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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换工(第三十二章 推行工资改革)

  第三十二章 推行工资改革

  鲁思飞在房子里看家里来信,信是三哥鲁思荣写的。心里问候之外就提到弟兄三人合资买招手停跑车的事。因为从鲁家庄到榆中县城至今没有一辆拉客人的车。而现在出门打工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老五已经实习出来了。姐夫段云已经内退在家,可以帮忙跑车。已经成为水文处长的鲁思严答应借钱的钱已经到位,支持买车,说这机会正好!他就来信咨询鲁思飞,并说他在碳素厂也非长久之计,干脆弟兄们合伙大干一场。鲁思飞看着信,心潮澎拜。他也很想干一番……

  这时任国民就敲门进来。

  任国民春节没有打算回家找到鲁思飞,求他给家里写一封信,任国民一脸尴尬。但鲁思飞毫没有歧视的意思,听到求他写一份家信,就有涵养,很乐意的样子笑嘻嘻道:“你和我虽然离得很近,门对门却很少来往,你是贵客,我哪有不效劳的?我先给你倒水。”

  “兄弟,你再不要挖苦我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害臊的不敢和老乡们来往。你人不错,我觉得还知心点,能理解我的难处,我就想来想去,厚着脸才来找你!”

  “我知道任老哥光临,会有让小弟效劳的地方。我愿意着呢!你坐哈,坐哈说,我给你写!”

  他大意说了不回家的借口,说班组人员紧缺,工作忙请不上假,并说这几个月工资被一个老乡借去结婚,过完年就还,到时他回家就拿来等等。

  鲁思飞一边写一边善意的数落说:“咱们弟兄,丑话说着都不计较。我看你赶紧死回家去,没有干头了,再干陷得越深,把你害了事小,把婆娘娃娃也就害惨了。我看了,我们有些人就不能富,不能手里有钱!就像你稍微有点钱就要胡球整!你把那个尕海洋抽着也不错,就想着去抽海洛因!咋们老乡里面比你有钱的人也多,一根子海洋烟也不抽的也有,白咏春李冰比你困难,也知道管家的,赵军那样有钱吃喝嫖赌一样子都不沾边。你稍微一有钱就组大的。看样子你不能富起来,富起来就像邓小平说的富起来富的可怕!刚来和你住的老乡换房子不和你一起住,你那时就不觉得惭愧!哎!”

  任国民听着他的数落挖苦,诚恳地说:“尕鲁,我的好兄弟。难肠的很。我来这里连抽带嫖把家里婆娘娃娃亏得劲大。下一辈子哪怕当牛做马再还,这一辈子我觉得快完了!”

  鲁思飞一边写信,一边笑道:“人哪有下一辈子,我看你明早就死回家,变成牛变成驴也行报答你的婆娘和娃吧!再你就学学林勇张玉良,和你一个房子,咋不抽大烟,要自己掌握好自己!”。

  写完后鲁思飞给他念了一遍,征询任国民没有意见竟然很热心从书架上取出一枚信封和邮票根据任国民说的地址写好收件人姓名,把邮票从舌尖上一舔粘上去,封好信封。

  任国民看到鲁思飞的一举一动以及对他的规劝,既感激也很惭愧。诚恳地说:“我们来的一帮子人,你们都干得好,干得出色。就像赵军你都是大班长,吴承亮又能写,年年评为优秀通讯员,有的还是先进个人。我混的最不行。真不好意思,让你写信本来就劳驾,还叫你达邮票和信封子。”说完,然后拿上信封走出门去邮局发信。

  过了腊月二十三,早上起来不断看到单身职工有人背包提袋去坐车回家。楼道子里走动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楼道整天寂静。任国民因为不回家,手里没有钱,只好把自家的年终福利全部给班上人低价转卖了。他最近很少跟张雄来往。张雄有时领着二三个面黄肌瘦的大烟客在宿舍门上“通通”的敲门,他在里面装着没有听见。张雄砸上一会门,服务员看到没人开门,在值班房里喊道:“别敲了,没有人,一天那个门没有开了!”

