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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的声——非典年祭

  呼吸的声

  ——非典年祭

  一、卖鸡的电话

  一望无际的蓝天,微微鱼鳞状的白云,有霞光在远方闪烁,最易见最易被人忽略的高天远景。

  然后是一群鸟,不,准确地说,是一群像鸟一样的鸡,红冠白羽神采奕奕的公鸡,乌毛肥腰安详温柔的母鸡,展开翼翅在这片风景里姗姗飞翔。

  母鸡从尾后生出一枝彩蛋,更多的母鸡从尾后生出各枚彩蛋。闪着金光的蛋,闪着银光的蛋,在光辉里飞翔,在天蓝色的盒子里拥挤争光。

  雄鸡在飞翔中昂起头,亮开嗓子,伸长脖颈高唱,但唱音却是嘶哑的,像成千上万的鸡笼里的鸡的嘀咕和争吵。

  在这嘈杂的鸡鸣声里,一只鸡忽然中弹一样,从天上坠落,然后,所有的鸡,都中弹了一样,从天空坠下。

  下坠中,鸡翼僵缩或头颈低垂、或伸颈麻痹,或勾胫伸腿。然后,落在地上,扑翼挣扎,纷纷死去,鸡尸匝笼。

  养鸡人,猛然坐起来,满脸汗光腻色。原来是一场恶梦。他从散着鸡食鸡粪及其它味道的床铺上坐起来,揉揉眼睛。午后的阳光非常灿烂,满屋杂陈着炊具、桌椅、电器及其它物什被罩上明亮的光。

  他离开有三十平米库房改做的居室,来到外面。两条看鸡的狗见到主人,连忙站起来,嗷嗷叫着,在缰链的两端,兴奋地来往。

  远外是荒草,荒草掩映不住的是荒废的建筑,到处砖土堆丘,不少锈铁横卧,宽大的院落更远处,破陋的厂房座座,没有一颗树木。还是旧有的模样,一派荒凉而空旷。

  鸡舍就在卧室的隔壁,群鸡嗡叫的声响,在门外更为嘈杂。

  养鸡人进屋洗把脸,略微寻思,便打起精神,坐到一把破旧的沙发椅上,翻着脏兮兮的笔记本,找到一行歪扭的数字,拨通一个电话。

  养鸡人神情悠然地说了几句,专注又似闲散地点着头,嗯了几声,便放下电话。

  黑色的电话随机发出持续的尖利刺耳的声响。扭头要走的养鸡人,神魂电击,脸上的老肉抽搐了一下,便又明白过来,回头按好了电话免提。

  沉默了的电话,注视着人越来越黑,身影越来越瘦,向洒满光明的房门走去,不由露出一脸狰狞。

  二、鸡舍里的风

  鸡舍,宽深阴暗。

  每一排铁笼的鸡世界内,早已确认秩序,自行分配了架杆、食位、水位、产床和配偶,强者占先,弱者尾后。鸡们正在采食、饮水,虽不严肃庄重,却是一派和平。

  一只青年鸡早已食足,在笼子里面背着手一样贴着翼翅四处巡视,抖动的鸡冠象跳动的火焰。它幽雅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把一只爪子放在一只母鸡的背上,一般情况下,母鸡会温顺地蹲下,但这只母鸡却叫骂着跑开。

  一只老公鸡,体躯宽深,颈粗而短,胸部阔平,肌肉厚实,裆宽爪巨,站立如鹰,向这边望了一眼,微微耸起纯白色的毛发,张了张嘴,却显出是丑陋的已断了尖利的嘴喙。

  东西排笼的一侧,南北放着一个铁笼,内有数只鸡或走或卧。一只高大的公鸡已显病态,舌蕾潰烂,喘气加紧,气管罗音,不时地咳嗽,打出暗哑的喷嚏。鸡身内部,无数粉红的血管里,血液从其它部位向气管处输送,呼吸道通红;喉头气管,窦腔粘膜充血肿胀,渗出干酪的结晶物和黄色浆液。

  另外的几只,精神倦怠,伏坐在地上,毛头垂下,豆眼微闭,红冠泛出淡淡灰调。每次的吸气,都艰难地向上、向前举起僵硬的头颈,土黄的嘴唇张开,发出喘鸣,象一个耗尽了力量的弃婴的哭泣。

  源源不断的气流,从各处发至这幢旧车房改造的鸡舍之时,遇到高大的房宇,便顺墙而走,形成条条河流和无数旋涡,这透明如水的大量大量的风,在无声而怪异的声响里,透过缝隙,急切地进入到可进入的一切地域和角落,抚过物体的肌肤,搜罗着漏网的尘埃和粒子,把它们卷离光明的世界。

