是由不玩钱到玩钱,由玩小钱到玩大钱,越陷越深吗。丈夫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好像我犯了多大罪,做了什么不是人的事了似的,以后不玩了还不行吗。我冷静了一会,很平和地说,咱俩的日子过得这样不容易,两个残疾人,把弟弟供大学毕业了,有了好工作,女儿聪明伶俐还懂事,靠劳动有了积蓄,这一切咱可得珍惜呀。听我这么说,丈夫似乎有点感动,低着头不吱声。我继续说,你听过赵本山唱的那个二人转叫麻将豆腐没有,多警示人啊。你再看看你的家史和我的家史,不都是麻将惹的祸吗。我最后说,你好好想想吧,不要让我的妈妈在那边还不放心咱们。

  妈妈烧头七的时候,我和丈夫跪在坟前。他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以后不再打麻将,对你女儿好,把日子过好。不知是对妈妈的思念还是对丈夫话语的感动,我无声地哭了。丈夫扶我慢慢地站起来。

  二十二

  劳累、休息不好,加之心情郁闷,我的结核病又犯了。弟弟非得叫我住院不可。我想也是,现在结核病是免费治疗,就是不免费也治得起,不比以前了。住院治疗不仅效果好,也免得把家人传染上。于是,我就住到了扎兰屯市结核病医院。起初,丈夫陪着我,过两天我就把他撵了回去。我能走能蹽能吃能喝,不用人护理。我住了一个半月,丈夫带着女儿时常来看我,弟弟也有时带着女儿来。我就嘱咐女儿好好在叔叔家待,听叔叔婶婶话,好好上学。看着乖巧活泼的女儿心里很是欢喜。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的病治好了,丈夫的病犯了,而且犯大发了。就在我住院的这一个多月,丈夫就犯了麻将瘾,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他说一开始就是闲着没事摸两把,输了就想往回捞,赢了还想赢,刹不住车了。我说是狗改不了吃屎,癞蛤蟆没毛随根。从此丈夫就没住了玩麻将。开始我和他吵、和他闹、和他打,怎么都不行。后来就由他去了。弟弟也没少劝他,没用。弟弟和弟媳照顾女儿,种地收地时还回来帮着干活。弟弟对丈夫说,我帮你干活累得够呛,挣的钱不够你点两把炮的。怎么说丈夫也不吱声,就是嘿嘿一笑。

  一到春种和秋收完了的农闲时候,丈夫就没日没夜的打麻将。半夜回来买点酒菜自斟自饮,他说赢的钱不吃留着干啥。我说你天天赢吗,你可是天天都吃都喝。他说有输的还没有吃的。

  我知道我管不了丈夫,也知道更艰难的岁月从此开始了。我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我的身心总是疲惫。我也像妈妈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只有半月二十天的,弟弟带着女儿回来,屋里才会有笑声。

  二十三

  丈夫终于因为打麻将掉沟子里呛死了,还欠了那么多赌债。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宿没睡,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我决定挣钱还债。

  弟弟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就和我商量以后怎么办。我说你帮我找份工作,我要进城打工,挣钱还债。弟弟看着我说,打什么工啊,你的身体不行,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平静平静,你才三十多岁,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我说那是后事,现在我急于打工挣钱还债。

  我叫弟弟把欠债的那二十多人找来,我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的钱瞎不了。他们都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开始交头接耳。我说,我把地买了,按比例先还你们点,然后我跟弟弟去县城找份工作,挣钱还你们,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听我这么说,他们有人发出唏嘘声。

  来的人都散去后,那个叫王成发的又回来了。他说,你说的话让我挺感动,欠我那三千多块钱我不要了。他从兜里掏出欠条撕个粉碎,把纸屑扔在地上。我说,你这又何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那本上记着欠每个人的钱数,我会还给你的。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傻,其实你不还别人也没办法,都是赌债,谁还敢起诉你,况且一分也没有你欠的。

  下午都叫他五哥那个人来了。他说,你打工还债想的太天真,那得还到猴年马月。我说,就是还到死,我也要还。他说,这样吧,找个有钱的主嫁了,前屯那个开修理部的老张很有钱,去年死了老婆,想再娶,叫我帮着物色,和你比就是岁数大点,50出头。我生气地说,你是不是怕我还不上你的钱,我一有钱优先还你好不好。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为你好。

  晚上刚黑天,李大力来了。他满嘴酒味,色眯眯地看着我。我有些毛骨悚然,一个劲往后退。他说,你别怕,现在你没有男人了,难道你不想那个。我说你出去,出去。他嬉皮笑脸地上前把我抱住说,让我玩两回,欠的钱我就不要了。他把手伸进我的前胸乱摸,臭唇印在我的脸上。我使足力气猛一下把他推开,大声说,你滚出去,不然我就喊人了。他边往后退边摆手说,别、别。你同意咱就玩一把,不同意就拉到,就当没这事。

  二十四

  弟弟带我在县城逛了两天,腿都跑断了,也没有找到适合我的工作。需要出苦力的,人家嫌我是个瘸子,不需要出苦力的,人家又嫌我年龄偏大。不过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我见到了李梅李梅没有考上大学,管她爸爸要一笔钱开个歌舞厅,前几年离了婚,也没有孩子。她说,我这里到是需要人,可凭你的性格我知道你是不会在这干的,你挣的钱应该是干干净净的。临走时她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愿意帮助你。

