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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换工(第十二章 大夜班的人和事)

  第十二章 大夜班的人和事

  碳素厂为了夜班职工就餐,从建厂食堂设有夜餐服务。夜餐比较简单,主要有馒头、油饼、稀饭、小菜。每到夜里十一点准时开门,三三两两就有人去就餐。一般吃夜餐的都是单身。住家职工很少来食堂,他们上班前就在家里吃了,有时顺便从家里拿上夜餐来岗位上吃。从各分厂子看,吃夜餐最多的当属压型分厂的职工。

  食堂科的服务员常开玩笑说食堂是为压型厂的职工办的,这一点也不差,因为压型分厂职工是吃夜餐最多的。这主要是与他们的工作性质有关。就像焙烧、石墨化、加工分厂一般都没有大夜班。这些分厂的工作是计件制,小夜班一般也就三四个小时干完下班了,大夜班也就早早去车间,看到小夜班干完,天车等工具闲了,他们就接上干,到大夜上班时他们也下班洗澡睡觉就没有吃夜餐的习惯,即便来吃夜餐,一年到头也偶然一半次不成规模。压型厂就不一样,因为他们的工作是八小时,时间到了,下一班来了接班了他们想干也不能干,如果时间不到想下班也下不了。大夜班如果不吃半夜肚子就得咕咕噜噜。即便吃了夜餐,有的人到凌晨三点就开始饿了,就得再吃一点才能干活!

  焙烧的张成听到上大夜的鲁思飞嘀咕说要去食堂就笑说:“就连夜餐费也不想节约,都要吃完!”

  “你们细作死呢,就连几角钱的夜餐费都要省,就细死啥!”鲁思飞笑着回应。

  黄英就说:“压型上大夜不吃些挨不到天亮。我刚来被分到压型干,我知道半夜饿的受不住的滋味!”

  八班吃夜餐常是马森军,马华,刘泉泉,还有三号压机老组长牛金禄,二号压机凉料工蔺金山,一号压机的李延寿。他们有时毫无睡意很轻松,有时也神情迷迷瞪瞪满脸惺忪的样子走进食堂打上一份小菜,一份米汤,一个馒头就坐在那大理石方桌上一起吃。

  今夜的夜餐桌上,大个子吊脸型梳着一边倒花白分头身体很瘦的牛金禄吃得很慢,显的没有口味。看到胖墩墩的蔺金山狼吞虎咽吃得有滋有味,就皱着眉说:“老蔺,你就像猪一样能吃得很!”

  “再有饥荒饿死的是你老牛!”

  “你如果是猪,人最爱养!”

  “你如果是猪早就被一榔头打死了。嘴细的喂不肥!”

  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笑。

  “你们两个老撮子,只要到一起就斗嘴。不怕这几个娃娃笑话?”浓眉黑脸深眼眶的李延寿就笑。

  刘泉泉就笑:“牛师就是欺负老蔺!”

  马森军也笑说:“这两个人老(常)就这个样子!”

  马华看着三人说:“我们在呢,不然这三个老撮子坐在一起,日呢戳呢,一个就揭一个的丑事!”

  牛金禄是平凉人,年轻时和蔺金山在山西一个军队煤矿上当工程兵,挖了三年煤炭七零年复员回来安排到靖远焦化厂,七三年又从焦化厂调到碳素厂的,现在已经五十六岁了,再有四年就正式退休了。至今家在农村,在一九八六年碳素厂允许农转非时他和蔺金山都够条件转,但他两人因为家庭负担重,觉得把一家转到这海石湾,一大家子人放弃土地来这里又没有工作,住没有地方住,吃又没有吃的,仅仅依靠自己的几个工资咋过活呢?殊不知人挪活树挪死,顾虑重重就罢了。牛金禄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结婚了,他给修盖起前砖后土,五色水刷石墙面,两开一定双层玻璃窗,四合扇门的虎抱头房屋,小两口和他们单开过着。这两年地里(果园子)收入好了,有吃有穿不愁了。三儿子刚初中毕业谈了个同学就结婚了。牛金禄那些年精力旺盛晚上睡在床子上就翻来覆去想自己的女人,想自己女人那光滑令人心神荡漾的身子,就觉得委屈遭罪。这两年那份炽热的情愫就像燃烧将尽的火焰,越来越淡了,冷漠了。已经当了一辈子光棍再有三四年就退休了有啥瞎折腾的?再说农转非虽然自己够条件,但名额少,要转少不得求爷爷告奶奶见不少脸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就没有心思农转非了。去年国庆节最小的一个娃结婚,家里啥事都成了,他也就心满意足了。班组人清楚记得文亮和班上几个人去祝贺,回来时老牛给他们装了两编织袋苹果。文亮开班前会给每人发了一个又红又大吃起来又脆又香的苹果。啧啧赞叹;“老牛老婆子务的果园子效益比老牛上班好!唊那苹果多得很,把人就吃醉了!”惹得班上的男女好羡慕,听的人唾液丰富,不由得舌唇活动咽口水。

