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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六 对一个俄罗斯人的心理分析 6 我被撞后的病态心理)

  我站在那张台桌旁,不知道挡住了那个人的路;而那人抓住我的肩膀,什么话都不说,就把我从原来的地方挪开,随即旁若无人地走了。我这个人本来是挨了别人的打都不计较的,但他就这样把我挪走,而且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却让我怎么也不能原谅他。

  当时我怎样才能跟他进行一场合乎正派文明者身份的争吵呢?他对我就像捏一只苍蝇一样。这个军官个子快一米九零了,而我又矮又瘦。不过是否争吵,权利仍然在我手中:只要我表示一下抗议,他肯定会把我扔出窗外。而我却打消了抗议的念头,怀着怨恨溜掉了。

  我激动不已,羞惭万分,从小餐馆回到家中,第二天我仍然继续着自己的荒唐生活,只是更为卑怯、更为畏缩、更为忧郁,不过毕竟是在继续荒唐。但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因为胆小而怕那个军官,我从未害怕过他,尽管实际上我一直都在害怕,请先别忙着发笑,这是我要说明的;对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有说明,你们尽可放心。

  如果这个军官同意决斗就好了!但他是个循规蹈矩的先生,宁可打台球也不会用手枪决斗,或者像果戈理小说中的彼洛科夫中尉那样,一切均按照上级指示办。他不会跟我这种非军人决斗,认为这是有损其身份的,而且一般来说,认为决斗是很难想象的、自由化的、法国的东西,而他自己身高将近一米九零,欺负我这样的人是没问题的。

  其实我的害怕并不是由于胆小,而是出于不着边际的虚荣心。我不怕身高一米九零的人,也不怕被人猛揍一顿然后被扔到窗外,肉体上我是足够勇敢的,但精神上的勇气却很不够。我害怕的是,当我提出抗议并用文学性的语言同他们谈话时,所有在场的人(从这个无耻的台球室计分者到那个不修边幅、浑身发臭、脸有粉刺而蛮不讲理的小职员)都因为无法理解而嘲笑我。我相信,他们全都会笑得肚子发疼,而那个军官不仅会狠毒地揍我一顿,还会用膝盖顶住我绕着台球桌转,直到他玩够了,才会把我一下子扔出窗外。

  当然,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后来我在街上常常见到这家伙,很快就把他认出来了,但不知道他是否也认出我来。很可能没有认出来,我是根据某种迹象说的。但我总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就这样继续了好几年!我的仇恨逐年增加。刚开始我偷偷地打听他的消息。要打听很困难,因为我谁都不认识。但有一次正好我远远地跟在他后面,就像被他拴住似的,而这时有人喊着他的姓名打招呼,于是我就知道他姓甚名谁。还有一次我一直跟到他的住处,花了10个戈比向门卫打听他住在哪一层,是单身还是跟人合住等等,总之,打听可以问到的一切。一天早晨,尽管平时我从来不拿笔写东西,忽然动了念头要写一篇讽刺小说来揭露这个军官。我热情十足地写了起来。我不光揭露他,还编造些丑事来诬蔑他。刚开始我编造一个姓,是假的,但让人一看就知道指的是谁,后来又仔细推敲,把姓改了一下,投到《祖国纪事》。但那时还不兴暴露性的文字,所以我的小说没有发表。我为此很是恼怒,有时气得实在难以忍受。最后我决定向敌人提出决斗。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文字美妙感人,我要求他向我道歉,否则就要求决斗(我没有明说,只是暗示这一点,但态度是强硬的)。这封信的基调是这样的:只要这位军官懂得一点“美好和崇高”的东西,他就一定会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表示其友情。这样该有多好啊!我们和好如初,和好如初了!我心里暗暗思量:“他会用其官位来保护我,而我可以用一肚子伦理道德来让他变得高尚一些,还可以……,还有很多有用的东西!”不过再想一下,他侮辱我已经有两年了,而我提出决斗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尽管我在信中作了一些巧妙的掩饰。感谢上帝,最后我没有把信寄出去。一想起如果这信寄出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我就不禁害怕得发起抖来。突然……,突然我想起一个最为简单也最具有天才色彩的报复方法!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想法。有时节日期间我在4点钟到涅瓦大街,在有阳光的一侧散步。其实根本不是散步,而是承受数不清的烦恼、屈辱和愤怒,然而这些似乎都是我需要的。我的形象很不雅观,像一条泥鳅似地在行人中间窜来窜去,一会儿给将军让路,过一会儿又给军官们让路,再过一会儿得给夫人们让路。在这期间,一想起我的衣服是那样寒酸,我窜来窜去的样子是那样鄙陋可笑,我的心就疼痛得发抖,而背上也开始发热。这种想法变成直接的感受,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一只苍蝇,一只肮脏而放纵的苍蝇,一只最智慧、最有教养、最为高尚的苍蝇,同时又是一只不断地向一切退让、饱受侮辱和伤害的苍蝇。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我为什么要去涅瓦大街转悠?难道不知道这一切后果吗?然而只要有机会我还是要去。