  出来后我对弟弟说,李梅说的话我没太明白,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弟弟告诉我,歌舞厅不光是唱歌跳舞,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妓院。我感到很惊讶,没想到李梅会干这个,不成了旧社会的老鸨了吗。

  第三天我和弟弟依旧在城里逛来逛去。我说,看来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干点啥。弟弟说,干啥都不容易。我说,我不怕苦。弟弟说,不是怕苦不怕苦的事,主要的是干什么的都挺多,竞争太激烈,你想到的人家早就想到了,各行业的市场已经都挤得满满的了。我说,天无绝人之路,慢慢找、慢慢寻、慢慢想。

  走累了,我想休息一下,就在一个门脸前的台阶上坐下来。对面的门脸的牌子写着,夕阳红娱乐中心,门紧关着,贴着出兑两个大字,下面是一排数字,看不清楚,一定是联系电话。弟弟突然指着那个门脸问我,把那个兑下来咋样。我问,娱乐中心是干什的,我不懂,是不是也和李梅开的歌舞厅差不多。弟弟说,不一样,是麻将馆。我一听,仿佛五雷轰顶,霍地站起来。什么,就是麻将馆。弟弟也站起来,愣愣地看着我。我不是好气地说,怎么不一样,不就是一个是嫖一个是赌吗。亏你想得出,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这辈子干什么,我都不会干那个,我恨透了麻将。弟弟好像犯了多大错误一样,怯怯地说,对不起。看他那样子,我心里有些后悔,我从来没有和弟弟发过火。我拉住他的手说,是嫂子不好,不该发火的。

  二十五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是左右为难,难道这一切真的就是命吗。都说事在人为,可我不论怎么努力,总是四处碰壁,难遂心愿。

  那天我去看李梅李梅劝我要适应社会,不要老是一根筋。她说,我就不像你想的那么多,什么挣钱就干什么。我说,只要不涉及麻将干什么都行。李梅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吐出一个圈。把脸凑到我的眼前一字一顿地说,我看开个麻将馆对你再合适不过了。我狐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她说,你身体不好,开麻将馆不累,你能干得了。最主要的是开麻将馆好挣钱,能让你还上欠债。她站起来拍拍我的肩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愿干这个,其实你就是没想开。麻将就是个工具,关键是看人们怎么利用它。它和扑克一样,都是娱乐工具。你看扑克有多少种玩法,谁都说不清。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都能玩,就是一个人摆着玩也不知有多少种玩法,对人消遣娱乐贡献多大啊。可现在有人玩斗鸡、斗地主、三打一赌博,输赢比麻将还大,可谁说扑克不好了。你应该恨赌博的人,不应该恨赌博工具。就像一个人开枪杀了人,要判杀人的人死刑,还能判枪不成。我说,开麻将馆不就是开赌场吗。她笑着说,你真是天真到家了,那叫花钱娱乐,有证有照,是合法的。去玩的人都是有钱的人,有输有赢人家愿意,你只管挣你的台费钱。

  她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掐灭,神秘地看着我说,就拿我的歌舞厅说吧,男人花钱寻刺激,女人卖色相挣钱,开发资源,互通有无,相互满足,有什么不好。就是我不开歌舞厅,那些男人女人照样该干啥干啥,你不开麻将馆那些玩麻将的该玩还是一样玩,歌舞厅多少不在我的一个,麻将馆多少也不在你的一个。她的一番话我虽不敢赞同,还真没办法反驳,我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她压低声音说,麻将馆不是谁都能开的,证照可难办了,现在不批了,谁都办不了,要兑得抓紧,不然就让别人抢去了。我走的时候李梅拉住我的手说,别犹豫了,抓紧吧,需要钱的话找我。我哽咽了一下,几乎掉下泪来。不知是感动李梅的坦诚和真心,还是悲怜自己无奈的命运。

  二十六

  我思来想去,认为李梅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于是,就找弟弟商量。弟弟说,打小麻将不能算赌博,开麻将馆,有证有照,有关部门监管,是合法的。他还告诉我,他害怕别人把那个麻将馆兑了去,他已经和麻将馆的老板谈好了。房租一年三万,那人交两年的,还有一年半到期,也就是说,得交房租四万五,五张麻将桌加五付麻将一万元,拢共五万五千元兑下了麻将馆。弟弟的钱不够,正在张罗。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弟弟说,我想先兑下来再好好和你谈,这个活还比较适合你,收入也可观,比打工强多了。我说,我要不干你怎么办。弟弟说,说开了,我相信你会干的,你如果真不干再往出兑也保证不赔钱。

  我静静地看着弟弟,弟弟也静静地看着我,他好像等待我的回答。我问,还差多少钱。他说,两万。我说,我管李梅借。弟弟高兴地说,嫂子,你同意了。我点点头。他像孩子似的一下把我抱起来转圈,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也好感动,心想,你哥哥要是像你一样该多好。

  二十七

  麻将馆开起来了。我感谢弟弟为我的付出,也感谢李梅的帮助。尽管开麻将馆不是我所希望的,但除了母亲外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温暖。刚开始,来玩的人不多,弟弟就利用各种关系拉人,渐渐地人就多起来了。

