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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的案子

  一个中年农民吃了官司。事件的起因是这样的,这个中年农民叫做树木树木是一个农民,但不是专职型的,他的主业是织布。土地是树木的老爹留下来的,树木在百忙中还是照料着自留地。那一天,天色已经快暗下来,树木在布厂交了自己家的布后,就拿了把锄头来到自留地,打算开地种豆。这时,隔壁的阿德癞子说:树木,你家的狗把我家的鹅给咬死了。树木抬起头,和气地讲,阿德叔你怎么能乱说话,你亲眼看见了吗?阿德癞子喉咙响了许多,说,除了你家的狗还会是谁家的狗呢,就是你家的狗把我家的鹅给咬死的。树木有些气愤,树木是个中年男人,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对阿德癞子说,你再乱说,我就把你打倒。

  

  事件的起因就是这样,后来树木就把阿德癞子打倒了,但阿德癞子没受什么伤,受伤的是阿德癞子的小儿子,叶根小癞子,叶根小癞子是出来帮爹的,但结果却被树木打了。叶根小癞子受了伤,医院的鉴定结果是轻伤。打架打成轻伤,这就构成了刑事案子。就这样,树木犯了一件刑事案子。

  

  树木家的自留地和阿德癞子家的自留地隔了一条小沟,树木的锄头柄还没有握热,阿德癞子隔着小沟喊过来说,树木,你家的狗把我家的鹅咬死了。树木是刚从布厂交完布匹回来的,听了阿德癞子的话,感觉莫名其妙。阿德癞子是树木的叔伯辈,树木把锄头立在泥土里,说,阿德叔,你亲眼看见我家的狗咬死你的鹅了?阿德癞子肯定地说,我没看见,但村子里就你家的狗会咬鹅,我家的鹅不是你家的狗咬死的,那还会是谁家的。树木感觉有些被冤枉,人一被别人冤枉就感到委屈,树木感到委屈后,嗓门就高了许多,树木说,你没有亲眼看见你就不要乱说话。阿德癞子听了一个小辈这样对自己说话,心里的火也上来了,他说,就是你家的狗咬的,你不要不承认,上个月你家的狗就把仲剑家的鸡给咬死了,仲剑亲眼看见的。树木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仲剑家的鸡被我家的狗咬死了,那他怎么不来和我说?阿德癞子也愣了一下,他想,是啊,仲剑家的鸡被咬死了,为什么不去同树木说?

  

  树木望了一眼阿德癞子,他没有时间和阿德癞子耗费,树木要趁天黑下来前把豆子种下去。但树木刚拿起锄头,阿德癞子又开口了,就是你家的狗咬的,就是你家的狗咬的。树木瞪了一眼阿德癞子说,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打倒,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的长辈我就不敢动你。阿德癞子在小沟那边蹬蹬脚说,就是你家的狗咬鹅咬鸡的,我们去找仲剑当面对质。树木不想被人乱冤枉,把锄头一扔说,对质就对质,如果不是我家的狗咬的,我就给你吃两个耳光。

  

  事实上,阿德癞子根本就没有看见树木家的狗咬死他家的鹅,他只是猜想而已,因为树木家的狗总是在外面奔来跑去,经常追逐鸡鸭,而那一天阿德癞子发现自己家的两只鹅死在了江河边,他极其气愤,两只鹅至少值两百块钞票,他查看了两只鹅身上的伤,明显就是狗咬的。阿德癞子想都没有多想就断定是树木的狗咬死的,仲剑就同他悄悄说起过,树木家的狗咬了自己家的鸡。

  

  而此刻阿德癞子见树木的态度这么坚决,他的心里就有些发虚了,因为他清楚仲剑是一个爱挑拨是非的人,是个两面派,仲剑的话并不可信,但这一刻阿德癞子已骑虎难下,于是他也态度坚决地说,要是你家的狗咬的,我也给你吃两个耳光。

  

  树木的头发都快冲起来了,他对阿德癞子说,阿德,到时不要说我树木不讲道理了。阿德癞子轻蔑地骂了一句,树木你这个畜生,你以为你有多少了不起啊?树木此刻不甘示弱,回骂了一句,我是没有多少了不起,但总比你生出个牢监犯强!