  张雄自言自语野蛮地说:“这驴日的哪里去了?”就转过身子走了。

  但是任国民有时候也躲避不了张雄等像瘟神一样的到来,因为张雄没有地方抽大烟,他怕有些地方抽大烟被海石湾派出所警察发现抓去,这单身楼上相对安全。张雄心里有数,任国民是和他一个班,面子上拉不开,他去了不好拒绝。再者任国民也一口半口地抽的烟,前一段时间他常给任国民三天两头子领来身材有身材姿色有姿色的女人让任国民解渴。在他的宿舍里,他起码不举报给公家,于是总爱来单身楼上。最近他看到任国民在有意躲避,因为这几个月他也上瘾了,整天清鼻大海的像感冒一样懒散无力,平且这几个月的工资也全买成包包子了。过年回家都没有钱了。最近明显跟他不打交道,在疏远他。有时张雄把宿舍门声势敲烂他也不开,但有时会在任国民刚下班回宿舍的时候跟上楼来,任国民当然就躲不过了。

  除了上班整天蜷缩在宿舍里,只有在除夕和到正月初三食堂免费开放,他按时拿上饭盒去食堂吃免费餐以外再很少按时去食堂,总是早上去食堂打上好几个馒头拿回房子,饿了从水房端上一杯自来水吃上一个馒头就睡觉,有时没有馒头,到楼底下小卖部里卖上一把挂面在电炉子上煮熟,没油没菜的吃了。

  正月初十这天是白班,任国民下班摇摇晃晃走上二楼转过楼梯,竟然看到农民模样两男一女三人站在楼道里,刚看见他没反应过来,觉得面熟想不起是哪人。但走了几步他就惊讶不已!原来是他父亲和他老哥,那个女的竟然是他的结发妻子。

  任国民看清楚来人,马上羞愧难当,他一边开门,一边声音很低地问:“爸,哥,您们咋来了?”

  “组啥来了?我们亏先人的说不出来了,请你来了!”任国民父亲头戴一顶农村常见的蓝帽子,穿着中山服,两鬓苍苍,身体魁梧。他的哥哥穿着西装,个子很高,因为农村长期的锻炼,显得结实。年逾三十的妻子穿着一套半长红色绒面风衣,那是他俩结婚的时候买的,至今妻子当做出门的礼服穿在身上。妻子和哥哥满脸愠色一言不发,父亲就回答他了!

  六神无主的任国民知道咋回事了,走进门,他垂着头,强装笑颜地说:“爸,哥您们坐,我给你们倒水喝。”要找杯子要倒水。

  他父亲看了一眼凌乱的房间呵斥道:“拾掇东西往家里滚。三十好几的人了挣的钱来?给谁借了?嫖风抽大烟,混的半死不活!打发你出门挣钱来,你组求子啥活?当了两天烂怂工人,就不知高低!”

  妻子看样子能分辨出任国民的铺盖,便一言不发拾掇卷起被褥衣物,他哥站在一边问:“还有哪些是你的东西,赶紧拾掇好走!”任国民诺诺嗫嗫说:“我,我给班长,主任打个招呼,我走了岗位……”

  “就走!打撒招呼?我已经给你们厂长说好了把你带回去!没你厂子照转。再耽误没有往兰州发的车了!”

  就那么十几分钟,任国民呆呆地站在门前,他瘦黄的脸表现出很复杂的感情。他的妻子和哥哥用床单捆绑,拾掇好宿舍里所有的东西,背上包裹出门。任国民两手空空像一个落荒的瘦狗尾随着走下楼,在冬日寒瑟瑟十字路口,任国民不由回头望了一眼新单身楼,也望了一眼那个熟悉的窗口就有气无力地和妻子走在最后。他看见妻子眼里噙满着泪花,满含怨恨,满含委屈。从妻子肩上接过包裹低头走着悄声问:“你们咋知道了?”妻子从那呢子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看也不看递给他。

  他用手指头错开,竟然是那天他请鲁思飞写的家信,在信的最下方,却是一行小字“你夫已沾大烟,若不离开此处,后果不堪设想!碳素厂也没有干头了!”

  鲁思飞那天写信的笑脸竟然浮现在眼前。任国民忽然明白了,他很平静,没有一点点怨恨的火焰,反而感到轻松和感激。是的,他该早早回去了!于是把那信纸递给妻子,把身上的包裹往肩上一甩,尾随父亲和老哥的背影大步子踏着斜阳的光辉,向海石湾车站走去……

  时间不久,张雄因为吸毒贩卖毒品就被派出所铐走了。

  一九九六年桃红柳绿的季节又来临了。

  碳素厂依然是早上在号角声中职工们熙熙攘攘进厂上班,中午晚上在那号角声中像流水一样涌出厂门回家。这两年企业运行遇到的困难,阻碍企业发展的一系列问题,对广大职工来说像海底里涌动的暗波,看不见,感受不到,没有一丝的忧患和危机感!只有在年关福利减少,多数职工骂骂咧咧,好像企业再不好也就是福利少少而已。因为他们的工资还没有出现拖欠,没有减少。总觉得影响他们生活惊骇瞩目的事很远……

