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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换工(第二十五章 惨痛的工亡事故)

  第二十五章 惨痛的工亡事故

  自从来到碳素厂鲁思飞就给他的人生坐标进行了定位。他要在这条件好环境好,又值个人青春要好好读书学习,不能平平庸庸混日子。他深深明白自己是一名轮换工,在这里既没有特长有没有根基,就像浮萍随时会被大风刮走。要在这里扎住根就要学习,就要提升自己打造自己,最起码也得有一技之长。他要在这里扬帆起航追寻他尝未泯灭的梦。他早给自己定了一个读书学习计划,积极参加自学考试,力争三年完成所学课程,同时要坚持写作,提升自己的学识修养。三年来,不论寒暑雨雪,只要不上班他总很早起床,在中学操场或是马路上跑五六千米,回到宿舍洗脸刷牙吃早餐,然后就去阅览室看书或是上班。

  就在刘玉秀过世或是张桃出车祸从家里回来,也没有沉溺在悲哀消极中会懒散一段时间,依旧如故。锻炼回来看到睡懒觉的韦煷就催着起床。韦煷一边穿衣,一边说:“你锻炼啥,身体又好着呢!”

  鲁思飞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认真地说:“我锻炼身体,主要是锻炼我的心志。并不是你想的锻炼身体,因为我清楚但凡想要干成功某件事,就要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坚持锻炼就是砥砺意志的最好办法!”

  “我们轮换工文凭没文凭,特长啥也没,能组啥?”

  “我们起码要学习和我们相关的工艺,企业管理等知识。这样我能才能把工作干好。像你们新压型,你就更不一样。我想好了,我要有计划的学习碳素基础知识和工艺操作知识。同时,你看这些年自学的人很多,我要取上自学大专文凭,即便以后用不上,我起码学到不少知识。开阔我的视野,提升我的修养了。”鲁思飞说的很坚决,语气中也有着豪迈。“将来,即便把我退回去,我在耕田种地疲惫时站在垄头卷旱烟,望耕牛,还知道自己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大学生!这也是人生之幸事!”

  韦煷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人要有上进心,不能没有目标的混,特别是作为轮换工竟然低人一等,那些长期合同工总看不起,就应该活出个样子,让那些小瞧自己的正式工看看!他设备操作熟练,混捏技能突出,也是胡主任得力干将。如何向鲁思飞说的进一步提升自己,打造自己。来到碳素厂,又到吉林碳素厂学习。他逐渐看清今后的社会就是文化的社会,可自己不爱读书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混不上,适合他的路又在哪里?他就后悔当时不好好读书,便沉思不语了。

  鲁思飞看到自己的进步了,就拿一九八九年刚进厂写稿子来说写的稿子水平很差,稿子在编辑部常被编辑改的不像样子。记得一天他写好稿子送到编辑部,接待他的是一位年龄五十多岁,头发旋顶,背微微驼满脸和蔼可亲的齐编辑。齐编辑接过稿子仔细一看,就对稿子找出好几处毛病,让鲁思飞修改。特别是写老书记狠抓劳动纪律不定时查岗,把不“定”时误写为不“停”时。几次也没有发现这个字的错误。还有把日“本”锅写为日“体”锅,让齐编辑咋看不懂咋回事,就把他叫到办公桌前看稿子。并说“不停时难道就连饭也不吃?日体锅又是啥锅?”齐编辑和颜悦色,却使他感到惭愧脸红,从此他就改了粗枝大叶的毛病了。在几位编辑的指点下,他的写作也有了很大的进步。现在,他写的稿子送到编辑部,再也不见编辑大刀阔斧的改造痕迹了。

