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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非梦

  秋禾忘了点儿什么,他感觉到自己忘了点什么,可一时又想不起。他只记得昨天夜里死了一个人,他要赶去参加葬礼。其实也不是什么葬礼,只不过是送去几刀烧纸,跪在棺前磕个头,或者领受死者儿女一个大礼。但多数人只是去送纸,倒并不一定非得磕头。但秋禾今天决定在死者棺前磕个头,死者生前是他爱戴的一个老人。

  

  临出门时,秋禾拿了些钱揣在兜里。他要先到小卖部去买纸。路上,天有些阴,但不是很阴的样子,有没有太阳,秋禾没在意。一阵小风刮过,旋着,卷起半尺多高的一柱黄尘,在秋禾脚前一米多远的地方移动着。像是为秋禾在前面引路的顽皮小孩,使他觉得又惊异又有趣。并不快走,惟恐踏灭了它。但它却拐向了路边,消失在了旁边的沟里。

  

  路上,秋禾遇到一个人,拿着一杆秤,卖的什么秋禾没看清。他问了一句,那个人却像没有听见,头也没抬,低声嘟哝着什么。秋禾看着他有点面熟,直到到了小卖部,才记起这是他中学的一个同学。

  

  小卖部里没有几个人,秋禾都认识,他无意中说起刚才遇到的那个同学,屋里的人都惊愕的看着他。秋禾并没往心里去。他买了纸,但在掏钱时,发现兜里除了一只空烟盒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从没有抽烟的习惯,兜里不会存有抽完的烟盒,临从家里出来时,明明放进去的是钱。怪事,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小卖部的姑娘说你没带钱,就先把纸拿走吧。秋禾把纸按在柜台上,说:先放在这儿。

  

  出了小卖部,急匆匆的往回赶,走了一段。秋禾发现自己走错了路,绕了一个圈子。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中学时的同学,仍然手里拿着盘秤,低头自言自语着什么。

  

  家里的门洞开着,母亲端坐在屋内,慈祥,和蔼,可亲。给你五爷送几张纸,别忘了给你五爷磕个头。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似在那里听过。思忖着,在抬头时,发现屋里仍是空空,母亲已经不见。

  

  秋禾把钱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遍,揣进兜里。向屋外走了几步,又把钱掏出来,数了一遍。天气如此晴好,阳光灿灿的照着,不大不小的风扫过空荡荡的大地,略有些凉。远处横着三两个村庄,遮住了地平线。秋禾觉得离第一次出门已经年代久远了,恍如隔世。小卖店里自己没有拿走的黄纸,想来已经朽烂变糟不复存在了。

  

  秋禾漫无目的的走出村子,道上没有一个人,新犁的大地如黑色的浪涌。白杨林里有几片残留的黄叶从行列中飞出,飘向大地,一切都很平凡朴素。有一首歌或是一种旋律从心头升起,秋禾觉得身边有了很多人,一支望不见头尾的队伍,在行进。悲壮雄浑,发出一种整体的共鸣。渐渐的,这种声音开始清晰具体,秋禾听见有人在哭,他发现哭的是自己,他已站在了一座坟前。远处道上有一个孩子甩着一根树条走过,旁边的林带发出低吟。母亲已经在五年前死去,而五爷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离去者。那种场景,气氛,化为一种氛围,成为他心头永久的笼罩。在漫长的岁月中,有很多人在村子里永久消失,倒下,便不再站起,排列成一条虚无的栅栏,伸向过去,伸向时间深处。

  

  秋禾打了一个寒颤,他已经站很久了。他想起自己那个同学就是五爷的孙子,他在市场上卖菜时被流氓杀害,已在半个月前火化。秋禾更清醒了,昨夜死去的那个老人,其实是自己的一个梦,原来自己这半天来一直游荡在梦境中。可仔细回忆又有些怀疑,掏了一下衣兜,自己放进去的钱还在。远处的村庄,黑色的大地也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回到村里,秋禾到小卖店看了看,见那沓黄纸还在,放在柜台上,一切都是真的。但秋禾马上又疑惑起来,他想起两次碰到的那个同学。莫非人真有灵魂,只是在平常状态下看不见,只有在特异情形下,比如在梦游中,才能看见。

  

  天有些阴,没有太阳,走着,一阵小风刮过,旋起一股半尺高的黄尘,在前面两三米的地方移动着,像一个在前面引路的顽皮小孩。秋禾蓦然想起,自己已经忘了忘了点什么,双重遗忘。他要振作起来,重新搜索那已经疲累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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