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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五 我看宗教信仰 5 地狱就是孤立和不能够爱)

  我早就想到,生命就是天堂;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天堂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现在它就藏在我心中,只要我愿意,明天它就会出现,并且一生伴随着我。每个人不仅要为自己的罪恶承担责任,还要为其他的人和事承担责任,这一思想让天堂不仅存在于幻想之中,而是出现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之中。关于天堂的幻想是一定会实现的,不过不是现在,凡事都有其自身的规律。这是属于精神和心理方面的事情,要想改造我们的世界,就必须让人们的心理走上一条新路。只有每个人都成为其他人的兄弟,四海一家的世界才会到来。仅仅靠科学和利益的算计是无法让人类轻松适意地享受财富和权利,因为每个人都嫌自己所得太少,人们互相抱怨、嫉妒甚至残杀。那么,天堂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应该是在人类的孤立时期过去之后。所谓孤立,就是现在正在支配着人类的精神上的孤立,特别是在我们这一世纪,而且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现在每个人都想远离他人,只是企图在自身中获求生命的充实,然而这一努力不仅没有成效,反而导致自我摧残,因为他们不仅未能肯定自身的存在,反而落入完全的孤立。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各自为政,每个人都躲进自己的洞穴,远远地离开他人,将自己隐藏起来。每个人都在努力积攒钱财,他们心里想着,现在我是多么强大,多么安全;殊不知自己的财富积攒得越多,就越是让自己落入毫无力量的泥潭,因为他已经习惯于只靠自己,习惯于不相信他人、不相信人类,为保住自己的钱财和既得利益而惶惶然不可终日。现在的人们根本就无法理解,一个人的真正安全不是由于他孤立的努力,而在于社会群体共同的努力。终于有这么一天,这种可怕的孤立时代结束了,人们幡然醒悟:彼此孤立是太违反自身本性的事情。那时,人们会深感惊诧,自己竟然这么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看不到光明。这样,人之子耶稣的旗帜就会在天空飘扬。而在这个时代到来之前,我们应该努力卫护这一面旗帜,必要时还得单个地冲锋陷阵,为的是把人们孤独的心灵引导到博爱上来,哪怕是被人扣上疯子的帽子也在所不惜,因为这是为了让这一伟大思想延续下来所必须做的。

  我总是在想,地狱是什么?我认为地狱就是“由于不能爱而遭受的痛苦”。一次,在那个无垠的存在中,一个生灵在产生时被赋予一种爱的能力,并因此获得在地上的生命以及四季变化的环境,然而他却不知珍惜,抛弃了这种能力,变得无情无义、麻木不仁。他死去后来到天堂,跟亚伯拉罕说了话。当他来到上帝面前时,开始感到痛苦,因为自己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人,现在却要跟这些爱过人的人接触,而以前他是那么轻视这种爱的。这时他不禁对自己说:“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渴望去爱,但我地上的生命已经完结,我的爱没有任何作用了。即使我愿意为他人牺牲生命,也为时已晚,因为这种为爱而作出牺牲的生命已经不复存在。在它和我现在的存在的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人们在说起地狱的烈火时,都认为它是物质性的。我想,即使是物质的,也是好事,因为让这些地狱中人遭受一下物质的折磨,至少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一下更为可怕的精神折磨。要让他们摆脱精神折磨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折磨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发自内心。即使能够摆脱,也许他们会更为不幸,这是因为,假若天堂的那些人宽恕了他们,反而会增加这些人的痛苦,进一步激发他们渴望去爱的烈焰,然而这种爱已经不可能了。不过在我看来,能够认识到这种不可能,也许会让他们的心灵感到轻松一点,受到天堂那些人爱的影响,他们也许会找到一种类似以前在地上所忽视的爱的行为。我不知道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了没有。在地上自残、自杀的人是最为不幸的。有人说,不应该为他们而向上帝祈祷,教堂好像也在公开地谴责他们,但我认为还是应该为他们而祈祷,基督决不会为了爱而生气的。在我一生中,我一直在为他们祈祷,现在仍然在这样做。

  即使在地狱里,还是有人十分骄傲横蛮,尽管他们对地狱有所认识,对真理有所觉察;而有些人是太可怕了,他们完全接受了恶魔及其骄傲精神。对于这些人来说,地狱是他们心甘情愿进来的,是他们一心向往的;他们自愿遭受地狱的折磨。他们诅咒上帝和生命,也就等于诅咒自己。他们依靠自己恶毒的骄傲活着,就像沙漠里饥渴的人喝自己的血。而他们永不满足,拒绝宽恕,诅咒召唤他们的上帝。他们永远怨恨上帝,要消灭它,并认为上帝应该毁灭自己以及所创造的一切。他们将永远燃烧在自己的怒火之中,渴求死亡和虚无,然而他们得不到死亡。

  ——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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