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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

  晨露知道人物是在晾自己,但是晨露并没有介意,她看着眼前的这座城市,觉得它已经没有第一次看见时那么美了,她不禁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句最爱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至今还记得她和人物的初见。

  

  晨露是在网上找到人物的,他有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官衔和艺名。他不但帮她发表了一篇文章还写了一封信勉励她,信写得龙飞凤舞,有的字像甲骨文;有的字像简化字。她简直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所以,不久,当他告诉她他正患重感冒:头痛、乏力、吃药、吊水……她觉得化疗也不过如此。便去看他。见到他时,她惊讶他神气的像孙悟空在花果山上。他只对她说了一些文学常识,没有说一句与文学无关的话,日理万机的样子。她更加确信他是一名人物,不像她的那些同事那样满嘴粗话直甩,或是无聊地议论别人的私生活。

  

  让晨露意外的是,人物再次救了她,让她在一个文化部门做临时工。她每天只要打印几份材料,整理一点资料。她觉得自己是从万恶的旧社会走进了幸福的新社会。她以前是女工,三班倒,侍候像精神病一样的温度,那些精神病的症状是燃烧、爆炸、停产;还有噪声、毒气;还有……她想如果总能在文化部门待下去就不写文章了。

  

  更让晨露意外的是:属于她的新社会比巴黎公社的寿命还要短暂。她又想起了那让她心惊胆战的一幕。当人物告诉她他路过她所在的城市在××宾馆时,她立即心怀感激地去拜见他。他带来了他的新作品给她看。她不怎么爱看他的作品,假装翻下一页时看了一眼人物,她立即吓了一跳:她想起曾经有个黄昏,她在河边散步,一老翁射出像人物此时一样的目光冲到她面前说:“小姐,四百元好不好?五百元!”事后,她的好友对她说:“你可真够纯的,连那条河边是鸡的根据地都不知道。二十元就可以成交了,你倒成茶花女了。”晨露回过神时,人物的目光又像往常一样自然,她猜是自己看花了眼,便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作品。过了一会,人物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我来帮你看看手相吧。”她又吓懵了,就像有次有条狼狗突然冲到她面前直叫。刹那间,她就从极度的惊吓中清醒过来:这不就是动手了吗?她立即逃出了宾馆,虽然没有人在后面追她……

  

  终于,人物告诉晨露,他现在在办公室,有空了。当晨露到了他面前时,他照例让她看他的作品,他只顾拨打电话号码,电话里反复出现的一句话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终于,人物放下了电话,看着晨露。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她的稿件:她的文章就像她的字一样秀气。他便想见她一面。她没有让他失望:在这个世界上,山山水水、什么样的女子,他没有涉足过?唯独没有见过像晨露这样古典纯净的。可是,上次刚想试探,她就跑掉了。她这次来,是想干什么呢?自己已经让文化部门的领导留住她,留住她就能让她靠近诱饵。可是,她竟然不给自己面子,总要辞职,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把面子扳回来。人物想到这里便明知故问:“今年多大了?”

  

  晨露的耳边立即又响起了太监们的叫嚷:“好谈了,好谈了……”晨露却总觉得他们是在叫:“着火了,着火了……”他们不但不救火反而火上浇油:硬帮晨露介绍给武大郎、李逵、镇关西之流。晨露也觉得至今未嫁丢人现眼,至今未恋爱过更是丢人现眼。她挺羡慕同事恋爱了,便问同事:“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同事想了一会说:“就像你的文章发表了。”后来,同事失恋了,常常喝醉了酒喊男友的名字。晨露不解:“分就分了呗,干吗还想他?”同事说失恋就像你的文章不能发表。晨露这才体会到同事的痛苦……

  

  晨露的思绪被人物的问话打断了:“听说你晕车,身体不好吧?”晨露想着:他这句话可真够毒的。她想起了一个熟人,因为身体不好而不能工作、结婚,没有未来。晨露想和人物开句玩笑:“活到七八十岁大概没问题。”但她没有心情。从现在开始,她要面对的不是他而是工作:反正不能再去三班倒了,是系着围裙端着碗碟跑来跑去,还是推着堆满床单、牙刷等的小车从这个房间整理到那个房间?或者……都是刀山火海啊!

  

  人物晨露神态自若,便又刺了她一句:“听说你父母都下岗了是吧?”晨露对着人物淡淡一笑,准备拉开包,听见他说:“稿件?”她迟疑了一会:他正在点燃的烟是中华,南京在中华面前就成了叫化子。也许他不肯要南京,拿上这条南京换成人民币可以让自己活好几天,最好还是收下,算是对他发表自己那篇文章表示感谢。当她将那条南京香烟从包里取出后给他时,他居然没有推辞。

  

  是该走的时候了!晨露边想边走出人物的办公室,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终于道别了,为了这一别,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啊!她又想起了那段煎熬的日子:

  

  她很想立即离开文化部门,可是她一坐到办公室里就不想走了;她明白自己连能及得上这份工作千分之一的工作也找不着。所以,她拼命地想打电话给人物,但她知道不能。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不停地想着《茶花女》、《日出》、《月牙儿》里的女主角:不停地堆俄罗斯方块;不停地找好友说话,尽管好友总是怙不知耻地说自己的风流艳史或者信口雌黄地攻击她。可是,晨露依然想打电话给人物,她这才能体会毒瘾发作的人有多难受了。终于有一天,晨露和好友绝交时醒悟了:那个善良纯真的好友已经死去了!她已经因为婚姻失败而堕落为一个怙不知耻的多人的情妇。自己绝不能走到她那一步!其实,自己不想变坏,但想人物帮自己。又想马儿好,又想马儿不吃草,是自己岂有此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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