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九比十五。秦老师，这第三局你又输掉了。”郭亚君扬了扬球拍对秦刚说。
“我就不信，我一局也赢不了你。”秦刚懊恼地说，“再来两局，我想你的耐力一定比我差，接下来我肯定能赢你的。”
“再来五局也是一样，你还是出不了十的。当年我在这里读九年级时，这羽毛球你就偶尔也有输给我的，更不用说今天了：我在荗南师范里的羽毛球女子单打冠军可是一板板打出来，货真价实的。”亚君用毛巾擦了把汗说，“况且我从小就在西岭上砍毛竹、拖毛竹，耐力也比你这‘东部豆芽’好。”
“我可是篮球队长，不是什么‘东部豆芽’。”秦刚扔掉毛巾说，“再来！我发球。”
这时，陆自为也从输掉的乒乓球桌上过来，看秦刚与亚君两人的羽毛球赛。两局过后，秦刚又败下阵来，输得更惨，不得不向昔日的女学生认输。“秦老师，篮球是你的特长，羽毛球则是我的特长，就如你是岸上的李逵，我是水中的张顺。”亚君安慰老师说。
“是的，秦刚，就象乒乓球是我的擅长，你也赢不了我一样。”自为也说道。
“你的乒乓球也算是擅长？”秦刚瞪大了眼说，“陆老师，你连好些学生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说是擅长？我只是不喜欢这小鸡蛋罢了。我要是认真练上一两周，一定就能把你杀下台来。”
自为也觉得自已有些吹牛，把毛巾递给两位，不好意思地说：“或许吧。不过这羽毛球，你就是再怎么练，也是打不过亚君的。”
“这畚山县唯一的女体育教师确是厉害。”秦刚看着比自己只小五岁的学生说。
“我可是文武双全的，我还教着数学呢！陆老师，你说是不？”亚君歪着脑袋，又露出做学生时的稚气说。
“是的。我的小郭老师，数学教得也很是不错。”自为佩服地对秦刚说，“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
傍晚，吃好晚餐，陆自为正在水龙头上洗盆子。接替陈老先生为总务主任的邓焕老师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到自为身边说：“陆校长，这里有封市公安局转来的信给你。”
“公安局来的？亚君，我的手还湿着呢，你帮我看一下吧。”自为倒着盆子里的水说。
“让我帮你拆信？”亚君问老师。自为点点头。
亚君慢慢拆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邢晨林？”亚君看着下面的落款说，“陆老师，这信是那个逃犯寄来的。”
“这逃犯给我寄什么信？你给我念一下吧。”自为说。
“那好吧。”亚君读起信来：
“尊敬的陆校长：
当你收到这信时，我将在一月后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结束我那万恶的一生。这一天我知道迟早会来到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以为有了曾怀亮的身份，便可以在畚山这偏僻的山村躲上一段时间，过上几年安定的生活。在东昌服装厂被抓的那天，厂门口你与我对视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明白了：我没能骗过你的慧眼，跳不出你这如来佛的掌心。但是现在我一点也没恨你，这是真的，我很清楚：这是我罪有应得！
在牢里我细细想了又想，估摸着你是在罗老板婚礼上开始起疑的吧？此后便悄悄查找我的真实身份。可你却又不顾危险，黑夜里跳到河里救我上岸，为我做人工呼吸，使我又多活了这么些天。你到医院来接我出院的那天，你与我交谈了许多，现在想来你是在暗中调查，肯定让我露出了不少马脚吧？你便确准了我的罪犯身份。”
