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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腿的财富

  病房外的脚步声扰得岩心难以平静,夜仿佛滴在清水的墨汁,慢慢的在天地间弥漫升来,好像就要黑尽。

  

  “她应该不会来了吧!”岩心心理叹着气,劝自己道,“她肯定不会来了!”但又偏偏不肯死心踏地的去绝望。病房外每每响起脚步声,使不由自主的凝神去听,但终于都失望。“这回是了!”岩心满心欢喜的判定,几乎都想叫出来了。果然,门口出现的便是洋洋。“你来了?”他发觉洋洋并无一点高兴的意思,只得压抑了心中喜悦,问。

  

  “来了!”洋洋回答着,她一度想装着很热情的样子,但终于只说了两个字。岩心看她很忙碌的把刚才带来的饭菜摆成一桌,竟是两菜一汤,另加两碗白米饭,一碗满满的,另一碗却只有小半碗,洋洋端了满的那一碗,夹了几筷小其最喜欢吃的菜,堆在隆起的白饭上,递给岩心岩心一边接一边道着谢。之后就是碗筷交错的声音,洋洋边自己吃边给岩心夹菜,因为他自从被车辗断双腿后,身体转测已十分不便。

  

  喝了汤后就晚餐就宣告结束。“腿还疼吗?”洋洋边收拾残局边问。岩心见问,高兴起来,有些逞强的说:“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只是害你一天往医院跑来跑去……还要顾着上班……”说到这里,他神情黯淡下来。“没什么!”洋洋并不看他,只是望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说,“倒是你,身子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接下来就是无话。自从车祸以来,洋洋父母时时刻刻都在催他们分手,他们之间的言语也因此而一天一天的减少,沉默却愈积愈多。尽管都想寻些话题,但繁杂的心思竟沉重到令人难以启齿。他们终于不得不恪守这无声的寂寞。

  

  外面车来车往的声音,风吹树叶的声音,人们忙碌的脚步声,都到这病房来聚齐,汇成春天的夜的音乐,来填补这无语的空白。大约过了很久,洋洋忽然站起来,一字字轻声道:“我该走了!”“嗯?!”岩心把头抬起,茫然对着她,好像没听清楚。洋洋忙把眼睛移开,向下看着她脚踩着的地板砖,说:“我——走了!”“哦——”岩心这才听清。洋洋把一个包递给岩心,说了声有空翻翻,转过身,略一迟疑后,往门口就走。望着即将逝去的背影,岩心忽然鼓起勇气,问:“明天——明天还来吗?”那身影忽然顿住,但片刻,就又继续走。岩心细细的看那背影,看的十分依恋,十分不舍,他想她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背影终于不见,眼前只剩下一个空洞的门框,里面只有黑暗和空虚,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噬了人间万物。岩心看着留下的那个包,迟迟不敢打开,生怕把心中的想法全部落实。不安的心折磨着他,他慢慢把握紧的手放松,伸出去,拉开拉链。一只布熊猫平躺在最上层,全身毛茸茸的,正用两只漆黑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他轻轻的把他放在手心,轻轻的打开那存放在它身上的记忆。那里有他们偶然相遇的缘分,一生一世的承诺,天长地久的誓言,。他还记得他把一张写满爱意的纸条系在它的脖子上,亲手交给他的情形。他定睛一看,小布熊脖子上竟也有一张纸条,他抖抖的展开它,上面什么也没有,空白的纸条映着日光灯的白光,闪烁的发亮。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望着外面无边的夜,他想。“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望着发黄的天花板,他想。“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闭上眼睛,任由两行热泪由眼角慢慢渗出,流至耳畔,慢慢变冷,慢慢滑落。

  

  巨额的医疗费用让银行卡里的数字的向零逼近,肇事者逃逸至今杳无音信,一切好像都活该自己倒霉,尽管洋洋离开时把她的存款都转给了他,但在医生的手术刀下显得那样的无济于事。护士也来打探了:“你还有父母吗?”岩心说:“没有!”她又问有没有妻子;有没有什么兄弟姊妹,有没有其他什么可靠的亲戚,但岩心一概摇头,令人觉得毫无希望。护士最后问道:“前一阵经常来看你的那个女孩是你什么人,女朋友?”然而看见的又是摇头,她于是不再问,只暗示她说,他已经没什么钱了,怕不得不离开医院另谋生路了,因为医院是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垫付医药费的,并令他准备准备。他四下一看,除了一个包以外实在也一无所有,并不需要费心打点,余下的只是等待而已。他有时也预想一下自己将来的前途,恐怕不过是把断腿展览给别人观看,借以博取几分同情,以挣点微薄的收入而已。但也许一出去就死去,倒省去那一番周折了。