  牛金禄虽然老了当兵的风采犹在,上下班的衣裳穿得干干净净,花白稀疏的偏风头梳的很整齐,走路昂首挺胸。工作上他和蔺金山一样责任心很强,从不发牢骚,对待同事也很热心。水压机性能,故障处理,盘根的更换及操作得心应手。他是组长每月奖金分配上从不贪小便宜,干活也不躲避不耍老资格,发扬着一个老党员的优良工作作风,多次荣获碳素厂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就像水压机日常更换盘根,那本来是压型工王丽的事,但他看到压型工王丽更换盘根忙不过来,常常笑道:“哎,叫个叔叔,我给你帮忙换。”就主动帮忙了。

  想到自己肠胃不好,多年的食堂饭把他吃的难以下咽就不由想起已经调走的王丽那女娃子的话,内心就觉得现在那女娃子成熟得多,比他思想开。

  那天白班,他帮王丽更换盘根。王丽一脸灿烂,浓浓的秦安腔说:“牛叔,你当时错了,你应该当时把家转来就好了。我爹在秦安县邮电局当邮递员,把户口转了,我就才有机会考技校了。你转来也许儿子就成正式工了,不种地了。你们两口子也就到一起了!”

  “年轻夫妻老来伴,年轻的时候度过来了。娃娃们都结婚了,也就没有转的必要了!”牛金禄何尝不想,当时他也动心过好一会。自己当了一辈子单身多想家在身边,老婆娃娃在身边,就在不要说自己经受孤单,家在跟前自己吃吃喝喝总好一点,总不再受罪吧。现在一个食堂饭就把胃吃的不像样子,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就说:“咋说呢啥?再混几年就退了,转来转不来也就闲了。”

  “早的时候娃娃们小没政策,有政策了娃娃们都成娃的大大了,不转给了!只能转老婆子的户口,没意思了!”

  在一边来帮忙换盘根的其他人也就很理解他的无奈,就说:“老牛再有几年回去了,也就能享受天伦之乐了,也就解脱了!”

  温存诚恳地说:“我们企业发展到今天就靠这些人了,实际上有些地方也亏了这些人!”

  温存也是刚从碳素厂技校毕业的学生,家里条件好,父亲是焙烧车间的主任。母亲是焙烧厂办公室的会计,家里只有他和一个妹妹,妹妹在碳素厂中学读高三。他一直爱好体育,足球踢得好,人也精干麻利,有集体观念,但因为从学校出来,社会阅历浅做事认真。但他爱学习谦虚有礼,工作上很负责人,作为组长的牛金禄很是看起。去年看到王丽和马华走远了,就想把王丽给温存撮合。当他刚要说时王丽已经和现在的男人热恋了,为此牛金禄遗憾了好久。

  这一阵子,看到鲁思飞刘泉泉马华马森军等连吃带喝,狼吞虎咽,吃的又快又香。就笑着说:“不吃点半夜里饿,一到食堂就饱饱的了,我就一点都不想吃。”

  “抓紧吃,快接班了!你老怂瘦的就像旗杆一样,还皮嘴细的了不得。好好吃,再吃上几年食堂就回去吃老婆子好的去!”蔺金山呵呵地笑。和牛金禄岁数相仿,蔺金山身体又胖又能吃能喝。牛金禄常常笑到:“好养特地一头猪!”