  刘泉泉的媳妇又生了二胎是个儿子,因为计划生育抓得紧,头胎必须间隔四年再能生育,刘泉泉的这个儿子不足四年,按理要做人流,抓计划生育的副乡看在刘全德面子就偷偷告诉让他躲避一下,刘泉泉在去年冬月把李娟领到海石湾,过年也没回家,直到二月里生下后最近将李娟母子送回家。他回来兴冲冲的告诉鲁思飞,他的尕爸刘德全从新营党委书记调到县经委主任了,在新营小学当社助老师,前三年转正的高桂英也调到县妇联工作了。并说那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彭也退休了。现在乡上尽是一帮子认不得的年轻人。

  “我们光会干工作,不会溜沟子。不然也转正了!那时候县上市上领导几次提出要解决我的问题,如果我稍微巴结一下也就转了。我还歹当做毛主席那个年代着呢,以为把工作干好就把啥也解决了。原来不是那么回事了!”鲁思飞想起正月里去看尕爸鲁宗理,当时因病回家的鲁宗理回忆起自己的往事自嘲地说。鲁宗理转正不了年龄又高,早已辞退在家!

  老乡们嚷着要刘泉泉请客吃卤肉。上完最后一个的夜班,下午四点估计黄英张成王建胜韩利等也快下班,刘泉泉喊上鲁思飞老早来到海石湾十里香卤肉馆选好卤肉,摆好啤酒。一会儿黄英张成韩利王建胜桑国军下班洗了澡个个西装革履说笑而来。黄英一进门看到桌子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卤肉,对鲁思飞和刘泉泉笑道:“你们两人准备的准时,今个把刘泉泉宰一顿。我们也放松一下。杨厂长的工资改革测评小组正在测评我们石墨化清理车间,也忙的人晕头转向。”

  刘泉泉一边招呼大家坐,一边笑道:“时间长了,咱们聚聚也是好事!看你说的有啥宰的!”

  “你幸亏是车间主任!当成厂长早忙死了!”张成笑着挖苦:“那就把你在酒杯上好好招呼!”

  “你们大班长,车间主任地先喝一瓶子!”韩利建议。

  鲁思飞明白韩利喝不成酒,是一个三杯醉的人,每次喝酒总是往后缩,他一边往碗里倒啤酒,一边笑:“辙碟子让老呢!你总是我们老乡中间岁数大的一个,你要带头!再说这几天搞测评的人在你的屁股后面,跟来跟去,你也装模做样干着干那,干的挺累的,我们当班组长的喝不喝,你要喝几杯,别推辞!”

  一说到搞测评王建胜高声大嗓子说:“今天跟上我搞测评的一个戴眼镜瘦得像个猴子的小伙,我故意领上他乱跑,取这东西,去拿那东西,一个班跑的不停。把那个人一个班也跑的吃力,不断说一天把他跑的气快断了!”

  王建胜说到他捉弄搞测评的人,刘泉泉笑着骂道:“王押司,你也不是好货色,像我故意把你的劳动强度写小。”

  “那有规定,岗位工一到岗位就开始测评,跟的人不准和岗位工打招呼,岗位工走到哪他们必须跟到哪,干活必须守在身边不断记时,计量,包括取工具等等与工作有关的都要测评记录。他们也不敢偷懒,测评组也有专人监督,到下班,统一汇总。每个岗位测评一个班,最后取出平均值就是这个岗位的工作量!正规严肃。月底恐怕到你们压型厂了!”

  韩利露出满嘴金牙连忙说:“杨厂长这次工资改革力度大啊!这在碳素厂从没有过的一次改革!”

  “杨厂长这次上台,他要真正打破铁饭碗!实行干多干少不一样,干坏干好不一样,干与不干一个样。生产一线和后勤也不一样。多劳多得,脏苦累岗位就要多拿钱!”

  “那我们混捏这都是最苦的岗位,那门测评光环境一项就占了。”刘泉泉说。

  “我看恐怕都闲着呢!吃肉喝酒吧!前几天酒钢集团辞退轮换工!干了十几年的轮换工集体上访闹到省劳动厅。我听我们老大说省厅打电话给我们县上劳动局协调处理,县上去人到酒钢了,听说可能多赔付一点钱。辞退是少不了的。朱镕基总理提出要给国营企业减负增效。酒钢开始实行了。”张成对刚才工资改革搞测评很淡然,说:“我们如果退回去干啥?我看这几年我们庄子上种蒜苗子发可家了!一亩蒜苗子碰上价格也能卖一两千元呢!”

