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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飞过的痕迹 (第十三章 进城归来)

学校一共五个专业,外加两个进修班和一个职高班。职高班是一个特殊的班,特殊到十分特殊,一群纨绔子弟。每个专业一二年级共四个班,1打头的是工业会计专业,2打头的是财政会计专业, 3打头的是基建会计专业,4打头的商业会计专业,5打头的是税务专业。

宿舍,餐厅,宿舍,教学楼,宿舍,球场,宿舍……周而复始,简单平凡,却又精彩纷呈,我的财校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全新的一周。

一周来,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节正式的课,就是《会计学原理》。什么资产占用方,资金来源方,什么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听得我一头雾水,昏昏欲睡。与高中比起来,这里有一个好处,你可以不来上课,你也可以在课堂上睡大觉,前提就一个,不要打呼噜,不要说梦话,只要不影响到别的同学,你爱干什么都行。

我看见何海滨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索兴不再强挣,也趴着呼呼大睡。

课程的枯燥也不算什么,最让我憋闷的是,说好了,我跟蒋军坐一桌,我有事晚去,让他去霸占座位,我的老天爷,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选在了水波和文红的前桌。我责骂他,他却说,我故意的。而且,他还故意坐在水波那侧,让我坐在文红的正前面。等我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我找柏军,要和他换,他习惯性地挤眼睛,骂我说,坐那儿你会死!

我说,骂就骂吧,你呼呼呼挤眼睛做什么。

他说,我挤我的眼睛关你哪样事,再说,我膼你。说完,又神经质地挤了几下。

我说,你厉害,我怕你。

我想了想,他说得对,坐那儿我不会死,我是谁啊,我为什么要怕一个虽然强壮,但却愚蠢的人呢。而且,还是个愚蠢的女人。

文红见我在她前面坐下来,无奈地看了水波一眼。

水波微微一笑,小声说,早说过,你们冤家路窄。

文红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波,当我认不得,其实,是你和蒋军商量好的。

水波说,对,我们商量好的。有本事,你们两个,两年都形同陌路。

文红说,我想理他,他不理我。

水波说,哪个喊你要说人家矮树根多,矮人心多。

文红说,我跟你说,又不是跟他。

水波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文红心里一紧,问,哪样意思,你告诉他了咯?

水波点了点头。

文红低下头,掩饰情绪的变化。

过了一会儿,水波问,生气了咯?

文红冲水波昂起头,笑笑,说,没有。这也是她的经典动作,明明她很生气,但又想掩饰,她就会这样昂起头冲你笑笑,说,没有。

转瞬间,就到了周末。

三姐临走时特意交待,叫我周末一定要去看望姑母

星期天早上我还在呼呼大睡,庄琼就进来了,手里抬着我的饭盒,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玉溪风味的闷肉面条。

昨晚在她宿舍吃的饭,吃完后我就上球场去了,她洗好饭盒后没给我送过来,就放在了她宿舍。

她说,懒虫,起床呢喂。

我说,不起,再睡下子。

她说,起呢喂,一小下面条瀚着(泡软了),难吃呢喂。

我说,不怕得,我喜欢吃软饭。

这是句双关语。

邹光棍轻蔑地说,锤子,你早就吃倒(的)起软饭喽,究竟要多软你才得行!

我懒得理逑他,这狗日的,对我一百个不服气,说我又矮又丑,长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芦,还尽走桃花运。柏军说,你不服气也要服气,从高中开始,他桃花运就不有断过。因为尹华尹的数落和谩骂成了习惯,所以,除了睡觉之外,柏军几乎都在我们宿舍,俨然成了我们宿舍的人。

我说,去他娘的桃花运,桃花劫还差不多。再说,我又不是靠外表吃饭的人,靠的是气质。

邹光棍趴下身去,恶心得哇哇直吐。

我抱起双手,慢条斯理地抖动身体,囔个哩个哝地哼起小调。狗日的,气不死你!气不死你我就不是国家二级保护……哦,对了,那时我还不是白天鹅。

庄琼说,起呢喂,你要进城不是。

云南方言的语气助词极多,除了“说”、“该”、“掉(要)”,“不是”也是语气助词,同“啊”、“呢”等等。

我伸了个懒腰,答应说好,人却没动。

庄琼说,咋不起。

我说,你在宿舍我咋个起!

老鹌鹑说,怕哪样呢,迟早都要瞧呢喂。

庄琼红了脸,把饭盒放在桌上,过去踢了老鹌鹑一脚,转身才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抬着饭盒出了宿舍。

吃面条的时候我问她,你咋个么先挨面条放的起,然后又抬了出去?