  

  树木的这句话,深深击中了阿德癞子最忌讳的东西。阿德癞子的小儿子叶根因为强奸隔壁村堂里的一个妇女而判了两年的刑,现在刚放出来不到半年时间。阿德癞子十分忌讳别人提起这件事,总是怀疑别人在他背后偷偷议论这件不光彩的事体,而树木竟然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

  

  阿德癞子暴跳如雷说,树木你给我过来,今天我们去找仲剑说个清楚,今天我阿德不闪你两个耳光,我就不活了。

  

  树木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树木跳过了小沟,就同阿德癞子去找仲剑。他们还没有到仲剑家,就碰见了仲剑。仲剑刚赶了一群羊回家,他看见了阿德癞子和树木就问,你们两个干嘛去?阿德癞子说,找你呢。树木说,是的,找你,阿德叔讲你同他说我家的狗咬死了你家的鸡,有这回事吗?啊啊!仲剑说不出话来。阿德癞子说,仲剑你上个月跟我说的啊,树木家的大黄狗咬死了你家的一只鸡?有是有,但我也不敢确定,好像是一只大黄狗,又好像是只黑狗。仲剑挠挠头皮说。你上次不是说就是树木家的大黄狗咬的吗?阿德癞子冲到仲剑面前大声说。仲剑后退了一步,说,我记不太明白了,都过去的事体了,不就一只鸡嘛,没什么。仲剑你……阿德癞子说不出话来,简直要被仲剑活活气死。

  

  这时树木走出来说,阿德,你以后话不要乱讲,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跟我来说。树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本想就此了事。但阿德癞子转过身子说,今天我就看见你家的狗在外面奔来跑去,除了你家的狗,不会是别人家的狗咬的。树木一听这话,刚被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阿德癞子你血口喷人,今天你真是骨头发痒了,不打你几下你还不服气啊。阿德癞子当然不甘示弱,树木,你以为我怕你不成。阿德卷起袖子,摆出迎战树木的姿势。树木没想到眼前这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这般猖狂,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今天自己也会没面子。树木又说了句,你再说说看?阿德癞子涨红着脸蛋,指着树木说,就是你家的狗咬的,我还怕你不成啊。树木一步上前挥手怕掉了阿德癞子指着自己的手。阿德癞子虽然年纪比树木大,却要比树木高出一个头,他居高临下想去闪树木的耳光,树木灵机一动躲过一招,然后猛地推了阿德癞子一把。阿德癞子毕竟有些年纪,被树木一推,差点跌倒,仰身靠在了放在路边的砖头堆上。

  

  仲剑连忙跑到阿德癞子身边慰问,阿德你没事吧,要不要要紧?阿德癞子猛然一起身,说,树木你这个畜生,今天我不把你打回来我就不活了。他冲到树木面前刚想出手,树木又一把擒住了他,让阿德癞子动弹不得。阿德癞子手脚不能动就动起了嘴巴,他大叫道,树木你这个畜生,你想把我打死是不是啊?树木说,你这种人做人太坏了。树木说这话是有根据的,阿德癞子在村子里的确是一个势利的人,当年连老婆有病都不肯花钱给她去医院,后来老婆就是小病变大病,大病变绝症,就这样去了。

  

  树木这个中年农民身上有的是力气,阿德癞子被他擒着也只能大喊大叫。而这大喊大叫刚好被阿德癞子的小儿子听见,小儿子叶根三十出头,属于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听到自己老爹在喊叫,就立刻从家里冲了出来,他看见树木在欺负自己的老爹,二话不说冲到树木的背后用力踢了一脚。这一脚有些重,树木痛得立刻放开了阿德癞子,他转身发现了一张愤怒的脸蛋。树木被人这样偷袭,心里十分气恼,奋身朝叶根扑了上去。叶根当然比自己老爹有用多了,他就同树木面对面打了起来。当时是黄昏时分,好些人家已经在家里面吃晚饭,仲剑的老婆也来找仲剑吃饭,但等她走到仲剑身边时,发现了树木和叶根在扭打,阿德癞子还在一旁助阵,时不时偷袭树木一下。仲剑的老婆想上前去劝架,却被仲剑一把拉住了,仲剑丢了一个眼色,老婆就不敢上前了。

  

