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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仓

  一

  “老书记”和一个年青的“副所长”在图书室里,每个人的前面都摆了一本书。他们用看书来填补聊天时留下的空白。

  “老书记”50多岁,不管往那里坐下,都有乐山佛那样的定力。剑眉下面的眼神,让人想起那些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夸夸其谈的“演讲”。在图书室和“副所长”聊天,是管教交给“老书记”的任务,这一任务让他们可以晚些回到监仓。

  瘦瘦的副所长进看守所来没有几天,他好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后被调到了模范监仓14仓。在微弱的灯光下,乱蓬蓬头发遮住的脸在轻轻地发抖。他闻了闻手里的烟,讲他在河县大江边上的别墅,他的情人都非常漂亮,胖的,瘦的,有文化的,没有文化的,半吊子文化的,但无一例外,身材都一式的匀称协调。

  “在这里,我们都是囚犯”,“老书记”说,“这里只有围墙、铁门、手铐”, “老书记”向窗外指了指,“过了那截生锈的铁路,再翻过一座小山,就是火葬场,常青幕园……青明节已过去了好几天,还是有络绎不绝的扫墓人穿过那一截生锈的铁路去扫墓”。

  “再过几天,我就是所长了!”。“副所长”一边说,一边点燃手里闻了好久的烟,从烟雾里深情地望着窗外。

  铁轨后边是连绵不断的小山,山上一条小溪时隐时现地穿过矮矮的權木丛,穿过铁路底下一座小小的石桥,石桥上是黄色的青苔。几个跟着大人来扫墓的儿童从石桥上往水里扔石子。“副所长”看了看石桥,水流在石头上激起的水雾遮住了半边石桥,和江边别墅花园里的景致一样。更远的地方,他看不到了,这里没有江上过往的船只,听不到轮船的汽笛。

  “再过几天我就是副所长了,要不是……”,副所长说。

  “很快你会忘记的”,“老书记”带着沉思,“你那么年轻就当看守所副所长,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坐到所长的位置,可是这样不停的提升,你会发现一直升官成了你生活唯一的希望,除了升官,其他的你都看不到”。

  “是的,我们一直沿着这条线往上爬,总把快乐与荣耀挂在这条线上,但爬着爬着,就掉了下来”。“副所长”若有所思。

  “老书记”说:“那时,我还年青,也认为一直往上爬,从股级到科级,到局级,到处级,每一次爬上去都认为看到了自由。咬着牙一直往上,离地面越来越远,使出吃奶的力气顶住。只要往下滑一点,就是地狱,可是当你一直滑到底,两脚一触地,你觉得你才是真正看到了自由”。

  “两脚触地就自由了吗?”副所长叹了一口气,“在烂泥巴底下也不一定自由,那年我高考,派出所把我的年龄弄错了,我去开证明,派出所要村里先开,到了村里,村里说是派出所搞错的,他们不能开这个证明。我来来回回跑,最后我对着派出所的所长说,我的脸就是证明……”。

  从谈话中,“副所长”知道了“老书记”原来是河城市委书记,是14仓班长。“老书记”有抽不完的好烟,谁表现好就可以得到一支烟,申请打电话,申请见亲朋好友,也全看表现。而表现好不好的鉴定人就是“老书记”。

  每天生活中的事就是打扫卫生,背监规,生产胶花,训练,每一项活动的具体表现组成了一天的表现。

  有一天,“副所长”不知道在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没有得到奖励。这里的烟比黄金还要贵呢,在监狱里的人都这样说。他不得不和那些表现不好的人站在一个队列里,接受管教的训话。管教找他谈话时,他笨拙地说出那些夜里没有睡好,精神不好的理由来。

  周末的集体会议,“老书记”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对每一个人的点评入木三分。当点评到“副所长”时,“副所长”用嘶哑的声音为自己辩解,他微弱的声音像空气里的一粒尘土很快被黑暗吞下,后来他感觉听得烦了,满脑子都是“老书记”的声音,他起身说,我要去上厕所。

  “你打报告了吗?”“老书记”说,“你来多久了,这么点起码的纪律都没有学会……”,“有人反映你晚上偷吃别人的东西……”“老书记”没完没了地说,到最后,“副所长”只看到他的嘴在动,没有听到他说些什么。他头晕乎乎的,只有厕所的影子在脑子里不停地旋转。他转身向厕所走去,他坐在前排,转身时看到14仓坐成齐刷刷的两路纵队,他们一个个眦着牙,象QQ里那个眦牙的表情,一个个表情慢慢地变黑,变小,化成一只只蚂蚁,急匆匆地向他爬来。