她说,我怕着蒋军那个饿死鬼吃了喂。

我说,他没在,回家去了。

吃完面条,她要拿饭盒去洗,我不让,我知道,凡事都要有个度,过了那个度,就不好了。所以我自己洗了,然后,准备进城去看望姑母

她说,我搭你一起去,可要?

我说,吔,还不到那一步呢嘛。

她明白我的意思,红了脸,说,你去看你姑妈,我在外面等你。

我说,你认为这样好吗?而且,肯定得吃了饭才回来,你就在外面等一天啊!

她说,我认得呢喂,只是…我不有得事干。

我说,睡觉。

她说,你以为个个都像你,猪一样睡得。

我说,我要是猪的话,你是哪样?

章安要说,猪婆。

庄琼说,我是人。

邹光棍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人啷个可以挨猪谈恋爱咹?

庄琼脸涨得通红,骂道,邹光奎,你着死呢喂!

我要走了。庄琼说陪我到站台,我说,不要吧,十八相送啊,弄得就跟生离死别似的。

她说,不是呢,我要去岗头村买东西。

9路车还是一样的挤,我下去,站台边已经围满人了。

文红居然也在人众里,我不禁暗骂了一声锤子(被邹光棍给传染了),咋个哪点都有她。

文红跟庄琼打招呼,庄琼,你们要去哪点?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把我包含了进来,分明有想和我说话的意思。我才不想尿她,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

庄琼说,他要去他姑妈家,我不去哪点。

她说的是他,而不是我的名字,借以表示我和她关系亲密。

文红哦了一声,说,那你下来整哪样?

庄琼说,我去商店买东西。

庄琼和文红又说了几句,车就来了。她小声对我说,好好进城,不要挨人家吵架。

我说,我吃饱了不有得事干啊?

她说,我就怕你吃饱了撑着呢喂。

我说,那你还给我买那么一大碗面条?

她说,挨狗喂饱了,才有力气咬人。

我抬腿要踢她,她也不躲,嘿嘿地傻笑。

好在这次是空着手,尽管挤,还是上了车。她跟我挥挥手,说,早点回来。车里的人像看猴戏似地看着她。

文红把这一幕看眼里,觉得自己真的好滑稽,为了她挨刘汶江吵架,自己随口说了句矮树根多矮人心多,也被水波告诉了刘汶江,她一直以为,水波是个信得过的人,现在看来,也未必了,哪儿才能找得到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人呢!一时间,愁绪笼上心头,她把头搭在手臂上,默默地想起了心事。

到了财院,文红就下车了,她去找小春。我一直坐到北站,转了23路车来到工人文化宫,再走过去就到了南屏街。

姑母就住在南屏街,我以前和父亲来过,能够找到。

自古以来,南屏街就是昆明市的最中心,绝对的最为繁华和热闹的地段,在南屏街居住的,多多少少都是些有头脸人。

据说,我姑父曾是昆明城一个保安队(就是俗称的黑狗子)的队长,后来因为利益之争被人给黑了,留下了姑母和表姐孤儿寡母,姑母一直未嫁,含辛茹苦把表姐拉扯长大。

我敲开院子的门,给我开门的是何大妈,我见过她,她很老了,但看得出她年轻时定然是个美女,据说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姨太太,因与正房不和,买了间阁楼让她在此居住。

何大妈问,你家找哪位?

我说,找我姑妈。

姑妈听见了,转身看见是我,咿哩哇啦就骂开了。

我的心软化了,笑着叫了声,姑妈。

她哎了一声,眼圈有点发红,我去到她身边,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手举得老高,打在身上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她说,儿啊,来那么多天了,也不来看看老子。

我说,我要上课呢。

姑母拉了我的手,问,可有吃掉早点了?某吃么姑妈给你煮两个荷包蛋。

几乎所有昆明人都把“没有”说成“某”。

我知道姑母生活拮据,哪里舍得吃她的荷包蛋,那时鸡蛋精贵着呢,就说,吃过了,在学校吃了才来的。

姑母仔细端详我,说,臭儿子,长高了。

其实,我还是一样的矮!那就说明,在她记忆中,我比现在还矮。

她牵着我的手上了她的阁楼,拿了玉溪风味的绿豆糕给我吃,我知道这定然是她平时不舍得吃的,就说我不要。她一巴掌又打了过来,我只得拿了一块,吃了一口,说,嗯,好吃。

姑母笑咪咪地看着我吃完,说,走,去你表姐家,让你表哥给你做好吃的。

表姐已经成家,育有一女,刚上初中。

姑母的脚很小,小的时候裹过,但没裹彻底。父亲排行最小,也最得宠,姑母疼得直掉眼泪,对父亲说,她不想裹,于是父亲说什么也不干了,对此提出了坚决反对,所谓的坚决反对其实就是耍赖,又哭又闹地拦着家人,所以家人也就没有强行裹下去。但姑母的脚掌还是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畸形。但比起真正的小脚,要好多了。因而,姑母是非常疼爱父亲的,因而,也就非常疼爱我。