  在同那个军官发生那一事件后,我更加强烈地被吸引到涅瓦大街上,因为在那里碰见他的机会最多,正好可以欣赏他的表现。他也是在节日期间去得最多。尽管在将军和长官面前他也会让路,也会向他们大献殷勤,但对我这样的人,甚至比我更为重要一些的人,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他直接走过来,就好像前面空无一人。怎么也不会让路的。看着他我十分气愤,而且每次都是我闪过身去给他让路,尽管恨得牙齿发痒。让我苦恼不堪的是,即使在大街上我跟他也不能处于平等地位。有时半夜两三点钟醒来,在一阵歇斯底里大发作中我追问自己:“你为什么总要先闪过身去让他?为什么让路的总是你而不是他?这样的事有法律规定吗?有什么书记载这事吗?以后最好是平等相处,像那些有礼貌的人相遇一样,他让一半,你也让一半,大家互相尊重,都能过去了。”但事情并不是这样,以后还是我躲着让他,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在给他让路

  突然,一个十分特别的想法涌上心头,我想:“再碰到他,我就故意不给他让路,甚至故意冲撞他,那会怎样呢?”这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控制了我,让我无法安宁。我不断地琢磨着这个可怕的想法,更加经常地去涅瓦大街,为的是搞清楚怎么办和什么时候办。我十分得意,认为这个想法完全有可能实现。我想着这事,由于感到满足心已经开始变软:“当然,不要撞得他太狠,只是不再让到一边,既撞着他又不太厉害,而是肩膀碰着肩膀,即使相撞,从礼貌上也说得过去;他把我撞得怎样,我就把他撞得怎样。”我终于下定决心干这事,但要花许多时间来准备。首先是衣服要穿得更为体面一些。“例如,万一在大街上争吵起来(这里的行人都是很斯文的,有伯爵夫人,有公爵,有许多文雅之人),如果衣着得体,就意味着在上层社会眼中,我同他在某种程度上处于同等地位。”为此我要求预支薪水,在楚尔津那里买了一双黑手套和一顶很有派的帽子。手套原先想买淡黄色的,后来觉得黑色更为庄重高雅一些,“太醒目的颜色会让人的形象过于突出”,所以最终放弃了浅黄色。衬衣是带白色骨质领扣的优质品,我早就准备好了,然而大衣却让我颇费周折。我已有的大衣本来也不错,穿着很暖和,但它的里子是棉的,而领子是浣熊皮的,这就显得档次太低,一定要换一个领子,换一个獭绒的,就像军官们穿的那样。为此我去了衣物市场,经过反复挑选,我相中了一块德国獭绒,价钱比较便宜。尽管这类獭绒很容易穿破并且会变得很难看,但在新的时候穿起来还是十分体面的,其实我只需要用它一次。我问了一下价钱,其实它还是比较贵的,反复考虑后,我决定卖掉浣熊皮领子。但还差一大笔钱,于是我决定向科长谢托切金借。他人很和气,但做事认真,比较呆板,从来不借钱给人。在我刚来这个科室时,派我来的那位上级还特别向他介绍过我。去向他借钱,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因此我非常苦恼,甚至有两三个夜晚无法入睡,而那段时间我本来就睡得很少,身体忽冷忽热,心脏也不好使了,有时好像已经停止跳动,有时又不规则地跳个不停。最后我还是向他开了口。刚开始他很惊讶,随即眉头紧锁,后来经过一番考虑,终于答应借给我。我写了借据,两星期后在我的薪水里扣除。这样一来,一切都准备好了,漂亮的獭绒取代了难看的浣熊皮,于是我开始慢慢进行此事。不要鲁莽行事,要干得巧妙,所以不能急。但应该承认的是,经过多次尝试后我开始感到绝望了:我和他怎么也相撞不起来,每次都是这样。难道是我没有做好准备?难道是我未下决心?看起来我们马上就要相撞了,但再看,我又给他让路了,而他并没有注意我,扬长而去。在走近他时我甚至还作了祈祷,让上帝增强我的决心。有一次我觉得自己完全准备好了,但结果是我倒在他的脚边,因为在最后那一瞬间我突然像被抽了筋似的,他一如既往地走了过去,而我像一只皮球一样滚到一边。

  这个晚上我的寒热症又发作了,我不停地说胡话。然而一切都有了再好不过的结束。某一天晚上我决定不再进行这个有害的行动,让一切不了了之。带着这个目的,第二天我最后一次去了涅瓦大街,为的是看看我是怎样让这一切不了了之的。突然,在离开这个仇人仅三步远的地方,我出乎意外地下了决心,闭着眼,我和他的肩膀实实在在地撞了一下!我一点也没有让步,完全平等地从他旁边走过去了!而他甚至就没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装出什么都没注意的样子;我相信,他确实是装出来的,至今我还相信这一点!当然,我比较吃亏一些,因为他力气比我大,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保持了自己的尊严,一点也没有退让,在大街上将自己放在同他平等的地位上去了。回到家里,我痛快极了,因为一切都得到报复。我胜利了,我唱起了意大利咏叹调。好像那个军官后来被调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已经有十三四年没有见到他,不知他现在情况怎样,又在欺负谁。

  ——地下室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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