  铁门“哐啷”一声,紧接着是手铐相互撞击的声音。副所长被铐了起来,第二天,他被锁在监室里,不让他劳动,不让他训练。他惊恐地看着监室外的小山,山上有黑色的山羊,粉红的小鸟。小鸟像一团团火,飘来飘去。山上的草燃烧起来,枯枝败叶哔哔剥剥,一直燃到监舍,监舍的铁门被烧得发红,一滴滴铁水象雨点往下掉。“副所长”坐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14仓的每个人都羡慕“老书记”,他们极力表现自己,卖力地干活,在队列里提高嗓门高声地喊口号。起床,背监规,训练,一层不变地重复生产胶花的动作。有的人为了获得奖励,创造了快速背监规方法,创造了快速生产法。他们都得到了“老书记”一式的点头,表扬和奖励。在一次次的激励中,他们有的人觉得总有一天会坐上“老书记”位置的。条件稍差一些的,也在努力奋斗中找到了乐趣,找到了动力,找到了方向。

  二

  铁门“哐啷”一声,吴其中听到送他进来的管教脚步声慢慢远去之后,一个饱满、低沉的声音响起:“蹬下,把刑事处罚决定书拿出来”,他没有蹬下,随手将手里的决定书递了过去。

  吴其中的罪名是偷了一只铅笔。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铅笔,那只铅笔是河城著名建筑设计师马井的铅笔。因为那只铅笔的丢失,马井的一个大项目停顿了下来,这一停,投资方损失很大。

  警方查来查去,查到马井的同学吴其中,铅笔在吴其中一堆乱糟糟的图纸里,吴其中百口莫辨。

  吴其中到14仓后的第二天就主动找所长谈话,关于那一次谈话,有许许多的传说。一些人说,他们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吵起来的。另一些人对吵起来的说法不很赞成。他们说那是辩论。吴其中用很多道理与所长辨论,所长提到什么,他似乎都是不赞成的,他有他自身一套逻辑和认识。对于他的罪名,他是不承认的。对于要遵守这里的管理,他也是表示不遵守的。所长以处罚恐吓,他带着嘲讽的口气反驳。对于看守所、监狱,吴其中认为是可以不必存在的,他还告诉所长这些可以不存在的原因和条件。

  传言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人们不知道。大家知道的是,吴其中并不参加这里的一切活动,除了吃饭睡觉,也没有人管他。

  吴其中被14仓的人认为有精神病,他常常要大家砸掉铁门,砸掉监狱。“老书记”说,砸掉又如何,砸掉你就可以出去了,就算出去了,你就自由了。吴其中说,不自由,那就继续砸,砸烂束缚自由的一切。

  对于吴其中的言论,14仓的人把它当着一个精神病的胡言乱语。后来有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灭的灯突然熄灭了,没有人送饭,没有开仓门,没有组织训练。这样的状况从早晨一直到傍晚,从傍晚一直到第二天,“老书记”要大家静静地等待。“老书记”说:“很快就会有人送饭进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稳住大家的情绪。总之,他要大家相信,这里的秩序很快就会恢复的。

  又一天过去了,灯光没有恢复,也没有管教的影子,“老书记”自己也有些动摇了,对吴其中砸开铁门的鼓动,他不支持,也不反对。

  吴其中见倾向于砸门的人渐渐增多,就朝铁门走过去。“副所长”挡在门口,不让他靠近铁门。“副所长”一直认为,他的罪,只是一个误会,批准审查他的领导一定会纠正的。这一砸门,他就成了冲监的共犯,以后连纠正的机会都没有了。吴其中回头看了看,赞成砸门的人一个个精神抖擞, 用眼神支持他往前。他上前一步,逼近“副所长”。“副所长”见对他几次警告没有用。他用细细的眼睛向人群看了,又回头看了看铁门,象是在下最后的决心。不能让他过来,这一过来,铁门被撞开,就彻底完蛋了,一定要等待,等待,总有机会解释清楚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小误会而已。流淌的大江,温柔的别墅,如烟似梦的情人,就在一念之间,“副所长”飞起一脚,踢向了吴其中。吴其中倒下的同时,“副所长”也倒下了,“副所长”饿得眼花了,受不了这样过猛的发力,他朝后一倒,撞击着铁门,铁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原来铁门并没有上锁,扣子都没有扣上。

