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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陷阱

    

      天国陷阱

      艺国

      何道成答应两个孩子要钱支付学费和买学习用品的同时,看了看妻子那件过了时的很不像样的外套,说:“阿莲,等我拿回工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你买件新外套,让你今冬天高高兴兴过个新年。”

  阿莲的脸上没有什么愉悦的表情;她仍旧低着头拌合着铁炉子旁破铁箧里的煤泥,说:“穿一件新鲜的外套,坐在这半温不凉的炉子前过冬,那才叫浪漫呢,不,我不要;这么冷的天,我宁肯穿一件破棉袄坐在一个火旺的炉子前暖和身子。”

  她用一根细铁棍捅了捅炉膛,屋里立刻弥漫了灰黄的烟。随即就听到里间传出一阵急促而憋闷的咳嗽声。她迭忙往炉子里放了些煤泥,想压住这要撑开屋顶的浓烟。

  “你还是尽快弄些好煤来吧,”她用手背抹了抹炝出泪花的两眼,说,“整天烧这些不着火的煤矸石粉,熗得你老娘的肺病越来越厉害了;孩子做作业,手都拿不住笔了。”

  何道成沉吟了片刻;预光中,两个孩子已停下手中的笔,缩着身子两眼直直的盯着他,仿佛是在乞求他赶快想办法改变一下家里的恶劣气候。他意识到,他是应该为家庭尽些责任了;于是便暗下决心,明天一早就去东方红砖窑厂,要回拖欠他的那三个月的工钱。他知道,离砖窑厂老板答应他支付工钱的时间还差五天,但家庭的经济危机已经不允许他无所用心地挨到那个时辰了。

  他走进里间,看了看躺在床上生病的老母亲那日见消瘦和蜡黄的脸,立刻感到,应该立即就赶往砖窑厂,哪怕先拿回够给母亲买药的钱也行。因为他很清楚,家里的积蓄几乎用完;维持母亲苟延的药也已经所剩无几,一旦停了药,母亲就有命赴黄泉的危险。

  他一跺脚,披上那件半旧的军大衣,迎着万箭刺射一样的北风走上了去东方红砖窑厂的路。

  或许是他那孝心感动了上苍;也许是他那慈父的心肠震动了大地;更有可能是他那对妻子的真情实意,点燃了人世间驱逐严寒的篝火。他到达砖窑厂后,正巧碰上老板向外发货收到一笔款子;人在欣喜之余,最易动隐恻之心,砖窑厂老板也不例外,在听了他苦诉自己的家庭困难之后,竟提前把那三个月的工钱全部如数给了他;他点了点,不多不少,正好三千元。

  何道成怀着愉快的心情往家里赶;一路上,他盘算了起来:明天一早,先去给母亲买药,再去买些好煤来烧;给老婆买一件波司登鸭绒衣大约需要五百多快钱,靠,豁出去了!啥时候才给老婆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啊!对了,还有两个孩子的学费呢……

  这样想来,他竟然奢望买两瓶二锅头,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喝上两盅了,顺便秤点杂肉带回家一家人都吃点。老婆不吃肉是假的;倒是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体质是越来越差了……

  突然,他被一声汽车的鸣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一辆崭新的豪华轿车停在了自己的身后。

  “老同学,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轿车里探出一个滚圆的大脑袋朝他招呼道。

  “吓!郝利来,老同学,是你呀!刚才吓了我一大跳。”何道成一看是自己的同学,内心一阵兴奋。

  上车后,何道成上下左右打量着轿车的内堂,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想当年曾跟在自己屁股后转悠的弱小子熟练的摆弄着方向盘,心里一阵失衡。人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才几年的工夫,这小子就混的人摸狗样了。你看他那神情,简直就和小的时候判若两人了;还西服佯装的扎起了领带。说话的口气大得要命,大拇还指朝车后一翘一翘的。操,啥屌玩意!不就有了几个屌钱嚒!小时候,你跟在我屁股后,我教你向东你绝不敢向西;现在还真牛起来了!真是有福不在于两滕冷鼻涕!

  何道成习惯性地用手指摸了一下鼻子尖,缩了缩肩膀头,以掩盖自己那汇集到一起的不良情绪——自惭、失意、嫉妒、愤恨。眼看着这崭新的轿车,何道成下意识跌忙把自己穿的军大衣下边沾满油迹的下摆塞到自己的屁股底下。

  “道成兄,你还在那个破陶瓷厂干那个车间主任吗?”郝利来稳妥地驾着车,对这个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无论在学校还是走上社会,一直都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问道。

  “啊、啊……”何道成吱唔了两声,没再明确回答老同学的问话。他心想,这小子可能还不知道我原先的单位已经破产,更不会知道我现在已经沦落成一个个体砖窑厂的烧窑工。但他小子知道我是个孩子头,仍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就凭这一点,我从气度上还是应该压住他。

  强烈的自尊心迫使何道成依旧拿出相当年的派头,他潇洒地一摸头发,依旧用哪种从前对郝利来说话时老显得很倨傲的语调回答说:“你兄我啊,现在马马虎虎吧。”沉默了一下,他又说道,“利来,你老弟这几年可是发福多了。这车是你自己买的?多少钱?得好几万吧?”