  蔺金山胖墩墩的身子,留着花白的寸头,圆脸型,双腮的肉微微下垂,胡茬很显一脸佛像的微笑。他不善言谈在班上很少说话,高兴的时候或是和别人谝闲传,一两句后就忽闪着那双大眼睛听着,微微笑着。大家也知道他每月就按时把工资寄回家,听说他的老婆很是贤惠,把家里打理得很好,他很少操心。就连他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老婆操心给他买。去年,他的老婆到单位上来了住了一段时间,班上人就看见蔺金山婆娘身段苗条,脸相端庄说话客气很有修养。许多人以为农村女人长得结实,没有见过世面而笨手笨脚。一看蔺金山老婆,才发现就像城里人一样。班上一号压机压型工马萧萧,二号压机压型工余小娟,三号压机那时候的王丽以及天车工赵娟都感到惊愕。就说:“蔺叔,你家婶婶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很吧?你看五十岁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五十岁的,长得又好,又把自己拾掇的干散。”

  组长赵长顺呲着黄门牙就笑:“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但一说“老牛吃上嫩草”班上人看着牛金禄就哈哈大笑。文亮就笑到:“笑屁着呢!老牛吃不上嫩草,老蔺吃上嫩草!”

  “也就那们个(也就一般化的意思)!”老蔺就笑眯眯回答。

  一帮子女人就笑了:“纯粹不像农村人,就像个老知识青年,说话慢慢的,都不俗气!我们到跟前都有点……”

  牛金禄就笑:“你蔺叔那是老母猪碰上西瓜了。”

  从蔺金山一言半句中得知他的老婆是金昌农村的正儿八经农民。但他的家庭很好,听说蔺金山的丈人家是一个书香门第。老婆读过高中,后来推荐上大学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就罢了。蔺金山老婆管家有方,三男一女,老大老二结婚在农村,小儿子和最小的女儿前几年考上大学分配到在兰州工作。蔺金山有时休息就去兰州,听说就是到儿子和女子单位去看他们。

  蔺金山性格内向,身体发胖的缘故没有牛金禄那样精干麻利,但他在工作上有老黄牛的精神。他一年四季在二号压机嘴前扶接料车。凉料工一般从凉料到把嘴子看辊道,每月轮换着转。因为蔺金山岁数大了,干凉料上下楼梯频繁,看辊道产品上垛子不方便,赵长顺就安排他就长期把嘴子。说:“老军人就把嘴子!辊道和水压机凉料我和白万仓来回跑的了。”

  家在上海石村的白万仓就笑道:“我们年轻人总不能让老革命老脚疤手的冉高爬底。”实际白万仓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也属于有资格的老职工。

  蔺金山就慢腾腾说:“你们就在照顾我,如果不照顾,我还的冉高爬底。不冉高爬底能给谁说呢?”

  老蔺就微微一笑表示知道了,也就表示对赵长顺等组里的感谢。

  就这样,蔺金山就一直把嘴子。天长日久,班上李延寿就给了一个绰号“蔺嘴子”

  蔺金山听到别人喊这个绰号心里就有点不舒坦,总绷着脸不言传。但李延寿毫不在意他的脸色,就故意粗门大嗓子地喊,再加上牛金禄更是爱开他玩笑,他发火那两人也不当回事。他心里对这个绰号膈应(厌恶之意)是有原因的!

  因为海石湾社会治安比较乱,人们都说海石湾有三滥:偷盗,烟客,婊子泛滥。海石湾的婊子主要是来自武山甘谷一带的农村妇女,农活一闲,就来到这里,在上海石一带租上房子就干卖肉的营生。说话个个是一口浓浓的外地腔调,脸上擦油涂粉,青色的脸,粉脂很难掩饰在农村劳作的艰辛和她们那特殊的年龄。她们穿着朴素,苫着包巾,或是围着大红的围巾。每到下午或是黄昏时分,就坐在火车站前面的这条街道两边铁栏杆上招揽生意。她们两个三个为一团,坐在马路栏杆前,有的手里干着针线活,有的围在一起说话,也有的女人就走来走去。厂里人就把这些女人称为“嘴子”或是“草”。我这样一说,你们就能理解蔺金山的心理了。