  人群跟着吴其中往外走,渴望与恐惧象深秋的凉风,一点点地入浸。

  中门也没有锁,他们疑惑着跟着吴其中到了值班室。值班室空无一人。一阵比有人更加的恐惧袭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不知谁拿着腔调唱了一句。这一声唱腔惊醒了所有的人。有人开始提问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一些人说,当然是吃饭了。吴其中说:“冲出去”。人群中发出吃吃的笑声,还用冲吗,锁都没有。有人在冷笑。说:“寻找所长,寻找管教”。

  几乎是一边倒的声音响起:“对,寻找所长,寻找管教”。

  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但行动的没有几个人。“老书记”拼尽全力往二楼办公区爬上去。吴其中打开大门,门外空无一人。

  人群跟着吴其中走出大门。门外,枯黄的草抵挡着深秋的风。一只折断的旗杆上,几只小鸟懒洋洋地来回走动,上下跳跃,被风掀动的阳光,如黄沙一样一波一波扑向鸟儿的羽毛,鸟儿的羽毛染成了灰乎乎的黄色。

  众人随吴其中沿着看守所围墙一直走到1号门。走出1号门,就彻底地走出了看守所。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起进来的时候1号门两旁两个抱着上了刺刀的武警,还有开门的保安。众人停了停,与吴其中拉开了一点距离。吴其中回头冷笑了一下,大步走出1号门,1号门的两边,杂草丛生。

  三

  吴其中走出大门不远,“副所长”脱离14仓的人群,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吴其中笑了笑,继续走他的路,“副所长”紧走两步,又跟了上来。坑坑洼洼的土路,两旁是茅草和權木,路上水坑里的积水,清澈见底,被车轮磨得发光的沙子,像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慢慢黑下来的苍穹。

  大雨说来就来了,落在山金湖里,水雾朦胧中,一只迟归的白鹭穿梭而过,留下一道白色的轨道。白鹭从吴其中和“副所长”的身前飞过,溅起一层飞扬的水雾。吴其中和“副所长”在雨中走得更近了。

  吴其中说:“你去哪里?”

  “副所长”说:“滨湖派出所。”

  吴其中说:“同路,同路。”

  好几辆公交车停下来,当他们问起是否到滨湖派出所,司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吴其中和“副所长”拦下一辆出租车,开出租车的女司机两手悠闲地握着方向盘,她像唱一曲抒情的音乐一样拨动档位,控制车速。女司机左转右转,穿街走巷,最后在泯湖边一处树木掩影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打开车窗,用手指了指,说:“那里就是滨湖派出所,可那是过去才叫滨湖派出所,现在叫滨湖工人俱乐部。”

  吴其中看了看他的手指和长发,想起乐队演奏的那些音乐指挥家。可是这一句话在吴其中的心中一点乐感也没有,倒仿佛当头一棒把他击入了狂风暴雨的荒野。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问道:“滨湖派出所搬家了吗?”

  女司机笑了笑,手指在方向盘上弹起来,她在弹钢琴,琴声激起泯湖一层又一层的水浪,可吴其中没心思欣赏。

  “搬家,没有搬家。”女司机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是说,改名了。”吴其中用尽所有的想象力。

  “也没有改名啦。”女司机说。

  “那……那……,你是说,哦,有没有烟。”吴其中转过脸去,看着坐后面的“副所长”。“副所长”的手停在车门的把手上,看样子车停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已停在车把上了。

  “就没有滨湖派出所,也没有其他派出所。”女司机按下车门解锁键,急着要去弹她的钢琴,指挥她的乐队去了。

  吴其中和“副所长”只好下车。

  他们走进滨湖工人俱乐部,一群年青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周围,有的赤着脚,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席地而坐,还有人坐在大桌子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吴其中和“副所长”的到来视而不见。

  吴其中和“副所长”累了,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见有人倒水喝,他们也跟着倒水喝,有人到厨房端来饭菜,他们也自己去端。他们一边吃一边听这一群年青人聊天。

  一个满脸胡渣的年青人说:“我们已开发出了粮食生产技术,把树、草、海水往机器里装,打开不同的粮食出口,大米,玉米,高梁,大豆,小豆……应有尽有。”

  一个长了两只大耳朵的年青人说:“我们的鞋子打印技术明天可以投入生产,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自行设计,按每个人的设计方案输入电脑,打印出的鞋子第二天就可以到达预定者的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司机来到了工人俱乐部,她倒了一杯水,静静地坐在吴其中的身边。

  吴其中小声问她,这里领导是谁。她说:“没有领导。”

