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工作20多年了，也没能让父母搬进城里，一直是我的心病，并不是没有条件进城，而是父母习惯了山区生活，城里的生活让他们很不适应。这样我不得不经常回乡下老家，不是我不愿回乡下老家，而是每次回去都勾起了我的伤痛，回来后几天才能平静下来。
那是5年前的事了。
一
五一黄金周对于我来说非常珍贵，很早就计划好了，妻子和女儿去华南五市旅游，我回乡下老家。
送走了妻子女儿，我独自坐上长途客车回乡下老家。
客车在山路上行驶，温暖的春风吹进来，带来了新鲜春天的气息，让我这位久居城里的乡下人倍感欣慰和亲切，两边的山远远看上去已经披上了绿装，但是，近看却是刚刚吐露绿的嫩芽。
眼前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太熟悉了，这条路我一年不知要走多少次，但是，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家。父母知道我要回来，早早的站在家门口等着儿子。
父母见到我下车，快步走过来，满脸笑容，上前接过我手里的包，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父母的笑容里我受感到了老人喜悦。
进屋刚坐下，母亲就对我说：“西院小英子回来了，病的不轻。”母亲说话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
“孩子刚回来，你就说这些！”父亲在一旁埋怨母亲。
“得的什么病？”
母亲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手巾，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肺癌晚期！”
我低下头，半天没敢抬头，因为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擦擦！”母亲递过来手巾说。
“我想去看看！”我望着二位老人说。
父亲长叹了一声说：“去看看吧！”
母亲要陪我去，父亲说：“让他自己去吧！”
我家和西院中间很早以前有一堵墙，但是，这堵墙早就拔掉了，墙基的石头还在，算是分界线吧。
我跨过墙基石，西院的院子里非常的寂静，只有几只母鸡在地上走来走去，不时的在地上啄食。
这个院子我太熟悉了，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看到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了以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随着房门的打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走了出来。
“我刚回来。”
“进屋吧！”她把我让进屋里。
等进屋坐下，我才细细的端详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人。
“有点不敢认了吧！我变的很丑了吧！”小英子微笑着说。
“没有！没有！”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不敢认了，因为我们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以前的小英子是胖乎乎的，非常爱笑，两个酒窝非常漂亮，可眼前的她和我记忆中的她判若两人。
我和小英子同岁，两家关系很好，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小学和中学在一个班，后来我上了高中，她进了镇里的工厂就这样我们分开了。
等我大学毕业她已经结婚了，后来听我父母说，她生了个胖小子，再后来听说她丈夫犯罪在逃，没了踪影，她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再后来是孩子外出打工死了。
“听说你生病了？”我忐忑的问。
“病的不轻，这次可能要不行了！”
“别这么说，和我进城看看病，也许会好些的！”
“不用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到那看都没用了。”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知所措，我呆呆的坐了很长时间，眼看着她伤心的流泪。
过了很长时间，她止住了。
“你还记我们以前吗？”
“我哪能忘！”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我。
她长叹了一声说：“我现在就剩下回忆了，回忆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事了！”
她抬头望着窗外，嫣然一笑说：“别为我担心，我知道你一直在关心我！早点把我忘了吧！”
我刚要张嘴说，突然小英子的嫂子推门进来。
“你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忙站了起来说：“刚回来，听说小英姐生病了，就过来看看。”
寒暄了几句，我起身告辞。
二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不敢相信小英姐得了这样的病，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往事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我和小英姐同岁，她是二月生人，我是3月生人，只比我大一个月，我们是形影不离度过了童年时光。
我们是7岁那年上的小学，那时候不讲学习成绩，老师的任务就是带我们玩，到小学4年级的时候，形势发生了变化。那年第一次有了高考这个名词，能成为一名大学生已不再是梦想了，村里就有一名学生考到城里念书了。