  舍风不透,有个缕的风卷曲着扭动着从窗口从墙漏决口而来,消失在一片暗淡沉闷却又嘈杂的鸡闹声中。后又继来,永不懈怠。

  舍内杂乱而难闻的气味,顽固而邪恶地向上向八方蒸腾,交织着、拥挤着、渗透着,是一首破碎而低沉的打击乐曲。

  屋梁上有不少的罗网,其中一张稍大些的蛛网,中央端坐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雄视着疆域,等待猎物陷落。当蛛网被风撞上一样抖动起来,蜘蛛便舞着长腿,朝着挣扎着的猎物踱去。

  在无声而又怪异的风涡与风河之岸,四处一片寂静。这别样的世界里,巨大的奔袭的风声之外,只感到不同的鸡在采食、饮水、配种、产卵,感到房屋在虚幻中腐朽,像文物重见天日时的诉说,感到灰尘在光明中群舞,如深夜灯柱中的雪飘。

  然后,一片死寂。

  在风声之外那更为广阔深奥的世界里,在腐朽或群舞的森林间隙,是什么在悬浮?是亿万枚透明的垂蛹。是什么在涌动?像亿万年前生物的风行。

  三、传说的森林

  一个人走进鸡舍。一个人走进森林。

  一个人,现在需要20多棵树,原来一个人只需要5棵,就可供呼吸,但那是一百年前,树木所供给的纯净气息。

  一百年前,这一片厂房的地上,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树木在愉快而安静地生长,也许有兔有鹿,在神采奕奕地观望。

  一百年后,每一秒钟,也许有三个孩子出生,同时,有2600棵大树倾然倒下,那一片断裂的呼喊,断续着消逝在风河里,同时,又会有无数东西从植被中逃离,侵入禽兽们的机体。

  是人在这一巨大无比的器官上践踏,踹着你的脸一样踢打。像踩死一棵草、拧死一只飘亮的猫一样,成片的大树被砍伐。

  鸡舍里,没有一棵树,树的梦已经消失,在树上筑巢的野禽,已不再伸长艳丽的尾翼,傲慢地散步,那些艳丽的尾翼已经消失,现在短短的,常常遮不住一尾鸡粪。像那只闹肚子的母鸡。

  青青的小草也不能幸免,有些时候,硬梆梆的水泥掩盖住他们的阳光,阻挡一切的呼吸,从O2至CO2,从不来往,不再交流。

  叶片是修长的,又是粗糙的,叶面生满绒毛,象女儿的多毛的脸。有的树叶激动起来分泌出油脂,在阳光下闪烁。汁液在阳光下让你们怀想,那关于河滨的故事。

  茂密的树叶聚在一起,把风卷罗的所有灰尘接纳,像接纳流浪的孩子。尘埃在天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那是它碧绿的家园,那梦想的故里。

  树木里禽类的医生,是很多类的医生,他用尽心理,在各个脏器内部和肌理之域分泌出液体,在1分钟的时光或2分钟的时光内杀死一些大笑的东西。

  狞笑因此窒息。

  我们听到森林里面一片安宁。

  那些邪恶的东西,在河之滨,每立方米的鸡舍密集400万个。

  还有噪音,从天体的冲撞中传荡而来,被森林吸呐含蓄。它们年复一年的飘落,厚积一百年的诗情。

  森林那密密麻麻如经络的根,牢牢地抱着厚重而质朴的泥土,像母亲抱着要四处颠簸的游子。

  森林,蓄储不可或缺的水。是根把水留住,那潮湿的象发情的皮肤一样的树木,肥沃而浸出血晕般浸出情调。

  现在,一个人走进森林时,看到的到处是成笼成层的飞禽,这个所谓的人像一弱智的孩子。这个人走近鸡笼,他自做明智地环视着无数的鸡们。风河不在流动他的衣衫,衣角死气地垂下。

  另界中,巨大的奔袭般的风声骤起。

  房屋在虚幻中腐朽。

  灰尘在光明中群舞。

  然后,没有人的步声,一片旷古的死寂。

  四、鸡的城镇化

  一片巨大的黑寂向后速收,进入瓢满江河的月白世界;黑夜过去,黎明到来。

  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拉开,看到其后那养鸡人黑瘦的脸。他用正灰黑的编织袋装塞鸡禽。

  黑暗和光明在摇晃。

  袋内灰暗的世界里,鸡们互相叠压,或呻吟或争吵或叫骂。从袋中落下,掉在坚实的大地上时,嗅到袋外几茎青草的气息,便暂停了挣扎。

  养鸡人和买鸡人在一辆旧三轮车旁论价。互相点火,把烟蒂燃烧的气息吸入肺部,再吐出灰蓝的烟雾,在风里飘散;再吸吐,再飘散,像两座横插的微型烟囱。

  那两条狗,在缰链的一端叫喊着,一脸凶样,看看无聊,便拉着铁链,哗啦响着,坐回原地。

  上面,一只不知名的鸟,急速地在灰色的天空里弹射过去,转眼无了逃踪,那条直线在空中坚持着僵硬着,又骤然粉碎了线体,化为亿万枚碎片,消失在闪烁着天光的恍惚里。

  买鸡人已经把那些鸡类搁置好,和大眼瘦脸的养鸡人打着招呼,发动起三轮摩托车,向大院外驰去,无扣的灰色衣服在气流中飘舞,浓烈的黑色尾气,在狂奔中扭动。

  郊外的多车道马路非常宽阔,剩余的这大地上的森林被列成两行娇小的树,排列在路的两侧,被前往的车辆屈指点查。偶或有扑面而来些清新的潮气,便会越过那条银亮的河道,却并不停歇,疾呼着赴向前方。