表姐也一样,一见我,爱怜地看了我好一阵,说,烂小汶,那么小一个,好长成大学生了。

我说,不是大学,是中专。

表姐说,中专咋个了,中专也好呢嘛。

表姐当时家景还行,表哥(表姐夫,我们习惯叫表哥)张落着做了不算丰盛但却十分可口的饭菜,要说表姐夫那做饭的手艺,真是没说的,直到今天我还念念不忘。星期天是不上晚自习的,所以可以晚点回学校,所以我就一直在表姐在到吃晚饭。吃了饭我把姑母送回她住的阁楼刚一会,雨就下起来了。我怕赶不上末班车,见雨也不算太大,就想要冒着雨走,姑母不同意,拿了把雨伞给我,是那种最老式的桐油纸伞,一见之下,我顿时就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心里说,好啊,这多浪漫,我也撑着走上一走,兴许,能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你别说,我还真遇到了!可惜她五大三粗,愁怨倒是有,却一点也不像丁香。

我下9路车的时候,雨下得还很大,暗自庆幸带了姑母的油纸伞。我撑开,一点也不觉得寒碜,诗意万千地向学校走去。

刚进了学校大门,就恍佛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驻足四下打量,看到了文红,她夹杂在许多人中间,在学校大门下躲雨。我有点不确定,她怎么可能会叫我,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

继续走,又听见了一声,这次听出来了,确实是文红在叫我。

我犹豫了,我真的很犹豫,我知道她叫我的目的,肯定是想搭我的伞回宿舍,因为雨很大,屋檐下根本就躲不住,而且,这雨,还没有一丁点要停的意思。

我有我的顾滤!

且不说我和她不说话,她太高,而我又太矮,两人共用一把伞,我撑吧,就必然要把手臂伸得老高,这个形象你想想,就知道有多么的滑稽可笑!那么,就只有由她来撑了,一个女人撑着把伞来遮男人,这形象也未免太过不协调。我潜在的、个子矮的人都会有自卑感占了上风,我装作没有听见,快步走了。之所以快走,是我怕她再喊,如果她再喊,我还是不理她,她会更加难堪。高中时有一次我就这样,也是这样下着雨,我叫一个平时不怎么往来的女生带我一起走,她看了看我,毫无表情地走了,我再叫,她干脆连理都不理,在很多人的目光中我非常难堪,脸红一阵白一阵,自我解嘲道,这人,耳朵真背,喊这么大声都不有听到。偏偏有人不识趣,直白地说,人家是懒得耳(理)你。

其实我的油纸伞足够大,足以遮得住两个人,但是我不想带她走,一点也不想。

所以我走得很快,很快就上完了百级台阶。

雨还是很大,而且越来越大。

上百级台阶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我叫她们宿舍的人拿伞去接她。上完百级台阶我气喘吁吁,喘息着来到她们宿舍下面,对着窗户使劲喊水波的名字,没有回答。再喊谷娅,还是没有回答。于是我喊,宿舍里有活着的人吗?

张红把窗户开了条缝,小心地往下看了看,把嘴凑近窗缝说,刘汶江,你才是死人!

我说,你们宿舍有一个人在学校大门口,着雨隔的掉了,叫你们拿伞去接一下。

张红说,你咋不挨她带上来。

我说,不行啊,我是死人。

张红哈哈地笑,说,死人还会说话。

我说,我跟她说,叫她给我五块钱我才带她走,她不给,我也不有得办法。

张红又笑,骂道,老财迷。

我说,不有得办法,这里是财校,就是教人怎样财迷的。

张红笑得更有力了。我就纳了闷,她为什么那么爱笑,每次见到她都是笑哈哈的,像捡到了卖马人丢失的银子。

做完了这件事,我的心里坦然了,以至于我又有了心思,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当然,这样的艳遇不会有。我总不能撑着油纸伞四下乱转,就算转了,谁会发神经从宿舍里跑出来钻进我的雨伞下啊!如果我又高又帅,像个白马王子,会有个万分之一的概率,保不齐会有那么一两个发了神经的白雪公主或是灰姑娘,而我偏偏又瘦又矮,凭我一米六不到的身高,那里能够吸引得了异性的目光。就连庄琼也不会,她根本不会有这种情调,她只会骂我:哟喂,下那么大雨,你纯粹就是着神经呢喂!