  最近他的散文已经在《兰州晚报》兰苑版上发出来了。上个月《碳素之声》编辑部召开为期半月的通讯员培训会,压型分厂费助理安排他参加了培训。这次培训时间长本来作为混捏组长他是不好去,但费助理力主他去,车间主任刘金山,班长文亮也愿意,于是就去了。从这件事上他对肥肥囊囊的费助理有新的认识。费助理是一位爱好写作之人,也是众多农民轮换工里唯一混出头的人。不知底细的人说他能干能写能说会道而被碳素厂转正提干。但许多老乡都知道他完全依靠自己在省城当大官的老哥帮忙。他的哥八十年代初期是榆中县委书记,后来又成兰州市委书记,现在是省政法委书记。就是这么显赫的老哥撑腰,他从一个普通轮换工进厂,随后碳素厂又派他去兰州警校学习,出来后就转干了。先是武装部部长,后又是派出所副所长,去年底又来到压型厂当厂长助理。他一年一迁升,一路顺风,步步高升。在碳素厂里所有干部中升迁变动最快的人。费助理还有一个特长就是善于巴结领导。有人说他只要听到哪个职工有困难,就会主动积极出面出谋划策让你卖礼帮你给领导面前说情拉关系。和你走到领导家的楼道就让你在门口等,他就会提上你买的礼物进去说事。首先说他的事完了再随口提一下你的事。往往他的事办了,你的事也办了。又一次鲁思飞参加会议,亲眼看到费助理低头哈腰给每个领导依次敬烟点火,依次上茶的媚态。但鲁思飞进厂时他已经混到武装部长的职位。费助理肥头大耳长得很胖,像八米猪,因为肥胖走起路慢腾腾就像一头乌龟,许多职工背后喊他“费(肥)猪”。作为厂长助理,也没有事干就主抓厂里的宣传报道工作。他很赏识鲁思飞的文章,再说都来自农村,经历相同的原因就很关注鲁思飞,也有提携帮助之心。今年春碳素厂周边群众偷盗严重,厂里经济民警刹不住就请来青海武东支队来执勤。当时机修上有人用电焊条焊接了一个很有造型的书架子给鲁思飞,因为武警执勤门口拿不出来,费助理听了慷慨地说:“我和他们领导熟悉,我给你拿出来。”过了几天,费助理果然就给他送上门了。于是,他对费助理的认识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谗(印象不那么好之意)。

  昨天在兰州民工队当瓦工的萧炎来信说了在兰州打工的状况,说工程队去年的工资欠着没有领上。包工头结算不出来,没有办法。并且说了他们干的工程队今年有个武都的民工从架上掉下来跘死了。弄的包工头头发白了。鲁思飞一边看信,一边就想起土门墩干活的事儿,那些镜头就像在播放的幻灯片,一幕幕出现了,历历在目。

  一九九三年这个夏月对何成荣厂长来说,是一个很不平顺的季节。一起重大伤亡的事故,就让他焦头烂额了。

  早上下班,鲁思飞马森军牛金禄张长顺四个组长和文亮从澡堂最后出来,澡堂门口站着很多刚洗完澡的人,头发犹湿的郭金存和赵娟以及一号压机压型工马萧萧,她们脸色发白,很是惊恐地说:“刚才空压站压缩泵上把人压哈了!”

  文亮一听惊讶地问:“咋压的,伤的重吗?”

  赵娟脸色寡白,说:“听说快死呢!厂里领导都进去了。”

  “赶紧看一下走!”鲁思飞和大家匆匆走进离澡堂只有一墙之隔的空压站。只见在泵房最里边的四号泵周围聚了好多戴安全帽穿工作服的人。他们怀着紧张的心情疾步走近,只看见泵体上斜趴着一个穿工作服的人,他脸部伏在泵体上,穿着工作服的身子就像筛糠一般颤抖,一声连一声轻微地喊:“赶紧救我,赶紧救我……”

  他的左腿就像一只要射出的箭,右腿和臀部已经被皮带加重轮吞噬看不见。浓浓的血腥味在弥漫在空气中,穿着工作服的机修工手忙脚乱的踏着血泊卸螺丝支千斤按丝杠要卸加重轮。

  “……啊,呕……”

  “……啊,呕……”

  大家回过头一看,身后的赵娟,郭金存在血腥气喷熏下反胃情不自禁地呕吐,呕吐的脸色苍白鼻涕眼泪满脸了。刘金山回过头就对文亮轻声说:“把你们班上人引回去早点休息!”

  这时文亮才看到现场上分厂党委书记钱开寿,厂长何成荣,工会主席谭敦宇,周玉福都在现场,个个神色着急而严峻地回过头看他们。

  “走,走。”文亮也看见身后来了许多人在紧张的地看,就轻声催促。

  大家默然无语走出空压泵站。刚出车间到马路上有刘泉泉便问:“皮带轮子上压得谁一个?”

  “上海石的小崔。”文亮说。

  “那不是机修班人说最近休婚假吗?”赵娟很不舒心地问。

  “那个娃结婚就二十来天吧,上个星期修完婚假回来上班的。”张宇声音很低沉沙哑地补充说。“这是个好娃娃,礼行的很。从技校毕业家里他大跟劳资上杜重远关系好,就跌办着分到机修上了!”