  一个星期天,弟弟领他们单位的四个同事来打麻将。有一个人一进屋就惊讶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看着他,个子挺高,近视镜后面的眼睛很大。看上去文静帅气,挺面熟却想不起来。他说,咋俩是同学,高中是一个班的,我叫张浩洋。他见我还是轻轻地摇头,又接着说,我在你后桌,你还回头给了我一个嘴巴。我笑出了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是冤家不聚头。说起来还真好笑。

  那年我遇到那个坏司机后,就对男人在心理上本能地保持一定距离。那时我留着长头发,一次在课堂上, 我一低头写字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拽我的头发。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一回头就给了后桌那个男生一巴掌。那个男生哎呦一声,我一看我的一缕头发被椅背和后桌夹住了。老师后头问怎么了,那个男生说,我的手被椅子夹住了。满屋的同学哈哈笑。下课后,在操场我找到那个同学,他正和同桌聊天。我说对不起,你也打我一个嘴巴吧。他说,你闭上眼睛,我要狠狠打。我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准备挨打。过了几秒钟,没有行动,睁眼一看,他俩已走出了几步。只听他同桌说,你应该狠狠地在她那俊俏的小脸蛋上,轻轻地爱抚一下,那一定比狠打还疼。他搥了同桌一拳说,你好流氓啊。我断定后桌是一位正人君子。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他呀。在交谈中我知道,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回来分配到县政府,现在是弟弟的科室领导。他离了婚,就单身一人。

  张浩洋是不玩麻将的,是弟弟硬拉他出来散心的。那天弟弟和另外三人玩,我边照顾客人边和张浩洋聊天,聊得挺投机。从那以后,弟弟经常带他来,有时他自己也来。他帮着我照顾客人,赶上中午就帮我给客人做饭。开始我有些不好意思,时间长了,也就有些习惯了。有些熟了的常客会开玩笑地喊他老板喊我老板娘。他只是笑,我就说你们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说心里话,我从来没敢往那方面想,人家是大学生、国家干部、单位领导,而我就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女,文凭低,结过婚有孩子还有残疾,哪一点能比得上人家呀。所以,客人们开玩笑我也不在乎。但不知怎么,我在心里却有些越来越离不开他。他几天不来,我就觉得好像缺少点啥,有些失落。

  二十八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就这样慢慢发生了,自己回想起来不知是好笑还是悲哀。整日的耳濡目染我竟然学会了打麻将,有时人家三缺一我就凑把手。说来也怪,每次上场我都赢,几乎从来没输过。这样一来,我的收入就更多了。但说实话我不愿玩,只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是不会给客人凑手的。每次赢钱都有一种犯罪感。但也有另外的时候,不但没有那种心里不安的感觉,而且还有一种报复的满足感。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管叫刘阿姨的常客来的真早。他自己坐着,我打扫各房间。不一会听着是进来一个男人,我也没在意。细听他和刘阿姨对话,我知道他和刘阿姨认识,是第一次来。他问刘阿姨说,你家原来的大哥死后,你来城里找了这个老干部大哥,你还不到六十岁,你家大哥都快八十岁了,大嫂你说实话,你和大哥在一起性生活还能研究不。刘阿姨说,你小子嘴里沁不出好话,告诉你小子,你大哥不研究性生活,他整天在家里研究党的生活。我差点笑喷了,真佩服刘阿姨的幽默。我到房间一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刘阿姨就对那男人说,她是这的老板娘。然后又对我说,他是我的邻居,某某局的司机,机关车改后就离岗退休了。一说是司机,我忽然就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雨天欲调戏我的那个坏司机。他看着我说,有老板娘就得有老板,怎么不见啊。刘阿姨说,老板娘就一个人。他接着说,那可白瞎老板娘这俊俏的模样了,那多寂寞多难耐呀。我想,这个人邪心不改,一定得教训教训他。

  于是,我打电话约李梅来打麻将,并告诉她如此如此。李梅浓妆艳抹,风骚十足。一进门那个司机淫邪的目光就一直在李梅的身上飘来荡去。我以询问的口气说,别的客人大都不会来这么早,不然我陪三位先玩一会儿。我坐在司机的上家,李梅坐我对家,四人就玩起来。我想司机的心里一定是乱七八糟的,一个劲拿眼斜视李梅,总是打错牌。我在上家也把他看得死死的,他一把不胡。没过两圈他就输了五百多。客人渐渐来了,弟弟和张浩洋也来了。我把牌让给了弟弟,和张浩洋进厨房,边说话边为客人准备午饭。这次,那个司机输了一千多。我对李梅说,他还会来的,还一定要找你玩。我用手遮挡嘴巴,凑到李梅耳边小声说,他下次来你就你就这样这样。李梅笑着说,真有你的。

  二十九

  麻将馆开了两个多月的时候,有常客也不时有新客,整天客人总是满满的。他们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退休了在家呆不住寂寞的, 有上班不好好上溜号来玩的,有大款也有不怎么富裕的,有官太太、款爷老婆整天无所事事的,傍大款傍大官的年轻女人。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社会。从早晨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有时到甚至午夜,一拨一拨的陆续来玩。从他们的言谈举止我就能判断出他们属于那一类人。

  我打麻将的技术越来越精了。出两三圈牌我就大致能判断出谁缺啥谁要啥,出五六圈牌我就知道谁手里有啥,有人上听我知道他胡啥。除此之外我还会一些小技巧,别人是看不透的。我确信我的技术一定比爸爸强,不然为什么他输的几乎一无所有,而我没有输过,真是一辈胜过一辈。

