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流 言
胡治平
1:
春天里，一切都在疯长，大地像满怀了情欲，需要尽释一番。尤其是那些金黄的油菜花，几乎填满了乡村的田野，大片大片的，成泛滥之势，汹涌而来，好像要把一座座村庄都淹没了。
杨柳中学除了背后的青山，其它三面全被油菜花包围了，无数的蜜蜂于花丛中飞舞，鸣唱着春天的乐曲。课余时间，中学里的教师早就提着塑料袋或篮子去山上采摘野菜了，主要是山蕨，还有竹笋，但油菜花开的时候，小竹笋还未大量从地下冒出。近年来，随着绿色食品的倡导消费，这些从前并不起眼的野菜突然之间身价倍增，说什么可以降血脂，促进心脑血管循环等等。县里以及杨柳镇都有了专门加工这类野生食品的企业，并且产品非常走俏，供不应求，当地村民也因此而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有少数教师还暗地里发动自己班上的学生去帮助采摘。校长制止了：“要是学生被蛇咬了咋办，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采摘来的野菜大部分是晒干了存着，操场周围的水泥地上都晒满了。
四十岁的女教师虞洁也提着一个中等大的竹篮去山上采摘野菜了，走过开满油菜花的田埂时，她高兴地哼起了歌，并且还不时地用手轻抚一下身边的油菜花。
到了一座茶叶山上，虞洁没想到与她同一个办公室的赵东也在。赵东正撅着屁股采摘不迭，并未发现后来的虞洁。倒是虞洁在其身后大吼一声，骇得赵东一个回首，见是虞洁，就笑了道：“你也来了，真巧。”
俩人说笑着采摘了好一阵子，收获不小，虞洁那个篮子都装满了。虞洁说：“回去吧。”俩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在了回来的路上。走在后面的赵东看前面的虞洁提得很费劲的样子，就说：“把篮子交给我吧。”虞洁推辞了一下，但还是把篮子交给了赵东。
走了一阵子，后面的虞洁说：“赵东你先走一步，我有点事。”赵东知道是啥事，答应一声，待回头时，发现虞洁已从另一条田埂钻进了油菜花丛。
虞洁从花丛中出来时，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等她的赵东，她脸儿不禁一热。教师吴良信这时也提着个塑料袋从另一条田埂上过来了，不知他从哪座山上采摘回来。
吴良信问：“虞老师的收获呢？”虞洁有些结巴了：“在、在那。”吴良信就看到了前面提着竹篮和塑料袋的赵东。
吴良信笑了，就从另一条田埂往中学里去了。
“条条田埂通中学。”
当天正好是星期五。晚上，大家没事就聚在一起打麻将，有好几桌，唏哩哗啦的。吴良信一边搓着麻将，就一边将白天遇到虞洁的事说了。
一位姓李的教师说：“八成是浇地。”
一位姓黄的教师说：“也不能排除那事情的可能性，虞洁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一位姓郑的教师说：“说得对，八成是浇地，虞洁比赵东可要大上七八岁呢。”
姓黄的说：“年龄并不重要，他俩都是语文组的，同在一个办公室，且又坐对面，难保不日久生情。春天是一个万物发情的季节，面对这金黄的油菜花，我真是激情澎湃啊！”
2:
几天后，杨柳镇街上就开始悄悄地传播赵东和虞洁在春天的油菜花地里寻欢作乐。一位炸油条的中年妇女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了，说是一位老农无意撞见了，并对他俩说：“真不知你俩怎么搞的，床上多好，干嘛跑到油菜花里来，弄倒这么大一片，多可惜的，快到床上去吧。”中学里也开始传播了，但赵东和虞洁一点都不知道。
一天晚上，虞洁晚自习没有课，吃过晚饭没去中学，擦洗后就呆在镇政府的宿舍里看起了电视，所有的频道都翻阅了，没什么好节目，就关了电视，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丈夫王奇石喝得醉醺醺的进来了。他直直地走到虞洁面前，一把夺下虞洁手中的书扔了。
“看你妈的×！到油菜花地里去啊！”王奇石吼道。
虞洁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跟赵东那个臭王八蛋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了，倒挺会装的！”