我和小英姐有一个目标，一起到城里念书，将来像城里那样生活。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互相鼓励，放学后一起写作业。转眼我们都上了中学
中学离家很远，每天要步行40分钟。说来也巧，我和小英姐分在一个班，这样我们每天上下学都结伴同行了。
渐渐的班里几个懂事早的男同学在背地里悄悄的说我们俩了。从个别同学的眼睛里我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眼神。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悄悄的对她说：“同学们都在议论我们，我们还是不一起走吧！”
没想到她回答说“我自己走害怕！你不给我做伴了？”
她回答的声音很大，弄的我满脸通红，不敢抬头看周围的同学，低声说：“小点声！”
周围一阵大笑。就这样我们被传得沸沸扬扬。
说来也奇怪，这件事以后，我对她渐渐的产生了好感，开始从细微处关心她，并在心里留下很大空间给她。朦胧中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对其它女生是没有的。
但是，我们依旧互相鼓励，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很多同学都在暗地里羡慕我们的成绩。
中学3年的时间很快就要结束了，中考是我们面临的第一道考验，每年学校能有10几个考上高中的，就是尖子生也没有把握能考上高中，所以我们都在拼了命学习。
就在离中考不到2个月的时候，小英姐的母亲去世了，从此，小英姐的学习成绩一路下滑。
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如愿的考上了县一高中，可是小英姐却没能考上高中。
高中开学那天，小英姐早早的来到我家，要送我去。父母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很少走出大山，就是去镇上办点事也要合计再三，小英姐要送，父母也没有拒绝。后来我才知道没有拒绝的真正原因是父母很喜欢她。
我是第一次到县城，城里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的，对她也是陌生的，但是，她总走在我的前边，不时的催促我快点。
高中新生报到处就设在学校大门口，老远就能看见很多人。小英姐见我走的慢了，转身回来，一把拉着我的手说：“快点！”。
当小英姐的手拉住我的手时，我愣了一下，这是我一次拉住一个女孩子的手。
“快点走行不！”小英姐使劲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快到人群的时候，小英姐把手松开说：“我给你看东西，你自己去报道。”
我把东西放下说：“我去了！”
学校的事安排好后，我送她去汽车站，一路上听不完的“教导”和“叮嘱”。我始终是点头，默默的走在她后面。
临上车的时候，她从兜里拿出来自己平时用的钢笔递给我说：“好好学习，没别的送你，做个纪念吧！”说完对我一笑转身检票上车了。
我目送着她上车，看着客车驶出车站。
回校的路上，我手握她送我的钢笔，满脑都是她微笑的样子。
高中的生活过的很快，也很紧张，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家。第一次离开家，尽管学习紧张，但是还是很想家，终于盼到了寒假。
回家的感觉真好，尽管家境不是很好，但是，家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无比的珍贵。
这次放假没有见到小英姐，听父母说“小英姐到镇上企业上班，到市里培训去了，春节能回来。”
等到春节的时候从西院大爷那里知道，春节加班回不来了。
虽然没有见到小英姐，但是，知道了她一切都好，心里也就踏实了。
我们那时的高中是两年制，第一年暑假没有放假，学校为了赶进度课程非常的紧，班里同学几乎到了极限，我也是拼了命，根本不能回家，那样耽误时间的，每次生活费都是父亲送来，从父亲那里知道“小英姐结婚了，丈夫是她上班那个厂子的会计。”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无比的失落，晚上回到寝室，从枕头下面拿出她给我的那个钢笔，放在脸上亲了好长时间，走到操场一角，用力的扔到校办工厂小平房的房顶上。等扔了出去才觉得它的珍贵，想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小平房。
忘掉一切，更加努力学习，公服不负苦心人，我以班里第三，全校第十二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
在大二放寒假的时候，听说小英姐的丈夫犯事了，成了逃犯。
三
往事如烟。
夜已经深了，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可能是翻身的声音惊醒了父亲，父亲起身坐了起来，点上一颗烟说：“是为小英子的事睡不着吧？”
“是的。”
“小英子太可怜了，命太苦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是的。”
回到城里，妻子女儿已经回来了，女儿埋怨没有去接她们，倒是妻子看出了我心事重重。小声对我说：“有什么事吧？”
我把小英姐的事说了。
“明天上班，我给安排一下，让她住院治疗吧，总比在家挺着好。”妻子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轻声说。
“你们医院肿瘤科韩主任和你关系挺好的，你先和她沟通一下。”
“没事的！这件事我安排，你就等我电话吧。”
节后的第一天上班，科里同时都聊着这几天的见闻。对桌的小徐可能看出我有心事，笑着问：“科长，这几天假过的很开心吧！”
我微笑点了点头。
“不对吧！我怎么看你有点不高兴呢？”小徐又问。
我就把回老家的事和大家说了，当然没把小英姐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只说是一个邻居。