  张宇身后的鲁思飞就想起一个穿着宽大工作服戴着工作帽中等个子,面目清秀,眼睛却明澈如水比他长一二岁文静的的小伙子。

  去年冬月十号混捏锅维修时,一帮子机修工干累了稍作休憩,其他机修工围在一起喜笑颜开无拘无束的大说大谝。他坐在混捏楼梯边不言不语,只是听着其他人高谈雄辩。圆而漂亮的脸显得拘束羞涩的文静。现在想到和自己岁数相仿却遭此厄运,鲁思飞心里就感到很悲哀

  “救不活了,我在门口听职工医院的大夫说只要皮带轮子一扒离,血就会流干,已经大动脉断了,那个腿骨头早已经成沫沫子了,还没法子止血。你想那个一秒就几十转子的速度,把个人的腿有啥磨的?”

  刘泉泉说:“我一看着血就晕,我没敢进去看,只在门口救护车跟前看了一眼。”

  “一般检修都把机子停了检修,操作间也有值班人,咋就?”

  “机修班一早就在检修四号泵,小崔站在加重轮上卸螺丝。今早泵工张芳上班迟到了,那是劳资处杜处长的小姨子,天天迟到早退。今早迟到,另一个岗位工出去干撒去了。她进到操作室里看到四号泵停着心里急。也没向外面四号泵看,就一指头捣起。实际操作室前面都是玻璃窗,只要稍微留心,抬头看一眼就知道泵体上有人没?”

  “主要上班迟了,心里慌,就出事了。”

  文亮忧郁地说:“你们说毛病在哪达。你说劳动纪律不严吗,上班军号响过总厂劳动纪律委也查,分厂也查。交接班也是现场交接,可是咋就堵不住这漏洞啥?”

  “劳动纪律紧的地方紧的要不得,松的地方又松的要不得。你看嘛,空压站尽是些有头有脸地人,不是我们分厂领导的子女婆姨,就是总厂有关系的人,尽往那里塞。那些人分厂就管的松吗!现在有教训了没有?”

  “血的教训,不淌血就没有教训啊!你细究多有道理!不死人,不流血,明明知道有危险,明明知道会伤人死人,也不管。这就是我们的管理理念!”

  “唊你说泵站的那几个娘儿们谁能管得下,不是车间主任的婆娘,就是班长的婆娘,都是些关系户再就是一些泼妇。谁能惹得了?再说也是辅助岗位不像生产岗位管得严格。”

  分厂空压站号称是三台水压机的心脏,水压机的每立方厘米近乎千兆的压力就是这一台台飞速转动的压缩泵上产生的。这里没有粉尘,没有丝毫沥青烟的味道,环境干净舒适没有工作量。出过班长小段,其余全是女工。每两人一个班,也是四班三倒。她们上班启动按捏,只要看到三台压机的压缩泵转动就行了,即便忘了启动,水压机没有压力,自然有压型工来喊。泵工除了上下班打扫卫生,就无活可干!交接班虽然强调当面交接,但接班的人没有来下班的人早已走了。这十人的班组因为是皇亲国舅关系户,一般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下班纪律不像车间抓得紧。

  “再是总经理的婆娘,也得伏管啊!就是何厂长的婆娘,何厂长也不说不能管!这就是班长小段的责任!平日里养成散漫作风,养成不遵守操作规程,不遵守劳动纪律的恶习。就为出事埋下祸根。”文亮就说,但他也将心比心地暗想如果让他管那一帮子娘儿们,也许一楸木一个样!他也管不好啊!

  “可怜啊,就把家里大人和婆娘害苦了!”

  “厂里不是没有出过工亡事故,隔两三年就有一个。把事故责任往死人身上一推,适当给上几百块钱儿,厂里把婆娘招工一安顿就对了!婆娘过上些日子,再找上一个一搂在怀里就忘记了死的。可是家里大人到死也心疼着呢!”

  “我们企业每年有死亡事故!九零年动力分厂李满仓在二号料仓捅料子跌进料仓死了,九一年石墨化厂李国武检查天车让天车大轮挤死,九二年加工厂电极垛子滑垛蒙荣勇被挤死,你看今年小崔就。在别说去年球磨机弄死的那个技校生……。你看,哪一个事故不是管理上的问题?我们动不动就说血的教训,就血,也买不下教训!以后就向外国学习,你哪个企业有死亡事故,就把你企业弄得翻不起身,那就才能管好!”走在身后的温存就说:“我看要把企业管好,就要狠狠处理有关领导和责任人,让他三四年不得翻身轻松。看他管不管,操心不操心!”

  “你说的就要把活人再整死!你说哪个工厂不出事?煤矿洞子里一死少则几个多则就几十人的死!再说国营单位还给抚恤金,还把死者婆娘娃娃安顿,就像这两年私人老板光给一副棺材着不过了?”李延寿很不满意温存的观点反对。

  蔺金山笑咪咪:“你两个一老一小球疼着呢?闲争!”

