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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畅

  (一)

  深秋的后半夜,月亮还没有隐去,水银般的月光把小村映衬得如童话世界,高耸险峻的云彩山清晰的轮廓倒映在青龙河银白色的水面上,犹如海市蜃楼。

  小村安静祥和。

  “嘎咯咯,嘎咯咯咯……”

  不知谁家的雄鸡突然率先打鸣,紧接着,家家户户的雄鸡也跟随着歌唱起来。

  “汪,汪,汪……”此时,家犬也凑起了热闹,狂吠个不停。

  “叽叽,喳喳…”门前老杨树上喜鹊窝里的喜鹊欢叫起来。

  小村的宁静被打破了。

  李大山知道,这是第一遍鸡叫,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划着火柴,点上那盏跟随他多年、玻璃灯罩擦得锃亮的老马灯(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屋子燃起了清白色的光,借着灯光,他窸窸窣窣地穿上那条黑色的缅裆裤,蓝色大夹袄,轻手轻脚地下炕,趿拉上软底粗布鞋,走到院心的饲养棚里,饲养棚分出三个栏,分别饲养着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一头灰色的草驴,草驴肚子涨涨的鼓鼓的,再搁半个多月就要下驹啦;一头黄色大牤牛。这些大牲畜是实行责任制以后由过去的生产队经过李大山抓阄分到的,春种,夏除,秋收,冬运,架辕拉车等农活全指望它们啦。为此李大山视他们为宝贝,分别给它们起了显得还挺“有文化”的名字,枣红马叫赤龙,草驴叫小灰,大牤牛叫金黄。

  李大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民,多年来,他总认一个死理儿,马不吃夜草不肥,每天凌晨头一遍鸡叫,他肯定轻轻的从炕上爬起来,到院子里,把炒熟的喷香喷香的玉米面和豆饼粉兑上凉白开水拌上铡得细细的新谷草喂养牛马驴,那些大牲畜闻到草料的香味儿,立即打起响鼻,刚倒到饲槽里,牛马驴就迫不及待地“咔咔咔”地咀嚼起来。

  李大山拍拍那批大枣红马,像拍着自己的孩子,对着马说,赤龙啊,多吃点,今天是三岔口大集,你还得拉车走30多里山路呢?一会儿咱们就套车出发赶集去。

  离开饲养棚,他又来到猪圈和羊圈里,给猪羊也添上了饲料。羊圈里饲养着20多只山羊,猪圈里有三头大肥猪,他盘算着,赶到上冬,大雪、小雪节气时杀两只羊,让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紫铜火锅涮羊肉,腊月里杀一头大肥猪,过年朗朗呼呼地吃上红烧肉炖粉条,哎,这么多年了,生活太困难了,没过一个囫囵年,今年家里有了责任田,翻身了,可得好好地过个年啦。想着想着,他的心情舒朗起来……

  (二)

  这是农村实行生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李大山家的经历第一个秋天。

  年初,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了“中央一号文件”,说全国农村要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60多岁的李大山天天跑到大队和公社打听到底有没有这码子事儿,公社书记老井告诉他,中央定下来的政策是闹着玩的吗?你回去等信儿吧,过不了几天,你家就该分到自己的责任田了。

  果然如老井所说,不到一个月,李大山家里就分到13亩责任田,既有家东青龙河岸边肥沃的河淤地,地力条件好,旱涝保收,适合种高粱、玉米、小麦等大田作物,又有缓山缓坡的坡耕地,适合种白薯、谷子、杂豆、芝麻、苏子、花生,更让全家人兴奋的是,还分到了牛马驴和铁梨煽车碌碡辊子扬锨等种田、收秋工具,还有一百多棵苹果树,三十多棵梨树,那些都是盛果期的果树啊。

  土地和果树分包到户后,小村父老乡亲犹如喝了蜜一样甜,尤其像李大山那样的老庄稼把式们,心情美美的;到处显摆,说自己家分了多少地,多少棵果树……老少爷们聚到一起,谈论着,算计着:这回土地分包到各户了,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喽,到秋天咱们比一比,看一看,到底谁家收的粮食、水果多,买的价钱好,谁家六畜兴旺。

  李大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嘴里不说,心里有数,他暗暗地和那些和他一样的老把式们镖上了劲儿,哼,走着瞧吧,是骡子是马拉到场上溜溜!说的简单,谁家收成好,谁家水果成色好,卖的价钱高,是现在能说了算的事儿么?得到秋后算账,现在穷嘚瑟个啥呀?没影子的事不能瞎说,等秋天咱们再比试比试,哼!走着瞧吧!