  蔺金山心里就像李延寿牛进禄白万仓赵长顺文亮马大胡子马忠林这些年龄大一点的喊这个绰号,跟他开个玩笑倒觉得不生气。但这些人只是偶尔喊一下,平时很少喊这个绰号,对他老是“蔺师”。只有那个天车组的邓小军刚进厂听到后就动不动喊这个绰号,老蔺有点别扭,心里就想这没大没小缺乏教养的碎娃,比他最小的姑娘都要小两岁尽喊他的绰号。但他想刚来的尕娃吗不熟悉喊了就喊了,就一直忍着。邓小军只要一看见他,就变本加厉喊“蔺嘴子”,他内心由不舒服到不高兴,由不高兴开始心里恼怒,但他总是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把脸沉着不言传。一天邓小军要上天车看见蔺金山和文亮说话就问:“蔺嘴子,给班长说啥呢?”。文亮有点不顺耳就喊:“邓小军,你过来。”当邓小军走到跟前,文亮那小眼睛盯着他就严肃地说:“老蔺养你都能养的哈,他最小的一个女子都比你要大几岁,你咋一点修养都没有?我们和老蔺共事多少年了,也不敢像你这样。你咋没大没小啊,口无遮拦?”

  邓小军被班长文亮说脸红脖子粗,难大真(为难)极了。从此再不喊“蔺嘴子了”班上有些和邓小军一样的年轻人听此事后,也心里有了底线,就对老蔺变的尊敬。

  此时李延寿吃夜餐不亚于狼吞虎咽,他早已经吃结束坐在板凳上等大家。看着一桌子坐的人正在垂下头吃,他就腰板直直的坐起来,深陷的眼眶里精光有力,声高话大抬头看着其他人吃,就自豪地说:“挨饿的话,你们这个球姿势就饿死的第一个!”

  蔺金山就笑眯眯地对牛金禄故意说李延寿:“那又不是人,谁和你敢比较啥!”

  牛金禄笑了,就说:“别人说你是野兽,我看没有说错!怪不得老白家门口窝的那个你兄弟也怕你!”

  李延寿比牛金禄和蔺金山大一岁多,总是以张者自居。就呵呵一笑,他对自己吃得快总是感到自豪。说:“老白家门口老窝的那是你兄弟!男人吃饭,狼吞虎咽。女人吃饭,细嚼慢咽。老牛你是妇人家!”

  牛金禄就说:“我不是吃得慢,没有食欲了,不想吃!”

  “怕你撒(什么的意思)欲都没了?啥也不想了!”李延寿就暧昧地问。

  “你的欲怕也不多了,也一个球样子了!赶紧走,快开班前会了!”

  三个人互相开着玩笑,看到鲁思飞刘泉泉马森军马华吃完了,就呵呵地笑着起来,拎着铝饭盒踏着马路斑驳的灯光就向车间走去。

  李延寿最显著的特点大夜班刚接班不久,总抽空要找鲁思飞,对他说几句新压机料的下油量大小的事。他觉得鲁思飞这小伙下油认真负责,很尊重他们这些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并且爱和三台水压机组的人员沟通配合,只要哪个凉料工提出将沥青油加大一点,他就加大,让他稍微减一点,他也就减,不像其他混捏工我行我素。于是,顾不上鲁思飞到水压机上看,他常主动来混捏楼上说情况。

  牛金禄前半夜很少来混捏楼上看,但凌晨三点已过,就动不动来混捏楼黑板前,看到要出料就笑:“我以为你们混捏楼上睡着了。”

  不论啥班,老蔺从来不到混捏楼上看,蔺金山因为把嘴子就很少操心料子。只要没有料子,他就坐在接料车边的那个就像黑色的树桩一般的废电极棒上,就像泥塑的一般默默等待,很少去休息室坐。凉料工白万仓一般情况下根本不来,只有到水压机上的料子特别有问题,他就站在桥子上浓浓的海石湾口音喊一句“尕鲁,把油稍微加一点!”就走了。

  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认真负责,任劳任怨。

  李延寿说:“老了,让班长说一顿划不来,把自己的活干好,八小时下来就对了。”

  白万仓常说:“我干活从没叫班长说过!铁娃那人嘴唠叨的很,都不说我!”

  牛金禄说:“自己要知道自己的职责,不要为难班长!”

  蔺金山慢不腾腾地说:“不好好干,班长不说你不行,说你你觉得不给你面子,老了要有老样子!”

  他们都是老一代碳素厂职工,有很好的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文亮常诚恳地说:“你们是我们班上的元老!”