  温存说:“企业走到今天,我们领导不光要转变观念,工人也要转变观念,我们的管理体制也要变,用工制度,不然就得淘汰。今后的企业就要以人为本了。就像外国,你一个企业一年死个职工,怕就被弄倒闭了。你走着看,我们国家也快了。刚解放我们倡导的是人定胜天,战天斗地不怕牺牲。这是因为当时的国情所定。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开始走以人为本,我国也就得转变。”

  虽然辩论着实际上大家心情都不好,很低沉。不知不觉就到西门口。因为上班高潮已过,值班室有两个穿着绿装的經警一边吃早餐,一问:“刚才医院里救护车‘哇哇’的从东门进去到老压型了。没非是死人了?”另一个就冷漠地答“中国三条腿的驴不多,找两条腿的人就像牛毛,死一个能顶个啥?”

  看见机修工小崔那残酷的特写,鲁思飞内心翻江倒海,感慨不已。他知道在现实生活中这类事太多了,人死了就白白死了,就像死了一只羊,一头猪,引不起多大的教训。

  这在国营单位,以人为本的管理理念相对浓厚,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重视安全,规章制度比较完善,管理也很严格,伤亡事故较少。这就是赞颂集体利益至上,个人利益之末下的悲剧!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以人为本就会慢慢取代这种集体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意识!

  想至此,鲁思飞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八十年代以前为企业死了叫光荣,叫牺牲!现在为企业死了就叫事故!”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就有人证实当那直径一米有余的轮子放在地上时,小崔就没有痛苦了,没有颤栗了,没有声音了,血淌死了。

  上大夜那些胆大的男职工在空阔而设备管道纵横,机器不断轰鸣的车间里独自走动有点害怕,好像有人在身后跟随一般。女职工上厕所也就不由得约伴而行。

  前几年厂里发生工亡事故,厂里就自行解决了事。但从去年开始死亡事故就要上报当地有关部门。于是安监局,公安局,厂里安全科就不断来分厂了解事故,现场调查。首当其冲的就是厂长何成荣,接二连三组织开会,上报事故调查,陪完这波人,再陪那波人,做家属思想工作,慰问家属,跟村干部了解情况协商沟通。一个月后厂里终于抚恤了家属,把小崔媳妇就招到生活服务公司成为正式工予以安置(实际也就是长期合同工)总厂党委对压型分厂钱开寿何成荣等有关领导通报批评,对负有主要责任的岗位工张芳做开除厂籍留厂察看一年的处理。

  这一个月,压型分厂的奖金是全碳素厂最低。

  早上立上秋,晚上凉嗖嗖。随着傍晚气温的下降,晚饭后鲁思飞和韦煷在房子谝川。这时听到二楼最里的宿舍里吴胖子划拳喝酒的声音。吴胖子就是吴建华,是老压型车间配料车间的球磨工。胖胖的脸蛋上梳着分头,有点像抗战片子里演的皇军身边的翻译官一样。现在一起来碳素厂老乡们都喊他吴胖子,他榆中县川人。

  韦煷就仔细听了一会,就说:“那最里的房子里是我们车间电工班的,三四年了我都不大过于打交道,吴建华跟哪一种人都混的熟,竟和他们喝酒!那宿舍的两个人都是喝骗酒的!”

  鲁思飞知道那宿舍里面住的是从窑街矿务局的招进来的子弟。一个瘦高个子,一个矮个子。高个子那人面目清秀,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矮个子却肥头大耳一脸凶相。因为是窑街人,常看到有长头发穿着怪异的小伙来那房间。为此鲁思飞和韦煷对这个房间的两人常常是一种敬而远之。那两人因为和陈红兵关系好,有时也来他们宿舍,虽不亲近,也对鲁思飞和韦煷很友好。

  鲁思飞和韦煷刚住进这宿舍,得知陈红兵抽大烟就心里很有负担。谁都知道大烟客烟瘾发作没有钱非偷即盗。但这三年时间里看到陈红兵也不是他们印象中的那样。对他们两人很是客气照顾,上下班看到他们上大夜睡觉,从不打搅,并且到开饭时间,他总很关心的喊他两起床吃饭。但陈红兵多时候不在宿舍,因为家在窑街下班就回家了。

