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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咖啡色的日记(第一部 2)

  2

  他们的“死战”是第二天下午在我家里进行的。当时全校学生都在上课,唯有我们班例外。这不是因为我们全班集体逃学,而是因为那年头的中学鉴于教室不敷使用,普遍推行一种“家庭自习”制度,这天下午正好就是我们班的“家庭自习活动”时间。

  所谓“家庭自习”,并不是各自在家做功课,而是由班主任老师在学生的住处中间选择几个地方相对宽敞之处作为“点”,把住在每个“点”附近的五六个学生编成一个“家庭自习小组”,每周有一个半天集中到这个“点”进行自习,以便腾出教室给其他班使用。我家有个小小的天井,便被选作一个“点”。我们小组共有五个成员:我、唐吉、陈胖鸭、汪油嘴和一个绰号“小数点”的圆脑袋男生。对于本小组五分之四的成员来说,这种集体自习至少有一半用于集体娱乐。剩下那五分之一是陈胖鸭,他总是将全部时间用于做功课而且总是永远做不完。唐吉曾多次建议他照抄我的作业本,“何别呢……”陈胖鸭总是如是说。

  这天一起床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我这副崭新的军棋怕是要完蛋。昨天放学时我把唐吉狠狠埋怨了一通。唐吉也有些后悔,一路上乖乖地听着没有还嘴,走到家门口时,他叫我把军棋借给他带回去“研究研究”。今天还我棋的时候,他叫我尽管放心:“我今天下午保证把水平拿出来,不信你就看嘛!”我当然不信他这一套。谁都知道军棋这玩意儿输赢主要靠运气,与唐吉所说的“水平”没啥关系,何况唐吉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有水平,据我所知,他输的时候比赢的时候还多。

  那天下午汪油嘴来得最早,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嚷:舒娃你的军棋是好多钱买的?仿佛这副军棋他已经到手,打算定量地评估一下占的便宜有多大。嚷着嚷着他突然没了声音,原来是我奶奶拐着小脚从后面厨房出来了。

  奶奶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她一面用蒲扇拍打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面对我说今天是某某亲戚的生日,她要去“做客”。我对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一向弄不清楚,只听明白她要晚些回来,叫我不要乱跑,在家等她回来做晚饭。奶奶对汪油嘴毫不理睬。她对这个矮而粗的留级生没有好感,不止一次说过这娃儿长不高是因为他净长心眼了。

  奶奶摇着蒲扇刚走,其他人就到齐了。汪油嘴马上催着唐吉快摆棋,又说今天不许舒娃当裁判。唐吉就说小数点你来当吧。唐吉的调门低得反常,还挺客气地让汪油嘴先走,汪油嘴则扯起公鸭嗓趾高气扬大呼小叫,弄得我在一边提心吊胆的怪不舒服。幸好刚一开战,他的旅长便被唐吉的师长吃掉,于是他便不叫了。

  汪油嘴赶紧把他的军长调过来。唐吉盯着军长的背面看了一会儿,出动另一颗棋子碰上去,该军长立即阵亡。击毙军长的这颗棋子显然是唐吉的总司令。汪油嘴满怀复仇欲望把炸弹走出来,直奔对方的最高长官而上,却又被唐吉的工兵拦腰杀出来吃掉了。

  汪油嘴狐疑地盯着唐吉。我和小数点也有些纳闷:总司令吃军长和工兵吃炸弹这种凑巧的事情是很少发生的,难道唐吉今天真的用兵如神啦?

  唐吉谦逊地看着棋盘作沉思状。沉思的结果是类似的奇迹层出不穷:唐吉的各级干部都专门找比自己官小一级的敌人决战,军长专吃对方的师长,旅长专吃对方的团长,到了地雷面前它们又巧妙地迂回包抄,直到对方总司令出来才急忙撤退,等到唐吉的炸弹准确无误地炸死那位总司令以后,它们就长驱直入直抵对方大本营跟前。这时汪油嘴十分紧张。他的两个大本营各扣着一颗棋子,唐吉的前锋面对的那个是地雷,它只要冲进这个大本营就会粉身碎骨。唐吉站起来,探过身子把两个扣着的棋子细细端详一番,然后他的军长向另一个大本营挺进,一举拔下对方的军旗,胜利地结束了第一盘。

  第二盘开始前,汪油嘴又来了新花样,他说舒娃你不许看老子我的棋,你狗日的把老子看霉了。尽管大家都说他是“屙不出屎来怪茅坑”,为了避嫌起见,我还是站到唐吉身后来了。这一盘汪油嘴下得很用心,每走一步都要想半天。然而还是被唐吉三下五除二就杀败了。

  “三战两胜。”唐吉优雅地欠欠身子,“汪得财同学,你老人家可耻地失败了。”

  “你狗日的肯定作假了!”汪油嘴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脸都青了。我赶紧将棋子收进纸盒,生怕他再节外生枝。

  “嘿,你这个人真怪,下不赢就找些话来说。”唐吉还是笑嘻嘻的。

  “那你使劲盯着老子的棋子看是干啥?”

  “干啥?你说是干啥?下棋不看棋子看什么?”

  “你狗日的在看记号!”汪油嘴从我手里一把夺过装满军棋的盒子,“老子要检查!”