  叶根小癞子是在和树木扭打过程中被树木无意打伤的,但打架受伤这种事不能讲有意无意,而叶根后来被法医鉴定为轻伤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树木面对阿德两父子,在力量的平衡上是处于劣势的,当时叶根同树木相互掐着脖子谁也不肯海阔天空一下,两人涨红着脸蛋,比过当时天边的落霞。叶根虽然年轻,个子也要比树木高,但身子却没有树木强壮,树木粗壮的手臂像是个老虎钳似的钳住叶根的脖子,叶根憋着呼吸,自己的手劲快要不行了。突然,树木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一下,顿时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顺着脸庞流进了树木的嘴巴里,树木感觉到是自己血。树木一把甩开了叶根小癞子,当时他全身是火,转身看见阿德癞子正拿着一块砖头,刚才阿德癞子就是用这块砖头打自己脑袋的。树木像是一头狼,挥手闪了一个耳光给阿德癞子,阿德癞子张开双手重新跌倒在砖头堆上。树木满脸是血,仲剑的老婆大声尖叫着,叫他们不要再打了。叶根小癞子见老爹倒下,他哪里肯就此罢休,又是一脚踢在树木屁股上,树木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但他还是支撑住了身体。他一个仰身,一拳击中了叶根的胸膛。叶根捂住了胸膛,感觉一阵气闷。

  

  仲剑老婆的叫声引来了不少群众,树木的老婆也赶来了。树木想再上前教训叶根小癞子时,却被老婆死死拉住了。树木的老婆惊慌地叫道,不要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你出了这么多血,快回家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树木是被老婆搀扶着回家的。树木回家后,用清水洗去了已经凝固的血。树木老婆担心地说,要不要紧,去医院看看吧?树木洗干净血渍后,感觉有些头昏目眩,他说,他妈的,被他们打成这样子,阿德癞子这个老东西真应该多闪他几个耳光。你以后少说几句,跟他们吵什么架?树木老婆教训老公。树木气愤地说,便宜他们了!树木老婆问,不用说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难不成你还想再去打啊?你自己有没有事,我看看?树木老婆说着就去看老公受伤的头皮。她看见一道伤痕高高肿起了。她说,我看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防止发炎。树木摇摇手说,没事没事。树木同老婆正说着,家里的电话响了。树木老婆去接了电话,是村支书打来的。支书说,阿德癞子告状到村委那里了,说是树木打了他,肋骨都断了,叫树木去村室里讲清楚。村支书是个女人,叫秋丽。秋丽四十岁不到,靠做水泥生意发了财,在村子里算是最有钱有势的。

  

  阿德癞子的确断了肋骨,是被树木一耳光闪倒在砖头堆上摔断的。仲剑提议叫阿德癞子去向村委告状。阿德癞子也感觉自己有理,是自己受了委屈。后来,仲剑就搀扶着阿德癞子去找了秋丽告状。

  

  秋丽打来电话后,树木就同老婆去了村室。村室里有好多人,都是一些吃过晚饭后没事干的闲人。当时阿德癞子被仲剑搀扶着去村室的路上,阿德癞子是一路喊过去的,说树木这个畜生打了他。于是就跟来这么多闲人。村里人挺爱看热闹!秋丽招呼了树木一下,她叫树木讲清是怎么回事。树木稀里糊涂讲述了一番,其实事情的经过在树木来村室之前,仲剑已经给秋丽讲过了,仲剑当然是讲树木没有道理,打了阿德癞子,阿德癞子是长辈,打长辈当然是不对的。仲剑没有说树木阿德癞子一砖头打得头破血流这回事。秋丽也感觉是树木没有道理,她对树木说,阿德叔有些年纪了,你应该让着他才是。树木的脸蛋发青,嗓门很高地说,他年纪大就不会一砖头打在我脑袋上了。还要我让着他啊?秋丽感到好奇,阿德叔也打你了?树木老婆站了出来,她叫树木把头低下去,她对支书说,你看看,这么长的一道伤口!秋丽望了一眼树木的头皮,上面的确是有一道伤口。但树木已经把血渍洗干净了,所以支书也没看出伤口有多么严重。

  