  鲁思飞很费解一般抽大烟的人不安心上班,但陈红兵恰恰相反上班积极从不迟到早退,很少有旷工请假的现象,也从不把社会上的闲杂人员引来。他有时不回家常在那宿舍和他们老乡在一起谝传一起做饭。动不动就在那个房子里睡了。

  人是肉一山神仙猜不穿。陈红兵眼睛近视,看书眼睛就吸得很近,就像要爬到书上的样子。中等个子因为抽大烟脸黄飘飘的,瘦的就像猴一样。家庭却是一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二十中的语文老师,一个姐姐大学出来在矿务局上班,一个老哥大学出来在派出所工作,他在上高中时因为一次没有考好就被父亲收拾了一顿逃学出门就跟社会上的混混缠上,那些人给他海洛因抽,很快染上烟瘾。家里父母发现他抽上毒品送到兰州雁滩戒烟所戒烟,回来看他读书无望就让招工进入碳素厂上班。他说自己不抽大烟不逃学不跟上那些混混,也许他也大学出来了,因为上高中时他的学习很好。至今床底里压着一些读高中获得奥林匹克二等奖的奖章。鲁思飞为他的父亲急功近利做法遗憾,也为陈红兵误入歧途遗憾。现在陈红兵已到了成婚的年龄,也不谈对象,不跟姑娘们接触。用他的话:“连个家(自己)都养不活,谈啥对象?”

  他也是一个足球迷,床周围贴着世界足球八强的照片,也是讲卫生爱美之人。床头墙上挂着一副十分显目的美女手拿鲜花遮住私处的裸体美女挂历。床拾掇的干干净净,床单拉的很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客房一般但他很少住宿。

  截止目前,也没有见过他抽大烟的模样,是三年前戒烟成功了。

  吴建华也是一个谗酒之人,在老乡们眼里也是没有个性,看见酒就不分场合想混几盅子酒的人。任国民在老乡中间常笑说:“吴建华是一个喝败茶,抽骗烟,嫖寡妇的人!”

  鲁思飞仔细听了听说:“吴胖子听到那个房子喝酒,就馋的受不了。这里的人都是五湖四海的,有些人也是二球,他那姿势总要吃亏的!”

  “他也不小了。管球子那么多干啥,碰上死狗了咥上一顿,把冷亏吃了就才长记性的人。”韦煷就问:“最近你们家给你提的亲事咋办了”

  “我没有想,也没有管!”鲁思飞一下皱着眉头,有点无奈地说“家里已经把彩礼都拿了。我也左右为难,家里老妈子过世,老爸也就孤独性格变得暴躁,啥事他独断专行。那女子上次回家见面了,人不错!不知为啥?我没有一点信心!”

  “我看你爱上谢秋萍了。谢秋萍又是一个长期合同工你没有勇气追!我看你万一不行,干脆和谢秋萍谈吧。昨天下班她来我们房子嫌你这脏那脏,一会儿就把你的床单被套洗的干干净净,嘴里不住埋怨你,实际那是从内心疼爱你。”

  鲁思飞听到这话,心里无限苦恼。

  张桃出事后,他彷徨孤寂失意。这时谢秋萍看到他的悲凉神情,为安慰他,鼓励他让他早日从感情的漩涡里出来,在班上每干完活就和谝,白班小夜总是约他吃饭,休息天还请他到家里做客,动不动在小夜下班让他护送回家,不知不觉悄然闯进他的心。特别今年春节他从家里回来,两人的相处就更近一步,谢秋萍每过上几天就来他的宿舍,帮他洗理,有时就从家中带点吃的给他送到宿舍。他清楚谢秋萍已经爱上他了,而且爱得很深。但他开始退缩了,一方面家里大姐介绍的田雅丽家里已经把亲定了,再者他深深清楚自己的身份。但爱她的心越来越重,已经陷得深不可拔,为此心里矛盾痛苦。不见她心里就像有千言万语;不见她,整天就心生惶惶特别想她。见她虽然喜悦的说不出心里的话,但觉得安稳恬静,心里就像春风吹拂。想到自己的家境,想到最终要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山仡佬时,想到是一名正式工,一种虚无缥缈感就让他迷惑,让他失望,让他心里隐隐的疼痛。现在韦煷问起他家里提的亲,他心里想念谢秋萍,想着和谢秋萍的那份甜蜜温馨,那份忘记忧愁,快乐十分的心情,便矛盾极了。

  韦煷看他神情忧郁认真地说:“前年张桃出事你回家来,我就看你和谢秋萍来往密。当时我想让你坚决一点,但这事也不好说。现在你要拿主意,要嘛丢人丢财舍弃家里给你说的媳妇,要嘛就和谢秋萍一刀两断!”