“闭上你的臭嘴！谁说的，这是谁在造谣生事？你真是个猪脑壳子，这样的流言你也信啦？”
“你骂得好，我真是个猪脑壳子，盼了几年的副乡长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当着个鸡巴大的党政办公室主任，材料写了千八百，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了，所以你瞧不起我了，所以你要去寻欢作乐了！”
这次虞洁倒是心绪平静了：“你摸摸自己的胸口再说，我嫌弃过你吗？我哪次不是劝你，提得上副科当然好，提不上去也不要放在心上，人活在世上虽不说什么淡泊名利，但也不要过于急功近利，那样太累。”
“别假惺惺了，还是把你和赵东的事交代一下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虞洁终于发怒了：“你是不是疯了？喝了几杯马尿在这里胡吣，让我到中学里去。”
“又想到油菜花地里去是吧，黑灯瞎火的，可不方便，你今天要不交代清楚，就别想出这道门！”
虞洁拨身就要走。
王奇石“嗖”地一声蹿上去，当胸抓住虞洁，往沙发上一掼。虞洁衣服上的纽扣掉了一颗。
虞洁这次真的火了：“王奇石，提不上副科你去死吧，别在这里发神经！”
“啪”的一声，虞洁脸上已是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虞洁喊一声：“你敢打我？”抓起一只茶杯就朝王奇石掷了过去。王奇石一闪，躲过了。茶杯撞到墙上，碎了。
一场战争就这样爆发了，王奇石将虞洁按倒在沙发上，像痛打落水狗一样挥舞起了拳脚。
3:
赵东和他老婆王莲花的吵闹其实发生在虞洁之前，只不过他们是从床上闹开的。
那天晚上，赵东正欲与老婆行那事，谁知王莲花“啪”地打过去：“别碰我，到油菜花地里去啊！”倒与王奇石异口同声了。
赵东不解了，问啥意思。王莲花倒没拐弯抹角，而是直陈事实。
赵东说：“冤枉啊，真是天大的冤枉，这肯定是吴良信那张臭嘴在胡说八道。”言毕就把他怎样和虞洁在一起采摘山蕨，以及回来路上的事详说了。
王莲花说：“鬼才相信你的话，跟虞洁那美人坯子在一起还能有好事？”
“别在这里胡吣了，人家可比我大七八岁呢。”
“大七八岁有什么，听说香港还流行姐弟恋呢。”
“你真是太无聊了！”
“我无聊？到底谁无聊你心里清楚！”
赵东没再说话，他下床睡沙发去了。
第一晚过去了。第二晚又过去了。到了第三晚，王莲花终于沉不住气了。她说：“我是丑，我知道你娶我是图了我在信用社的这份工作，但我当初也没强迫你啊，心猿意马啦，干脆离婚算了！”
赵东早烦了王莲花，所以他不想作灭火器，索性来个火上浇油：“你嘴巴生蛆了是不是，若不是我母亲苦口婆心，我才不会捡了你这个煤气罐！”
“好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竟然侮辱我！”王莲花已是怒火中烧。
“我告诉你，小点声，不要吵醒了孩子！”
王莲花冲上来了，对赵东是又抓又咬又踢。赵东一把就将她推开跌坐在了地上，怒道：“我告诉你，不要在这里无事生非，肚子撑得难受就少吃点！”
王莲花已然是个村妇了，她坐在地上呜哩哇啦吹响喇叭啦。
赵东骂一句：“疯子！“摔门出去了，一夜未归。
所以当赵冬看到虞洁脸上的红印、虞洁看到赵冬脖子上的抓痕时，俩人都已是心照不宣了。
文科办公室里只有赵东和虞洁俩人时，赵东说：“我要教训一下吴良信那个臭王八蛋！”虞洁说：“算了吧，都是我害了你，听说你们要离婚？”赵东说：“是我害了你。”
两个家庭一会儿冷战，一会儿热战，忽冷忽热的。
虞洁拒绝了那张曾经共缠绵的床，但王奇石一次又一次强行将她按到了床上，做爱！
杨柳中学最精彩的一幕终于上演了。赵东与吴良信在水塘边吵了起来，好在是星期六，学生都放假回去了，不然影响更大。
赵东质问是不是吴良信造谣生事。吴良信矢口否认编造谣言一事，他说：“我只是在和人打麻将时，无意提了一下路上遇见了你俩的事，有人可以作证的。”接着说了当天在一起打麻将的李、黄、郑三位教师的名字。
姓黄的正在场，赶忙附和道：“吴良信就是这么说的，不是说一位老农撞见你们……”
“放你娘的狗屁，我俩一路回来压根就没遇到什么老农！”赵东打断了姓黄的话。
“你嘴巴放干净点，不要乱骂啊！”
“我就要骂，你咋啦？”
“你再骂一句！”