  因为都是轮换工大家心里不禁一怔。鲁思飞想了想说:“庄稼也是坟地里抓鬼,碰当当子!”他清楚这两年鲁思鲁思源每年种着二三亩蒜苗,买了些钱,修盖了厨房,水泥把院子硬化了,在院子里打了水窖,走向致富路,家里面貌有了改变。但有时也遇不到好价格,没有保障啊!

  黄英马上半问半近乎否定地说:“我们碳素厂没有听着消息,但我们车间也有人说这事情,我们石墨化的王宝强厂长说许多生产一线岗位缺员,辞退轮换工的可能性不大!”

  “碳素厂把我们辞退,我们也闹!我们都干了十几年就这样白白地走吗?去年元月一号国家的《劳动法》正式颁布实施,厂里还给大家发放《劳动法》的书,让我们学。我恰好看了,职工在本单位干过十年原则上就不能无故辞退。若要辞退必须每年按一个半月的工资付给辞退人员返乡金”

  “闹啥呢?当时又不是碳素厂把你背来的,还是我们日子过不去跑来的。再说现在我们农村也逐渐好了,我们回去也好过了。有啥不愿意的!你看我们开始拖家带口,夫妻两地生活。日子过不去还可能稀罕这活,现在你只要勤快那么都好过,这几年的农村比前几年好过的多了,活路也多了,守在碳素厂有啥混的?我们刚来还想着好好干,混个前途,现在有啥前途?我看不如早点退我们。”张成就已经毫不留恋,一本正经地说着拿起筷子要加碟子里的肉了!

  “吃肉,吃肉。退就退!回去门跟前找个活干,早晚两口子起码在一起!就像我们多地轮换工年纪轻轻地,两口子老是分开,遭的罪也不少!”经过张成那样哟说,王建胜也就笑了。大家刚才愤愤不平的情绪淡了。

  黄英看到个个拿起筷子要行动,就喊道:“我们先碰一杯子,祝贺刘泉泉喜得千金!这个千金月子哭不哭?你总没有抱到水泉泉子边去磕头烧香吧?再不会也安个名字于泉有关?来!个个先端起碗里的酒喝干挖尽,就再吃肉!尕桑和韩利第一下先喝干,后面就少喝些吧!”

  “那还是哭,不过金素兰来打了一针就好了,说那是娃娃有风起子!哪像我们那个时代,一出生实际有病着呢,大人还以为神麻烦着就抱到泉边烧香磕头,还歹我的刘泉泉名字就是这个来历!”刘泉泉就端着杯子笑道。

  “那就好!老子叫泉泉,姑娘那么也不能叫泉泉了,叫甜甜也对着呢!”

  大家就被黄英的幽默诙谐惹得哈哈笑了。

  随后,鲁思飞就给每个碗里又咣当当填满了酒。张成和桑国军看了一眼那瓷碗里金黄色满满的一碗酒,不自觉地向鲁思飞看去:“尕鲁,你家就冷着呢!这一大碗就把人喝醉了!”

  张成呵呵笑道:“喝不喝?不喝酒放下,你这个球姿势,那时候还老看上办公室里的张统计。你知道不,张统计虽然是一介女流,有地女人确实豪爽仗义的很,你这个球姿势……”

  没等张成说完,韩利就红着脸急眼到:“你少放臭屁!”

  韩利在老乡中岁数最大,平时虽然爱装大轴架子。张成要比他小十岁,因为在一个村子,又是同年来碳素厂,所以说话随便。只有张成黄英和他开玩笑,取笑他。其他人取笑他,他一定发火。所以其他老乡从不跟他开玩笑。现在张成当着老乡面这样一说,韩利脸红脖子粗:“这,老六,屁嘴爱是胡说。”

  随后桑国军端着碗也笑韩利说:“你把酒喝了!你动不动就爱说张统计多好多好,能暗恋一次也是幸福,男人嘛,怕撒?我们这些人哪个没有恋爱过女的?”

  韩利辩解说:“你们娃娃们和我们不一样!”