  “我农村里找一个合适。但我的确爱上她了却不敢追,我有点疯!”鲁思飞说的心里话,他是从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和谢秋萍相差太远了,没有那份底气去追她了。

  “结婚了你真心对她好,也就有感情了。”韦煷很真诚地,他很理解鲁思飞的心,因为在没有结婚前他体会到恋爱的疯狂和痛苦。他已看到鲁思飞对谢秋萍有很深的爱恋。但他也明白毕竟是农民轮换工,最终要回归那山仡佬里。如果在这里找了对象,今后万一退走了咋办呢?人没尾巴没处估,谁能知道后面的事?当时山盟海誓,结婚后离婚的现在也很多。现在你和谢秋萍合得来,将来呢?能包得了吗?

  想到这里韦煷就笑道:“感情是啥?你有啥纠葛的?女人你和她睡上几次就有感情了,心里就有你了。再有感情,你把她没有睡。只要她和在哪个男人睡在一起,也就把你忘了。我们班上张德福老就这样骂那些女人,老日着就有感情了。实际也就这样!”

  鲁思飞不置可否地笑到:“你一结婚也变的俗气极了。”

  “你还是书呆子!你对婚姻还是理想化。我以前没结婚时动不动就想郑婷婷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可是我到新压型赵丹出现后就觉得赵丹比她更适合我!你要相信环境,也许你再换个地方有许多女孩子围着你,那你会慢慢忘记谢秋萍了。对不?我给你说个心上话,如果我没有结婚,不一定我和赵丹成了!”韦煷小眼睛闪着动情忧郁的光芒,说的很自信。

  这时楼道里传来酗酒后的吵闹声,乒乒乓乓的打架斗殴之声。两人也懒得出去看,因为喝酒打架在那个宿舍已经是平常不过的事了,但也也很快就平静了。

  第二天下班回到宿舍,鲁思飞刚要泡一杯茶去刘泉泉房子谝川,这时斜对门的三班球磨工任国民进来。

  大个子长得英俊的他大咧咧坐在床上,很潇洒地摔了一下额前垂在眼上的那一缕黑发,白皙的脸既有同情也有恨其不争的口气说:“吴建华就是爱喝酒,不管哪门家的人喝酒他就要去染,昨晚十一点多让那个宿舍的几个打的鼻青眼肿,今个连班都没有上在床子上睡觉!我老劝他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缠,他总是不听,这次好了!”

  “为啥着呢?”

  “那些人喝上一会酒逼他掏钱买酒,他没有钱被擂了一顿。”

  鲁思飞有点看不起,心里有些幸在乐祸。但他却端着茶杯来到任国民的宿舍,看见吴建华鼻青眼肿睡在床上,尴尬伤心地说:“尕鲁,你我都是做一趟车一起来的。你帮我就想个办法,咋组呢?”

  鲁思飞又同情,又气愤地说:“我看没打死就好着呢!碳素厂人杂得很,想喝酒自己买上一瓶去喝,非要和那些人混。想也不想,你敢混着喝阎王爷的酒!”随后他口气变得缓和地问:“你报案了没有?”

  吴建华让他呛了几句话,闭着眼不再说话,听到他问:“没,我怕。”

  “怕啥?这两年不像我们刚来没人管,你记着海石湾的社会治安慢慢往好哩转变,不像前几年邪不压正了。再说都是一个厂里人,你到厂派出所报案,让他们给你把药费出上。让派出所把他们处理上一次,这样他们以后不会嚣张了。不然以后还会治你的!”

  过了一会儿,厂派出所的干警果然来到那个宿舍做调查笔录,随后责令将吴胖子带到职工医院去治疗。

  又到一九九三年的中秋节前。

  鲁思飞回家看到红土坡许多人家都种上蒜苗子,在挖着装车出售。路上满载蒜苗子的大小车辆来往着,满地头挖蒜苗子的农人说说笑笑,十分喧闹,他觉得又是一番新景象。同时,确确实实得知大舅家的喜梅子换亲结婚了,婆家在小康营的一个叫狼儿山的村子。鲁思飞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不知是遗憾,还是嫉妒。他想起在厂里兄弟来信就说了这事,咋就像不知道一般?喜梅子的一举一动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直到他回厂后慢慢淡忘了。

  早上鲁思飞依旧很早起床去门跑步锻炼,韦煷虽然醒了依旧睡着不动。当鲁思飞汗津津的回来时,他笑:“不会睡个懒觉,再锻炼要死也挽留不住!”