  村支书官虽不大,但事情却非常多,自己还有一笔水泥生意要照看,她没有时间浪费在树木一伙人身上。秋丽懒懒地说,你们各自把事情经过写下来,我看你们的伤也不是很严重,至于树木家的狗咬死阿德叔家的鹅,我看……她看了一眼树木,接着说,树木你拿出一百块钱赔阿德叔就算了。树木猛然抬起头惊讶地说,什么,他根本就没有看见是我家的狗咬的,怎么叫我赔钱了?这……秋丽说不上话来。树木心里的火焰还没有消退,他拍了一下桌子说,我的头皮伤成这样就不用赔钱了?女支书还没开口,阿德癞子大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说,树木啊,你这个畜生,你把我的骨头都打断了啊!树木瞧了一眼阿德癞子,又敲了一下桌子,想冲过去打阿德癞子,但被站在旁边的两个村委给拉住了。秋丽支书想息事宁人,她大声喝道,别的事先不说,把事情原委写清楚,如果我处理不了,就要上面派出所来处理。树木老婆感觉把事情闹大也没意思,就劝树木安稳一点算了,给支书一个面子,写一下。

  

  树木阿德癞子各自写了一张事情经过的纸条,秋丽吩咐两个村委把事情调解掉,自己就先走一步了。女支书走后,村委也懒得多管,叫树木阿德癞子先回家休息。

  

  树木同老婆回到家时,时间都快九点钟了,晚饭都还没有吃,树木老婆匆匆做了晚饭。晚饭摆出来后,树木说没有胃口,刚才在村室里由于精神亢奋没有感觉到什么,但现在一放松下来,他就又感觉头晕目眩的。树木跟老婆说,我想先去睡一下。树木老婆感觉树木不对头,硬是叫树木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后来树木没去医院看,只是在村卫生所叫赤脚医生在他的伤口涂了点消炎药。树木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中年人。树木从卫生所回来后就去织机间织布了,家里的两张织布机是唯一的家庭收入来源。树木织布织到凌晨一点时,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了,他实在撑不下去就去睡觉了。

  

  树木平时的工作时间是这样的,他每晚织布一直要织到凌晨四点,这时老婆就来换他的班了,树木吃点点心上床睡觉已是四点半,他从四点半睡到中午十一点,起床后匆匆吃完午饭,就又要到织机间把织好的布匹修理出来,修完布后,下午就到布厂交掉。作为一个中年男人,树木的压力也是挺大的,因为家里供养着两只书包,女儿去年刚考上大学,儿子在市里面读高中;而树木还有一对老父母在世,老父母已经干不动地里面的活了,所以树木每月都要交生活费和粮食。树木的家里除了织布外,还有三亩水田,这都得靠树木自己照看。树木每天六个半小时的睡眠根本是不够的,谁都知道白天睡觉睡眠质量不高。

  

  那一晚,树木躺在床上后脑袋还是发胀,树木无法睡去,他感觉黄昏时分的事情自己实在是太委屈了。树木越想越气,决定第二天再去找阿德癞子两父子出气。

  

  叶根小癞子没有去村室,他被树木击中一拳后,胸口一阵麻木,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叶根小癞子就回家去睡觉了。吃晚饭时,叶根的老婆叫他吃饭,叶根说,我吃不下去,我要睡一觉。叶根老婆知道刚才打架的事,但她看不出自己的老公受了伤。

  

  叶根小癞子的工作是给织机户接头,他睡了一觉后稍稍感觉有些舒坦了,但胸口还是闷。他本想不吃饭,一觉睡到天亮的,但深夜十一点,向阳大炮打来电话说布已经织完了,叫他快点来接头。叶根起床后随便吃了点饭,就赶去向阳大炮家接头了。

  

  叶根在向阳家接头,一开始还同向阳聊天,当然他也聊起了黄昏时分发生的事情,还说被树木打了一拳。但说着说着,叶根感觉越来越不对头,身子像是要飘起来似的,脸上直冒冷汗。向阳大炮问,没事吧?说着给叶根递了一根烟。叶根无力地摇摇手,他感觉口干舌燥,胸口像是被人一记一记重击一般,他眼花缭乱的,眼前的线头千丝万缕根本无法控制。叶根疲惫地对向阳说,大炮,我今天实在吃不消了,明天一早再给你来接吧?向阳看着小癞子这副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说,没事没事。

  

  叶根脸孔煞煞青,说不出话来,他转身要离去时,胸膛像是被重重地挤压了一下,他感觉喉咙里有一股东西上来,猛然一下,刚才在家里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还赔上许多清水。