  我在场上,对那些正常来消遣的不施任何计策,就是很正常的陪着玩,赢多了还心有不忍。对那些满嘴粗话的大款、那些装腔作势的阔太太、那些娇滴滴靠出卖色相的女人、那些见了漂亮女人就想入非非的男人,我就用我的智慧加技巧,用麻将这个工具,把他们兜里的钱拿下。我知道他们的钱不是那么干净,拿下了无所谓。

  有一次,一个秃头老板和一个小姐在场上打情骂俏,我使出各种招数,一轮到我庄我就连坐,而且都是大胡。不到一下午,我拿下他俩三千多。事后,我偷偷地把赢那家的八百多元退了回去。

  两个月下来,一算账毛收入三万多,好激动好兴奋。我把这个情况告诉弟弟,他也好高兴。他掐手指算了一会说,不对,就是每天每桌有三拨客人也就顶多能挣两万,怎么会是三万多。我冲着弟弟狡黠一笑说,那一万多是我陪客人打麻将赢的。弟弟直愣愣地看着我说,没想到,真没想到。听弟弟这么一说。我的高兴劲一下全没了,顿时陷入困顿状态。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了,我不知道做的是对是错,是上帝给了我一条出路,还是对我的绝妙讽刺。我不知不觉竟然成了麻将高手。弟弟看我有些发愣,不知我怎么了,一连叫我好几声嫂子,我才回过神来。他说,你想什么呢,挣钱就好,就能尽快还上欠债。我看着弟弟,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三十

  张浩洋有几天没来了,真有点想他了。我想问弟弟他在干啥,又有些不好意思,怕弟弟想多了。

  一天下午,张浩洋自己来了。他告诉我最近出差了,去省政府参加政务信息培训。相互寒暄一阵后,他在包里拿出一套裙子,说是专门为我买的。我心里感动嘴上却说,我不要,你给我买东西没有道理,我要了那就更没道理了。他有些急了,什么道理不道理的,我们是同学,给你买我愿意,我想你穿上一定会更好看,要不要是你的事。看他很认真的样子,我既高兴又觉得好笑。我说你别急呀,我是说让你破费我过意不去,既然买了我要就是了。他一听咧开嘴笑了,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了。我说我是一个残疾人,到哪儿都有人同情。他说同情弱者是中国人善良的天性,不过你不是弱者不需要同情,你坚强叫人敬佩。我们两人的眼睛静静地对视,他的眼睛深邃的像大海,我好想在里面畅游。我说,我有什么好叫人敬佩的,一无是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他嘿嘿一笑,软弱到不能再软弱了反而坚强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那就是高尚了。我反复咀嚼着他的话,似有所感,似有所悟。

  晚上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打开包装,拿出张浩洋送我的裙装,是连衣裙,荷花色,我很喜欢,我穿上也很合体,心想一个男人还挺会买衣服的。我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左端详右端详,看着镜中人还有几分风姿,自己忽然笑出了声。

  我躺在床上思古想今,多少往事在脑子里一幕幕放电影。都快天亮,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没办法,我顺手翻开一本不知是那个客人落下的诗集看,想以此催眠。看到了赵丽华的《朵拉·玛尔》,她平躺着/手就能摸到微凸的乳房/有妊娠纹的洼陷的小腹/又瘦了,她想:"我瘦起来总是从小腹开始"/再往下是耻骨/微凸的,一个缓缓的山坡/这里的青草啊、泉水啊/都是寂寞的。读了这首诗,我的睡意全无。她好像就是写给我的,就是我现实生活和心理的真实写照。诗歌虽然不够高雅,但却通俗真实,不藏不掩,深深地引起了我的共鸣。一阵莫名的悲戚袭上心头,泪水滴滴哒哒濡湿了枕头。

  三十一

  上次来的那个司机,也就是那个雨天想调戏我的那个司机真的又来了。那是一个早晨,他来的很早。一进屋就叫着喊着找李梅,说还和上次那个漂亮女人玩,就是输了也高兴。我给李梅打电话,按照原来说的做。不一会李梅带着歌舞厅的两个小姐来了,两个都二十左右岁,浓妆艳抹,嗲声嗲气,穿着那真叫薄透漏。三人一进来,那个司机的眼睛就不够用了。淫邪的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看那个又看看这个。李梅向那个司机介绍说,这个是小燕子,这个是雯雯。然后又指着司机说,这位是……。司机忙点头说,我姓韩。小燕子和雯雯异口同声浪声浪气地说,韩哥好。说着一边一个拉着司机的手, 司机骨肉酥麻,眼睛笑成一条缝,连声说好、好。

  四人说说笑笑就坐下来打麻将。小燕子和雯雯坐在司机的两侧,李梅坐在司机的对面。小燕子、雯雯和司机打情骂俏,一会韩哥好,一会韩哥坏的撒娇。司机心旌飘摇,动作越来越大胆,拍肩、拧脸、掐大腿、隔衣服柔乳房,最后竟搂着脖子亲脸蛋,真是丑态百出。而小燕子和雯雯半推半就嘻嘻哈哈。

