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姨在医院见到父亲的时候，没想到他会这么狼狈，他头上缠着绷带，神情很倦怠。其实她还不知道，父亲身上还有许多划伤，有些手臂和腿上的伤口还很深，好在没伤到骨头，伤口医生已经做了处理，但头部受到些轻微的震荡，倒让人有些后怕。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没记过其他人的电话，只有你的，谢谢你能来。”
“你不必说这些，你要抱歉的事太多了。”阿姨开着车，送父亲回他自己的家。
“我给你打过电话的，可电话通了没有人接。你的店我也去过，但可能时间有些晚了，已经闭店了。”
“你敲过门吗？”
父亲笑了笑，表示没有。
“我就住在店里。”阿姨说，“不过偶尔晚上也会出去……所以你应该敲门试试。”
车子骤然停了。
“到了。”阿姨说。这时父亲才反应过来，“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家住在什么地方。”
“很多事你都没有告诉过我。”阿姨跳下车，拉开后车门，“但是我也都知道了。”
“请下车吧。”
父亲没有再固执，他小心的从车里钻出来，低声的道了声谢谢，便向自己的公寓楼走去。阿姨看他的背影走远了，便回到车里，点了一支烟，几分种后，父亲的窗口亮了灯，阿姨便把烟弹出窗外，发动车子离开了。
父亲回到家便倒头大睡，第二天也没有去上班，教务处主任给父亲打了一天的电话，都是盲音，也不知他们两个到底谁的电话彻底坏掉了。早间新闻报道了昨晚在城际遂道内端出口发生的车祸，说到了并无人员死亡，总之教务处主任知道父亲还活着，也就行了。谁知他费尽心机找到了父亲的住址，来到父亲的公寓门前狂按门铃。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四点左右了，父亲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他真应该留在医院里按医生的意见接受观察，但他实在不喜欢那里，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真是连死了都没人知道，更何况电话又不通。这会儿铃声大作，父亲想不醒都不行。他披了件衣服，迷迷糊糊的摸到门口，开门一看，那位又矮又胖的主任先生正站在门口，透过两只闪亮的镜片看着他。
“这么长时间没来开门，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不请我进去吗？”
“哦，对不起，请进。”
主任先生从门缝挤进父亲的房间，然后也未经允许便四处观看，一边看一边点着头，但他点头的意思并不像是表示肯定。父亲懒得理他，捂着脸坐在床边，然后倒身躺在床上。
“我说雅汉，你的房子不小啊，挺出乎我的意料，但装饰简单了点，画画的人的房间，你的算是最整齐的了，咦？你的厨房从来不用吗？”
主任先生一个人唱独角戏，父亲早已鼾声四起。其实父亲平日睡觉是从来不打鼾的，可此时是个例外。
主任先生坐在床边的椅子里，看着父亲说：“别装了，老家伙，你根本就没睡着。”
“我要请几天假。”父亲眯着眼睛说。
“这个没问题，人之常情，但我建议你多住几天医院，别这样在家里面靠着，容易误事。”说着他便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的时候又丢下一句话，“对了还有，把你那个破电话好好收抬一下，否则你临死之前都没法报信儿。”
父亲被主任先生这样一搅，睡也睡不沉，醒也醒不过来，实在难熬。等到八点多钟，父亲终于掀开被子坐起来，因为他忽然之间咳嗽不止，他打开抽屉胡乱抓了些药吞下去，然后跑到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才五十五六岁，但此时看上去像是有100岁似的。
父亲看看表，抓起一件厚一点的外套，然后就出门去了。他出门的时候本打算去吃点东西，但走出门似乎就把这事儿也忘了。他在街上溜溜达达的走着。好像刚下过雨，地上湿答答的，本来已经很温和的天气忽然有些凉意，父亲不由的把外套又裹紧了一些。路边的店铺有的已经关了，有的倒还亮着灯，但似乎也没什么顾客。那路灯的光线映在路面上，说不上是桔黄色还是粉紫色，似乎总在变化，让本来清冷的街道显出一种诡异的喧闹。父亲坐在公车站台挡雨棚下的长椅上，在他面前一班又一班的公车开走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变化。
天色黑得愈发浓重了。
一个公车司机叫醒了父亲。
“先生，先生，请问您搭车吗？这是最后一班通往市中心的车了，如果您上的话，请抓紧。”
父亲坐在那儿睡过去，大概也只有两秒钟，被叫醒后，随口说了声谢谢，便跳上了车。他脚刚站稳，车子便已经发动了。他抓着栏杆站在那儿，而他周围全是空座位。父亲在终点站下了车，司机跑过来问一声：“先生，您没事儿吧？”父亲摆摆手，那司机便跑开了，于是，站台上只剩下了父亲一个人。父亲寻着从前的地址来到了阿姨的店门口，敲了几声门之后，店里亮起了灯，又过了一会儿，有慢腾腾的脚步声移动过来，有一个人影打在玻璃窗上，接着门开了，阿姨探出头来，她穿着棉质的睡袍，头发乱蓬蓬的，一副睡眼腥松的样子，她看到我父亲站在门口，笑了笑，既像是无奈，又像是早已料到。
“我应该先说‘对不起’吗？”
“不必了，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