  

  向阳大炮眼看不对头,急忙上前轻轻拍了拍叶根的后背,当他看清叶根的脸蛋时,根本不能相信刚才还是活灵灵的人现在像是从棺材里走出来的鬼一样。向阳瞪大了眼睛,叶根,去医院看看吧,是内伤就麻烦了。

  

  叶根惊慌地抬起头,心里叫了一声,内伤?然后他就恍恍惚惚靠在了墙边。

  

  叶根是被向阳送去医院的。向阳大炮把叶根抱上了三轮摩托车,叶根的老婆一同陪了去。

  

  叶根小癞子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些不省人事,医生们立刻把他送进了急症室。叶根的性命保住了。事后医生对叶根说,要是明天来,你这命怕是保不住了!叶根同老婆都吓出一身冷汗,对医生的话信得要命,连连感谢医生的救命之恩。当然还要感谢向阳大炮送他来了医院。叶根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他家里的条件并不好,哪里住得起医院!医生在叶根的病例簿上写着的伤是,左胸壁软组织挫伤、左气胸。

  

  叶根出院后,第一个来看望他的人是仲剑。仲剑不知道同他说了些什么,事后叶根一家非常感激仲剑,尤其是阿德癞子,留着仲剑要请他喝老酒。阿德癞子觉得如果没有仲剑的提议,说不定他儿子从树木那里连医药资费都拿不到手。

  

  阿德癞子在黄昏时分走进了建国的家,建国是他的堂侄子,以前从不来往,他同这个堂侄子都是相互看不顺眼的,但阿德癞子这天却兴冲冲来到了建国家。

  

  建国见了阿德癞子就明白他来自己家的目的了,建国是个相当聪明的人,曾经在酒厂里当出纳,笔头也相当不错,后来因为偷酒厂里的东西才被开除的。他见了自己的堂叔并没有叫,只是等阿德癞子主动开口。阿德癞子身上还有伤,又见堂侄子这样的态度,但他还是乐呵呵开口说,建国,事体你晓得了吧?

  

  建国淡淡地“唔”了一声说,我知道,怎么了,阿德阿德癞子并没有对堂侄子的直呼其名而放下脸孔,继续满脸堆笑地说,树木这个畜生,把我们家的叶根打成了轻伤。哦?建国抬起头,语气有些惊讶,叶根被打成轻伤,这个他倒是不怎么清楚,他只是知道树木打了阿德和叶根两父子,叶根还住进了医院。

  

  阿德癞子见建国对事情感了兴趣,他便一鼓作气,气呼呼地说,树木这个畜生,真是无法无天了,他当我们家里没有人了。阿德癞子说这话的意思十分明显,他把建国当作自己家的人看待了。他继续说,上次你要在院子后面打围墙,这事干树木他屁事,说什么围墙的水滴进他家道地里了,什么话啊,根本没有的事体,我看着就很不舒服。建国点了点头,他同树木家是前后邻居,半年前他想在后院围一堵墙,但却被树木阻止了,后来这事还请来土管局的人,土管局的人说,围墙这事要是没侵犯到邻居的利益倒也可以围,但现在邻居不同意,那也没办法了。围墙这事就此耽搁下来。建国一直想找个报仇的机会,如今机会送上门来了,他心里极其得意,像是身上多长了一块肉。但建国没表现出心中的得意之情,他笑笑说,阿德叔,这些都是小事,况且都过去了,我们家同树木家都快二十年邻居了,他不同意我围围墙,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建国语气一转,接着说,但树木把叶根打成这样,这事体就有些欺人太甚。建国一脸愤怒,像是身上的一块肉被树木给吃掉一样。

  

  就是这么说,我今天就是来找你帮忙写一张状纸,我们联名上书,树木这个畜生真是坏事做尽,做人做事也太猖狂了,我们告他去坐牢。阿德癞子比建国更气愤,如同自己的肋骨又一次被树木打断。他想起树木骂自己生出个牢监犯,肋骨又断掉一根。但他又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树木也要坐牢,身子上断掉的肋骨一下子都愈合了。

  

  这个啊?堂叔,要我考虑一下。建国没想到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头儿,心思却比自己还要毒,想要树木去坐牢。他又转念一想,法律会不会同意这样的请求,他明白一些法律知识,他想要是多几个人联名,说不定还真能把树木给送进监牢里头。建国眼珠子转了一阵,语气坚定地说,叔,我给你写这张状纸。