  鲁思飞愉悦轻松地笑道:“你不懂,我并不是怕死,有时锻炼与死没有关系。但我锻炼身体的主要目的就是锻炼我的意志!”

  韦煷展了一下懒腰嬉笑道:“你有意志能组啥?”

  “我干萨不会一曝十寒,起码不会有始无终了!就像我的自考,今年我十月底一考彻底拿上大专文凭了!即便以后用不上排场,起码也是在海石湾的这段岁月的一点收获和纪念!再说锻炼和你睡懒觉一样,各有各的乐趣,也是一种享受。只要你爱好了,也不觉得它是苦差!就想和罐罐茶,煮出来的茶不是也很苦,但你喝惯了,就嗅到那里面的香味了,一天不喝茶就头昏脑涨,两台不喝茶神思恍惚,三天不喝茶就像得了大病一样!锻炼虽然也是苦差事,那也有瘾呢!”

  一九八九年,一九九零年中秋节碳素厂为单身职工大设宴席。一九九一,一九九二年每个单身职工领到一张就餐券。通知他们凭着就餐券在打饭的窗口领到一只烤鸭和一瓶啤酒。今年的中秋节冷飕飕的,只是在窗口得到一份免费和往日一样的炒菜和一个馒头而已……

  临近年关,文亮妻子得了腰椎间盘骨质增生做手术从医院回来了。

  鲁思飞终于结束带班长,这也是最近两年第四次代班长最时间久得一会,整整两个多月。

  听到文亮回来鲁思飞就高兴,忽然感到轻松极了。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对刘泉泉说:“这两个月把我熬死了,把人也得罪了,有个好处就是我们目前各项指标,生产任务在四个班组还领先。这一点我高兴,我好给文班交班了!文亮回来我轻身了!”

  “你得罪啥人,不就是一个郑渊洁?实际你把那个大烟客收拾了一顿,好些人暗地里说你好!郑渊洁也乖爽多了!”

  国庆节刚过,文亮就请假到兰州给媳妇做手术。二号压机新来的凉料工郑渊洁和一号机组张月强为工作上的事打架。郑渊洁进厂已经五年多了,因为以前有抽大烟盗窃案,被拘留判刑一年,出来后就在社会上混,他的父亲在他上小学就工亡。年前他的母亲就到厂里找黄厂长,求张书记。于是张书记就安排他继续上班。但他到压型报到后,各个班长就摇头不要,下不到班组。那天鲁思飞和文亮参加生产例会,她俩看着郑渊洁母亲满头白发,哭哭啼啼地给何厂长诉苦。

  他对文亮说:“文亮,把这个土匪要的我们班上,你看当娘的多可怜!何厂长多为难!”

  带有混混性格的文亮就慷慨地说:“郑渊洁,实际你这个娃娃不错,尕鲁也说,那就看你老娘的面子,到我们班上来!”

  郑渊洁来到班上,许多人都知道他以前的恶习,对他有一种敌视。郑渊洁也知道大多数班员对他冷漠。天长日久心里很不平衡,但他不好发泄,班上许多人他也惹不过,就一直耿耿于怀。但他对文亮言听计从,对鲁思飞也心里很是感激。文亮在把他镇的死死地,文亮不上班了。他就开始散漫,和组里人开始捣蛋了,他要平衡一下心理。

  接班时一号压机张月强和他说了一句玩话他就在辊道上厮打起来。鲁思飞听到后就追过去,喊“郑渊洁别耍死狗了!”就一把推开他。也许郑渊洁没有注意,他用力太猛,竟被鲁思飞推着后退一步就坐倒在地。

  郑渊洁一看鲁思飞把他推到,就冲了过来举着右拳朝鲁思飞脸上砸去,鲁思飞只是右手一个反抓侧拧,郑渊洁侧着身子斜下去不能还手。只是那大眼珠子恨恨地瞪着鲁思飞。二号水压机的人围在一边看热闹来了,鲁思飞便松开手。

  “别以为文亮走你就想反,不是我那一天看在你老娘的面子上给老文说好话,今天你在哪里上还不清楚。我带几天班你想干啥?来,不满就朝我发泄!我陪你练几圈子!”