  一块又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正逐步取代两侧的道行树,不时把你的目光吊起在高处。

  进入市区,车辆如织,主干道流动较畅。街两侧,停满摊贩。车辆象浓液一样弯弯曲曲地流淌。

  城管人员到来的时候,拥挤的摊贩,紧张地撤向街侧的胡同,不小心谁的摊倒下,便滚动一地黄色的果实。

  一片死寂。

  集市场门口一地刚弃的垃圾,被始终一言不发而着黄马甲的老人们打扫起来,那些默默的缓慢的却仿佛一生不会停歇的弯腰打扫。不要看清他们的面孔,没有人看清他们的面孔,黄马甲的老人像在儿女们的目光里一样,在城市所有的街道弯腰打扫,给行人让道。

  一片死寂。

  市场内排满各式小摊,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品、蔬菜,摊后那一双双混浊的却充满渴望的眼睛紧盯着台前的顾客。

  熟食摊上,有一排红灯,若逢夜晚,摊上的各类尸体的分割肉块,便发出诱人的色彩,谗涎诱津。也有鲜活的,在巨大的水盆里牢笼中,或游泳或潜伏,品种杂多,外客惊诧。

  一片死寂。

  三轮车拐进禽兽区,和熟人无声地不时张开嘴巴打着招呼。

  穿过一行低矮的笼林,笼内无数的仇恨的目光在闪亮。像一声巨响。

  人拐进一个门面的侧门,进入后院。走过挤满各种笼子的后院,在一扇小门的后面,又两间住房,房前一个很大的水台,一道水沟,沟侧生长着两株碗底粗的植物,被一条铁丝坠着,相对腰弯。

  外面的天空没有太阳,也许是近午,也许是午后,灰亮天下,小院渐渐在远去,小树消失,只看到简陋的房顶,和一大片巨大的集市的房顶,和更为远大的城镇建筑,那灰色的砖石的人居世界。

  五、死生过程

  当灰色的世界,渐渐黑暗,华灯闪耀。像太阳的光芒投射到遥远的星球上,熠熠闪亮。

  神秘的节奏响起,熠熠闪亮的灯光变成两只。

  那闪亮的两只晶莹的眼体,是一个胎儿睡醒的注视。

  宫体内,水浸泡的世界,胎儿在踹足盘肘。

  淡黄色的羊水,渐变成灰黑色的溶浆,容量庞大无比,世界一片混浊。

  混浊内的溶浆突然涌动,巨流般势无阻拦,又极其缓慢地旋转,那胎儿在速长,成为巨神的盘古,正在艰难地翻动身形。他目光如炬,打量着混沌。然后他躬起熊腰要站起来,韧性的蛋壳被胀伸。不断胀伸变形,蛋壳终于在左冲右突中轰然爆炸,巨人举蹬天地,灰暗在旋转,天地在旋转,火热的岩浆在旋转,终于,空间开始变得青白。

  蓝天,绿水,青山,湿地,成片的森林,奔腾的江河,各种飞禽走兽,在大地上欢快地飞奔。

  一支巨大的柳条,飘着青翠的衣影,从天际姗然而至,把无数的水滴洒向那仍在奔跑的禽兽,欢乐的乐声里,禽兽变成飞奔的猿人,猿人变成身已遮羞的古人,古人在一片黑暗里举着无数的火把仍然飞奔。

  火把在飞奔,火把成为烈火在奔袭,奔袭中开始缓慢地旋转。

  我们从侧面看到火把闪烁的光辉,离我们渐行渐远,变得冷淡、疏朗,那银河中的星座闪动着银光,星星在巨大的黑暗里漂浮。

  我们俯视银河,银河象一个扭动的巨大的旋涡。我们以光年的速度俯视着离开银河,那越来越遥远的银河是一个旋转的闪亮的链条排列。

  那是生命的DNA组合。

  庞大的DNA在旋转,一个链条闪烁着犹为显著。那是蓝色的地球闪着宝石般的光泽,在整个巨大的旋转中自我转动。

  那是这个DNA中最为重要和最为奥秘的因子么。

  这些疑问的歌声,从天堂而来,从地狱升起。风一样流传,夜一样神奇,光一样高昂。

  然后,巨大的DNA在黑暗旋转中,越来越小,代为像亿万个悬蛹,在黑暗里悬浮,像无数个气泡,在大海里一样的液体里浮游。

  蓝海变浅,变成桃红,变成肉红,变成另外的粉红色的世界。这个生灵的世界。一个生灵就是一个宇宙。

  DNA在这粉红的世界里,在那一片山丘峭壁和河脉里分裂、繁殖。

  进入另外的峭壁上么,吸浮在上面,从腹部闪电般伸出蛇一样的头颅,用锐利的牙齿咬破那坚韧的表壁,进入那充满肉欲充满甜腻的内里,吮尽那里所有的养料,分裂出另外的个体,如此繁殖。