  上大夜班天车组就不一样,因为每个天车都是两个天车工,可以换着睡觉。混捏组和三台压机就不容许,因为那是一个萝卜一个眼,只要没有料子,压型工,凉料工,看辊道或是把嘴子就可以来到休息室喝口水稍微谝几句岔岔瞌睡,再在连椅上就稍微迷糊。直至混捏楼上天车上响起铃子或是混捏工来喊,就疲塌地走出休息室到岗位上去了。多时候他们下班睡醒来上大夜班也很精神,即便没活干就在水压机旁边,或是在辊道上围在一起从学生绝食到反革命暴乱,北京城解除戒严令,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第九次会议在北京召开,李鹏发表啥讲话,江泽民出席什么大会,邓小平同中央几位负责同志谈话时就国际形势和国内经济等问题发表重要讲话。从天文地理到国家大事以及厂里有些人的绯闻乱谝一起。

  班长文亮很少在休息室坐,从一接班就要到各岗位转,有时要去配料车间沟通,了解配料的状况。从接班到下班精力充沛,从不见他在岗位上睡觉。其他人只要把活干了,没有事睡一会,不影响工作,他对那些睡觉的人也不说。但大家也很自觉。上大夜,开班前会时,他最后的一句:“不管谁睡觉,把自己的活干好!活干好,啥事都没有!只要我看着料子运过去没有人,我就得说,关系再好,工作归工作。再,我也说清楚,如果总厂分厂纪律督查组抓住,自己受水得了,扣多少钱班上不担!”这点几个组的人很清楚文亮从来是说到做到!没人做出头鸟故意在工作上出难题挑战他的底线,因为他为工作从不怕得罪人,也从不怕人。特别是车间里的那些死狗二流子。但是作为一个生产班长也比较理解车间岗位工的辛苦。他虽然大夜班从不睡觉,嘴里强调班组里人上班不得睡觉,但在没有活干的时候哪个人丢个盹,稍微休息着迷糊一会,他就装作没有看见。有时他怕影响别的干活人的信心就故意找个借口喊起来问这问那的乱谝驱逐睡意。

  上大夜班没有活干偷着睡觉也担心总厂劳动纪律委员会检查。但是这些人对车间各个角落不是多熟悉,再则他们穿着打扮也显著,刚一进车间在天车上的天车工就老早看见,便故意把电铃长打三声,休息室里斜躺睡卧的人就赶紧坐起,一般就不会被逮住。但徐开寿却冷不防会查岗就会有人遭殃。

  钱开寿因为熟悉厂里的一切,査夜时只要看到天车无故打电铃就知是在通风报信收拾这个天车工。所以天车工看见他出现在车间也不好打掩护。再者他熟悉车间的阴暗偏僻小道常从一些机器后面走来,当你看见他已在眼前了。他更清楚一般不易被查夜的人发现适合睡觉的仡仡佬佬。鲁思飞刚到班组里听老工人说他查夜爱拿相机,只要发现睡觉的人就给你咵嚓咵嚓拍上几张睡觉的佳作,然后像爷爷喊孙子一样和蔼的喊醒你。

  他和颜悦色地说:“现在该睡醒了吧?还没有睡醒?起来干活去吧!年轻人就是瞌睡多!”要么就笑着问:“你说一下,给你罚上多少钱合适?”

  当你说:“五十”他就笑咪咪地说:“那也行!”

  如果你说:“三十!”

  他就说:“少了你没有教训吧?干脆五十好了!”等等。几天后,你睡觉的照片就贴在黑板上,接着就是一张五十元的罚款。听班上人说还一次查夜,看到对班的班长张明山在连椅上呼呼地大睡。他就掏出水笔,把水笔管里墨水挤到手上,就坐在张明山的身边给画成包张明山公脸。然后不喊只是轻轻摇动连椅。张明山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班上哪个捣蛋鬼骚他就看也不看,喃喃地骂:“哪个驴日地,不死远!”钱开寿依然不停摇动着连椅。张明山实在受不了就睁开眼看究竟。不看则已,一看吓得一大跳,竟是钱开寿!