  “也就百八十万。”郝利来侧了侧他那圆的像磨盘一样的脸,吹了声口哨,轻松地笑着说。

  “嗬!百八十万!看这小子说的多轻松!”何道成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感觉整个身子在这昂贵的车里越来越别扭了,两腿和两手一时竟不知放在那里才好。

  “利来,你搞得公司有十几号人了吧?”要对得起人家这部车,他故意人数多问了点。

  “十几号人管什么用。光济南的一个分部就占了三十多号人;最近我准备再招聘几十名研究生加强一下我整个公司的实力。”

  看来这小子确实是今非昔比了。人的命运真是没地方捉摸,一个时代创造一个时代的英雄。昔日的弱者今天成了强者,而昔日的强者今天却成了落魄寒酸之人。“想当年……”何道成忽的记起想当年自己曾英豪一时的许多镜头。那年,天也是这么冷,冰天雪地,何道成带着郝利来去参加当地举办的一个业余拳击比赛,走在路上,两人饥寒交迫,就在一个路边的大棚子里喝起了混沌。那个时候的何道成是雄姿英发、气度轩昂,满身凝聚着爆发力,简直就像有着一拳就能打死一只老虎的气势。郝利来也爱好拳击运动,自然就把何道成当成了自己的英雄,把整天跟着何道成的屁股后面转悠当成了一种荣耀。两人坐定后,大棚里的人叽叽喳喳,何道成站直身子,脱下军大衣,一只脚踩在座椅上大喝一声:“都给我坐下!”所有的人一看,没有一个敢吭一声的,全都刷地坐了下来。

  拳击比赛何道成拿了冠军,自然就有不服气的人找上门来挑战。一日,有个自觉很行的人找到何道成,挑衅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郝利来看的分明,何道成只用了一套组合拳,那人就没再爬起来。

  是英雄就会有美女爱。想当年阿莲是全学校的花魁,郝利来仗着自己家庭经济条件好,买了好多贵重礼物向阿莲献殷勤,白搭!阿莲连正眼看他都没有。何道成只是潇洒地走过去,话也没说,摘下阿莲的眼镜往自己的脸上一戴,阿莲就一直跟他到了现在。

  下海热的那几年,何道成就业进了一家地方国营陶瓷厂,不几年就干起了车间主任;等到这家企业破产以后,郝利来早就成了一家公司的阔老板了。

  下岗后,何道成也曾尝试着做过几笔小买卖,但都以血本无归而失败。冲着何道成在社会上有点小名气,黑社会老大薛豹想让何道成带领他的一帮小兄弟为他打前阵;阿莲说啥也不同意,急了,就以离婚要挟何道成。为了不让何道成和薛豹这帮人掺和在一起,阿莲没少费了脑筋,她三天两日就咬住何道成的耳朵不放:“道成啊,你听俺说,薛豹这帮人咱不能掺和,他就是给咱一座金山咱也不稀罕;咱现在是穷点,但这是暂时的;俺娘们不需要你挣什么大钱,只需要你能保护好俺就行。再说了,一旦你跟着薛豹那帮人出了事,俺娘们咋治?咱老娘咋治?”

  何道成爱阿莲、更心疼老娘,自然就听阿莲的话,所以就一直没和那帮黑社会混在一起。

  可是光指望在外面打短工,一直改变不了贫穷的家境。如今自己算是一个啥东西呢?说好样的不是好样的;说不是好样的,在社会上自己还算是有点小名气……

  何道成越想越感到胸口堵得慌,似乎闻到一种塑料胶皮的味道,今天一早吃得那些烂煎饼汤正汹涌澎湃的撞击着他的咽头。他几乎要呕吐了。

  “这是辆新车,刚买的还不到一个月呢。”郝利来又竖起大拇指朝身后戳了戳;他似乎观察到何道成那发了黄的脸色,于是摊开磨盘大脸笑着说,“这车密封性能好,没福气的人还真想不了它。”

  这话又刺激到了何道成那本来就很敏感的神经,他咬住牙,很想一拳捣在眼前的车玻璃上,像想当年那样用拳击打到一切那样痛快淋漓的发挥一下,但他那发恨的拳头只能死死的攥在自己的军大衣上。

  轿车开到了城里的繁华地带。郝利来在一座豪华大酒店前把车停了下来,一扬那只胖的像甲鱼一样的手说:“下车,哥们,一块吃个饭去。这个地方我经常来吃,它那葱爆海参还行。”何道成看的分明,郝利来那明晃晃戴在那只胖手上的硕大的金戒指足有他军大衣上的纽扣那么大。

  他的心又扭作了一下,心想,吃就吃,谁叫你小子这几年混的这么有钱呢!