  那壁峰之内的生命,向四处发布着求援,但这恶毒的悬蛹已经得到那来自生命内部的奸息,放肆地疯狂地进入内里,与那潜伏千年的营养吸附、传递、转换、会合,在会合中繁殖、延续、变异,以更大的力量向粉红色的世界,向那巨大的天国攻击。

  一片大好的河山,江河的流速开始迟缓,巨大的山壁开始暗淡,沙化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向四处扩展。

  终于,它在颤抖中,在抽畜中,在麻痹和旋晕中倾然倒下。那只鸡在夜色的笼中倾然倒下。DNA的碎片象无数的陨石砸落在大地上一样,在那只生灵的体内,发出巨大的轰响。

  巨大的轰响中,黎明忽然降临。

  六,跑的无头鸡

  两间简易小屋的房门吱哑一声嘶哑着打开,赤背的人一边穿着灰衫,一边向井台走去,女人也起来,一块洗漱,白色的泡沫从阴暗的一个孔里流出,在水道中漂浮着出去,一片水声。

  女人去厨房忙活,男人备好刀盆走到鸡笼旁边看了一眼,发现一只倒下已死,便骂了一声逮出另外的一只。

  人的左手,有时会去拭泪,有时会去扣动板机,有时会去攀握枝干和岩石,有时会温柔地抚摸儿女,但此时,这只手握住鸡柔暖的两翅,伸出小指,钩住鸡的左腿,拇指和食指同时叨牢鸡的发冠。右手摸起利刃,走到放血盆边。

  有些时候,人为了追求完美,使尸首的外形美观,无刀创口,常会在口腔内宰杀。

  那是一种小型的尖刀,稳准狠地刺入鸡腔的第二颈椎处,用刀尖割断颈静脉和桥静脉,再将尖刀抽出一半,透过上颌裂缝,向眼睛的内侧斜刺,击中脑部,搅毁肌肉神经中枢,促其早亡,减少痛苦,放血干净,利于剥衣。

  殷红的稠血,始流尾滴。

  鸡血放尽之后,把鸡扔在一边。大多的鸡,在地上会抽搐几下,但那只死鸡割颈后,几乎血无几滴,当然别无动静。

  人以为杀穷屠尽了,转身喊要热水,又听到笼里传出禽声,伸手去摸,被啄了一下,伸手再摸,又啄了一下,杀鸡人想方设法捕鸡而出,却被鸡挣扎着,抓不住头发,勾不住硬腿。杀鸡人半恼半羞,怒而握倒鸡身,踏住头颅,挥刀斩去。鸡头飞出,在地上张张嘴,瞪眼死了。人待鸡血流了一些,便懒怠地丢开这只公鸡。

  那只公鸡却从摔倒的刹那,站立起来,昂着无头的脖颈,疯狂地在地上迅奔,奔跑了数十年在人的记忆里,奔跑了五六米傲然倒下,内里的万千DNA断裂着,破碎着,又突然发生着变异,在抽畜中喘息。

  温水在65—75O间,人试了试刚好,把十几只鸡一一投到大盆,先浸透下半身,然后浸入头颈。

  溶解从湿润开始。

  鸡体在水中沉浮,迅速被一跟棍子搅拌,转动,翻滚,像战争中江流里的浮尸。

  约两分钟后,捞出来,放在另外的盆里褪毛。先拔两羽翅毛,再推脊背毛发,剃刀颈细毛,又拔尾毛,后推胸腹。

  清整理后,可以开膛。

  除了一只的鸡的肠胃、肺、肾等内脏都掏出体外,别的鸡都留下了肝肺等在膛内。

  人把一个个鸡尸倒挂在那条铁丝上,两株植物的腰一点又一点地弯下,看着赤裸裸白亮的肉体一个个不住地向下渗着血水。

  傍晚,这些白条鸡或卤好的鸡肉,就挂在街市的两行,等着另外的肠胃。

  满街人头攒动,却似一片死寂。冥冥之中,别样的音乐,一只尾随,旋律中那模糊乐曲的暗奏,是地下的潜流,像喘息的怪兽。

  七、乔医生赴宴

  水从城外很远的地方,流经百里,过无数的村庄,聚在水厂。滤池顾及,整理完毕,从黑暗的管道,挥斜一笔,进入城市,输入无数血脉一样的网络,在一个长颈高冠的头唇处被打开,欢快地冲下一道银柱。

