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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

  大魏揿下手机接听键时,对方正在里面呼吸。他感到有张白嫩的脸贴在耳旁。大魏喂了一句之后,对方开始说话。音质轻柔,像从香水瓶中倒出来的。对于大魏,对方讲些什么并不重要,她的声音本身就是暗示,就是耳语式的纠缠。

  蓦然,话筒里传出呜呜咽咽的低泣声。“我被裁啦,都是夏培文……”大魏刚刚膨胀起来的热情被冻结了。通话者是大魏的小姨子,是大魏把她弄进集团公司生产基地做了基地办公室秘书的。集团公司生产基地在上海郊区,有一万多员工。

  小姨子说的夏培文是集团公司空降的刚刚上任不久的基地总经理,上任伊始就对原有干部进行群众评议、领导考核打分,整整一半以上的干部被裁撤或者降级使用,塌方式腐败的销售部全套人马被更换,该进班房的进班房,该送纪检的送纪检。这一次裁掉大魏的小姨子,大魏感觉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不想避开,就去找夏总。

  夏培文稍稍读了他脸上的内容便率先开口:“大魏,今天我不讲大道理,你也懒得听,不是我不给你这个大部长面子,你想想看,总经理办公室要七八个女秘书干什么?老总身边整天美女如云,让员工怎么看?再说那么多大本学历的都在基层,你小姨子技校学历坐在总办合适吗?”夏总的话似乎无懈可击,大魏揣着一肚子的不满悻悻离去。

  不日,集团公司领导决定在大魏所在的钢构部现场办公,大魏提前一天安排所有生产车间停产大扫除。碰巧夏培文下车间,看见工人们挥舞着扫帚、铁铲、拖把、抹布,个个额头上渗着汗珠,顿时变了脸。找到大魏劈头就吼:“谁给你的权力,居然停产搞卫生?!”“以前一直这样的。”大魏疑惑地看着夏培文,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我在干部会上一再重申,从我做总经理开始,基地不许再搞花架子,不搞形式主义,脚踏实地讲效益。你当我是随便说说吗?” “……” “马上停止,恢复生产!”夏培文手一挥,气呼呼的走了。大魏怔怔的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迸出一句:出力不讨好。

  转瞬到了年底,基地的生产利润比去年提高了两成。按照往年的惯例,工人的年终奖和干部的年终分红会同步提高,工人的奖金已经发下去了,现在应该轮到干部了,大魏这么想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铃就真的响起来了,果然是通知去总办会议室。待大大小小的头头们在位置上坐定,夏总带着锋利的笑容走了进来。

  “让各位久等了。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因为按照老规矩年底总要聚一聚的。”夏总很亲切地说,台下很开心的点头。“不过,”夏总清了一下嗓子,“今年我们改变一下形式。拿着鼓鼓囊囊的钱包,开开心心的回家过年,是我们幸福生活的一个方面;我们应该还有别的追求,我想和各位一起,在精神境界上有一个提升。”夏总说到这里,眼光扫视了一下大家,而且目光逗留在大魏身上有一秒钟,大魏立刻抿了一口茶,努力表现出自己有思想的样子。夏总继续说:“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抽出我们年终奖的一部分,作为慈善捐赠。各位的年终奖都在十万至五十万,我是一百万。我不强求你们捐,也没有数额要求,我捐五十万,你们自愿……”

  大魏两手支颐,凝视着杯子里的几片茶叶,暗自思忖,老夏这一套好像在哪部电视剧里看过,他改革创新,灵魂升华,我们是绿叶捧红花。

  过完年,基地有了很大变化。大魏所在的钢构部被世界著名的跨国海洋工程企业NBD参股,企业性质变为中外合资企业,夏培文不再是大魏的顶头上司,大魏很庆幸终于脱离了老夏的管束。外方老板很信任大魏,生产上的事,无论巨细,都听由大魏处理。

  大魏很讲江湖义气,早先的朋友依旧常来常往。哥们中有位私企老板,急需二十吨船用钢板,来找大魏,大魏略作思考后就爽快地说:“明天吧,明天双休日,老外不到基地来,你安排卡车,我安排吊车。”

  私企老板说:“你不怕——”“怕什么?这里刚合资,头绪乱的很,账目也乱,别人要是拿走几顿钢材,我也不会发觉。”

  星期一下午,大魏照例参加公司的碰头会。散会时老板叫大魏留一下。老板会说生硬的汉语,他用不同以往的目光看着大魏说:“你们露天钢材库少了许多钢板,怎么回事,知道吗?”

  大魏突然心跳加速,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这一次失手了,完了。但他仍旧镇定地回应老板:“钢材库少钢板啦,我回去查一下。”“请你明天给我答案。有人建议我向贵国的公安局报案,我的意思是等等看,这毕竟不是小东西难破案,这个需要大型车辆和吊车配合的,很容易查出来。”大魏回到办公室,手脚冰凉,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像是被人抽掉了一根筋。

  这一天晚上,大魏不断地给那个讨要钢板老板打电话。那一头听说东窗事发,也乱了方寸,只会说:“我想想办法。”大魏的老婆一个劲的埋怨他胆子太大了,还以为是早先呀,那么随便啊。第二天大魏没有去上班,坐在家里一筹莫展。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撕破了家里的寂静,“Hello——”是老板的声音“魏先生,你在哪里?”大魏神经质地“嗯”了一声。“事情结束了,你为什么不来上班?”大魏听得一头雾水。“基地的夏总早晨派车把钢板送来了,他那天没有找到我,因为急用就找你借调了。昨天我问你,你应该说清楚的,为什么……”大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的为什么,一个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总要抓住的,不管伸出稻草的人是敌是友。他慌忙拨通了自己讨厌的夏培文的电话:“喂,夏总吗”,“噢,大魏吧,那件事给你摆平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个重要吗?”

  ……

  转危为安之后,大魏开心不起来,反复问自己,那个夏培文为什么要帮我?妻子为了让他高兴起来,叫了自己娘家的弟弟妹妹来家里喝酒欢聚。席间,大魏突然冒出一句:“夏培文的水很深啊。”小舅子调皮地瞟了一眼姐夫:“老夏啊,我和他也算朋友呢。”大魏很惊愕:“你——”“奇怪吗?他要把儿子转进市重点中学,你知道的,我老婆是贤才中学的领导呀。他顶着你的名头来找我,我知道你在他手下混就帮了他,可是普通中学转市重点,还跨区,这事有多难办啊!”

  大魏一下恢复了精神:“这事情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哪里来得及呀,前几天才办成”小舅子醉眼朦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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