  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名堂。陈胖鸭便过来劝他:“输了就输了嘛,何别这个样子呢。”

  “算了算了,不理他。小数点我们两个来下一盘。汪油嘴你把棋拿来!”唐吉要去拿他手中的军棋。

  “下你妈个×!”汪油嘴猛地怪叫一声,抡开胳膊使劲一甩,我这盒心爱的军棋就飞上了房顶,把两只麻雀惊得噗的一下飞走了。我们都吓呆了,怔怔地望着房上的棋子顺着瓦沟稀哩哗啦向下滚,左一颗右一颗从檐口啪嗒啪嗒掉下来,就像稀稀拉拉的雨点一般。

  唐吉怒吼一声,向汪油嘴扑去。汪油嘴转身就逃,连书包都不要了。唐吉追到门外,又被陈胖鸭拉了回来。大家七手八脚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捡起来,一数,只有三十一颗,还有十九颗在房顶上。可是房顶怎么上得去呢?我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后来还是唐吉想出一个办法:把桌子搬到房檐下面,叫陈胖鸭站在桌子上,他踩着陈胖鸭的肩头爬上房顶。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可是唐吉踏上陈胖鸭的肩头后,陈胖鸭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说唐吉你龟儿子实在是太重了。于是由我来代替唐吉

  陈胖鸭在我身下可怕地摇摇晃晃,桌子在他身下更可怕地吱吱作响,仿佛打算随时垮掉,但我终于手足并用爬上了房顶。房顶散发着灰尘、鸟粪和发霉的旧木头的混合气味。一行行灰黑色屋瓦编织成倾斜的硕大鱼鳞,在我面前铺展开来,那面积显得大了很多。我试探着站起身子,居然有了点登高望远的新鲜感觉。远远近近都是同样的鱼鳞状的房顶,这里那里到处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破布和纸片,在风中颤巍巍地飘飘摇摇,很无奈的样子。重重屋顶的后面,可以看到一座大殿的飞檐和一片苍翠的林梢,我想那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寒林寺及其栖息着无数乌鸦的“林盘”。

  军棋盒子就在不远的屋脊上,倒扣着趴在那里,已经散了架。我把夹在瓦片缝里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掏出来往下面扔,一共扔下去十一颗。唐吉在下面高声提醒我还差八颗,于是我东张西望继续寻找。右前方有四块瓦在阳光下发出朦胧的亮色,我明白这就是我房间天花板上的“亮瓦”。我每天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些亮瓦,今天才知道它们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平平展展、晶亮透明的长方形,而是些弯曲成屋瓦形状的玻璃片,脏兮兮灰蒙蒙的,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雀粪。然后我发现亮瓦边上的瓦缝中嵌着两颗棋子。爬过去的时候我尽量小心翼翼,但脚下还是发出一阵瓦片的碎响(幸好奶奶今天不在家)。我从瓦缝中只抠出了一颗棋子,另一颗滚到瓦下面去了。我把这匹瓦揭开,没有找到棋子。我又揭开一匹瓦,还是没有找到。我就这样一连揭开了好几匹瓦,最后在我面前露出一条狭长的洞口。

  五月的阳光射进这条洞口,照在“洞底”上面,我勉强看清那是一块灰尘满面的竹篾,这应该就是我房间的顶棚了。竹篾上有块木板,上面平躺着一个黑黢黢的长方形东西,而我要找的那颗棋子正好就落在那东西上面。接着我又惊喜地发现那东西后边还有两颗棋子。我把手伸进去掏,洞口马上冒起一股呛人的灰尘。我先掏出最早看见的那颗棋子,又掏出那个长方形东西,最后掏出另外两颗棋子。我把它们都扔下去了。

  其余的四颗棋子无论如何找不到了。我只好沮丧地顺原路爬下房顶。脚还没有落地,便听见了唐吉的叫声:

  “舒娃你看,你们家房顶上藏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的是我扔到天井中的那个长方形的东西。我拾起来一看,是个很旧很脏的潮乎乎的油纸包,用细麻绳密密麻麻地捆得十分结实。我解开麻绳,剥掉一层又一层油纸,发现里面是个扁扁的铁皮盒子,比我们的课本大不了多少,暗红色的顶盖锈迹斑斑,印着一个马头形的图案,马头下面是一串洋文,上面有两个汉字:“珍藏”。

  “喔哟——”所有的人都叫起来,所有的脖子一齐伸长,包括汪油嘴的——他是溜回来拿书包的,看见我手里的盒子便不走了。他涎皮笑脸地说嘿嘿嘿嘿,这里头肯定是值钱的宝贝,舒娃你们家今天发财啰。于是大家都催我赶快打开来看一看。然而盒子是锁着的,我一时没有扳开。汪油嘴说声“我来”,一把抢了过去。唐吉朝他“呸”了一声,便要去夺。汪油嘴索性来个破坏,将盒子朝地上使劲一摔,没想到它竟然哐当一下自己张开了——原来盒子上的锁头已经锈穿。

  盒子里面只有一个笔记本,裹着咖啡色的皮封面。翻开一看,只见发黄的纸页上,竖着写满了蓝色的钢笔字。我随手翻了几页,每页的第一行都写着月份和日期——原来是一本日记。

  笔记本在大家手里传了一圈,看过的人无不大失所望。这种写满字的旧本子像作业本一样乏味,何况写的还是繁体字,显然是解放前的老皇历,实在没啥看头。笔记本最后传到汪油嘴手中,他正在翻来覆去左看右瞧,唐吉吼了一声:“汪油嘴,你把舒娃的军棋搞成这个样子,怎么说?”

  汪油嘴一把扔下笔记本,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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