  

  叶根轻伤的事在他出院后三天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同时还有一件事也在村民口中传述,那就是树木打人这么狠,把叶根打成轻伤,这回一定要把树木送进监牢里,要他去吃些苦头。事情是从仲剑的老婆口中传出来的,她说联名状纸都写好了,已经有九个人签字了,树木这次怕是要吃苦头了。

  

  树木的老婆听了传言后,茶饭不思,家里的布也不织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找娘家的人来出主意,娘家的人也没有什么权势,只能说一些宽心的话,叫她不要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是轻伤又不是把人给打死了。树木在家里也坐立不安,虽然经常在电视里看一些案件,一些民事纠纷,树木在夜里织布有空闲的时候经常看一个叫《纪实》的节目,那些案子到最后都会有一个适当的解决方案,但此时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就急了。树木没有表现出来,他看着老婆哭哭啼啼的模样,心里就更懊恼了,树木是一个不会发火的人,但今儿个也在家里敲了一记桌子说,他们联名好了,我又没有杀人放火,他们就算告到胡锦涛那里去又能把我怎样,你去织布去。要织布你去织,叫你不要同别人吵,你还偏不听,现在舒服了,事情出来了吧?树木老婆没地方出气,只能把气出在倒霉却老实的树木身上。树木没说话,他觉得老婆发几句牢骚是应该的,但他又感觉自己的头脑胀鼓鼓的,十分难受。树木终于没再说些什么,低着头去织机间织布了。

  

  树木的老娘见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生怕自己的儿子真去坐牢,哭丧着脸去了阿德癞子的家。

  

  阿德癞子正坐在门槛上抽烟,他见树木的老娘来了,起身就回进了屋里。树木的老娘厚着脸皮跟在阿德癞子身后说,阿德树木打人是不对,但他也是无意的,要是知道会打成轻伤,他就不会打了,况且他自个儿也被你打得头破血流。树木老娘说了这么多,阿德癞子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声音,哼!树木的老娘没有气馁,继续低声下气说,你同树木做邻居也做了二十几年了,知道树木其实是个老实人,你们两家的关系一直是好下来的,叶根讨老婆的时候,树木还借过你们钱,帮助过你们的啊,阿德你就放过树木吧?当年阿德癞子孤儿寡父的,叶根到三十岁才讨老婆,叶根讨老婆时,树木十分热心,出钱又出力。但此刻阿德癞子竟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的心思是叫树木赔钱又叫他去坐牢。这样才能发泄出自己心中的恶气。阿德癞子心里是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所以无论树木老娘怎样乞求,他都没有松口。

  

  树木的老娘无可奈何地跨出了阿德癞子家的门槛,她摇摇头说,这可怎么办啊?

  

  叶根的轻伤报告被送去了法院,同时还附上了一份联着十三个人的名字的告状信。后来阿德癞子还把一模一样的两份证据送进了镇子上的派出所。仲剑剔着牙齿说这就叫做双管齐下。

  

  日子在一天一天过去,似乎所有事情都平静了下来,但村子里群众的心却提得老高,像是在期待一场喜讯的到来。当然对于这件事最最着急的当然是当事人自己——叶根一家同树木一家。叶根一家是喜悦的心情,尤其是阿德癞子,走路都是昂着脑袋走的,似乎是自己儿子当兵在部队里入党、立功了一般。而树木一家却整日提心吊胆,如同死期将至。

  

  树木打伤叶根是初夏季节,而此刻已是八月流火,天气相当炎热。这时,派出所的消息下来了,法院没有受理案子,而是叫派出所先解决。村子里一阵骚乱,每户人家茶余饭后都在议论树木的案子,他们十分关注树木会不会去坐牢,群众的言语绝对比树梢上的知了还要热闹。但戏并没有群众想象中好看,派出所的意见是能私了就私了,这样一来反倒又要出动村干部了。

  

  女支书秋丽先找了树木谈话。秋丽说,树木,事情你也清楚了吧?树木点点头。秋丽又说,阿德叔这次咬住你不放了。树木抬起头,满脸疲惫地说,秋丽,要是赔点钱能完事,我就认了。秋丽试探着问,你觉得赔多少合适?这……树木的心绷得紧紧的,如同一根牛皮筋被拉长了十倍。树木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头。秋丽说,一万?树木的身子也猛然间绷紧了,而后才缓缓点了记头。书记叹了口气说,要是医药资费也差不多了,但我看他们没这么简单,我先帮你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吧!