陆校长，你寄给我家的一万元钱，还有罗老板给我的当月工资及全年十一个月奖金我均已收到。我在这牢里给你们二位跪下了：我万万想不到，你会给我这个杀人犯家捐款。罗老板也真是个好人。犯案以来我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受过不少欺侮，又不敢发作，好多时候只能忍气吞声。可这罗老板却不因我是外地人而歧视，反而很看重，还让我当这整炀车间组长。她是我这几年里遇到的最好的老板，所以我在她的服装厂里始终没走。而想想我自己，真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为那几千块钱，捅死了素不相识的妇女，罪恶的双手又拤死了根本还不懂事的小孩。更罪恶的是，亲手又把打工期间唯一的好兄弟推下的悬崖。我死后如何去见他们？
陆校长，我后悔为什么不早些遇到你们这些好人呢？否则我也许不会举起这双罪恶的手了。但现在已经悔之晚矣！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我速去投胎转世，下辈子来你陆校长的三江学校做学生，来聆听你的教诲，做和你们一样的好人。不知你是否能收下我这个由前身杀人犯转世过来的大恶人？
犯滔天大罪之囚，受极刑之罚，这是理该得到报应。我这些天夜夜梦见被我残害的、无辜的三人而惊醒，也常常梦见你与罗老板等等而惶惶。一想到我对人如此残暴，而你们对我却情谊重重，我灵魂难安。所以在死前请狱警帮我写这信给你：跪谢你又一次帮我家人，救我灵魂！
死囚邢晨林
２００５年３月１７日”
亚君读完了来信，旁边已围靠着许多老师学生。“真的是‘鸟至将死，其鸣也哀；人至将亡，其言亦善’啊！”王颖老师叹了口长气道。
“哎，陆老师，救他性命的是你；送他上绞架的也是你。可谓是‘成亦萧何，败亦萧何’”。秦刚对自为说。
“陆校长，你当初就已很怀疑他是个逃犯，就不要最下河救了，让他死掉算了，也省了好些警力、财力资源。”已在读九年级的罗小英说。
“救人肉体已不易，救人灵魂更难啊！若当初这邢晨林被淹死，与今后他被枪毙，虽同样是死，但是很不一样的。前者他的肉体与灵魂一快死去。而后者，他虽死去了肉体，然其灵魂却开始得到救赎也！”自为深沉地说……
三江学校首届初中毕业生同学会于２００８年７月在岭东镇绿都宾馆松树厅举行。郭亚君这个当年的女班长带着江心怡、吕锋等人，早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筹备：找场地，定菜单，包歌厅，联系同学，邀请老师等等，忙得不亦乐乎。好在这经费赞助很是顺利：现已是鱼老板的杨振烨说是他给包了。可同学们觉得，大家或多或少也该出点力，所以筹备会决定还是每位同学交一百元钱表点心意。
下午三时许，同学们陆续来到了松树厅。有好多同学是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自然很是亲昵，特别是已做妈妈的女同学们更是有说不会的话题，聚在一起，叫声笑声讥嘲声，声声不断。中科大毕业留校，已是副教授的郭宇恒也从合肥赶了过来，大家很是高兴，围着他问个不定。“小博士，你在大学里是教什么的？”一男同学叫着当年的雅号问。
“人家现在已不是什么‘小博士’，而是大教授了！你以为教授一定是上课教书的？”一女同学奚落说。
“我在科大也讲一些课，不过主要的工作则是做研究的。”郭宇恒轻轻说。
“那你是研究什么的？”另一同学问。
“研究激光方面的。具体什么内容，也就不便透露了。”宇恒答道。
“就是跟你说了，你这初中生能听懂吗？”女同学又奚落道。
……
四点半，陆自为开着前年换的别克轿车，秦刚也开着去年新买的广本车，两车载着严建国、黄益法、徐子善、小方、吴焕之等老师来到绿都宾馆。老师们一行走进松树厅，学生们热烈的掌声，久别重逢，甚是亲切，围拢过来，问长问短。
“当年‘小博士’，如今真博士，郭副教授，你也能准时到场，真是有心，没忘这十年情谊。”自为坐到正对主席台的餐桌位，对郭宇恒笑道。
“我怎会忘记我们的三江学校及师生、同学之情呢？”宇恒腼腆地说，“陆老师，无论我在哪里、不管什么职称，我永远是你们的学生。更何况你还是我家的恩人呢！”