  他们四人也就玩了两个多小时,见来人多了就不玩了。司机交完台费,我送四人出门,李梅回头向我眨眨眼,我意会。

  一抬头,看见弟弟来了。他问我在看什么,我指着那四人的背影告诉他,李梅领两个小姐和一个客人刚走。弟弟顺着我的手看去,李梅在前,后面司机一手搂着小燕子一手搂着雯雯,四人摇摇晃晃地走着。我说,很快就会有新闻发生。弟弟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把那个司机曾经想调戏我,我和李梅设计治治他的事告诉了弟弟。弟弟说,何苦呢,都这么多年了。我说,他邪心不改,必须得治治。

  弟弟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说,我去给侄女开家长会了,这是这次考试的成绩单,成绩还不错,班级第一年组第五。我说,多亏你和弟妹了,我这个当妈的什么都没管。这样吧,从这个月起,我每月给女儿交三百元生活费,现在我有钱了。弟弟说,交什么生活费,你能供我上学,我就不能供侄女上学。

  我望着弟弟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说弟弟真好,知道感恩。

  三十二

  我知道那个司机出事是听刘阿姨说的,尽管是我预料之中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我策划的事,可我还是很认真地听她讲,生怕遗漏每一个细节。

  那天李阿姨一进屋,就大声对我说,出事了,出事了。我忙问,谁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李阿姨把脸凑向我,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就是我那个邻居,前天打麻将那个。我哦一声,点点头,故作惊讶地问,他呀,出什么事了。李阿姨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一遍。事后我又找李梅进行了核实。

  前天那个司机、李梅还有小燕子、雯雯四人打完麻将后,先是去喝酒,然后就在李梅的歌舞厅跳舞唱歌,晚上继续喝酒,半夜又吃烧烤。三人轮番敬他酒,喝得烂醉。他不想回家,要住在歌舞厅。李梅说,歌舞厅是不留客人住宿的,怕公安局和文化市场管理所检查。雯雯搂着司机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口,浪声浪语地说,韩哥,今天你喝这么多酒,量你也不行了,你真要觉得我和小燕子好,明天你找个安全地方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第二天,司机很早就来到歌舞厅,说是昨天把包弄丢了,里面有两万多块钱,问她们看没看到。李梅故作惊讶和惋惜,还帮着他回忆。李梅说,你也别上火,破财免灾,再说了两万元对你来说也算不了什么。雯雯从房间出来,穿着睡衣,胸部高耸,长发狼藉,眉眼迷离。司机看呆了,好像忘了丢包的事,一把抱住雯雯,亲脸吻唇,上下乱摸,浑身战栗,不能自持。雯雯推开他说,别这样,大白天的,这里不安全。司机已是欲火焚身,一把抱起雯雯,边往房间走边说,什么白天黑天安全不安全的,我不怕。他把雯雯放到床上,就给雯雯脱衣服,雯雯半推半就。两人赤裸裸刚抱在一起,门开了,一股强光一闪,司机下了一跳。两名公安人员站在床前。

  司机和雯雯磕头作揖,李梅一会埋怨司机和雯雯,一会又向公安人员说情。司机央求不去派出所,私下了结。最后,罚司机和雯雯各五千元。雯雯没有钱,司机给垫上。

  晚上司机老婆回家就吵,嚷着哭着要离婚。司机问是咋地了,老婆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上他赤裸裸和雯雯抱在一起。司机一看知道是被算计了,懊悔又无可奈何。

  我佩服李梅挺有本事,对朋友够意思。起初我还觉得得意,出了口恶气。转念一想这又何必呢,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像司机那样的人多了,能计较过来吗。社会称其为社会,就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人存在。

  李梅拿两万块钱给我,说骗了那个司机三万块钱,那一万给小燕子和雯雯各五千。我说,这钱我不要,你帮我出了气,怎么还能要钱。李梅说,你还是以前的样子,性格没变。

  李梅走后,我一遍一遍地想,我的性格真的没变吗。我觉得好像是变了,又说不清是哪变了。

  三十三

  那本诗集是张浩洋落在这的,我想他也可能是有意落在这的。他来取那本诗集时问我看没看。我说我不喜欢诗歌,也没有时间看。他说,不是的,你是喜欢诗歌的,上学时你有一个日记本,是专门用来抄那些流行诗歌的。是的,他说的还真不错。那时,在学校图书馆借诗歌刊物,学习累了读读诗歌,据说这是一种积极休息,是在学习中休息,在休息中学习。时间一长就喜欢上了诗歌。像苏婷、食指、北岛、顾城的朦胧诗,纪宇的朗诵诗,还有汪国真的诗,我都很喜欢。我把那些特别喜欢的诗歌抄在一个日记本上,经常翻看。张浩洋告诉我,他在我后座时不时看到我在自习课或课间时翻看一个日记本,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他感到好奇,趁我不在,就翻看了,原来都是诗歌。我惊讶地看着张浩洋,啊,原来你偷看过我的东西呀。他说,从那以后我也开始读诗,也像你那样如法炮制,把诗抄在日记本上,不仅如此,我还尝试着写诗。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笑一笑继续说,你休学回家的时候,我想把写有自己的诗歌那个日记本送给你,头天晚上睡觉时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又不敢了,偷偷地躲角落里目送李梅送你离去。我呆呆地看着张浩洋,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太出乎预料之外了,那时候我竟然有一个粉丝,不,确切说是一个暗恋者。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女孩,一个瘸子,竟然有一个英俊潇洒阳光的暗恋者,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走时掏出一个日记本给我。他说,这就是你离开学校时想送给你的那个日记本。他掰着指头算一算说,已经十五年了,但我想现在送给你还不算晚。