  

  秋丽没有亲自同阿德癞子和叶根两父子去商量,她派了自己的老公和两个村委去做调解工作。

  

  三个男人是吃过晚饭后去阿德癞子家的。阿德癞子没卖村干部的乖,没把他们放进眼睛里,对村干部的态度就跟对树木老娘的态度一样。三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干瘦老头儿却尴尬起来。叶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递烟给秋丽老公和两个村委,还想把他们请进屋来坐坐。但被阿德癞子一声喝住了,他说,有什么事外面讲清楚就是了。其中一个村委伟苗说,我们的来意你们也大致清楚了吧,树木说赔一万块钞票把事情解决掉算了。阿德癞子顿时火气冒出来,说,算了,什么算了,他打人的时候怎么没说算了。伟苗又说,那你打算要多少钱才能解决问题。阿德癞子手指头指指说,我要他坐牢。这时,秋丽的老公站出来说,阿德叔,我看坐牢也没有这么简单,法院、公安机关都是讲法律的地方,他们都说叫你们私了,这就说明问题不是十分严重,你认为两万块钱能不能把这事解决?阿德癞子继续愤怒地说,我就要树木这个畜生去坐牢。

  

  支书的老公同伟苗没有办法,只能叹口气,摇摇头。

  

  一直不说话的另一个村委这时对叶根做起了思想工作,但无论他怎样磨破嘴皮子,叶根小癞子只是微笑着不作声,像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这个小癞子比他老爹还要阴恶!

  

  村干部在阿德癞子家的道地里做说服工作时,邻里间的狗都叫得沸沸扬扬,好像它们也在参与议论。这会儿树木的心却乱得不得了,他想只要一万块钱把事情解决了那该多好,但愿村干部能说服阿德癞子两父子。树木站在自家屋内,从窗口望出去,看见阿德癞子家门口的灯亮着,他侧耳倾听着从阿德癞子家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想听清楚谈话的内容,但他只能听见吵闹声同狗叫声混杂在一起,十分模糊。

  

  阿德癞子家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树木的心却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紧张。终于他忍不住了,他对老婆说了一句,我去支书家问问情况。说完后就骑着摩托车出了家门。

  

  支书的老公明确告诉了树木树木,这次是真的要上法院才能解决事体了。

  

  镇上派出所把树木传了过去,那些天的温度都可把人晒成人干了,树木是第一次同派出所的民警面对面。一个年轻民警例行公事般问了树木一些话,其实他们已经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况。树木感觉自己是犯人似的,而眼前的警察就是在审问他。他看见同一个屋子的角落里蹲着几个小伙子,双手都抱在头上,跟投降分子一个样。民警突然敲了敲桌子说,认真点,你是不是也想和他们一样。树木吓了一跳,忙说,不不,你还有什么事尽管问吧?树木说这话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看清楚了,是叶根小癞子。

  

  民警说,我们所里还想给你们调解一下,这个小案子上法院多少麻烦啊。民警说着站了起来给叶根拿凳子。树木希望派出所能调解好这件事,他感激地向民警点头,同时也向叶根微笑了一下。你这个受害人有什么要求吗?民警把凳子放在叶根身后然后问道。叶根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了,他说,树木在村子非常霸道,村民们都想让他坐牢去。我是问你的意思?民警问。我也要他去坐牢。叶根吐出一口烟地回答。

  

  民警有些鄙视眼前这个受害人,他说,你虽然评了轻伤,但要他去坐牢也没这么简单。他又不是不肯赔偿你的损失。

  

  叶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说话的民警,并不理睬他。

  

  树木站起来说话,叶根,你想要多少钱,你开个口吧?叶根鼻子哼了一下,没去看树木半眼,我要多少钱,我要你去坐几年牢。要你也尝尝坐牢的滋味。树木顿时被气红了脸,怒骂了一声,你这个牢监犯。你也要成牢监犯的。叶根不甘示弱。

  