  (三)

  李大山带着全家人不分昼夜的忙活在田地里,果园内,披星戴月,什么劳累,什么辛苦,早就忘在脑后了啦。他自己一天到晚不知道劳累,可他的老婆孩子们可受不了啦,于是出现了嫌苦,嫌累的抱怨。李大山也不对他们发脾气,总是说,咱们盼了多少年呀,如今才有了自己的责任田,咱们得好好侍弄土地和果树呀,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那,如果收成不好,我们全家人不得喝西北风去呀。果树没产量,拿啥去买盐?他说的盐不是单纯指的食盐,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统称。他说,过去全村人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那有什么用呢?大锅饭,磨洋工,秋天打再多的粮食也分不到咱们老百姓的手里,产多少水果卖钱也不分给大家,全部交给上面支援“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去了,辛辛苦苦打的粮食,自己还吃不到,每年上级给发放的那么一点儿可怜的返销粮根本管不了饿肚子的问题,家里那么多孩子,都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上顿少下顿,经常揭不开锅,即便这样,还得天天喊着口号,干着繁重的农活,人们累死累活地,拼着老命使劲劲地干,可有了好收成,也与老百姓没关系,那个时候,庄稼人苦啊。

  听了他的一席话,家里就再也没人抱怨,埋怨啦,经过他们全家人齐心协力的苦干实干,这年李大山家里打了一千多斤谷子,两千多斤高粱,四千多斤玉米,六千多斤白薯,还有红豆绿豆芝麻苏子荞麦等多种杂粮,大白菜大萝卜土豆等多种蔬菜,收获五千多斤苹果,三千多斤酸梨大白梨,那么大的院子里粮食水果蔬菜堆得没处下脚,李大山今年的心情尤其舒畅,他心里算着小账,留足全家人的口粮,其余的拿到大集上买,水果有老客儿上门收购,把白薯大白菜储存在地窖里,一盘算他下了一大跳,最少也得卖个万八千的,那不就成“万元户”了吗?

  李大山是既兴奋又些害怕,要是真有这么多收入,那还了得?不会挨批判吧?

  (四)

  想到挨批判,李大山就心有余悸。一九七四年秋天,他的五儿子蜜头接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那时上高中都是实行“贫下中农”的“革命推荐”,李大山费了好大的劲儿,托了好多人,才使五儿子顺利通过,他想着美事儿,家里那么多孩子,学习都不错,可不让高考,实行推荐,谁能推荐我的孩子呀。好在老五蜜头赶的形势不错,要是他能上高中,就可能有“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蜜头兴奋不已,全家人也都为他高兴,可一看通知书的背面缴费细则中,需交学费书费杂费住宿费三十多块钱。全家人都沉默了,去哪里弄这三十多块钱呢,李大山蹲在屋子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叼着那支跟随他多年的长烟袋,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他的老婆子历来性子急:“他爹,孩子隔几天就要开学啦,那学费可怎么办呀,得想个法子凑凑呀,你老这么闷着,也不是办法呀”

  李大山瞪大眼睛对老婆子吼到:“不是还有几天呢吗,能让他上学不就得了吗?你这个老娘们家家的嘚咕啥呀,着的哪门子急呀?”

  其实李大山心里早就有谱了,当年秋天,他家里的自留地出产了一些绿豆,红豆和黍子粘高粱等“经济类”粮食,要是拿到大集上卖了,怎么着也能卖个六七十块钱,不仅学费有了着落,还能扯上几尺学生蓝布,给孩子做一件像样的衣服,孩子上高中了,不能穿的太破烂呀,孩子穿的破烂,人家不笑话孩子,肯定笑话大人。

  (五)

  可一想到赶集,李大山就害怕了,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有多少人因为偷偷到大集上买点自家出产的粮食水果蔬菜等物品遭到“革命大批判”呀,有一年的五月,他家邻居李元大爷悄悄地赶集买点自己出产的大红杏儿,刚到大集上,还没容打开篮子,就被“基干民兵” 发现,没收了全部红杏儿,并把他押到公社进行“革命大批判”,办了七天“学习班”。

  李大山暗自思忖,怎样才能既把东西卖了,还不能被抓着,顺顺利利,安安全全地把钱带回了呢?让五儿子蜜头顺利地上上高中呢?