  郑渊洁本来摔在地上就有点胆怯,他感到鲁思飞的力气比他大得多,刚才又被他很轻松的一个反抓侧拧弄的胳膊隐隐发疼,就怒目而视不敢近前了。

  鲁思飞知道他心里胆怯了。顺势口气一缓说:“郑渊洁不是我说你,老文走了,你捣乱哪个人没有看清你的嘴脸?你说我带几天班干不好与我有啥关系?没奖金大家都没!干好了有奖金我一个人拿吗?再说干不好文亮来我们咋交代,我把你们从中作乱难道不给他说?他知道你捣乱对你就有好感了?他假如不说你,你良心上能过得去吗?我等着你打我,既然你不打了,就去干你的活,同时也仔细想想我们这个班上的人咋样,班长咋样!你又是咋样!想通了就去给张月强道歉!想不通算了!”他转过身也回到混捏楼上来了。

  马忠林往三号车间水压机上运混捏料,他亲眼目睹鲁思飞制服郑渊洁的一幕,运完料子就来到混捏二楼,喜滋滋地说:“尕鲁,你厉害你把那个大烟客给制服了,实际他害怕你了。不然那也是个刀子客!”

  鲁思飞笑:“我再没力气,对付他那麻杆子人四五个不成问题!他如果我松手后再来,我就会让他睡到在辊道上呢!我是看在他本性不是多坏,没有往疼里拧!”

  马忠林就说:“那瓜怂实际上背后有人抽,他们看到从去年文亮一走就你带班。这一次文亮请假时间长,也是你,就不服气”

  鲁思飞知道他说的是谁,觉得马忠林在这一点上憎爱分明,眼睛明亮。

  但他笑道:“马师,不要想的那样复杂,我是受到文亮和车间领导信任带几天班。没有人不服气的,谁不服气,谁想代,我赶紧让了!你看!你们下班澡洗了,我还交不了班。你们还在家里呆,我要来到班上看记录,查上班生产状况,比你们最少要早四十分钟来厂里。钱多一分也没有,出力不讨好。想把生产不要耽误,到头大家都拿个高奖金罢了!谁不服想咋?”

  “自家干不好,就是嫉妒人。我都看不惯厂里招来的一些子弟工。”马忠林心直口快地说。“文亮刚当上班长他们就不服气。你带几天班他们也到乱子。”

  “叫捣乱吧!总之到目前,我们班指标生产都在前边,这就行了。证明大家还是攒劲,还是给我鼓劲着呢!”

  鲁思飞想着文亮走后发生的事。虽然郑渊洁捣蛋了一次。但从总体上,各组的工作干得相当不错,三台压机组长也负责,跟混捏组互相配合,干得很顺利。

  现在文亮来了,他心情愉悦,感到轻松的多了。

  他从内心却不觉得吃亏,也不觉得劳累,而是有一种亢奋振作,一种精力充沛的激情在心中流荡。这是对工作的热爱和负责,这是对班组,对生产的负责,也是对老班长的嘱托信任所致。压力是怕任务完不成,各项指标赶不上去,干不好工作。到头来班组没有奖金,大家吃亏,有负文亮之托,车间刘金山以及分厂何成荣等领导对他的信任和期望。现在他把这种无形的压力又要交给老班长承担了!

  刘泉泉一脸喜悦地笑道:“你好着呢!压型分厂的轮换工里面当组长的多,当四五十人的带班长的目前就你。你还是给我们争光了。尕黄昨晚和张成谝的时候,都在夸你话少做事坚定!”

  “我们压型厂轮换工少,当班长的也就少。你看焙烧分厂四大班组就有三个大班长是轮换工!就像岳友明岳友亮,我们一起来的赵军也干的很好!也是班长!”

  他看了看刘泉泉紫红色的脸,很自豪很诡秘地问:“我们轮换工实际比他们厂子弟能干!这是啥原因?”

  刘泉泉昂起头也看着他毫不思索地笑道:“我说不上!”

  “我给你说”鲁思飞想了想,说“第一,我们轮换工都是来自农村,受过苦受过累比他们多,锻炼了我们吃苦耐劳的韧性。二,我们农村来的多数人兄弟姐妹多,因为兄弟姐妹多,养就我们不过与自私的宽阔胸襟,使我们容易和他人相处。没有他们那种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歧视他人排挤他人的心。于是我们就得到同事的支持,就得到领导的信赖。所以我们轮换工就显得比他们有本事!”

  刘泉泉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忽然亮豁了,也说:“你说的这个道理对着呢!对着呢!你看那赵长顺傲里傲气的,你看那王胜华说话尖刻。那心就像鸡心一样。光是个吹!”

  “走!这一会没有活干。我们看看文亮,我也顺便将担子卸给他!”

  一高一矮头两顶顶红色安全帽从车间门口出来,向休息室走去。因为是冬日的晴天,马路上不太冷。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但那种凛冽的气息给他两很惬意的感觉。鲁思飞也惊奇地发现马路边的绿化带里,飘落的白杨树叶早被几几天前的一场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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