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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瀑布(长篇小说 连载7)

  第七章 一起沉默

  时木棉一直伏案,仿佛这个世界都被遗忘, 日光明媚的秋天,凉风吹了进来,起身关上了窗户。窗台上的小盆栽开出了小朵的红色花朵,像一团团不会熄灭的火焰。秋风里的青草渐渐死去,仿佛无止境的噩梦,残败,荒芜。重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冷掉的茶,用尺子剪刀裁量衣服,一边用铅笔在设计图纸上修改,并记录下数据,用以参考备用。时近中午,才恍然想起客厅里还有两位客人。拍拍额头,无奈地笑了笑,走出了书房。

  我与訾池瑶坐在三楼露天场上的秋千上聊天,天台上有一张原木旧桌子,上面摆设了几个小花盆,里面种了几株不知名的花草。角落里是一个空掉的铁兔笼,布满了灰尘。晾衣架上的衬衣与裙子在风中翻飞,楼下的树枝桠划破蓝空,白云熟睡。

  不久时木棉上来了,端来了两杯果汁和一盘水果拼盘,在这里只能吃到这些。

  时木棉微笑着拢了拢鬓角的长发,突然间我就想起了卉笠梦,这也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我与卉笠梦经常会在湖边的座椅上看夕阳,湖边有几个垂钓者,通常他们戴一顶遮阳帽,坐在折叠布椅子里,盯着湖面的锚在水中晃来晃去,突然一沉便扯动掉线,一条二寸方长的小鱼儿上钩。每当夜色降临,我们会坐在凉亭里喝冰冻果汁,站在湖边看天空上的月亮。我总会想起与她的对话,因为无法忘怀。

  她说:“千川,我怕以后没人陪你来看这片湖,我怕你孤单。”

  突然间我就觉得很悲伤,我说:“就算孤单,我也会在这里等你出现,无论春夏,无论秋冬。”

  后来她就离开了我,离开路漆去了西岩,一直没有再出现。路漆是一座古老的旧城,有古老的青石板小巷,有老式货品铺子,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山地,森林和湖泊,围成一座高尔夫球场,还有四季分明的时节,春暖花开,夏花灿烂,秋风瑟瑟,冬雪皑皑。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是我与卉笠梦相遇的地方。

  我仿佛看到一个扎着小辫,身穿连衣裙,光着脚丫穿白色皮凉鞋的小姑娘,手中拿着纸风车在小巷里迎风奔跑,额头上沁出晶莹汗滴。时光渐渐褪去,她在风里长大,搬出了旧屋小巷,进入市区的别墅群。穿着白色连衣裙,白色高跟鞋,只是长发变成短发,一脸明亮的笑容,拎着琴盒走过热闹的大街,站在街头看橱窗里的婚纱。

  而我在一个南方小城,举起照相机拍下门前那棵古老的合欢树,那年我才十岁,离开家乡,搬到路漆。我在一个四面有墙的小区,关在防盗门里长到十五岁,放弃学业选择了摄影。每天穿梭在路漆的大街小巷,却未能够遇见身着白色长裙的她,我想我一定是不够幸运。

  依旧在花香阵阵的初夏汗流浃背地走在树林间,拍下枝头的鸟儿,大朵开放的紫色花朵。可是,就在那个时刻,她出现了,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像一朵花与风的相遇,突然绽放。至今怀念那次街头的偶遇,安宁,寂静,内心波涛汹涌,像夜间突然绽放的烟花,绚丽夺目,五彩缤纷,转瞬细细碎碎地落满天空。

  时木棉端着果汁说:“手都酸了,你接啊!”

  我晃晃头回过神来,喝了两口香梨汁,青涩的新鲜果肉,淡淡的青苔藓的味道,滋润心田,边喝边说:“想过去。”

  訾池瑶转过头,叼着吸管说:“在木棉姐面前就成二愣子!你这个呆子!”说完用手轻轻拍打我的头。

  我躲过她的魔爪,说:“哪有,什么都没想,发呆还不成吗?”

  “我看你眼睛都没神了,一定是想卉笠梦了。”时木棉半蹲着看我,用手指着我的眼睛说,“一定是卉笠梦,对吧!”

  “这你都能猜到,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好意思地低头抓了两把头发,顿时头发如鸡窝。

  “想她就把她追回来。”时木棉一本正经地说。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有点失望,时木棉并不懂我的心思。

  “嘴硬!”