所以还是死心,回宿舍吧。

奇怪的是,我们宿舍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别的宿舍也几乎没有,都不知死哪里去了。后来才知道,是被刘可叫去看《米老鼠和唐老鸭》,然后被雨隔着回不来了。星期天下午六点半,有《米老鼠和唐老鸭》,那时,虽不能说电视是凤毛麟角,却也非常稀少。节目也很少,就有中央一台、二台和云南台三档节目,还不是全天播出。小小的《米老鼠和唐老鸭》,区区一部动画片,在当时的中国,短短三十分钟能够造成绝对的万人空巷,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物质、精神和文化生活的匮乏。

刘可酷爱唐老鸭,经常模仿唐老鸭那经典的“啊呃”声,经常把唐老鸭的各种糗事挂在嘴边,一遍又一遍地阐述、讲解、模仿,并因此而愉快地大笑。因此,何海滨送他个外号:唐老鸭,他毫不推辞,欣然接受。

汪军丽在群里说,班上男生的外号又是鹅又是鸭的,很好玩,这都是谁起的?

我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五都是何海滨。

何海滨说,放屁,萧大麻子就不是我起的。

萧什么的说,何海滨,你敢说。

何海滨说,真不是我。

萧什么的说,不是你那还是谁!

何海滨见抵赖不掉,说,好,以后叫你小(萧)伙子得了。

我撑着油纸伞走回了宿舍,宿舍里没有别的人,我不仅没有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反而勾起了我的愁肠。

我找了纸和笔,写出那首在脑海里面盘桓已久的小诗:

  我是一枚小小的浮萍

  一朵,紫色的精灵

  我随波逐流

  虚妄虚无的缘分

  与你擦肩的时候啊

我恋上了你

我戏浪漂浮

  妄想跟随你的踪影

浪迹你的浪迹

可我

只是一枚小小浮萍

一朵,弱弱的精灵

我如何能决定

  自身的轨迹

萍水须臾

纵使恋上心头

  也只能泪眼婆娑

天涯分飞

回望的那一眸啊

心碎也

怎奈何,不能跟随你

  我牵不到你啊

我躲不过

  这是我的宿命

写完后,我的心更乱了!

我任由诗笺放在桌上,目光看向窗外,愁绪布满我的双眼。

一阵风来,诗笺随风落地,我竟没有丝毫察觉。我也没有发现文红走了进来,直到她站到我身边,我才回过神来。

我有些愕然,因为我没有料到她会来找我。

她质问我,为哪样不带我一起?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根本就无法作答。

她又问了一遍,我只得说,不有听见。

听出这话的毛病了吗?我连撒谎都不会撒了,我应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反问她什么事,可我却说没有听见,这谎撒的,实在是,太没有含金量了。

她说,没听见可是,没听见是哪个叫张红拿伞去接我的?

我说,我认不得。一向口齿伶俐的我,变得不会讲话了。

她说,我认得,是小狗,是一只小狗狗。

知道我听了这话什么感受吗?我以为时空错乱了,要不是我亲耳听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看上去结实、强壮、牛高马大的女生,会说出如此温婉动听的语气。小静也会这样说,但她太小了,听起来嗲声嗲气,能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而她的语调,温婉、圆润、自然,一点也不矫揉造作,让人听了就不由地温柔起来,想要好好对她。

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有点不太敢相信这巨大的反差。

她说,好嘛,吵架的事就算了,我也不要你挨我道歉了,反正,只要你承认自己错了,我就不追究了。

我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承认我错了?

她说,你叫张红去接我,就是承认自己错了。

我不由地微微一笑,这算什么逻辑,我叫张红去接她我还错了呀我!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被风吹落在地的诗笺。

我慌忙要去捡,却被她抢先一步抓在手里,蹦跳着躲开我,我刚要说不许看,却见她已然放在眼前。

我暗叫一声苦也,却也无可奈何。

短短的几行诗,用不了两眼就能看完,她却看了好大一阵,然后她偏着头,咧着嘴,笑意盎然,问我说,你写的?

我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个才情,抄来的。

她嘟着嘴说,明明就是你写的!和解了,可要?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阴住没有出声。

她说,我好喜欢浮萍,给我了,可要?