  日记本里写有几十首诗,都是情诗。我想都是写给我的。其中有两首读着就像洪水冲击我心灵的闸门。一首是我在学校时他写的,题目叫“等待”。??我天天看着你/但我只能等待。等待第一缕春风/和你携手/在柳絮漫飞的清晨/去踏青。等待第一场夏雨/和你并肩/在无人的小径/为你撑起一把花伞。等待第一枚落叶/和你接踵/登上秋色斑斓的山顶/?为你披上一件红色风衣。等待第一场雪落/和你仰望/让玉蝴蝶和你亲吻/用我的双手温暖你微红的脸。可我现在只能等待/静静地等待。这是多么叫人心动的一首诗呀,如果那时我看到不知会怎样。另一首是我离开学校后写的,题目是“你是我今生不醒的梦”。自从你走后/我就不在时空中/孤独而又美丽/朦胧而又真切/坠入四季轮回的梦。牵手走过花季/不问蜂飞蝶舞柳絮漫空/不管花香花艳枝繁叶茂/走一程又一程/一回眸/来时的一切已经无影无踪。并肩走过雨季/人在伞下伞在雨中/任丝丝缕缕缠缠绵绵/人没淋身没湿/可心田已润透/留下两行脚印送走雨濛濛。相挽走过霜寒/黄叶翩翩舞大雁鸣天空/秋景把我们立成两尊雕像/两件长衣抵一袭寒风/摘下一枚秀发上的落叶做书签/两颗心便在书里相拥。搀扶走过冰雪/踏着洁白的旋律启程/怀揣洁白的情愫寻觅/寻觅心中的梅/就这样走着走着/走进了一座迷茫的城。坠入了四季轮回的梦/梦中你我浪漫年轻/这是一间空荡而又斑斓的小屋/在这里把身心安葬/永远不需要醒。这首诗读着让人多么无奈而心酸。我怎么能够想到在我最艰难的岁月,还有一个人在思念着我,还有一颗心在为我燃烧。

  三十四

  我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比我的预期要好的多。不到两年的时间,我还了十多万元的债。有的是债主说急用钱来县里找我要的,如果欠的少我就一次还清,欠得多的,我就根据情况给一部分。有很多债主没有来要,我就回屯里还他们。他们都很感动,说是原以为这钱就瞎了,没想到我这么能耐,这么讲究。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父债子还,夫债妻还。他们多数都千恩万谢的,好像是我赏赐给他们钱似的。欠王成发的他还坚持说不要了,我说你还是拿着吧,不然我会不安的。劝我嫁给开修理部老张那个叫五哥的,不太好意思,我给他钱时他的脸红红的。特别是那个要挟我逼我出卖色相的李大力,听说我去还钱竟躲了起来。我就把钱给了他老婆,他老婆还不知是什么钱。他老婆要打电话管他要欠条还我,我说不必了,你们还能赖我不成。

  最富戏剧性的是我丈夫的大哥大嫂,也就是我的大伯哥大伯嫂。有一回他们知道我和弟弟回去还钱,我那大伯嫂也悄悄地去了。弟弟一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又不欠你的钱。她看看我,我也没给她好脸色,就悄悄地走了。待人都走了以后,她又领着她的女儿来了。她女儿喊了一声二婶、老叔就跪下了。我和弟弟都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那女孩一个劲地说,二婶、老叔帮帮我。我说有话起来说,她不起来,我就硬把她拽起来。我冲着大伯嫂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大伯嫂也跪下了,说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救救孩子。弟弟说,找别人去救你们吧,我不是说过没有你们这样的家里和亲戚。一听说救救孩子我心就软了,孩子是无辜的。我把她扶起来,问她有什么事。她哭泣着说,你大哥养羊,得了布病,挺重的,就把羊卖了,干不了重活,我们的生活一年不如一年,还欠了外债。她把女儿拉到我跟前,叹口气说,这不,你侄女今年考大学,前两天接到了通知书,可我们没钱供,借钱都没处借。你们不看大人面,看孩子面,帮帮她吧,借我们点钱让孩子上学。弟弟眼睛圆睁,张嘴要说什么。我说,弟弟你也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就看孩子的面,先拿一万块钱让她去上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弟弟从包里拿出一打百元钞递给孩子,孩子满脸泪痕,接过钱,给我和弟弟深深鞠一躬,拉着她母亲走了。我望着她母女俩,心里五味杂陈。人做事不要太绝,啥时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三十五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有五个客人来,看他们的样子,听他们说话,就知道他们刚喝完酒。其中有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李梅的爸爸。他好像也认出了我,看着我笑。他说,我们不玩太长时间,就玩到十点,最好给我们找一个隐蔽点肃静点的房间。我把他们领到了拐两个弯厨房后壁的一个单间。他们很满意,坐下来就玩。我在为他们沏茶送水的时候,听他们说话,知道他们除李梅爸爸外都是政府部门的官员,还有一位是副县长。他们说话还真算话,刚到十点就不玩了。李梅爸爸扔在桌上200?元钱说,小姑娘台费放这了。那次李梅带我去他家,他就叫我小姑娘,现在他还叫我小姑娘,看来他确实是认出了我。我说,台费50,用不了那么多。他说太晚了多给点。