  说完下楼去了,訾池瑶也跟着下去了,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看天空中的飞鸟在蓝空里变成一个小黑点。秋天的西岩,燕子已经南飞,天空中只有由北迁往南方的大雁匆匆而过的鸿影。枝头的灰色小麻雀,上下跳跃,寻找树上残留的浆果和木虫。

  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睡着,醒来的时候不用摸身边的枕头去想右半边的人去哪里了。

  我与卉笠梦分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南方城市里行走,拍一些热带植物和小矮屋。南方有很多热带乔木,公路两边种满伞状的榕树,海岸线上有细小枝干的防风林,棕榈树在阳光下沉默。在树种育苗基地,能看到几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树,湿漉漉的淤泥地,走上去,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在树林中间的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洗干净脚上的淤泥,光脚丫坐在一层楼的屋顶上看海。灰色的海水由远而近涌来,一层层白浪像一条条粗壮的白线,涌向黑色的乱石堆,激起点点浪花。通常这个时候我会靠在石柱上睡过去,直到夕阳西下,橘黄色的阳光落满树林,像童话世界里迷幻的场景。

  等了卉笠梦两年,她回来了。我记得我两年后第一次见她,她已经不爱穿白色的长裙了,换上了黑色丝质长裙,光脚穿黑色高跟凉鞋。短发已经蓄成长发,脸上少了稚气,多了一丝柔美,她依旧会用手拢一拢鬓角的余发,这个动作,时隔多年我依旧熟悉。

  我们之间越来越冷淡,我总觉得她并不会属于我,对她没有一丝安全感。她总是冷漠地点着烟看窗外的雨丝,仿佛这个世界与她无关。我看她空洞的眼眸,没有我的痕迹,只有淡淡的雾气,一不小心就会迷失。

  她说:“我不会离开你。”她回过神来说,“我不想离开你,千川。”

  她说:“你要是厌烦了我,我就走开。但只要你一回头,我会在原地等你。”她闭上眼睛,揉着发紧的太阳穴,“千川,我不想想过去,我无法原谅自己。”

  我揉揉她的头发说:“太阳总能温暖人心,我就是你的太阳,到我身边来,让我灌满你的心,如果你觉得够了,你依旧可以离开。我不束缚你。”

  眼泪突然就从她的眼角迸出,我一时手足无措,双手摩挲着衣襟,手心紧张得不停地冒汗。

  她说:“雾非雾,花非花,你怎么可能懂我。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她突然笑了笑,转瞬即逝,从窗台上下来,光着脚走向厨房,倒了一杯白酒,一口一口喝下去,辛辣割喉。

  “我从来都不喜欢喝酒,可是不喝酒不快乐。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完趴在餐桌上睡了过去。

  我鼻子有点酸地看着她丝绸般的长发,訾池瑶告诉我说,喜欢穿黑色的人,多半是有伤口的。我给她买了很多鹅黄色的连衣裙,我只希望她心里能够温暖。可她依旧喜欢穿黑色,她的坚持,让我内心隐隐不安。

  她说:“訾千川,我心里很难受。”

  她自言自语地说:“我杀了人。我不想杀人的,可是河水太急,我推开他,踹了他两脚,他就沉下去了,我不知道他喝了酒。”她晃了晃头,酒似乎醒了,一摸脸,才发现泪流满面,“他是自作自受,我何必随他沉沦?”

  我笑了笑说:“你又说酒话了,以后别喝了。”

  “嗯!”说完她起身进房间,不久洗过澡后出来,穿一袭鹅黄色的长裙,“我出去了,去看看艺术中心有没有摄影展。”说完开门出去了。

  我一直记得她那次喝醉酒说的酒话,每一个字像一颗钉子钉在心上,触目惊心。无论发生过什么,我只希望她在我身边,开心,快乐。可内心还是忐忑不安,我怕真的发生过什么。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我问她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她停下吃饭的动作,抬眼望着我,很久,才开口说:“我是真的杀人了,不是酒话。我回来只是逃避警察的抓捕。千川,我爱你才会来找你,我想来看看你。”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往门外拉:“走,去自首,不能再躲了。”

  “我想好了自然会去自首,现在不行。”她挣开我的手,重新走了进去。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哭。

  “进来吧!”她点燃一根烟,坐在沙发里,见我进来后指了指她对面座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两年前我去了西岩,去见我的家人,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在路漆生活。”说完她笑了笑,“我在西岩上艺校,每天回家都要经过一条荒无人烟的羊肠小路,直到有一次我遇到了蓝,一个很忧郁的女孩。我们关系很好,她跟我分享她的一切,我也见过她的男朋友。后来蓝自杀了,她的遗书里有提到过我,我想是她太敏感。敏感到怀疑我与她男朋友有暧昧,我知道我是个漂亮女孩,但我绝对不会与好姐妹分享男人。他男朋友受不了打击,喝醉了找我茬,扬言要杀我。后来真的发生了,他喝醉了把我堵在河边,我把他推到河里,踹了他几脚,他下去了。后来被处理为醉酒意外溺水,我也接受过调查,我始终坚称与他没有特别关系,普通朋友而已,后来嫌疑消除。可是我过得并不安稳,时常被噩梦惊醒。我并不想杀他,我只是不想被他杀。”

  听完故事,我并没有多悲伤或多难过,我静静地看着她,她摁灭烟头,微笑着,整张脸都在柔和地动。

  她说:“我明天去自首,我只是怕你孤单。”