  “你喝酒,少装大狗,我知道你怕晚节不保!我们小,少年失节无怪乎!你又不是前一段时间报道的北京的市长王宝森晚节一丧就自杀!你失节尕黄和尕鲁就引咎辞职吧!”张成应用北京市长王宝森自杀,市委书记陈希同引咎辞职的事来笑韩利。

  “老六,你少油嘴滑舌。你连赵地主一样,嘴上尽是胡说!”韩利那样尴尬。

  王建胜深眼窝里那眼睛充满快乐说:“幸亏赵地主回家没有在,不然那专门是尕桑和张成韩利的克星!”

  满桌老乡不自觉都笑了起来,端起眼前的酒碗,碰起杯,喊道:“来,干一杯!不一定退回去这样的机会就少了”

  “我辞退回去就上新疆。新疆那地方比我们新营好得多。我们大姨巴(指妻子的姐)一家子在那里落户了,过得比我们好。他动员我们一家子也上去。”桑国军说。

  刘泉泉毫不思索地笑:“我跟上白大白二弟兄(是他们庄子上这两年涌现出的包工头)们工程队上干。”

  听到刘泉泉说起工程队,张成恍然大悟地说:“尕鲁,我要给你说,老就忘了。张子武死了!”

  鲁思飞大吃一惊,夹着一块肉也忘了往嘴里喂,忙问:“咋回事?”

  自从土门墩一别,鲁思飞再也没有见到过关公脸胡茬如刺的张子武了。起初,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张子武依旧一边务操生产队分给他父子的几亩承包地一边打工。后来觉得又务地又打工实际是两耽搁。这两年他和弟兄们关系稍微缓和了,权衡比例后把土地送给自己的两个兄弟种,他领了几个人完全干起承包一些小工程的活。每一处子工程结束,他总是先发清楚跟随他的几人的工资,然后剩多剩少归自己,有时候他多能那几个钱,有时候自己就倒贴了。一年到头也平平淡淡。

  萧炎看到这状况就劝他:“师傅,你不是包活的人,再别包了,你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包活光就是操心,直接找活干倒缴令(干散)!”

  “我包的活你们工资干散一点,不拖欠。我主要看到你们在别的工程队上干了几年领不上工资,或是领不全。我才想着包活。再说,发过你们干活钱,只要不亏,我的工资也缴令(干散)。我就带了你们几个徒弟,看着你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使不全工资心里不舒服,我就坚持着包些活。”背风头红脸膛的张子武笑着说。

  去年秋天张子武又在兰州大沙坪某单位承包到一点预埋下水涵管的工程和三个庄子上小伙子在挖土方。那天天气阴得很重,很闷人。他们挖的地方是很厚很松软的黄土,两米深。大家因为出力流汗,张子武让萧炎和他的一位侄子去工棚里取点馒头和开水。他和其他三个就坐在巷道里抽旱烟歇息。也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灾难就从头上降下来,身边的黄土就像水一般崩塌下来掩埋了他们。当萧炎和他侄子拿着开水和馒头来时再也看不见他们。

  这家单位出于人道主义给买了棺木,死者家属给了八百元抚恤金。因为张子武的儿子三年前也死了。八百元抚恤金给了他的侄子。随后派了一辆日野车就把关公脸的张子武等四个土墉死的人拉回来埋在人迹罕至,只有黄风时常呜咽的后墚上了……

  三年前他的唯一一个儿子去亲戚家,早上亲戚起来不见他起床,就进去看时,竟发现他莫名其妙的死了。埋了儿子不久,有人就劝他让他请个阴阳把家里安顿一下。他犟脾气依旧:“我在有啥拾掇头呢?”

  张成也很惋惜地说:“他的一个在兰州的姐夫好像是老板,前年拉来一车苹果坏罐头,便宜得很,我们庄子上人们抢着捡便宜买,买回去凡是吃的人,个个拉稀吊水打针。张子武上去到兰州把他姐夫骂球子来一顿。他姐夫一家也就对他不太好。现在张家伙子的人老老小小早忘了,连坟也没人给他上。今年清明有人说看见萧炎的妈孤零零在那坟上给烧纸。那又名不正言不顺,还不敢光明正大的去那里!”

  鲁思飞听到这里就嘘唏不已,便问:“那萧炎,还有巧娃咋样?”