  

  第二天一睁眼,就听到走廊上争执不休的声音。“少点,五元!”好像是护士的声音。“十元,就十元,你知道,我们下力的挣点也不容易,”另一个声音道。“你看在别人双腿都断了的分上,就少点吧?”护士说,小齐这才知道事情与他有关。“少点?”下力的说,“你别以为断了腿缺斤少两,背着就轻松,其实特别不好背,双手反在后面,没地方使劲呀!要是别人,没有15元是不肯干的。但我看你老熟人,没加价,已经是亏本生意了。”他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况且,到他住的地方,少说也有5里路,你们又不准走前门,后门起码冤枉一里路……”护士打断他,责他毫无同情心。“我没有同情心?”下力的接连追问了两次,方大义凛然的说道,“你们这么大一个医院,舍不得替一个残废贴几块钱,倒好意思叫我一个下力的出血?!”“医院是有制度的!”护士说,“这劳务费还是我看他可怜,自掏的腰包!”“制度?什么玩艺儿,简直是个吝啬鬼!”下力的边嚷边数落家境困难,光儿子读大学就得花10万,这都要靠他这双脚来跑,得跑多少路才够呀,感叹一番,又胡乱计算一阵,护士实在不耐烦听下去,就威胁他立刻要另请高明,他才打住,回了一个8元的价格,并声称已经是跳楼价,再也不能少了。护士尽管口舌费尽,甚至把价格提高到7元,但下力的抱守了他最后的原则,不肯再通融。最终,不得不以8元的成交价结束这次谈判。

  

  岩心无话可说,尽管人家拿他谈斤论两,可对一个一文不名,连回家路费都要人家来仗义的人,又能说什么呢!人穷志短,况又断腿,堕落成残废,实在活该受人议论。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穿透白日的嘈杂和喧嚣,越来越清晰的向这边逼近。只听到护士说了一句陈医生好,陈医生果然就出现在门口,并走了进来,目标好像就是他。护士跟在后面,还有一个胖脸,张了嘴,只在门口探望,脸上有点黑,穿着也不很讲究,黑西装,黄裤子,有点旧,也不很干净,手里握了一根棒棒,大概经常用它挑东西,把肩头的衣服也磨毛了。陈医生说:“他不用出院了!”但也许有点激动,他先要镇住那颗不平静的心,所以并没有立刻揭晓下文。岩心不明白,他在等接下来的答案,护士也糊涂了,她也在等。那下力的好像已经明白了,因为这边话音刚落,他就嚷开了,埋怨自己运气不好,在这里白白耽误了他外面的生意。护士连忙先来打发他,一路推着他往外走,他也就一路唠唠叨叨。直到护士允诺今后生意都给他做,他才重新高兴起来,脚步也愈走愈远,终于听不见。

  

  陈医生终于开口道:“还记得你老家的房子和地吗?”岩心脑里立刻忆起城郊的房和地,自从父母都去了以后,他已经很久没回去了。陈医生也并不要他回答,继续道:“现在开发了,要占你的地,你如今可发了,有人竟出90万来拿你的地,刚刚来找你,我拦住了,怕你不明情况,随随便便就答应了。”护士正好赶回来,听到后面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陈医生接下来就考虑到他身体不方便,一心要自告奋勇,当他的谈判大使,为他去一探究竟,以便为他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岩心脑里早已一片空白,医生所有建议,他一律点头。医生于是负着使命兴高采烈的去了,只留下一个伟大的数字在岩心脑里起伏翻滚,他用手揪自己身上的肉,掐自己的脸,都疼得要命,证实并不是梦,但他仍无法相信,非要拉着护士去问,护士对他说千真万确是真的,陈医生是不会撒谎的,否则的话,他将为小其的医疗费用负全责。甜甜的笑从心底浮上脸来,慢慢完全绽开。

  

  他如今最挂念的人就是陈医生,做梦都想着他。常常跟护士们打听,向清洁工问起,他们也乐于为他去打探,为他来解答。这期间连院长也来慰问了两回,他觉得,他的地位正在提高。陈医生这名字整整折磨了他半个月,终于盼到。他带了几个西装领带的人进来,要他签字,成交金额竟是180万。他拿起笔,去写自己的名字,抖抖的笔尖完全不听使唤,只得一笔一笔画下去,可那字早已七歪八斜,不成一家了。陈医生从此逢人便说:“原来是两家的必争之地,我就拼命的把价往上抬,最后卖到180万!”完了往往还要把那数字重复一下,再点缀上几句‘他妈的’之类的话。