我想了想说,可以,但是太乱了,我重新抄了再给你。

她迟疑着说,…好!然后,就把诗稿给了我。

我接过来,想都没想,几把就把诗稿给撕了!然后我说,像我这种矮树根多,矮人心多的人,如何入得了你的法眼?我指了指对面说,这位同学,你走错门了,何海滨不住这儿,他住对面宿舍。

她猛地低下头,停顿了两秒,在泪水奔涌而出的刹那,转身夺门而出!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窗外,昏黄的灯光从梧桐叶间穿过,梧桐叶清亮如新。雨滴打在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听雨,听的是心景。同样是雨打芭蕉,有的人听出了雁落平沙,有的人听出了天涯孤旅,偎依的人听来,恰如切切喁语,断肠人听来,却又似如诉如泣……景本无意,意由心起,意境即心境……

我的心绪,不因报复而愉快,反倒愈加怅然了。

撕碎的诗稿我没有丢,一直捏在手心。

我不得不承认,她那委屈的样子真心会令人心碎,从那一刻开始,后悔,就在莫明地啃噬我的心灵。

我默默地坐着,有“两个我”在心里打架,一个“我”说,她活该,她为什么要挨我吵架,她为什么要说矮树根多矮人心多那种伤人的话?而另一个“我”却说,人家已经主动和你讲话,主动要求和解了!你是个男人,咋个这么没有肚量?伸手还不打笑面人呢。再者说了,邹光棍还说你长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芦呢,你咋个不恼?分明是先入为主。

就这样想了很久……

我蓦然起身,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胶水,问了其他宿舍,都没有,仔细地把碎片放在枕头下,撑了我的油纸伞,去了女生宿舍。

成春问,你要胶水整哪样?

我说,心碎了,我要把它粘起来。

成春说,哦哟,可怜得很嘛,是哪个挨你整碎掉呢?

我说,我自己。我自己作孽,撕碎掉的。

成春说,哦哟,哪个刺激着你了,你要挨自己的心撕碎。

我说,一棵树。

成春说,树咋个惹着你了?

我说,那棵树太矮了,而且根又太多,结果,我被拌了一下,想不开,一伤心,自己作孽,就挨它撕碎掉了。

成春嗫着嘴说,我想不出,那该有多疼!

我沉吟着说,是啊,我也没有想到,竟会那么疼!

王以白性格内向,不会像成春那样贫嘴,而是无声地笑着从书包里拿了胶水递给我。

我连声谢谢,说,还是以白对我好,哪像春这个小器鬼,没有一点同情心。

成春说,不是我小气,心碎了用胶水粘,这还是头一回。

我说,我不想理你!谢谢以白,走了,用了还你。

以白说,不用这么客气。

成春说,粘好一点嘎,小心淌血呢哦!

我应了她一声好,要走,她问,你不等庄琼啦?

我说,不等了。

成春说,她念你一天了,等一小下肯定会去找你。

我说,好,我就在宿舍。再次谢谢以白,过天请你吃饭,当然,钱由成春付。

成春说,我不叫成春了,我要改名字,改叫冤大头!

回了宿舍,我从枕边拿出笔记本,小心地找了一叶淡蓝色的撕下来,从枕头下拿出碎片,花了很长时间一片片拼凑好,粘在那淡蓝色的扉页中间,然后我在扉页的上部写道:致,好喜欢浮萍的人:我为我的举动而向人致歉,或许,你说得对,我真的是很多心!而在扉页的另一面,我重新工整地抄上了那首小诗。

我打算,明早上课的时候,把这给她,算是我真正的赔礼道歉。

做完这一切,老牛他们一干人等就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庄琼也来了,对我说,听成春说,你去找我了?你哪下回来呢喂?

我说,回来一阵了。你去哪点去了?

她说,我去看《米老鼠和唐老鸭》了呢喂,哎哟,笑死我呢,那个刘可,好玩呢喂,笑呢口水都淌出来掉,说实话,我还真呢有点喜欢他呢喂。

我顺口说道,好玩你就去挨他玩。

她一下警觉起来,说,不挨他,我挨你玩呢喂。

我学着她的腔调说,我不好玩,他好玩呢喂。

她笑咪咪的,凑近我耳边说,你可是吃醋了喂?

我说,没有,我吃的是蜂蜜。说完,我唱《芦笙恋歌》的最后一句:阿——哥,心比蜜还甜。

  春意荡漾在她脸上,我觉得,她幸福得,简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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