  树木你不要吵。民警喝住了树木,叫树木不要多言。民警转过身对叶根说,去上法院也只能赔一万多块钱,我看还是在这里调解了算了。民警的口吻已经有些不客气了。不。我要上法院。我要树木去坐牢。叶根非常固执。民警没有什么办法,他对叶根摇摇头,然后又拍拍树木的肩膀说,看来只能上法院了,放心,不会有大事情的,态度好一点。树木无奈地点点头,也只好这样子了。

  

  树木被叶根告上了法院。那些天树木的老婆到处打听有关上法院的事,向阳大炮因为打人也吃过同样的案子,树木就去了向阳家里。向阳说,去找个律师吧,让律师多帮你说些话,说不定会省些钱,也能少吃点苦。树木默默地点点头。向阳又说,但请律师也要花钱,至少也要两三千块钱,而且这要是认识的,有关系的。树木没点头,额头上的汗珠都流了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树木从向阳家回来后,就同老婆商量了,去找个律师吧?老婆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找个律师要花多少钱啊?一两千吧?!树木说这话时,没敢抬起头,因为他说了半句谎话。树木老婆没说话。树木低着脑袋又补了一句,还要有关系的。关系,树木老婆有些惊讶,哎,哪里都要托关系啊!可我们有什么关系?有关系这案子怕是早就解决了。树木听了老婆的话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后来树木同老婆就到处托亲戚找关系,最后是树木连襟的一个老同学帮了忙,老同学的弟弟在市里面的律师事务所里当律师。

  

  树木的案子开庭的时候,已经是夏末时节,但还是有些闷热,那些天树木几乎隔天都要往市里面跑,一会儿律师事务所,一会儿人民法院。树木这个很少跑市区的农民,可算是把一生世去市里面的趟数都跑尽了!

  

  市人民法院最后开庭之前还给树木和叶根作了调解,但叶根自始自终都没改口。

  

  树木的辩护律师是这样为树木申辩的,被告人有过错,但本案是在叉打过程中致伤,情节相对较轻,被告人认罪态度较好,请求对其从轻处罚,并适用缓刑。

  

  法院最后对树木的案子是这样审理的,被告人树木因为琐事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轻伤后果,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应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公诉机关指控成立,本院予以支持。鉴于被告人树木在案发后,认罪态度较好,可酌情从轻处罚,根据被告人树木的犯罪行为和悔罪表现可对其适用缓刑。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一款、第七十二条第一款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树木赔偿受害人叶根医疗费、误工费等经济损失12250元,被告人树木犯故意伤害罪,判决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六个月。

  

  树木终于舒出一口气,脑子轻松许多。经济赔偿还算合理,至于判的缓刑等于就是监外刑,不用去坐实牢的。

  

  这会儿,叶根却感觉自己是吃了大亏,他强烈表示不满,他对审判员说,难道那份联名上书没有用吗?树木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生啊。审判员望了一会儿原告,然后才缓缓开口道,这是法律,法律你懂吗?不要再无理取闹。我不满意这么一点经济赔偿。叶根在原告席上气呼呼地说。审判员几乎就是重复了刚才那句话,这是法律明文规定的,轻伤赔偿就这样,如果你还不满意可以向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述。叶根从原告席上跳将起来说,我不但要告树木,也要告你们法院。审判员没再去看叶根,顾自己整理起了文件。

  

  后来秋天的叶子落了,树木家的自留地荒了一大片,这是树木老爹留下来的土地。阿德癞子同叶根小癞子两父子在村子里宣宣扬扬说要向绍兴的法院提出上述,还说要请一个绍兴律师,但这两父子最后是怎样决定的,村子里的群众一直都在打听,至于打听到了什么内容,群众们也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树木判了一年零六个月的缓刑,树木每隔两个月都要去镇政府上一次思想教育课,上完课后,思想辅导员还要叫树木写一篇思想汇报,树木想怎么还要写思想汇报啊,又不是入党,但树木这个中年农民还是拿起了二十多年没握的笔头,认认真真写起了思想汇报。

  

  树木吃官司已有一年,树木每次去镇政府上思想教育课碰见熟人,要是有人问他去哪里,树木这个老实人也会幽默一下,说,去镇政府开会哩!然后那问话的人说,噢,升官了啊!结果树木同那个问话的人都哈哈笑一番。

  

  2008年2月5日(廿九夜)完稿于诸暨枫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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