  “巧娃这几年一直在家种蒜苗子,再没出过门。我回家碰上他还打问你呢!那萧炎小伙这两年挣了些钱,把媳妇领下了,新房子盖成就让媳妇养鸡养猪当专业户。他农活闲了出门打工挣几个钱。张子武死后他再没有干砖瓦活,现在在家里养鸡养羊。是我们村上的致富带头人去年乡上县上开大会还表扬。我听人说他今年跌办着当村书记。以前萧炎就劝张子午不要去工程队干了,因为人老了冉高爬低脚手木鼓了。张子武再说那人太值价,性格耿直。如果人不值价,当个甩手掌柜,或是就像海石湾的马三浩我不给你工钱,你有啥办法?也许还不死!也许就挣哈勒!”张成推测说。

  “我的那个师傅是一个耿直质价人,那真真是有邓小平思想先让一部分富起来再带动多数人富起来,有这个思想觉悟的人!”鲁思飞虽然拜成师傅没有学艺到碳素厂了,但他心中却早认成名副其实的师傅了!也许是敬重张子武的人品的缘故吧!真诚而遗憾地说:“我还一直想着有空了看望一下他,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突然啊!”

  “当今社会,像有他那样思想的人根本挣不下钱!现在要挣下钱是有背景,再就是心黑,再是会日鬼国家会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黄英神色凝重地说。

  王建胜毫不在意鲁思飞的心情,就笑:“吃肉喝酒,等你几时老的死了去看他!”

  这天白班,总厂工资改革测评小组七人在组长杜重远的带领下来到八班搞测评。

  工资改革委规定不论几个班组,每个岗位测评一次,八班代表压型车间其他三个班接受测评。全班人换好工作服来到休息室,鲁思飞早查看完本班前一天生产记录回到班上等着开班前会。他分析上个班生产中存在的不足,提醒本班注意事项后严肃的对全班人讲了这次工资改革测评的重要性和注意事项。

  他环顾两边连椅上的众人说:“这次测评分为混捏组,水压机,天车组。每组一天,共三天测评结束。每个岗位工身后都跟随一名测评员在记录工作量,工作强度。这些搞测评的人很严肃,不和你们说话,不和你们套近乎,不存在人情化打分!劳资处杜处长亲自挂帅来车间,你们就灵活些,不要像往日定鼓鼓地坐着不动弹!如果你们哪个岗位劳动强度测不上去,那这个岗位工资就低,都把心操上些!”

  因为事关各自岗位将来工资的高低,他要求各岗位在测评时候要认真操作,在每一环节上不要偷懒,不要动不动往休息室跑,认认真真操作,勤巡视勤检查,尽量在测评时做到最大工作量,显示出各自岗位的艰辛和工作强度。他说到这里,不自觉的看了一眼马华,因为马华平时散漫懒惰,他的眼光既有提醒,也是善意的警告。

  马华大嘴一咧笑眯眯地说:“我明白鲁班的意思,不会有错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就是一般年的光景,评哈评好都无所谓!”

  测评组先从混捏组开始,鲁思飞对刘泉泉特意做了嘱咐安排,要他多操点心,特别是对新来补充到混捏岗位年轻轮工要操心。因为混捏组是压型厂脏苦累为一体最辛苦的岗位,万万不能在测评时偷懒耍滑而导致测评没有强度,使以后的岗位工资受到影响!让以后的混捏工吃哑巴亏。做完这些安排,他像往常一样让大家接班。

  随后他戴上安全帽手拎着手套到各岗位检查。走到一号水压机桥子上,他看到在混捏楼前身体魁梧大眼睛高个子,穿着一身崭新工作服,戴着红色安全帽的杜处长正在给他的组员讲解完工作安排,那些穿着干净灰工作服戴着红色安全帽,手里拿着测评记录的测评员各就各位,开始每人跟随一个混捏工开始行动了,杜处长站在那里认真看记录簿,也在记录什么。

  鲁思飞走下桥子过去,远远带着笑意很亲热的喊:“杜处长,您亲自挂帅,今个到我们压型了?”

  杜重远一怔觉得这个头戴安全帽一身工作服身体很结实的小伙子面熟却想不起这个人是谁。鲁思飞呵呵一笑,自我介绍:“我就是您八九年从榆中招来的农民轮换工鲁思飞,您恐怕记不起了?”

  杜重远大眼睛就有了喜悦的光芒,“奥,记起了,记起来了!你们那是个个是瘦瘠脊的尕小伙,现在个个成结板的小伙了!你是八九年夏天来的那一批。你老在《碳素之声》发稿子呢!你的名字我老看见呢!你在哪个岗位上干?”