  两人在一个豪华的雅座间坐定后,何道成指着雕花门上金字镶成的888问郝利来:“这是这间房间的号数吗?”

  “哪里,这是标准间的菜价。进这个房间的菜价就是888元。这可是个吉利数啊,哥们!”

  何道成听后先是惊异了一下,然后就装作潇洒地吹了一声口哨。

  “来点洋的吧?”好利来招呼着服务生,一边脱下名牌西服,显出洁白的带暗绿条纹的高档衬衣来。

  何道成没做声,也想学郝利来的样子脱下军大衣;但他刚解开上面第一个纽扣,手就停了下来。他没忘记里面穿的是一件破毛衣,好像腰部的两个窟窿已有鹌鹑蛋那么大了。他实在不好意思脱下军大衣,虽然郝利来一再让他脱下军大衣。

  但他还是硬把军大衣脱了下来;只是两手不时地往下拉扯毛衣。

  几杯洋酒下肚,何道成浑身烫热了起来;脑袋瓜似乎让热笼子给蒸了一下,身子似乎飘在了云雾里一样。他开始数着自己过去的辉煌侃侃而谈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还是从前的自己;郝利来还是从前的那个郝利来

  但是,洋酒的感觉岂能是二锅头所能比的,忽而,他又对钱产生了一种从前从没有过的也从没有认识过的好处。“你看,你看,他娘的!有钱,啥样美妙的感觉也能体会到!”他在心里说。

  恍惚间,他倏地生出一股嫉愤之意来,两眼死死的眄着郝利来……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现在还真是牛了!相当年硬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转也懒得搭理他,但如今……

  恍惚间,仿佛有两位女郎已经坐在他俩的腿上,媚态可掬,香气袭人。

  “老板哥!我要唱歌……”一个娇声爹气。

  “大哥哥!我要跳舞……”一个挤眼努嘴。

  恍惚间,美人那一阵阵散发的香气和洋酒那销魂的魔力,使何道成感到自己仿佛已经彻底脱离了悲惨的世界而一步登上了欢乐无比的天堂。

  此时间,何道成的大脑在急剧地升温,心脏在狂跳,周身的血液发出怒潮。突然,他用手抓了一下毛衣里面装着的那三千块钱,瞪亮了那双冒火的双眼,一挥手,潇洒地打了一个响亮的指音。

  “歌舞厅在几楼?”他脱口而问。

  “六楼。”柔情女郎立刻发疯似的抱紧了他的脖子

  “今晚我埋单!”他像是很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又潇洒地打了一个响亮的指音。

  郝利来结了酒席宴的帐后,领着何道成上了六楼歌舞厅。穿戴整洁高雅的服务生立刻为他们送上了高级饮料和果盘;两位可爱的女郎又要了两瓶高档葡萄酒、两包高级香烟和口香糖。随着震天动地的迪士高舞曲,何道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旋进了人头攒动、光怪陆离的舞池当中。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完全忘记他今天是去干什么了;他完全忘记家里还一直等着交纳学费的一对儿女那期盼的神情;完全忘记了那因烧不起好煤,炉子不着火尽冒烟而整天发愁的妻子的脸色;完全忘记了那病卧在床上等着吃药的老娘。现在他只有一种记忆,那就是尽情地刺激、痛快、逞能、疯狂和飘飘欲仙。

  狂欢到午夜时分,何道成才感到有些疲乏了。朦胧间,他意识到该回家了。他依旧很潇洒地向吧台打了个手势,示意结账埋单。当服务生把账单递给他时,他竟像被炮轰了一下,跄躟后退了几步。刹那间,他清醒了过来。

  2800元,账单明明白白就这么写着。靠!这不简直就是要人命吗?

  为了保持面子;为了不让那两位女郎瞧不起自己;为了继续保持好自己在郝利来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何道成掏出那三千块钱埋了账单。

  临出歌舞厅的门,何道成见郝利来向那两位女郎飞了一个吻:“拜拜,小意思,毛毛雨喽。”

  出来大酒店的转门,何道成有意抬头看了看门上面那醒目的五个烫金大字:天国大酒店。

  何道成上了郝利来那豪华轿车后,装作头疼一直没有说话;郝利来倒是兴致勃勃的说东道西;至于他说了些什么,何道成一句都不知道。

  何道成下了郝利来的车漫步走到自己的家门口,全家人早已安睡。他没急着走进家,而是在家门口坐了下来。他就这样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家门口抽烟。当他把一包烟都抽完了的时候,天已放出微明。他走到一个花园的连椅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太阳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拨通了黑社会老大薛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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