  他们是最后走的一桌,我关上门,开始打扫各房间。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把我吓了一跳。一看是李梅爸爸。当时我非常害怕,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是好东西。我边往后退边说,你要干什么。他说,小姑娘你别害怕,别把我当坏人,我认识你也认识我,你是我女儿梅梅的同学。我瞪着眼睛逼视他,准备随时反抗。他笑笑说,我以前是有过不少女人,可没有一个是我强迫的,我对他们都很够意思,再说我再怎么不是人也不能对女儿的好朋友下手。我说,那你回来做什么。他坐下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打麻将那屋你别在招待其他客人,给我留着行不,我来不来每天都给你300元钱。我说,如果是这件事我可以考虑,你先回去。他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希望你能答应,关于我你可以问问梅梅。

  第二天,我就找李梅了解她爸爸的情况。

  李梅的爸爸已由包工头发展成建筑公司的经理。他靠多年的经营打点,有了一个庞大的活动圈子。特别是政府和一些职能部门的领导,他都用钱色拿下了。政府的建设项目他把把中标。他把钱打到外地,在外地的公司再打回来就享受招商引资政策,减免各项建筑税费。出了安全事故都是给点钱私了,从未受到过处罚。在县域的地面上,虽不敢说能呼风唤雨,却也能让大地颤悠。

  李梅的爸爸给李梅娶了个小妈,原来是他的员工。说来也怪,不知是年龄大学好了,还是生意太忙没有时间和精力,或是小阿娇太漂亮,或是小老婆管的太严,他在外边真的不再沾花惹草了。出了正常的应酬,老实规矩了许多。

  是李梅让她爸爸上我那去的。她说,爸爸在哪都一样花钱,为什么不把花到我同学那里。我说,他要的那个房间每天最多可招待三拨客人,台费150元,你爸爸说给300,太多了。李梅说,你尽管收着,他为那些当官的一掷千金,不在乎这点钱,再说他原来在别的麻将馆也这样。

  从此以后,那个房间就成了李梅爸爸陪客人打麻将的专用房间了。

  三十六

  张浩洋有几天没来了,我的心里空空落落的。我盼他来又怕他来。他来能向我说什么呢,我又能对他说什么呢。如果他向我求婚我能答应吗,那我多自私。我能不答应吗,那我多违心,多难受。我在盼和怕中,忐忑不安,抓心挠肝。几次想打电话约他来,拨完号又挂断。特别是到了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张浩洋,那高高的个,英俊的脸,潇洒而不失儒雅的风度在脑子里晃来荡去。多少个夜晚都是枕着他的名字,搂着他的形象入眠的。

  张浩洋来了,在那个黄昏时分。我问他这几天是不是很忙,他说是很忙。他告诉我,这几天开会写稿,天天加班,星期天也不休息,刚忙完就来了。他还告诉我关于他的好消息,他被提拔为单位的副职领导,进入了正科级。我说你年轻有为,继续好好干。唠了一会闲嗑,天就大黑了,打麻将的人陆续走了。张浩洋帮我打扫完房间,我说,今天你在这吃晚饭吧,这么晚了,回去还得自己做。他说那我去做,你休息一会,忙一天你也累了。我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温馨,真正有了一种完美的家的感觉,继而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眼睛溢出了泪水。

  我们俩这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饭,每人还喝了一杯红酒。我从没喝过酒,脸泛红发热,心跳加快。张浩洋看着我笑,我说看什么又不是没看过。他说好看耐看。我说老了不行了,女人三十豆腐渣,不像你们男人,四十还是一枝花。

  张浩洋在他的包里拿出两本书给我,说是特意为我买的。一本是姜淑梅的《乱时候,穷时候》,一本是余秀华的《摇摇晃晃的人间》。我说这两本书不但没看过,都没听说过,写的好吗。他说确实不是什么名人名著,主要是作者的身世特殊。他拿起《乱时候,穷时候》,手指着作者的名字说,姜淑梅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六十岁开始认字,七十岁开始发表作品,已经出版三部书了,上过中央电视台的《读书》节目,八十岁加入了中国作协。他眼睛盯着我,你说她年龄比你大不大。他又拿起那本《摇摇晃晃的人间》说,余秀华是一个不幸的农村妇女,从小就脑瘫,走路说话都有很大障碍,身子总在不停哆嗦,打一个字都很费劲,却出版了几部诗集,人民大学还专门开了余秀华诗歌朗诵会。他又问我,你说她比你残疾不。我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让我读书写作吗。他深情地看着我说,那到不一定,但你要向两位作者那样,自强奋进,不要小看自己。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开麻将馆是无奈之举,你也不希望一辈子就开麻将馆吧。我的心里感到震撼,真是知我者张浩洋也。

  他见我热泪盈眶,上前轻轻给我擦拭,我就势扑入他的怀里。我们拥抱,亲吻。我柔声地说,今晚别走了。他兴奋地把我包进卧室,我俩在床上翻滚。忽然他下了床呆呆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我。他说,你还没答应嫁给我呢。我犹豫了。过了一会,我很平静地说,我不想嫁给你。我可以等。张浩洋说完整理一下衣服,走了。

  三十七

  李梅的爸爸经常带人到那个房间去玩。更多的时候他不玩,把人领到这他就走了,几个小时后再来领这些人去饭店吃饭,去舞厅跳舞唱歌。这些人中有政府官员、有银行领导、有企业老总、有三陪小姐,形形色色,林林总总,什么人都有。