  鲁思飞指这眼前的混捏楼说:“我以前在这个岗位上,现在负责管理这个班,脱产了。”

  “你是这个班班长了?那好好干!压型的班长相当于其他车间的工段长主任啊!你能干到这个位子,不错!给我都争光了,证明我们招来的轮换工也不错!”

  “您到我们休息室去喝水吧?”

  “那不行,我走了他们心里舒坦吗?我也要坚守岗位,我要不断汇总,不敢。你忙你的!”

  鲁思飞看他很认真笑道:“您忙,我也到各岗位转一圈子。另外,天气热,我们值班室开水随时随地有,您和您的手下渴了就来倒水,或是我找个电壶(保温壶,至今兰州方圆都称它为电壶)给您们放在岗位上。”

  “那好的很!你给我们的组员弄上一壶,放在这里,方便些!不然到九,十点以后热了,渴着受不了了。”

  “那行,过一会我送来一壶开水。”

  离开杜重远,他向混捏楼上走去,但他的内心却停留在杜重远的身上,因为杜重远年龄不下五十岁了,作为处长,也是碳素厂的中层干部,干工作的认真负责让他都感到汗颜。

  车间里岗位工在交接班,在试检设备,天车工已经把车开到混捏楼前,整个车间在人语声,机器转动声中显得生龙活虎,井然有序。来到混捏二楼看了一下各水压机混捏料的情况,看着楼下的杜处长,他默然想要是各岗位的人都向这个老干部这样负责,碳素厂也许是活力澎湃啊!哪一样工作也都能干好!他又想许多干部许多工人也很好,也很敬业啊!不能说现在人心坏了,你看他们不是也很好吗?可是碳素厂就是没有以前火红了!

  刚到八点,看见一身工作服,戴着眼镜的何成荣厂长,大个子的车间主任刘金山,肥胖的周玉福,还有操着一口四川话的车间安全员袁家强老汉都在车间在各岗位查看。就连平时很少转的滑头刘万仓也站在三号车间门口瞭望。看样子今天工资改革测评组来压型搞测评,分厂到车间领导很重视比平时在车间转的时间长,转动的身影也多了。

  看到车间领导以及分厂领导检查完各岗位不见影子,回各自的办公室了。他下楼到去三号车间,想看看二号,三号水压机的情况。

  走到三号车间,刚上五千吨水压机辊道,让他目瞪口呆是三号天车谢秋萍吊着一斗子料往二号压机驰去,但天车的小钩头一直在飙升不见终止,职业的敏感他马上意识到谢秋萍忘记终止提升。便嘶声竭力大喊:“谢,秋,萍!天车钩头上天了!”天车上的谢秋萍听到鲁思飞恐怖的喊声,回过神,小车钩头和料斗刚要顶在天车的横梁上,她一个制动停了提升。

  鲁思飞惊的双腿有点发软,头皮也发麻。他再没有去水压机上而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挂着常年沥青烟熏得有点变色“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标语移动的天车,直到下完料谢秋萍回过车将空料斗稳稳放在滑车上,他也没有走动!

  刚才的一幕惊心动魄,他很清楚天车危险制动开关没有一个是好的!如果再迟几秒,那料斗子就会在卷扬机的工作下拔断钢丝绳从高空坠下来,落在哪里呢?下面是设备?工作台?还是是高高兴兴来上班职工的头上?他不敢想了……

  谢秋萍停稳了车,从梯子上走下来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谢秋萍似乎泪眼朦胧形容憔悴。

  “鲁班长,我今天上不成班,我请假休息!刚不是你的那一声喊,我,我,我就出,大乱子了!”她眼泪汪汪,很是委屈。

  鲁思飞严肃地问:“你出撒事了?咋思想抛锚?”

  “我去给陈冲来说一下,我请假休息一天!”她转过身走下辊道走过三号车间向休息室方向走去。

  一会儿陈冲来过来了,说:“谢秋萍要请假,我今个开四号车间的车,没有多少活,三号车我就捎带上!”