  他想了好多办法。

  一天黑夜,第一遍鸡叫刚过,李大山就把儿子喊了起来,爷俩推着两大捆柴火,把绿豆、红豆、黏米袋子藏在柴火捆子里,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来到离大集不远的一个远方亲戚家,把小推车放到院子里,他空着手,独自一人来到大集上,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逡巡着,他来到集市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三三俩俩的人偷偷滴交流着,李大山知道,这是在私下进行着交易,他刚凑进去,那里的人就像防特务一样防着他,他见到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并用手比划着,意思是有货,这时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头走到他跟前,递个眼神儿,李大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回了个眼神儿,两个老头就相跟着来到远方的亲戚家,到家后,那个老头才开口说话说,自己是辽宁人,东北有个习俗冬季几乎家家户户都做粘豆包,可没有红豆绿豆爬豆黏米怎么能做粘豆包呢,于是他们不远几百乃至千里到关内采买黏米和豆类,可关内的形势也很很紧,只好偷偷地购买。

  李大山和他的儿子快速地打开柴火捆子,把红豆,绿豆,黏米拿了出来,当着那位辽宁人的面打开了口袋,那个辽宁人一看红豆绿豆和黏米的成色,非常满意,很快达成了交易价格,之后李大山又把口袋捆到柴火捆子里,推着小推车,跟着哪位辽宁人走出亲戚家的大门口。

  还没走多远,就被一群挎着步枪的基干民兵拦住,他们上前盘问,推着柴火是不是到大集上去卖,这时好像有两只小鹿在李大山心里欢蹦乱跳,可越发慌,就越控制不了自己,手脚都不听使唤,一下小推车就翻了车,柴火捆子里的黏米和绿豆口袋都漏了出来,几个基干民兵不容迟疑,上前就把李大山和那个辽宁人抓了起来,命令其他人把推车、柴火和黏米豆子推到公社。

  公社书记老井详细地听取的基干民兵头领的汇报,那个头领极尽表现之能事,他向老井汇报说,这是他们在大集上巡查时发现的“投机倒把”的新动向,尤其是现在搞投机倒把的坏分子作案的手段更隐蔽了,居然把粮食捆到柴火捆里偷偷交易,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这是破坏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恶劣行为,他建议把小推车,柴火和粮食全部没收,对李大山和那个辽宁人办学习班,在全公社进行轮流批判。

  老井同意了基干民兵头领的意见,这时几个基干民兵把李大山和那个辽宁人五花大绑绑了起来,关进黑屋子里,又派出基干民兵通知李大山家里,每天给送饭。

  李大山搞投机倒把的消息在全村里炸了锅,李大山的家里更是乱了一团粥,他的老婆子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听到消息,哇哇哭了起来,昏迷过去,幸亏村里的赤脚医生及时抢救才捡回一条命。

  全公社十个大队进行了轮流批判,每到一个村,李大山都进行深刻的检查。轮流批判后,公社做了结论,李大山是“投机倒把”分子,回村后必须老老实实地改造,扣除一个月公分,要监视他,绝不能再出现投机倒把行为。

  对那个辽宁人,公社写了鉴定书,邮寄到他所在的公社,据说回去后,也进行了革命大批判。

  李大山好不容易争取来儿子上高中的名额作废了。

  (六)

  想到这里,李大山泪流满面。

  他看着院子里的粮食和水果,自言自语说,一个大老爷们,真没出息,哭个啥劲儿呀?现在这世道不是变了吗,如今地都分到家到户了,赶大集还能挨批判吗?

  他背着双手,踱着碎步,闻着堆在院子里的水果和粮食散发出来得阵阵清香,心里好痛快,他仰望天际,感觉今晚天上的月亮、星星都和往年不一样,此时,一轮如大石盘一样的圆月高挂天空,银辉万里,清如水银的月光,泼洒在大地上,泼洒在院子里,月光把大地清洗得一片银白,满天繁星眨着眼,像一颗颗钻石,明亮的星光,轻轻的挂在树梢上,搭在屋檐上,铺在院落里,薄薄的一层。那么幽静,那么安详。……走在月光中,他犹如在水中游泳。

  李大山自己慨叹:庄稼人就得干那,不干,哪来的粮食和水果?不干,哪来的钱财?李大山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在他初年的记忆中,土地不仅是最可靠的财产,更是活命的根本,翻身后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不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这种观念。在他的生命中,浪费一点土打地都是莫大的罪过。只要可能,他就会把每一小块土地都会挖个坑儿,撒上种子。新农村的光景十分宜人,庄稼人的生活越发向好。土地是自己的,日子由着自己过。在来之不易的新生活中,李大山和成千上万的农民一样恪尽着一个农民的本分,拼尽浑身的苦力把这年画般的新人间、黄金般的好日子过出彩精彩来!

  嘎咯咯,嘎咯咯……

  第二遍鸡叫了,李大山把儿子喊了起来,来到饲养棚里,牵出那匹吃得饱饱的枣红马

  套上胶轮大马车,装上粮食和水果,李大山把大马鞭子一摇晃,高喊:上车,赶大集去啰,驾!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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