“你们姐弟可再不要再老是恩人恩人的，让我都不好意思了。况且你姐现在与我等乃为同事，我的三江学校还得依靠她们这些年轻人呢！”自为又笑道，“你姐夫在这，你也不打声招呼。”
“今天来这里的要么是同学，要么是老师，我也不当你是姐夫。黄老师，你说呐？”宇恒朝黄益法狡黠一笑说。
“你这小鬼，什么时候也变得油腔滑调了。”益法在小舅子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说。
“喂！黄老师，你是如何把我们的美丽能干的大班长骗到手的？今天得给我们大家说说。”一男生对班主任嚷道。
“嗨！郭亚君，你也过来说说，你当年是如何勾引我们的班主任的？”江心怡也尖起嗓子对主席台上罢弄话筒的女班长喊道。郭亚君抬头望了她一眼，心里知道走过去肯定要被惹火上身的，仍自顾弄这话筒。
“是啊，小黄，我们也想听听你与亚君的浪漫爱情故事呢！”吴焕之老师也凑起了热闹。
“我们可是正常的恋爱，可不是什么骗呀、勾引，多难听。”班主任微红着脸说。
“陆老师，陆校长，学校可文明规定，初中生不得谈恋爱。可这郭亚君同学违反校规，你为何没有处罚？”江心怡向校长发出了诘问，“听说这亚君没大没小地私下里认你作哥哥，你可万万不能徇私枉法呀！”
“那你又遵守了没有？”自为反问道。
“是啊，你也没好到那儿去。”一男同学说，“文体两个委员勾搭成奸。”
“你胡说，我与杨振烨可是毕业两年后才开始谈恋爱的，是纯洁无瑕的，哪有在学校里勾搭？”文艺委员振振道。
“有两年吗？”自为对她笑了笑。
“也差不多。”班花脸也有些泛红，“不过校长大人，我可真的没有违反校规。况且读书时我俩还是经常斗嘴斗脚的。”
“这倒是应了那句‘打是亲，骂是爱。’哟！”这学习委员吕锋也凑了过来。
“好了，你们大家也都已是有孩子的父母了，以前违不违规，我们学校也就不追究了，要处罚，也要过会儿在宴席上使用酒杯这刑具了。”自为转身对吕锋说，“我个人很是赞赏你的，当初你报了农大，毕业后又回到了畚山，为家乡经济发展出力流汗。”
“的确是这样，这吕锋同学为我们南岭村的杨梅种植、改良、防病除害等出了大力，村民们都称他为‘吕专家’。一碰到情况就打这吕专家的电话。”已是县旅游局副局长的江心怡感激地说。
“我作为江溪乡人，早点让我们江溪脱贫致富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责任。我时时记着老师们在毕业时对我们的希望，我也正是在努力实践着你陆校长来这办三江学校的宗旨之一：推社会文明进步。”吕锋认真地说。
“是呀，有你们这些文化人的努力，如今的江溪乡已经开始在改变了。就如溪南村这杨振烨的淡水养殖场、东盆村罗氏家族的东昌服装厂、家达车行等已很有规模，带动了本乡好多人的就业脱贫。作为江溪乡人，我也得谢谢今天在各行各业为江溪经济发展而努力着的学生们，更感谢这位不远千里来这穷山荒谷传播文明种子的陆校长。”严建国教导立正，给全场来了个军人敬礼。松树厅内响起了雷鸣般掌声……
“谢谢！谢谢！”陆自为忙向众人鞠躬说，“有这么多的老师、同学在帮我实现这三江学校的理想，我也是感动不已。当杨振烨同学、还有原来被大家称作‘强头混混’的谈家达同学，把第一笔捐助款送到三江学校的时候，我真是既兴奋、又激动，学校几年来的教育得到了回报；每当望着南岭杨梅树慢慢长高、溪北蜜桔园绿成一片时，就仿佛看到了我们的学生在那里与树苗一快成长；当外出打工归来的学生来学校告诉我已还清家里以前的债务，即将翻建新房时，比我自己建新屋还高兴……”
“想不到最先为我们‘三江学校互助基金会’捐资的是我篮球队的两位主力。”秦刚老师一脸自豪地说。
“我可是汗颜了，可没给母校捐过款。”郭亚君也从主席台上走过来说。