  有一次李梅爸爸送两男两女来玩。那两个男的来过几次,我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一个是管劳动仲裁的官员,一个是管安全生产的官员。那两个年轻女郎妆画的很浓,说话娇滴,一看就知道是专为男人提供服务的小姐。他们边打麻将便打情骂俏,拍拍打打、搂搂抱抱、脏话满嘴。我趁给他们送水的当,隔着门窗的纱帘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的脸上咬一口。只听到一个浪声浪气的声音,你真坏,你看人家李总多正经,在外边从不乱搞女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小乖,你知道什么,李总在外边搞的女人太多了,得了阳痿病,现在是性无能。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可不是,李总娶这个小老婆已经有三四年了,为什么没怀孕生孩子,不就是老李不行了吗。另一个男人接着说,可苦了那小妞,多水灵多漂亮啊,明天和老李说说,让给咱俩得了。四人一阵浪笑。我也猛然知道李梅爸爸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真正原因了。

  有一阵子李梅爸爸天天带人来,他也不走,整天和来人混在一起。有时他们并不打麻将,而是把门关上,交头接耳,嘀嘀咕咕,鬼鬼祟祟、还挺神秘的。我给他们送水,李梅爸爸说不要送了。我几次偷听也没听到他们说什么。我猜测他们肯定有什么事情,也可能是酝酿一场阴谋。

  张浩洋告诉我,县里可能要发生大事。有人举报,有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前几年出了一场安全事故,死了三个人。那个公司老总上下串通,硬是给压下了。给了家属点钱,家属不同意,那个李总就找黑社会的地痞吓唬人家。人家几次上访都无济于事。现在反腐力度大,有人直接举报到中纪委。省纪委来人了,正在调查,可能会涉及到有的县领导和有关局长。

  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是李梅爸爸,直到那天上午警察把李梅爸爸从那个房间的麻将桌上带走,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张浩洋说的那个公司老总就是李梅爸爸。警察和纪委的还把我叫去我了解情况。我知道什么呀,无非是什么时间来打麻将了,和谁玩的,玩多大的。我就将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走出派出所,我没有回麻将馆,直接奔李梅的歌舞厅。李梅还没起床,屋里也没有收拾,狼藉一片。我说,你爸爸出事了。李梅一点都没有惊讶,好像预先就知道似的。我说,他是你爸爸,你怎么无动于衷啊。李梅说,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我有什么办法。现在事闹大了,谁都没有办法了,不像以前拿点钱找找人就平了。我说,怎么也得找个人打听打听。她说,找了,谁都没有办法,是什么结果只能听天由命。我说,你问说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前夫。前夫,我有些疑惑,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她的前夫是谁。她仔细看着我说,就是你的恋人,也是恋着你的人,张浩洋。啊,我惊呆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十八

  李梅在二的时候就看好了张浩洋,而张浩洋李梅却无动于衷。张浩洋毕业后是李梅的爸爸找人,分配的县政府的。张浩洋李梅结婚后,两人性格反差太大,李梅就主动提出了离婚。

  李梅告诉我,张浩洋反对她开歌舞厅,也不和她爸爸那些朋友来往。张浩洋经常加班,不加班回到家里也总是看书写诗。他经常拿个日记本偷偷看,李梅一看日记本,都是他以前写的情诗,就问张浩洋是写给谁的,张浩洋不说。李梅盯着我的眼睛说,自从那次在你那看到张浩洋,我才知道,那些诗原来是写给你的。我说,这些你可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们俩都瞒着我。她说,我没和你说是怕影响你们的关系,至于说瞒着你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我睁大惊愕的眼睛。李梅说,就是你的弟弟,你的小叔子。啊,我惊讶的不行。

  原来弟弟早就知道我和张浩洋是同学,更知道张浩洋曾经暗暗地恋着我。对李梅和张浩洋的事也是非常清楚。我和张浩洋能见面,而且一步步发展到现在,都是弟弟有意安排的。

  我说,这个臭小子,竟在我背后捣鬼,我得骂他一顿。李梅说,你口是心非,你应该感谢你弟弟才对。

  三十九

  扫黄打非的力度越来越大了。李梅的歌舞厅生意越来越不好。以前由于她爸爸的关系,每次遇到检查她都事先知道,都能顺利过关。现在爸爸进去了,就没人关照她了。她爸爸最后因行贿、涉黑、瞒报事故等被判刑九年。牵扯到两名副县级领导,六名局长,九名具体工作人员。

  我对李梅说,你的生意不好,麻将馆你开吧,我不干了。不开麻将馆你干啥呀。李梅吃惊地问。我说,我没想好干啥,反正不开麻将馆了。我把麻将馆的大门钥匙递给李梅说,明天你就去照管,我今天晚上回乡下,把最后剩那点欠账还清。

  我挨家还请了债,心里空空地,轻松地好像只剩一个躯壳。我躺在乡下家里的炕上,一觉睡到天亮。我拿着结婚时妈妈送我的麻将来到小溪边,将麻将一个一个放进水里。

  当我站起身时,雾霾散开,太阳露出了圆圆的脸。

  我听到了呼唤,听得真真切切。我寻声望去,张浩洋正招手大步向我奔来。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轿车,弟弟、李梅还有女儿站在车旁也向我招手。

  2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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