  他依旧和蔼十分,说:“睡醒了就到各岗位转转,看哪达有毛病没有。上大夜比较辛苦,适当睡睡就精神好些。”随后和其他人说上几句话就回过头对模棱两可地笑笑说:“再不要睡了,再睡抓住你,就工资不够扣了,因为你是班长,要带好头呢!”就走了。

  两天以后,就给张明山一张扣除当月奖金的罚款条子下来了。凡是在大夜班睡觉被抓住受水的人看到钱开寿走了,无不苦笑着说:“这老不死的一晚上没瞌睡,害得我们也不能安宁”

  何成荣厂长温文尔雅一派书生模样,白天在车间转的很轻,但夜里很少查岗。赵长顺总是这样戏谑笑说:“钱开寿为啥老查夜,何成荣老不查夜?这是有原因的!老书记老了一夜不抱老婆了,害怕老婆抱她就爱查夜。老何正年轻,老婆就拉住不让走‘该查(插)的不查(插),跑着查哪个你妈的夜?’老何就不敢来了!”

  鲁思飞经过数月的锻炼,现在他下油已经得心应手。他已经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大夜班接班干窝也三楼的工作,他就走下一楼到各压机上做“走访”,不像其他混捏工就坐在连椅上谝闲传,而是就到各压机上转着看一圈,看着压机嘴子上慢慢压出黑油油乌黑热气腾腾的圆棒,他就问候几句凉料工,油量咋样,合适吗?需要小一点还是大一点等等。他知道自己的这种走访为调整油量,配合压机在尽自己的责任,同时和水压机机组的人搞好关系的一种手段。他心里亮清,要搞好生产就得大家配合好!再说只要和水压机组的人搞好关系,即便有一半锅料子不好,他们也不好向班长反应,再者你跟他们商量了,是根据他们要求下的油量,一个班下来万一出现废品他们也不好说是混捏料的油或大或是小了,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

  接班不久鲁思飞下完第一锅沥青油,他站在灯火通明的混捏三楼看着烟雾腾腾的车间,人影晃动,机器鸣响,一片繁忙。这时一锅往一号压机上走的料子从一楼开出来,在三楼栏杆前他俯视料斗里的混捏料觉得有点油小。于是他下完其他几锅沥青油,看到那一锅料子已经被水压机挤压。他就纱布口罩坠在胸前,一甩一甩先来到一号水压机。

  “朱师傅,料子上来了,你觉得咋样?我好给你们水压机上做调整!”

  “好着呢!”

  李延寿去辊道上交割上班的电极产品后做在辊道上独自抽旱烟,组长马森军再把嘴子,朱玉存下完料子就从凉料机上下来和马森军说话,听到鲁思飞问话就回答。

  “油量有问题就随时随和我沟通!刚出的这一锅料子我看有点小,就问一下你。没问题我就按照这一锅一直下油,有问题就随时调整一下。不然到下班废的多了我们班组就损失了!”

  “好着呢!”朱玉存回答。

  朱玉存据说祖上是兰州肃王的后裔,他言之确确地说因为李自成在榆中县兵哗杀死当时金县县令起义后,肃王后裔就为避躲兵祸四零五散,他们就逃到民和县居住。他也是老工人,也是单身,前几年把媳妇儿女带到海石湾,媳妇在新单身楼上搞卫生,一儿一女子子弟小学上学。一个人的工资全家花费也很紧张,他为人豪爽义气,很受班组人的称道。

  鲁思飞就放心了,他看了一眼水压机操作时里扳着压型阀门操作的马莉莉,那女子莞尔一笑就算是给他的问候,就离开一号压机,又到三号车间的二号,三号压机上一次转了一圈就上三楼干活了。

  当他来到混捏楼,碰见文亮也在混捏二楼楼。文亮看到他从水压机上走来就知道他去“例询”,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对马忠林,马大胡子等人说;“你们谁一个人把油下好到压型机组了解情况,老是自我为主,没有一个有班组意识?你看尕鲁,油下的稳定,还谦虚勤快!特别你马忠林组长要向他学习!”

  到半夜三点多他的肚子就“咕咕”的响个不停,饿了!他来到休息室打开那绿色油漆刷的铁桌子抽屉取出一包三鲜方便面。这是谢秋萍上一轮自大夜班饿了,吃了他的,昨晚她买了好几包子放在抽屉。鲁思飞打开袋子将面和调和料放在饭盒里倒上水,拿到二号车间的蒸气锅打开蒸汽阀门,站在一边等上三四分钟然后取出,端回休息室又趴在那张绿色的铁桌前淅淅沥沥的吃了,就又再来到烟雾缭绕,天车来回轰隆隆响动的混捏楼上了。

  凌晨六点,各台水压机辊道里链条把一根根乌黑的电极棒子拉上冷却池,一根根辊道滚到台子上。检查组的人睡醒了,开始检查电极棒子成品上垛。当检查到一号压机,发现电极棒子裂纹太多,就一根根全部打上叉成为废品!

