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芏篱的童年
芏篱是个弃婴，生下来就被抛弃。从她开始记事时，她就知道这个事实。收养自己的是一位老人，她从小到大都喊她外婆，外婆收养她之后又收养了两个小孩，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幸福村座落在一个海边城市的中部，村口有一座庙宇。在她的记忆里，每次过节，她都要跟着外婆去庙里烧香。年幼的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庙里，她只是在庙里宽大的院子里跑来跑去，看池水里浮出水面的乌龟。院子里有一颗石榴树，每到夏天，上面结满了红彤彤地石榴。石榴树上挂满红色的布条，布条在风中飞来飞去。她静静地站在院子中央，看外婆在功德箱里放香油钱。
回家的路上，外婆会拿出一颗苹果放在她手中说：“抱着这个平安果，保佑你平平安安。”
她紧紧握着那颗红色的苹果，因为熟透了，散发出甜腻的香味，忍不住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说：“我们为什么要去庙里？”
“去祈福啊，求神灵保佑你们平安长大。”
“神灵？”芏篱只有八岁，根本听不懂外婆的话，只是蹦蹦跳跳地走在长满野草的田间小路上，看太阳慢慢落山，西边天空一片橙黄。
咸湿的海风吹在原野里，芏篱光着脚丫在长满青草的田间小路上奔跑，身后跟着五岁的妹妹和三岁的弟弟，他们手里拿着纸风车，风车随风转动。白色的太阳照在孩童身上，脸上布满细细碎碎的汗珠。芏篱跑到河边，卷起裤脚趟过河，到岸边采摘野果子，通常有野葡萄和覆盆子，拉起衣襟，兜着采摘的野果趟水回来，三个小孩吃得舌头都变了颜色。
傍晚的时候，芏篱要拎着菜篮子跟外婆去菜园子里摘菜。幸福村是岩池附近的一个海边村庄，温带海洋性气候比较明显，入夏时有梅雨季，雨暗无天日地下，洪水漫过田野，缓缓地向前流动。而整个夏季除了八月份的台风带来的强降雨天气，都是干旱。
光着脚丫走在石头堆砌的台阶上，外婆把菜种在半山腰，一到夏天都需要挑水上山进行灌溉。园子里有依旧开着花的嫩黄瓜，青色的西红柿，开着白色花朵的毛豆，花已谢了的花生。……
拎着一篮子的青菜，走下高高的台阶去河边洗菜。河对面的沙滩上有孩童光着身子奔跑，跑着跑着就跳进水里，水花四溅。
芏篱渐渐长大了，外婆把她叫到跟前，微笑着说：“芏篱，你是三个孩子里最大的一个，你愿不愿意上学？”
芏篱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让弟弟妹妹上吧，他们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我年龄大，学校不会收的。”
外婆摸了摸她的头，从兜里拿出一块手绢，缓缓地打开手绢，将手绢里为数不多的钱拿了出来：“你说让弟弟上学还是让妹妹上学，只有一个人的学费。”
芏篱沉默了一会儿说：“两个都得上，不是九月份开学吗？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那年夏天，十三岁的芏篱每天带着草帽在太阳底下晒海带和鱼干。然后将鱼干和干海带用脚踏车带到镇上的小集市上去卖。
十岁的妹妹跟着外婆学做米糕，每天清晨推着车子去村口卖米糕。远远地就能听到她吆喝的声音：“卖米糕哦，甜甜的米糕。”
为了省钱，全家大小每天吃卖剩下的水煮海带，吃的芏篱都想吐了。一锅清水，滴几滴油，放入切成丝的海带，煮开后捞起来，配上白米饭。偶尔也会换一点新鲜的，弟弟妹妹会去海边捞些海螺回家用清水煮熟，撒点盐巴，切几颗朝天椒，尽管很辣，却能让两个小孩解馋。
芏篱的隔壁是一家南杂店，店主是个年轻的小伙儿，每天进进出出，忙里忙外。芏篱每天傍晚骑着自行车从菜市场回来，总会在他家门口停一下，塞给他一些鱼干和海带。而千安会在她拿车篮子里放一排酸牛奶，叮嘱她说：“给你弟弟的。”
“免费拿，多不好意思。”芏篱笑了笑，将奶塞了回来。
“我不也是经常拿你家的海带和鱼干。”
“那些不值钱，自家捞的，费点力气而已。你开店又不是做慈善，也要成本的。”说完扶着车子推开自家的院门。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数今天卖鱼得来的钱。
芏篱勤劳又善良，幸福村的村民都很喜欢她，都“渔家女，渔家女”地叫她。那个夏末，她晒得跟个猴子似的，但只要回到家，数着那叠越来越厚的纸币，心里就舒坦了，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秋天，她牵着两个孩子，拿着户口本去幸福村小学报名。家里的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的，她已经三年都没换新衣服了，每次经过裁缝铺她都会停下来盯着里面花花绿绿的布匹看很久。边走边想：一件汗衫至少需要十块钱，而弟弟妹妹念一个学期拿第一名赢来的也就只是十元浅，多辛苦。至于自己嘛，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差点没关系，别让两个孩子打补丁就行。其实，她扮演的是母亲的角色。她想，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像母亲一样的生活，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十五岁那年，外婆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又没有钱好好调养，最后卧床不起。家里的担子一下子就落到了芏篱身上，她依旧每天晒海带，晒鱼干，还要照顾外婆。巨额的医疗费和两个小孩的学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年秋天她坚持不让妹妹上学，手把手地教她去海边收购小鱼，去海边捞海带，在家里晒鱼干和海带，她自己拎着个小包离开了幸福村。小小年纪的妹妹很早起来做米糕，卖完米糕后要在院子里晒鱼干和海带，还要照顾瘫在床上的外婆。
芏篱走后，千安经常会过来帮忙着照料老人，给老人一些营养品。从小到大，他看着芏篱长大，他很喜欢那个倔强，坚韧，不怕苦，勤劳又善良的“渔家女”。
芏篱寄来了钱，妹妹给外婆买了药，不久外婆就能起床了。天色渐渐暗了，老人会独自一个人拄着拐杖去村口等芏篱。她经常念叨着芏篱，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饭，什么时候会回来等等。斜阳照在她满头银丝上，灰白色的头发上染上了鲜红的晚霞。
逢年过节的时候，千安会送一些肉过来，有时候也会留下来吃饭。每次提到芏篱，他会腼腆地笑，低下头，闷头扒饭。小伙子的心思老人是懂的，只是芏篱的心意，她无法知晓。但是，她心里清楚，他们俩很合适。老人微笑着给他夹菜，摸摸老二的脑袋，老二捏着老三的脸蛋，一桌人乐呵呵地吃饭。
千安一个人站在海边吹风，海面上有渔船撒网。他经常来海边看海，一个人很孤寂的样子。两颗孤独的心，只有在相遇的时候，才会变得不孤独。也许，芏篱也跟他一样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