“你这些年在三江学校兢兢业业，勤克勤力，我已经是非常感激的了。将来我的事业，正要你等为我传承下去呢！一个人家底有贫富之分，能力有大小之别，故不必人人出资，个个捐款。只要你们有心就可：记得三江学校曾给你过的教诲，百忙之余到三江学校转一转、看一看，便是我们做老师的最大安慰。”自为接过一女同学递给的茶杯继续说，“说到这，我忽然想到一个小故事：从前有一个大财主，到一寺庙里，向菩萨捐了数万的巨款，求菩萨保佑他家人丁兴旺，岁岁平安；保佑自己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生意兴隆，年年发财；保佑儿孙无比聪慧，考得状元。而后又来了一位小女子，到菩萨面前，说家中母逝父病，惟徒四壁，实在已无分文孝敬菩萨，只有自己一缕青丝献上，求菩萨保佑众生平安，天下有病人消除病痛，健康长寿。后来结果是财主没得保佑，家出败子，人财两亡。而这小女子的老父渐渐病愈，寿过八旬，无疾而终。尔等可知，这是何为？”
“为什么？”学生不解问。
“那是这小女子虽因家境贫寒，只捐出了自己的一束乌发，但却是真心诚意，且在自己老父生病时想到了普天下同样得病之人，而为普罗大众祈祷，有一公德之心；而那财主一心只想为自家祈福，而不管人家死活，全是为了一个‘私’字，菩萨又怎能会庇佑这等势利之徒哉！”自为喝了口茶说，“所以呀，有钱出钱，无钱出力，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只要你们的心腔中时时装着三江学校，刻刻记着家乡父老，不管有没捐款，不管捐多捐少，你们都是学校的好宝宝！”
松树厅里又暴发出久久的掌声……
“老师们，除彭旭刚在喀什保卫边疆不能前来外，其余的都已到了，我们开始吧！”郭亚君对众老师说。
老师们点点头。亚君示意江心怡与吕锋上台主持。班花与帅哥整了整服装，徐步走上主席台，向下面摆摆手，松树厅里安静了下来。
江：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合：大家晚上好！
吕：三江私立学校，首届初中生毕业十周年同学会
合：现在开——始！
……
江：下面有请我们的原班长——郭亚君同学为今天的晚会致词。
亚君如十年前的毕业典礼一样，又一次站到了主席台上，对着全场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过话筒，开始致词：
“十年前，我们相识在三江学校，是为了美好的理想。在那里，我们聆听着老师们的教诲，汲取着知识的营养；在那里，我们荡涤着愚茫，畅游在文明开化的海洋；在那里，我们懂得了人生的道理，蓄积了奔向社会大舞台的才能与力量！从那后，我们二十六位同学便奔赴各个疆场：有继续深造，晋升高一级学堂；有南来北往、风雨里打工经商；有不避寒暑，默默耕耘在这山岙穷乡；也有的，为保卫边疆而在紧握钢枪……不论多多少少，我们都在为祖国、为家乡贡献力量！山岭上，我们正放射出科学和光芒；畚山下，我们正吐哺着文明的芬芳；请看吧：三江学校的精神已开始传往四面八方……我们说，没有辜负你们老师的殷切希望；请坚信，我们一定能成为祖国建设的巨柱栋梁！”
“十年后，我们又在这松树厅欢聚一堂。今天在这里，我们不比生儿生女，不比年长年少；不比职称高低，不比地位荣耀；不比工资多少，不比财富厚薄；不比职业劳逸，不比贡献大小；不比老公帅气，不比老婆漂亮。今天我们只谈彼此间情深谊长。愿师生恩如日月般地久天长，愿同学情如江河至地老天荒！祝老师福寿元疆，祝同学家业永旺。共同奔向灿烂的明天，各自实现美好的愿望……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友谊万岁，举杯畅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让我们一起放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音箱中传出浑厚、深情的乐曲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陆自为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毕业典礼的那个晚上，激动的泪水充满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