  吴其中说:“我要找派出所。”

  女司机说:“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没有派出所。”

  吴其中说:“那我被关进看守所时扣押的物品怎么办。”

  女司机问:“扣了什么。”

  吴其中说:“没有太多东西,就几百块钱,一台手机。”

  女司机笑了笑:“现在街面上,公园里到处是自助终端,只要你按下自助终端,输入你想要的东西,系统会自动计算你的需求,按照你的合理需求,很快就有人将物品送到你的家里,如果是水、面等吃的,就能立即从传输终端取出。”

  吴其中说:“我想要钱。”

  女司机大笑起来,笑声让正讨论得激烈的人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当他们知道吴其中和女司机的对话内容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吴其中和“副所长”在笑声中苍皇逃出。夜晚的泯湖,在湖畔灯光的照耀下,清得发亮,但吴其中和“副所长”的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吴其中和“副所长”坐在泯湖公园的长凳上,看着闲散的人群,心里焦虑万分。没有了派出所,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副所长”一直相信自己的“罪”只是一个误会,他相信,误会解除,就会当上所长

  吴其中看着在苍穹中间的圆月,想起女司机圆圆的脸。他起身向长凳后面走去。一棵弯来扭去的大树下,一个自助终端的大屏幕深藏在绿叶之中。吴其中进入页面,点击自己的需求,他先是要了一瓶水,水很快就从传送带送了出来,然后要了一个建筑设计院的工作,界面显示:建筑设计院的工作没有经理,也没有副经理,没有工程师,也没有管理。只有工人。他就点了一个工人岗位,记下了建筑设计院地址。他再点了房子,一套房子的地址很快就显示在大屏幕上。

  吴其中拿着手中的水,回到长凳上,把自助终端的事告诉“副所长”,“副所长”过去点了一些吃的,在工作页面上,他翻上翻下,拖左拖右,全是工人,所有的工作单位都没有领导。他放弃了寻找,回到了长凳上。

  第二天,吴其中和“副所长”告别,按地址到了设计院,再按地址找到了住房。

  “副所长”心里一片迷茫,他想这些都是骗人的,他不相信世界上可以没有领导,只有工人,只有一式的工人。他不相信世界没有看守所、派出所可以存在。他自语道,都是骗人的。

  他在公园的长凳上住了下来,他问了几个过路的人,知道自助终端可以找到工作是真的。既然是真的,他就等待,饿了就去取些吃的,渴了就去取水喝。

  秋风一天紧似一天,秋雨也渐渐多了起来,还好公园里有的是亭子,下雨的时候,“副所长”可以到亭子里避雨。他坚信,世界上一定要有派出所、看守所,没有这些,世界是不能存在的。他一定要找一个所长的工作。一个多月过去了,每天,“副所长”都会刷新自助终端的页面,可是所长的工作还是没有等来。

  “副所长”不但没有找到所长,甚至连班长的职位也没有找到。无耐中,他踏上了回看守所的路上,他想,那里有“老书记”,那里有14仓已回去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取代“老书记”当上班长的。

  看守所的1号门,2号门,3号门全是敞开的,吴其中进入无人之境,到了3号门,他看见一排排囚犯坐在训练场上,排成整齐的方阵,不光是14仓,其他监室的也全部到了。14仓的人走到1号门就远离吴其中和“副所长”回来了。“老书记”坐在队伍的前头。说话声淹淹一息,让人感觉到了地狱的寒意:“你们要相信,所长会回来的,管教也会回来的,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回来,他们能做什么,世界上能有不做官,不做管教的人吗。”

  吴其中向队伍走了过去,他想把在外面的经历讲给他们听,让大家想想是看守所好还是外面好。扑通一声,一个人倒了下去,再一声,又一个人倒了下去。

  “老书记”摇摇晃晃拼尽全身力气想站起来,没有站起来,扑通一声,朝后倒了下去。“副所长”走近“老书记”,看到他的眼里充满了坚定的信念,那是渴望,是执著。“副所长”看到他未闭上的双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拉着他的手:“老书记,老书记,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副所长”坐在“老书记”的旁边,他面对的是全所的人,他想,现在没有所长,没有管教,现在我不能叫班长,现在我应该是所长了。

  一轮圆月挂在苍穹,“副所长”听到女司机带着嘲讽的笑声。冬天已经到了,看守所后山树林里沙沙的落叶,被风吹到训练场上来,又被风推着到处乱跑,虚掩的3号门的门缝下,堆积了没有被风吹出去的一堆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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