  水在细腻的双手上,凉凉的、玉壶上的冰心,跳跳的、灵界内的玥珠,安抚着你的疲惫,松弛着你的神经。一柱嘹亮,一场清洁,一缕爽逸。

  乔医生双手甩着水,走进另外一个房间,换好衣服,和同事打着招呼,携包步下楼梯,走出医院。

  一双乌亮鞋子,在两个轮子之间踱步。见她过来,那人催促着,打开车门。

  在车内柔和却不失明丽的乐曲声中,徐氏夫妇驰上一条灯光通明的宽大街道,疾驰而去。

  站在天桥,右边明亮刺目,左边一路红尾。像两条一明一暗的世界和河流。

  一声猛然放大的声音中,左路暗红的车灯变得明亮。

  那明亮灯辉里,一座酒店典雅地坐落在一个广场右上部。

  不断问好的礼仪小姐,微笑着提着玫瑰色的裙裾,引领着客人到不同的房间。

  推开门,是一张张熟悉的欢喜的考究的面孔。

  一段问候罢,他们在客位上落座,主人开场白后,一一敬酒,什么同学聚会,朋壁生辉之类,劝酒到乔医生处,东道主说:“都说徐夫人漂亮,气质不匪,今天眼见为实,真的自惭形秽。” 他站起来,略微思索,低声吟道:林风流桥梦已成,千古银月灯。

  众人都说高雅,乔大夫也不觉笑了,抿一下口。

  屋角一盘不知名的植物,伸展着宽大的叶片,观望着一起又一起的笑语,看到一条死蛇被割成数段,一只兽类被剁成碎块,似曾相识的那一只鸡被油炸后掩着红椒五料,烧制而来。

  一头忠厚老实的黄牛惨别于她的父代,垂老之时,拉于屠场,被一管肮脏的水,从鼻孔处贯穿体内,深入身体内所有肌理。而她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在眩晕中哀伤地看着曾经的朋友人类,之后庞然倒下,死难瞑目。而此时,已被切割成片,瓷碟而上,看不到忧伤的目光。

  一盘乌青透明的虾端上来的时候,酒令又到乔大夫处,本不吃荤的乔大夫,只好以虾代酒来挡众口,众人一边阴笑着连声说好,一边偷偷暗示自己夫人多事。

  只见一双木筷夹起一只虾,吃进了嘴里,却仍有一股清冽的酒味,众人起哄中,她拼命一咬。

  但那只虾猛然苏醒,惊恐地挣扎,吓得乔大夫掩嘴吐在碟内,那不是一只虾,好像是一只透明的蜘蛛。

  服务生忙上前来,把碟换掉,众人怎么起哄,她已模糊,醉虾的脚踢中她的舌蕾、口腔,刺激联合神经元,转入神经中枢,唤起那些搁置在脑际深处的印象和信息。

  她感到恶心、膨胀。

  她感到难过、悲哀。

  植物宽大的叶片,被服务生碰到,体内近百个叶肉,细胞几乎苏醒。它模糊地在半醉半醒中梦到万丈阳光的散洒,它鼓起数百个肺片,吸纳着屋内太多的气体,和着水转化为另人另己清醒的空气。

  客人走毕,房间沉暗,黑暗的走廊里,传出吐出液团和液团落在大地上的声音,非常清脆,传得遥远。

  八、宫廷内的变

  太多的阴谋,都是狞笑,东窗密商。

  太多的杀戮,都是王道,正义旗领。

  真的报复,却以平和的方式,在红灯绿酒,花团锦簇,火焰煎油的氛围中,一寸寸地渗透,一点点地腐蚀。真的烟灭,将以无声的行为,在雪月清风,暗晦斜晖,叶春叶秋的日子里,一抹抹地漫漶,一息息地破败。

  在黑暗的龟卧一样的沉静中,夜色已渐深沉,街上游荡着无精神可寄托的醉人,跌跌撞撞地歌唱着,呼应着楼座内不知何处传来的笙歌。雨水湿过的地面,一片银亮。

  有什么在黑暗的液团中,悄无声息地向下蠕动。

  它将夹杂在众的群体之中,越过牙齿,进入口腔,穿过那条粉红色的甬道,在第十一堆形站台的左侧,进入一道门口,室内的空间会突然变得辽阔,像一个穹顶的礼堂,呈微红色。性质柔软的墙壁,被液团挤占的时候,青春的脸一样伸展着;空虚时,壁面皱枯着,蜷折着。那脸上有许多凸斑,斑粒上又布满火山口样凹陷,凹陷的所在听到指令,会分泌出特别的东西,包围浸透那滑突而来的碎食液团。