  下班洗澡后鲁思飞就被通知开事故分析会了。

  鲁思飞走进会议室就看见厂长何成荣,主任刘金山,周玉福,车间技术员袁强戴着安全帽,班长文亮及一号压机人员已经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全坐在会议室等候。技术员袁强简略说了电极废品的裂纹,大家七嘴八舌就开始找原因,唇枪舌剑推卸责任。从冷却水温,压型速度,到凉料一一分析。最后就分析到朱玉存身上了。朱玉存已经感觉到责任推到的身上了,清楚是昨天媳妇回老家取面粉,他帮媳妇在单身楼上干活没有顾上休息,上班困的厉害大意了凉料温度所致。他就自知理亏,为了推卸责任就说“昨晚的混捏料子油量偏小造成裂纹多,成为废品的主要原因!”

  大家把眼光都投在穿着一身军便服头发还湿漉漉的鲁思飞身上。袁强就示意让他说一下。鲁思飞就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问:“朱师傅,我接班时间不长就到各台压机上都问过油量合适不,当我问你时,你不是说没有问题吗?合适着呢!咋现在往我身上赖?我临走时特意给你说了油量有问题你及时告诉我,我会给你调整,你为啥一个班没有给我说一下?这一会不应该说油大油小!即便我油真下的小了,我接班都能问你们。即便我不来问,你也及时给我反应情况做个调整。一个班下来了,你为啥不和我沟通一下?”鲁思飞忽然想起接班后感觉下的油量有点偏小,但在水压机上询问时朱玉存当时说没有问题,他就也再也没有做调整。于是为了把责任推卸干净,也就有理有据地继续说:“你们一号压机的料子和二号压机的是一个料,有时就互相乱上,咋二号压机没有这点现象?你们说裂纹造成废品,那只有凉料温度高才能形成这种废品。”

  “这是凉料温度所致!朱师傅凉料温度过高!一般裂纹有花裂纹,横裂纹。花裂纹是料子温度高,辊道冷却水温度低导致,深度横裂纹都是料子温度高所致!你们昨晚压得电极很多,你算算每锅料子凉料温度,预压,捣固,那门时间读短了!”袁强最终说。朱玉存明知昨夜的混捏油量的确小,但鲁思飞这样一说就把他的嘴堵严了,就哑口无言不再辩解了。

  最终分析结果,大夜班一号压机朱玉村凉料温度没有掌握好造成废品,扣除当月奖金二十元的,责令写出检查!记录做完大家就散会了。

  朱玉存闷闷不乐地走在其他人身后,他没有恨哪一个人,当时在分析会上,他就想着劲量自己责任小一点,给自己少罚一点。但他们分析的头头是道,是的啊!鲁思飞接班就问过油量是否合适,自己咋就往他身上推卸责任?他就悻悻地走在后面,只是听着前面其他人说说笑笑!鲁思飞刚走出会议室还暗暗想幸亏接班自己到各岗位转动着了解情况了,幸亏他问过混捏料子油的大小,否侧,就像昨夜的油量的确也有点说不过去,不一定他多少也得受水!但看到朱玉存毫无精神,没精打采的样子,而其他人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心里就隐隐的不舒坦,他想起朱玉存就和马忠林一样把妻儿老小带到海石湾租房子住,妻子没有工作就只好在单身楼上打零工,两个孩子又在子弟学校。他下班有时回家连觉都顾不上睡一会也在楼上帮妻子干活。昨天很迟了他都在楼上看见朱玉存在拉垃圾。昨晚上也许他疲劳大意了,他明白自己稍微承担一点责任厂里也不会那样严厉处理。难道自己每锅料得油就下的都好!,又觉得朱玉存熬眼打瞌睡一个班下来,竟然是白干。就为自己在分析会上有理有据的分析而遗憾惭愧。

  事后随着和朱玉存的接触了,得知了朱玉存的生活处境,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他就常有一种惭愧内疚。从此后就有了一种宽容、承担和心安理得吃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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