科里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都为小英姐伤心，说她命太苦了。
快到10点多钟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一切都安排好了，让我把小英姐接来。”
我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把这边事说了，父亲让我听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打来电话说：“小英姐原本不想住院，后来大家一致劝她，才勉强同意了，让我中午接站。”
我把父亲的话告诉了在厨房做早餐的妻子，妻子快步走了出来说：“中午我给你这位初恋接风！”说完对我一笑转身又回厨房了。
我和妻子早早的来到车站，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小英姐从出站口出来，她手里拎着一个大提包，费力的往出走，我快步走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你累了吧！就你自己？”
“都要来！我没让，家里活多，过几天再来吧！”她有气无力的说。
“这位就是小英姐吧！”妻子站在我身后说。
“是的。”
我指了一下妻子说：“她是你弟妹。”
妻子微笑着拉住小英姐的手说：“真漂亮！难怪他总说你。”
妻子说完拉着小英姐就走。
经过一段时间的住院治疗，小英姐的病情有了好转，经不住小英姐的乞求，大夫无奈同意了小英姐先出院回家一段时间。
我和妻子把小英姐送回了家，千叮咛万嘱咐对她说“过段时间一定要回来住院治疗！”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一天下午，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小英子走了！”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雷，我躲在单位厕所了哭了好长时间。下班的时候我向主任请了几天假。
等回到老家的时候，她已经成殓了，她哥正在给棺材上色，见到我从大门进来，放下手里的刷子说：“她临走的时候还在感谢你！不让我们告诉你她的病情。”说着他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在也抑制不住了，双手抚摸着这口还没刷完漆的棺材大哭起来。
在我的心里小英姐没有死，她就躺在这口棺材里，可是任凭我怎么哭喊她，她就是也不起来，不让我再看一眼。
我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是她哥和她嫂子把我硬拉进了屋。她嫂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封信说：“这是在收拾她东西的时候发现的，是给你的。”
我擦了一下眼泪，接过这封信。
这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信封上写照我的名字，我刚要打开看，她哥说：“她让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我拿起信，走出屋子，绕过东山墙来到后山脚下，轻轻的打开信。
“小弟：
对于这个称呼我想了很久，还是用小弟最好。
我就要走了，我翻遍了身边的一切，没能找到一件东西给你，只好写封信给你，算是纪念吧！
我非常感谢你和弟妹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是你们那段时间的关心和照顾让我多活了这段时间，弟妹是个好人，你要好好的爱她！
出院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可能是我快要走了的原因吧，对于死我不怕，我早就知道我不行了，更何况儿子在那边等我呢！
小弟：我不知道我给你那只钢笔你还保留没？那是我第一给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孩。过这么多年，大概没了吧！要是没了话，就没了吧，我不怪你。
你还记得上高中那天我送你，到校门口的时候我拉着你的手让你快走吗？其实让你快点走只是我的借口，当时我就想拉你的手，这是我第一次拉一个男孩子的手，我故作镇静，其实你那里知道我当时的心跳。我感觉到了你紧张的手都出汗了，但是，我还是紧紧的拉住你的手，不想分开。现在真想能再拉一次你的手！
送你那里回来后，我想了很长时间，我不能光想着自己，不能影响你的学业，你有一个很好的前程。所以我总避开你，不给你见面的机会，最后选择了结婚生子。
我的一生是不幸的，中学的时候没了母亲，结婚不久丈夫成了逃犯，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下落，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等孩子长大了，他又离我而去，现在我有要走了。
小弟：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是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无忧无虑，每天有你陪伴我，我真的很留恋那时候！同学们都说我们俩好，我心里美滋滋的，心里也真想和你好，我也一直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后来的一切你都知道了，这就是命！
我现在就要走了，我不让家人把我要走的消息告诉你，你不要怪他们，我想留给你好的印象，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摸样。
小弟：我这一走就是永别！我走了以后，你要尽快把我忘掉。不管到那里我都会祝福你。
小英姐”
看完信，我的心都碎了，我仰望苍天，对着大山高喊：“小英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