  随后陈冲来告诉鲁思飞这几天谢秋萍在闹离婚,谢秋萍的男人姬晓东和科室里的一个大学生缠上了,那个女大学生去年刚分配来,闹的火热。陈冲来还说他见过那个女的人,个子又高,瓜子脸,人长得漂亮。

  鲁思飞忽然想起前几天上大夜班,他走进休息室就听见天车组的几个女的在窃窃私语,好像说谢秋萍咋回事,好像家里闹矛盾。因为那几个女工和她住在一个楼群。当时他不在意,也平时看到谢秋萍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注意。再说自从他结婚回来,谢秋萍调班,两人逐渐从感情上疏远。后来她也结婚了,看到她也过得很滋润幸福,虽然有时不免想起从前的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但也像好了的伤疤,记不起当时的那种疼痛了。何况鲁思飞被现在妻子田雅丽的温情蜜意淹没陶醉了,他在厂里时间已久便思念家里田雅丽,就想回家,就特别渴望亲热拥抱田雅丽。再也想不起谢秋萍。有时候虽然梦见和谢秋萍在一起的言谈笑容和过去的成年旧事,让他醒后怅然一番,但那毕竟是过眼云烟,很快遗忘了。

  他当上班长,因为谢秋萍天车技术好,工作态度好文亮为支持他的工作把王胜华带到五班当天车组长,又把她换过来。他听说谢秋萍起初不答应,但文亮做一会思想工作,还笑道:“在谁不给他鼓劲,你总不能不吧?”于是,她就过来了。为此鲁思飞知道后微微有点感动。

  自从谢秋萍来班上像忘记了过去的事,便显得大方端庄,田田如荷。因为班组人知道以前他俩的那段恋情,有许多人对他从不说有关谢秋萍的细枝末节,也不在谢秋萍跟前说他的一些事儿。在上个月刘泉泉请老乡吃卤肉,酒挖的快大时,黄英就说起他们分厂的原办公室主任姬晓东调到总厂的财务科,竟然和财务科的一个女大学生又缠上,竟然使那个女大学生怀孕,现在两口子闹离婚。

  刘泉泉粗门大嗓笑说:“那是我们班上谢秋萍的女婿!”随后刘泉泉回过头问他:“我们咋没有听到这回事?”

  黄英很随意说:“那闹得厉害,两口子动不动就打仗!”

  “谢秋萍那没有念过几天书,人长得一般,是个农村女子,但人好着呢!那女人心地善良。那时候跟我们鲁思飞好的了不得,就是没有成!”

  当时他正和张成划拳喝酒,很不在意地说:“你们两人屁话多就罚酒!”便打断了两人的说话。

  现在听到陈冲来的话,便想起这些细枝末节来,他方觉得最近一段时间谢秋萍工作上真的很不对劲,上班总是郁郁寡欢心不在焉,和班上的人很少说话,老是独来独往的样子。

  陈冲来说完看他没有意见,想去休息室。但走了几步鲁思飞就喊回他,嘱咐说:“你去让谢秋萍不要回家,让她在班上休息吧,让她找个电壶今天给那些搞测评的人负责把开水送着,不要断了。你快去安排,不然她换上衣服回家了!过来料子我先吊运!我不好问她的事,有空了你问一下她的一些情况!”

  谢秋萍刚换了衣服走下洗澡间楼梯被组长陈冲来堵在门口:“你去把工作服原换上。今天你不要开车,你专门给测评组的人送开水。把休息室烧好的水从车间里找个暖水瓶接上送到混捏楼。看到他们喝完,你再送,今天就干这个工作!”

  谢秋萍听到他的话:“我要回,我不上。你不要照顾我。”

  “你回去能干啥?你回去干嘛今天要来?你回去家里也待不住,肯定要回娘家,让你妈看到你这个姿势,心里好受?你先干这个活,过一会还有点小事呢!”谢秋萍就明白咋回事,郁郁寡欢地犹豫了几分钟便又去澡堂子还工作服了。

  因为混捏组七个人在当天的测评中表现很好,下料下油,出料运料尽然有序,配合得很默契,既看不到乱转糊弄测评人员,也看不到偷奸耍滑而是测评有误区。下班汇总打分,混捏是压型厂劳动量最大的岗位,已属无疑。鲁思飞听到杜重远的话很高兴,回到休息室对交完班的马森军陈冲来赵长顺温存郑渊洁说:“今个混捏组表现得很好,过一会刘泉泉来,我们干脆AA制祝贺一下,愿意去的就走,不愿去的就回家。你们看咋样?地点就是红古区景园饭庄!那边厂里人少,清净!”几个人一听要聚会,异口同声的响应。

  洗完澡换了衣服。大家在澡堂门口聚合。刘泉泉看到个个变得振作精神,笑:“一上班工作服已换上,个个看起来就一般得很。但下班澡一洗过,干净衣服一换,女人就成美女了,小伙就成帅哥啦!”

  鲁思飞心里想好了一个小阴谋,内心很愉悦。就和大家说说笑笑过了马路,翻过兰西铁路,向红古区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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