  她的过往是张白纸,可是过了明天,她的世界将变得灰暗。她去了公安局,我们在接待室里隔着玻璃墙握着话筒见面。她说她不想让她家人担心,让我不要通知她家人。

  “千川,你在外头等我出来,我的刑期并不长。”

  “我希望你在里面好好的,出来后我们重新开始。”

  她微笑着,穿着灰色囚服,平底黑布鞋,门缓缓地关上了,仿佛世界开始坍塌。

  我依旧每天跑在不同的城镇,拍陌生的风景。后来我去了奚里铺,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遇见了时木棉,我拍下了她的店面,图片发表在《摄影周刊》上。我喜欢勤奋而执着的人,时木棉就是这样的人,我一直记得她头上碎花布做的布艺花,像一朵白色的栀子,花瓣繁复,清幽扑鼻。

  突然间就变得很困,时木棉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下午,起床的时候,窗外下着迷蒙细雨,天空像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目光羞怯。她坐在沙发里翻看杂志的时候,时芷鸢晃着车钥匙进来了。

  “看来心情不错!一整天去哪里了?”

  时芷鸢停下来,将钥匙放茶几上,坐在沙发里抱着一个抱枕说:“去打球了,你猜我遇到了谁?”

  “弦牧蒹?”

  “No!No!太没悬念了。是单礼轩。”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惊讶地叫了一声,“单礼轩……”她有点语无伦次。

  “一起高尔夫啦,没想过是他。”

  “哦!”她恢复平静,岔开话题,若无其事地说,“饿了吧!打电话给訾千川,一起去‘暮色蓝山’。”可内心像投进了一颗石子,漾起千层浪,这么多年不见了,突然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都吃腻了,换个地方呗。”

  “让訾千川带你去吧!”时木棉揉了揉眼睛,太阳穴依旧隐隐作痛。

  弦牧蒹来了一封邮件,邀请她周末一起参观博物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周末,依旧有工作,还有几套衣服样板没有做出来,没有时间去参观。

  弦牧蒹直接打电话过来,温和地问她理由。

  她依旧想也没想地回答:“周末有工作。”

  “那么,我只能找卉笠梦了,再见!”

  时木棉愣了愣,突然间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眼睛有点酸涩。她抬头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深呼吸,重新坐了下来,开始在图纸上写写画画,只想做好服装,其他的,无暇顾及。

  夜色渐渐深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舒展四肢。走出工作室,工人们都下班了,制衣间的机器依旧在运转,在赶制时装。这批服装,既定有三件是需要她亲自裁剪设计和制作的,是主打成品衣,主题是:海蓝色的浪花。已经完成了两件,打算这个周末完成最后一件。

  周末,弦牧蒹一个人坐在天台上睡觉,没有约卉笠梦,也没有去参观博物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觉。秋天的阳光,凉意里透着温暖,像这个温暖而微凉的世界。他在想时木棉,淡淡的微笑,柔和白净的脸,走路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秋天到了,不知道她会选择什么样的装扮,希望她穿长袖衬衫配长裙,这样不会感冒。突然睁开眼,起来走下天台,开车去时木棉家。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仅仅是想看她今天穿得暖不暖。见过时木棉的时候有点惊讶,白色长袖衬衫,黑色高腰裙裤,裙摆上有褶皱花朵,宽大,休闲。头上依旧是一朵棉布布艺花,看到他时,很惊讶,又很困惑。

  弦牧蒹坐在沙发里喝咖啡,时木棉坐在她身边,右手撑着头,眯着眼睛,皱着眉头睡觉,她真的很困。弦牧蒹放下咖啡,站在窗口看窗外的天空。

  “你找我什么事?”时木棉突然问了一句。

  “只是想过来看看你,我们好久没单独相处了。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了。”

  “这些都不重要,你身边有人了。你爱她,不是吗?”她笑了笑,眯上眼睛,继续假寐,闭目养神。

  “我并不爱她,我只是喜欢身边有个人能让自己活得没有负担。”

  “是吗?”她的语气似乎有无限的伤感,能在你身边,没有距离和隔阂,也是幸福的。她起身,走上三楼的天台,坐在秋千里晒太阳。不想去想弦牧蒹,想也没用。

  突然她想起了訾千川,那个会拍平面时装的摄影师,有一张让人安心的脸,会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弦牧蒹也上来了,坐在她身边的秋千上,问她在想什么。

  她说:“没什么,一个朋友。”

  “看得出,你从来不懂撒谎,一撒谎就脸红。”他看着她红彤彤的脸,笑了,“想谁了?”

  “无关紧要的人。”

  “我想追你,你答不答应?”

  她盯着她看了几秒,说:“随便你!我没有多少时间恋爱。”

  “我也是。”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太阳在斜上方,晾衣绳上的衣服在风中翻飞。时间在指尖悄悄流逝,两颗心不安地跳动,像风与夏花的相遇,寂静,安然。

  弦牧蒹说:“一颗孤寂的心,只有在遇到一颗孤寂的灵魂,生命才会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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