“放你娘的狗屁！”
姓黄的举起拳头就朝赵东脸上砸去。赵东一闪躲过，冷笑一声：“哟嗬，还动起拳脚了，老子正好借机教训教训你！”
姓黄的真是头脑发热了，他哪战得过身高马大的赵东，他不知道上大学时，学中文的赵东还参加过武术训练呢。
赵东躲过姓黄的砸过来的拳头，轻便的一闪，就到了姓黄的身后，顺势一捞，就将姓黄的一只手给扭住了。
姓黄的大叫：“赵东，老子操你的娘！吴良信，你这个狗日的还不快来帮忙？”
吴良信只好硬着头皮冲上来了。赵东用力一推，姓黄的就跑着“扑通”一声跳进了水塘，好像有谁在跟他争抢似的。吴良信一见这情景，他可不想效法姓黄的，拨腿要溜。赵东两步蹿过去，当胸抓了，一把也推下了水塘。多亏了校长及时赶到，不然还不定闹成啥样。
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立即就在杨柳镇街上传开了，说这赵东好生了得，轻而易举就将黄吴二人扔进了水塘，还说姓黄的是头上顶着一个卫生巾爬上岸的。
这么一闹，赵东和虞洁的事情仿佛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4:
油菜花依然在如火如荼地绽放。
又是文科办公室里只有赵东和虞洁俩人。虞洁说：“赵东，这个星期六去市里吧，我乘一班车，你乘二班车，我们在市新华书店见面，我好想出去走走。”说完，虞洁流下了眼泪。
赵东说：“好吧。”
星期六这天，赵东到达新华书店时，虞洁正站在一个角落里翻书。赵东轻轻地叫一声：“虞洁。”虞洁回过头来，说：“来了，走吧。”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俩人一出门就乘上了第五路公交车。车子抵达终点时，俩人才走下来，已到了城郊。
虞洁说：“边走边谈吧。”
眼前又是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
俩人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一家外观朴素的酒店，上书“侬家乡酒店”五个大字。再走近，又看见旁边还有漂亮的书法写着的一段文字：“故土是一个摇篮，给予我们生命的初始……因为理想，你潇洒地背负起了行囊，傲视前方……身后的故土将作为你精神的原动力而存在，就像你生命中曾经握过的红酥手，在你心里变得唯美起来，远了，模糊了，但也更清晰了……侬家乡酒店就是让那些异乡的游子作一次心灵的故土之旅……酒店后面的鱼塘可供垂钓，周围果树上的果子可随意采食，只是请不要摘了带走……”云云。
赵东说：“这家酒店做得倒是有新意，当物质生活极大地丰富之后，很多人在精神上却感到失落了！”
虞洁赞一声：“好一个美丽的处所！”又说：“我们进去吧。”
赵东跟着虞洁进去了。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过来了：“请问二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虞洁说：“住店，开间房吧。”
赵东惊住了。
服务员将赵虞俩人领到了一个房间，并打了个手势说：“请。”俩人进去了，虞洁反锁了房门。
赵东说：“虞洁，你要干什么？”
虞洁绕开了说：“你看屋外的油菜花开得多旺盛啊！”
赵东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再落到虞洁的脸上时，看见的是一张涂满泪水的脸，并且大量的泪水正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冒出。
赵东急了：“虞洁，你怎么了？”
虞洁没有回答，任凭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赵东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泪水让我们想起心里有一片海。”
良久，虞洁终于停止了流泪。她说：“赵东，你想听听我说话吗？”
赵东说：“你说吧。”
虞洁就将这段时间来所经历的一切一古脑儿说了出来。
这回轮到赵东流泪了，他大骂一声：“这个畜牲！”热泪直流。
虞洁说：“赵东，我今天就是要让油菜花地里的事情成为现实！”
赵东问：“为什么？”
虞洁说：“为了流言，为了我所受的那些罪！因为恨，所以爱！”