  绕进礼堂后门,是更为幽僻的盘旋甬道,路上分布着珊瑚树一样的丛林。丛林在呼啸一闪的蠕动里散布出自己的雨露信息,滋润着进来的客旅。

  这咀嚼、吞噬、消化的情节。

  发生在一个晚上或者是好几个晚上的事情。

  如此悄无声息,那样惊心动魄。

  如此锦衣华服,那样肮脏泥猪。

  这是传递着地狱和天堂之间汛息的夜晚。

  听到一呼一息的巨响,在广大的肺腑间传递。

  从阴暗到光明,从光明到阴暗。

  从苍白枯黄到艳丽明媚,从艳丽明媚暖红暖桔,到苍白苦涩干黄枯槁。一呼一息的巨响,在山洞和巨大的殿堂里腾起萎缩,萎缩腾起。

  如此巨大的起伏之中,在红色脏器的海洋里,在飘浮着的泡状中,不同形状的物体,在旋转、碰撞、争斗、吸食、吞咽、滋生,在这些自我和相互变化之间,断裂着,变异着,那将被抛却的良性部分,像火箭一样用尽了能量的尾巴,撕毁着炸裂着,丢弃在无际的黑暗宇宙中,碎片皆消,残粒无存。

  大地。

  清水。

  空气。

  大地在呼吸;我们吮吸着清丽的水;我们交换着体内和空间的气体。

  在人体这五个暗红色灯亮的巨大宫殿内,壁上积满了弹性劲足的泡眼,它收紧无数条纤维,收听着外面的声音,把噪音过滤,那数亿的眼泡壮伟地眨动着、闭合着、开启着。那是有100平方米的广大面积,像是蓝球上的森林,草丛和湿地。

  那里隐蔽着可以吞噬其余异物的尖兵和卫队。

  当这黑暗来临的时候,当怪利的声音以人无法破解的信息传递到这天堂之林的时候,这些结缔性帝国,变得通红,水不断浸染而入,炎性的骇客一面甜言蜜语,一面从腹腔打开凶手。

  于是,这泡壁像流泪过久的眼睛,壁皮增厚,肌体肿胀,浆液控制不住王国的秩序,泌出宫室。那大片大片的宫室之外,站满被放逐的宫人,被打杀的童叟姑婶,那里浓淌着他们身体内的液体,满地横流,聚凝成团。那里是一片江河日下的残照,粗劣的笨重的气流在越来越狭窄的空间里冲荡、挣扎。

  这是发生在一个世纪或者好几个世纪、甚至一千个世纪的事情。

  如此悄无声息,那样惊雷动宙。

  如此锦衣玉饰,那样猪声鸦语。

  九、咳嗽的攻击

  浅夜渐去,子夜又过,宽大的街道上灯光通明,四行桔红路灯,盏盏明亮,渐远如火。行人几无,却不时有钢铁架构的汽车,发威或惊恐般怪叫着从远处飞滚而来,又飞滚而去。

  远大的夜空神秘未测,无丝毫光明,阴墨着没有声息,高低不同的建筑点着灯光,装点着人居的住所。

  建筑工地上,向小丘样堆起的沙砾和石子,摆得方正的砖垛,裸在外面灯下的钢筋铁骨,方笼长架,这些巨大建筑的骨骼与皮肉。

  高大的脚手架,像一种规矩,测量着楼厦的方圆和高下,她展开着臂翼,俯视着怀中的幼子,经久不息地站在莫大的夜色里。

  简陋的围墙,把粉饰光滑的一面,朝向街市,里面粗糙斑驳。倚墙筑起的一道工棚,薄瓦覆顶,竹杆做梁,立砖为窗,以地为床;通长的房屋,分两列排满铺盖。

  长长的通床上,不同的鼾声,或如长箫,或如闷吼,此起彼应,思家怀亲的梦语如谶辞卜语,在混浊的空气中萤亮。

  长棚外有小棚,看工地的老人,搭起的架子已爬满植物,那掌大的叶子,不时在风冲荡过来的时候,臆症一样地颤抖,一片又一片地传递着传说中的谰语。

  风过工地,在高大的楼壁上形成气流,迅疾地荡过围墙,掠过暗绿色的安全网幕,赴入到高矮不一的楼居小区,那点饰城市的处处灯火。

  区街已无人,门口的保安,封锁了铁门,不知去处,徒留岗哨的圆台孤放原处。

  区街两侧的欧式银灯,微微闪亮,照着各家不同的空调,挂在墙上,微光进入帘后的人家便更为暗淡。

  这是一个两室两厅的三口之家,宽大的客厅,安置的沙发,方毯上的玻璃长几,镀银的厅柜,柜上的彩电。高大的盆景,绿叶掩映的壁画。

  一处卧室空着,床上无人,依稀可辨主人甜美地微笑,面对着另一处悬挂在墙上的巨大的山水。

  另一个卧室里安睡着母子,孩子烂漫的神情,光洁的脸庞,合闭的睫毛,纯妙的唇形,年轻母亲安祥的面孔,微微张起又落伏的花被下的身躯。

  有一支手扶在她的枕边。矮床的地板上,熟睡着孩子的父亲,他的手臂搭在床上。

  淡淡的香水味道,在卧室里弥漫,如月辉般的亲情在沙帘间曼舞,一切充满了主人一家情怀的家具和摆设,或随意的或精心的,无不安抚着你奔波的形神。

  卫生间的房门,微开着一缝,一条银亮的浴境在鬼魅般闪烁。

  忽然一声巨大的水响,有什么在那无助的管道间怪叫着,冲刷而来,或在无水阻抑的管网中,“沙林”四去。

  他们仍在聚结力量,他们喘息着,不断地转移着,他们在转移中壮大,从个体到群体;他们潜伏着,把力量部署到尽可能大的区域和人群;他们相互联络着,等待着核心之处的指令,那突变将要开始的指令,神秘的不可知的讯音也许是在呼吸间交递。