  

  岩心千恩万谢,按规矩他应该给陈医生9万,但他却给了20万。陈医生推迟几次也就收了。从此180的传奇就在大街小巷散开,惹得大家嫉羡不已。人人都兴致勃勃的来议论。上班说了,下班还说,就算晚饭后睡觉前,也往往要拿他来感叹一番。不过也有例外,街上几大富豪是不屑一顾的,为区区180万就开尊口发表演说,不免太小题大做了。

  

  岩心也常常感慨,以前为发财四处奔波,拼了命的工作,却受尽白眼和奚落,发财不过是一个渺不可及的梦想而已。如今几乎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必做,可突然间一切都水到渠成。不需要你付出更多,只需要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打上个指印而已。命运真是奇怪呀,你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个百万富翁,可它却不让你知道,任由你去颠沛流离,流汗流泪,搞得遍体鳞伤后,猛然告诉你,你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白费,你只需花点耐心去等待一阵,之后财富和名气一下子全有了。

  

  他想起应该给洋洋一个电话,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财富已经足以弥补身体的缺陷。但晚上恶梦就来,梦里他们两人已经成为一家,准备过幸福的生活,可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也因此多起来。往往当面叫他富翁,背后议他的断腿,又唆使洋洋离婚,好分一半的财产。或者竟要勒死他,占有全部。丈人丈母与他们一样的嘴脸。他伸手出去,刚刚碰着电话,却被这不断重复的恶梦吓得猛然缩手。他颓丧的想,他也许并不能给她什么幸福。

  

  他的身体状况没有随这越来越优待的医疗变得更好,反而叫人越来越担忧起来。以前是腿疼,现在却腹部疼,医生打开过了,可是显然毫无用处,依旧疼,就这样不得不依靠止痛片过完整个夏天。后来连寻常的止疼片也无能为力了。他问医生,问护士,然而都说小毛病,不必大惊小怪。但他总觉得他们的神情透着些古怪,待要细细考察,却又无迹可寻。

  

  一觉醒来,精神虽好些,可身子疲软得仍不想动弹,外面还是夜,走廊的灯光把室内衬的微明,两个脚步却由远及近,愈踏愈分明。他猜应该是护士查夜,果然,一道白光横扫着进来,把室内扫了个遍。“唉,他真可怜!”手电筒背后一个护士竟然发出感慨。岩心心一抖,忍不住竖了耳朵去听。另一个接着道:“是呀,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患了绝症,又一个亲人没有,死了说不定也是一个糊涂鬼,医生也真是,说瞒着病人有利病情,其他病人呢,有亲人知道,可他呢?”接下来就是长长地叹息。

  

  护士离开了,岩心似乎吓呆了。单脑里念叨着‘绝症’二字,一时麻木的似乎解释不清楚它所包涵的意义。像对着一杯苦茶,只是反复的品,却只能品出无穷无尽的苦涩来。他何尝不曾怀疑自己已经走到人生的末路,然而心中却总存了一线生机,一丝希望,而如今,连这一点也保留不住了,绝望却占据了全部。伤和疼打着挤涌出来,化作眼泪,和着压抑着的痛苦的呻吟,和着秋夜寂寞的风,随飘黄的落叶一起落下。这一夜,他梦见了自己早逝的父母,他终于在梦中看清楚了他以前从不曾看清的父母的形象。他去捣一个鸟巢,不慎掉了下来,血不住的从头上留下,母亲慈爱而痛惜的抚慰他,父亲很凶的样子,但终于忍不住过来问候了……

  

  又一日,清晨,秋雾浓得像心里化不开的愁云,笼罩着医院。护士们又开始作例行检查。一个护士拿着温度计,在叫岩心,一遍不应,又叫一遍,仍不应,她伸手一碰他的额头——冰似的冷,她叫唤起来。一时之间,病房热闹非凡,医生护士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穿插于其间。然而都安静下来,医生写了死亡证明后离去,最后只剩下三个人收拾残局。一个忽然发现死者左手紧握着一个小布熊猫,他‘咦’了一声,便俯身去看,就看见小熊猫的颈上围了一圈字条,好奇的拿下来展开,其他两个也都忙把脖子伸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把我所有的遗产全赠给杨洋。原来竟是一纸遗书。“他的帐不是杨医生替管着吗?”一个问。“是的,可杨医生三天前就说他账上没什么钱了!”另一个答。“唉,可怜的人,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有一个叹息似的说。

  

  死者已经送进停尸间,那人造的冰窟冻得空气都直冒白气,冰箭似的刺着人的皮肤,肌肉和骨头,不过岩心再不用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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