赵东垂下了头颅。
虞洁走上前去，双臂拥住了赵东，温热的嘴唇已在赵东的脸上开始吻了起来。
赵东浑身的血液燃烧了，他迎合了虞洁的热吻，室内像刮起了狂风。
泪水又从四只眼睛里流出来了，但紧接着就被对方互相吮吸干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虞洁终于分开了赵东，她开始一件一件剥脱自己的衣服，只一会儿，就完全裸露了自己的身子。
赵东还在迟疑，虞洁却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虞洁说：“为了这个没有是非的尘世，为了那些卑劣的灵魂，让我们爱吧！”
赵东的脸上感觉到虞洁粗重的呼吸。
虞洁说：“那天，你在学校里将那两个臭王八蛋扔进水塘，当时，我真想冲上去拥住你。也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今天的行动，你不愧是个男人！来吧，赵东。”
赵东剥脱了自己，紧紧地拥住了虞洁。
皮肤与皮肤的温度在节节升高，终于达到了着火点。
两具肉体开始了热烈的搏斗。
虞洁说：“赵东，粗暴些吧。”
赵东看到了虞洁白皙皮肤上的几处伤痕，他又流泪了。
虞洁说：“赵东，你又哭了，你不要哭的，我要你快乐，我要我们都快乐！”
虞洁抬起手来，把赵东滴在她手臂上的泪水吮吸了。
他们爱得是那么的认真，没有丝毫的马虎，完全达到了行云流水般的境界。
风雨终于过去，俩人都累坏了，像两条疲惫的鱼，无力地躺在了沙滩上。
赵东说：“虞洁，我突然感到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
虞洁说：“还有痛苦。”
虞洁翻过身来，将赵东的头搂在了自己的两个乳房之间，然后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轻轻拍了几下赵东的背脊说：“睡吧，到梦里去，什么都不要想，最好是永远都不要醒来。”
俩人进入了梦乡。
5:
赵东醒来时，身边的虞洁依然在沉睡，夕阳的余晖正从窗户照射进来，打在她裸露的身子上。他就那样坐在床头，看着夕晖慢慢逝去，暮色渐渐浮起。
虞洁醒来了，说：“天黑了？”
赵东说：“我们今天回不去了。”
虞洁没接赵东的话茬。她说：“我肚子好饿。”
赵东说：“去餐厅吃东西吧。”
俩人穿上衣服，去餐厅狼吞虎咽地大吃了一顿。吃过后，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又回到卧室，躺在了床上。
虞洁说：“赵东，如果我离婚，你有勇气和我结婚吗？”
赵东说：“看，你又哭了。”
虞洁说：“赵东，那个家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赵东说：“当明天的太阳一升起，我们就去离婚，然后轰轰烈烈地结婚。”
虞洁说：“其实我们都没有这份勇气。”
赵东说：“我突然感觉自己是这样深深的爱你，仿佛生命中再也不能没有你。”
虞洁说：“赵东，我好知足。不论未来怎样，但我今天感到了幸福。”
虞洁再次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把赵东搂进了怀里。
热吻又拉开了序幕，俩人表现得是那样的迫切。
虞洁气喘吁吁地说：“不去管什么明天了，让我们爱吧。”
赵东没想到虞洁这次竟然如此热烈，她不仅脱光了自己，还像一头母兽一样把赵东扒光了。她仿佛成了一个强悍的舵手，在驾驭着赵东这条船，拼命地驶向远方；又像一只雄鹰，在努力地朝着更高处飞翔。她胜利了，大叫着从快乐的高空跌下，然后浑身瘫软地趴在了赵东的身上。
时间在两颗狂跳的心中悄悄地流逝，俩人终于平静了呼吸。
虞洁说：“赵东，来吧，让我们又一次展翅飞翔！”
赵东说：“虞洁，不来了，好吗？”
虞洁说：“赵东，来吧，我不知明天是否还想活在这个世上，若真的话，今夜就当是我生命的葬礼！”
赵东热泪盈眶了，他在泪水中疯狂地舞动起了自己的身体。
赵东感觉自己正在无边无际的海上飘游，他牢牢地驾驭着身体下的这条船，害怕沉没，却又渴望沉没……
（总字数：5752）
2006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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