  天是蓝色的,风一如既往。

  超市,一排排的物品,一行行的日杂,推车的主妇,墙上顶上,挂满促销的各色的牌子,扶梯拥挤,老少男女,人流和物品在空中悬飞一样交替、移动,音乐盈满四处,却层次分明。

  他们已成功地渗进人群,但大多被抑制在人体中,在不同的力量的怒听抗拒和其它协助下被抑制,被销蚀去。他们抛下死体顽固地进攻,狡猾的转移。

  明媚的世界,阴暗的战场。

  社区。老人和孩子们,在花园、绿地间,谈天喜笑。风撩起他们的头发,飘飘若仙;光映亮他们的目光,慈祥如佛。孩子们的笑声,被风光荡向四处的叶花,相映成趣,远望词诗。

  他们不及夜临,在那娇小又巨大,神奇却又软弱的身体内散播出特种队伍,向肥沃鲜红的土地进攻,与守卫那里的勇士殊死搏斗,那战场像飘泛在夜空中的飞舰,冲抗着互射着,疾速地躲闹着,射击着,爪牙厚甲,毒舌坚盾,包围分割,萎灭迭起。

  那个喜笑的孩子,摇着头,感到从肺腑外升起一般强大的力量,向上奔涌,终于一个喷嚏,把闷气射出体外。那阳光的万束光线和云流的亿粒气团,荡涤去那喷射而出的无数液泡。孩子刹那间又回到笑声的明朗中去。

  一座座大厦,耸立在闹市的不同区域。上上下下的电梯,进进出出的人群,礼貌地谦让,无忌地咳嗽。精巧的提包,闪亮的饰品。各种不同类的模型,和更为精细的水电网络,在电脑屏幕上旋转,缩小放大,修毁重装。繁忙的工作间,来往的急匆匆的男女和咳嗽声。

  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在卫生间里传来。

  在下班的路上不住地咳嗽,沿途闪过楼市。

  在医院里咳嗽,他打电话并输液。

  两天后,感冒痊愈,精神抖擞地上班。

  另外一个人更为剧烈地咳嗽。

  又另外的一个人……

  又另外的一个人……

  咳嗽声象抽搐声不停。

  旋转着的、不断游移的无数的泡形生物,则变得更为有利,屡败屡起。

  扭动着的DNA在转动中,在屡散屡聚屡裂屡复屡灭屡生的混乱而巨大的声响里,在人群中闪击,碎而复原,灭亡而又复制,变得越来越为怪异。

  暗伏百年或千年不散的幽灵,从墓穴里毁柩而起,满天乌云一样赴向光明,它们嗥叫着,狞笑着,汇成震动宇宙的声响。

  在巨大的声响里,在旋转着的人群旋转着禽兽仇恨的目光里,是旋转的退化的森林旋转的起落的潮水。

  旋转着的DNA,在宇宙中,以超越尘世一切声型音响的尖厉声终于突变。

  十、现代化的风

  他们计算着时间,紧叮着来往的人群。

  人群在照像、微笑,和平繁荣的街头商铺,堂皇富丽的宾馆大厅,在人手中晃动,幽雅地展开、游移。

  一个手拿摄像机的人。

  他们找到宿主,在他红色的内部开始复制更多的同类,突变的病毒,旋转着,在宇宙一样广大的空间里旋转,如帽若冠,飞船飘浮、移动,到接近陆岸的刹那,从冠中伸只巨爪,蛙舌一样弹出,抓牢肌体,恶毒地吸吮、渗透。

  他们在光明的世界里找到了可以负载的人类,躲在他阴暗潮湿的神奇内里,在人群中飘流,他们进入那五叶暗红色的器质,与人的抗力搏击、撕杀、占领、寄寓、中兴旺盛。

  人在各个医院内,在呜叫着的司空见怪的救护车上,剧烈地咳嗽着。飞沫在各类空间里,雪花一样飘舞。飞沫在巷口,厦厅被风吹散到未知的领域,像飞船中坠落的人体,在瞬间翻滚着消失在黑暗里;象机舱尾部洞穿之后的行李和人,迅速被吹进无依无靠的天空。

  一列火车,从绿色掩映的林间。飞驰而来,厢内人满为患,无处立足。列车这比风还要快的载体

  过道、通口,挤满了农民,打工的人,飘泊的人,老汉,青壮男子,背负孩子的妇女,椅下也睡着寻隙的男子、少年。各色行李,堆满了货架。

  咳嗽声越来越大,远过于行车的隆隆声,和厢内的嘈杂声。

  另处世界的乌云向光明浸袭。

  乘着泡装的透明飞船,狞笑着恶煞般从肺部不断飞射而出,蝇绕着人的呼吸,蚊钉一样侵入。

  机场的广播声里,一个青年女子微笑登上客机,在人体内肆无忌惮、冲撞冲杀的DNA锁链断裂复制,蛇缠体内的组织。乘着泡装飞船的妖孽,在空中飞舞,在纤手可触的部位挣扎、挣脱,像蜘蛛一样寻找网内的猎物。然后腾云驾雾,横跨万里。

  第二天的各大报纸,刊登了某趟列车,因人拥挤,有二十六人精神错乱,出现疯病,反复自语着回家的消息。

  关于美伊战争的消息,吸引着众人的瞳孔和神经。其余一切太平。

  和平的群山。

  波澜无惊的河流。

  谈笑的人群。

  公园的鸟鸣。

  湛蓝的天空。

  十一、乔医生的死

  当夜晚到来,街头一片喧哗,霓虹闪烁,林立的高楼窗火明亮,一幢高厦忽然停水,蓄水的巨大容器最终枯竭,那些邪恶的病毒沿着无水阻碍的阴暗管网向四处雾涌而去。楼下的住户,听到管口中转来别层人家恍如隔世的咳嗽声。

  人类发现了瘟疫。感到了那末日到来的力量。

  在传媒上,传出人类客观而稳健的声音和神情。但人类的各大城市之间,在各个不同的家庭,在高大的盆景和绿叶掩映的壁画之下,电话铃声急促,亲朋神情严肃地问候,劝说,网络以各式各样的讯息转播混乱的思考和抗议。

  乔林月的美丽遗照,在各大媒体上频频出现,她微笑着面对着这个世界。

  林风流桥梦不成,千古银月灯。

  各大城市谋生的民工在恐慌中纷离工厂、企业,那建筑工地上的石丘、沙丘,在苍白的阳光下,象死寂的坟墓,风声如哭。

  民工像离开一个巨大的坟场一样,翻上货车、煤车,甚而肩负行李,沿铁路徒步逃离。

  城市各大门口设岗检查,警灯、救护灯在旋转,身着防毒服的人们,在车道和军用帐篷前走动。

  社区楼幢闭户,不时有车嘶鸣来往。

  各种警示标语张贴四处。

  电视电话声此起彼伏。

  机关内的地图,讲话,争吵和深沉的夜色在一阵又一阵无尽的狞笑中闪现。

  各村口或挖沟设网,或堆土垒墙,守岗人员手挥电灯,阻交通,断生人;分组结伙,夜里追寻归家的经商者打工者,或苦口婆心劝说,或专横狞厉呵斥。

  谣言四起,人人自危。

  黎明和白天中的那个集贸市场,只盛一些白色的口罩捂在人们紧张的脸上。顾客稀少。街头人去,那着黄马甲的老人,悠闲而坐,听着弛过的救护车声,像在夜晚里,在苦难的岁月敲响一只巨大的空碗,清脆、响亮,转之弥远。

  夜晚,死寂的都市,穿防毒面具和身着隔离服的人们,在无声地忙碌。把尸体罩严裹实,抬出抬去。有些地方,当场焚烧。

  那妖治的烈火以千年不测的疯狂,邪恶地舞动在夜色里,是幽灵的飘忽,像巫术在群舞。禽兽复仇的目光和狞厉的恶笑,在烈火中,在死寂中,惊魂散魄般闪耀、回荡。

  十二,呼喊的声

  城市在颤动,弯曲。城市中的行道树,像秃顶上的几茎头发,在街风中颤栗,远离。旋即,大地传来急促地呼吸,像母亲生产时的呻吟。

  初生的婴儿响亮地悲伤地哭泣,传过茂密的森林。稚嫩的肺,斑迹点点,黑物在不断扩展。

  一个目光悲悯,神情忧郁的人,在沙岸上行走,高潮抹去他的脚印,风把泡沫吹走,海洋和沙岸像另外的星球,安宁,详美。

  一个稚嫩的声音向他询问:

  信念是人类给未知的誓言,

  生存为何给我们苍白和虚幻?

  他凝视良久,微微自语:

  “林木是大地写上天空的诗

  我们把它们砍下造纸

  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空洞记录下去”

  冥冥云天,另一个声音答:

  “一切罪恶只有两种救药

  时间和沉默

  人的生存只有一条道路

  人与天和”

  他,黎巴嫩的纪伯伦

  他,中国的一位长者

  那是一百年前的声音,和数千年前的声音。

  那是一百年后的声音,和数千年后的声音。

  二OO三年七月二十日于北京

  二0二0年一月二十六日于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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