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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四 我看流放生活 1犯人受刑)

  我说过,一个人在受刑前很难保持心态的平静,就是那些多次受过酷刑的人也不例外。一般来说,这时受刑者完全被一种强烈的恐怖感所支配,这种恐怖是纯粹肉体的、不由自主的、难以抗拒的,人的整个精神都被它压垮了。后来我在监狱的几年时间里,总是情不自禁地注意观察那些受刑的犯人,他们往往受完一半的刑罚后进入医院治疗,待背上的创伤好了后又被迫出院,接着受余下的那一半刑罚。刑罚是否要分为几次,由医生说了算,行刑时他要在场观察。如果根据罪行判决的棍刑很重,犯人一次肯定受不了,就要分成两次或3次。这由医生说了算,也要看受刑者能不能继续通过队列,继续下去是否会要了他的命。一般来说,被判500棍、1000棍甚至1500棍,是要一次受刑的;如果是2000棍或3000棍,就要分为两次或三次受刑。那些刑伤已好并准备出院接受后一半刑罚的犯人,在出院时以及前一天都会眉头紧锁、少言寡语、十分忧郁。他们看起来神智似乎有点不清,头脑里空空的。他们大都不愿意跟人讲话,有意思的是,别的犯人也从不跟他们多说什么,即使说话,也尽量避免涉及受刑的事情。其他犯人不多说一句话,不表示安慰,甚至尽可能地不去注意他们。对于等待受刑的人来说,这样应该好一些。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受刑前心理上倍受煎熬的犯人,在受刑时大都表现得很勇敢,即使那些最懦怯的人也不例外。甚至在他们住院的第一夜,我也很少听见有谁因疼痛而呻吟,就连那些被打得伤痕遍体的人也是这样,他们是很能忍受疼痛的。我向许多人问过这方面的情况,很想搞清楚这种受刑的疼痛会达到什么程度,可与什么相比较。说实话,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能说的是,这样做并不是闲得无聊或者出于好奇。 我因受刑现象而焦虑和震惊。但是,无论去问谁,我都得不到一个满意的回答。被问者的回答都是:灼痛,像火烧一样;这就是我了解的一切。 我跟米-茨基比较熟的时候也问过他,他的回答是:“非常疼,就像火烧一样,背上就像用猛火在烤。”总而言之,大家的说法都一样。当时我有一个看法,曾得到犯人们的普遍认可,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就是用树枝抽打要比用棍棒打更为残酷。用树枝抽打500下,甚至只要400下,就可以把人打得个半死;超过500下就可能把人抽死;身体再强壮的人一次也忍受不了1000下。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忍受500棍;身体不太强壮的人也能忍受1000棍,不会有生命危险;即使2000棍也不能致一个身体中等或较为强壮的人于死命。犯人们都说,树枝要比棍棒厉害。他们说:“树枝更能伤人,更让人疼痛。”没有比树枝抽打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了,这是因为,树枝更能刺激人的神经,使其过于紧张,以至于无法承受。我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只知道在不久前,那些绅士们只要有机会看到打人,就会兴奋起来,这不禁让人想起萨德侯爵和波林维利女侯爵。 我觉得,这些人之所以能从打人中获得如此之大的满足感,想必其中有某种东西给了他们极大刺激,就像老虎在舔人的鲜血时所感受到的一样。一个人如果可以无限制地主宰另一个人的身体、鲜血和灵魂,可以肆意欺凌另一个同样佩戴圣像的人,他必定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任意妄为。残暴是由习惯养成的,它会不断地发展,最后成为一种不可遏制的病态。在我看来,即使一个最为高尚的人,由于习惯,也会变得愚昧和野蛮,甚至野蛮到毫无人性的地步。鲜血和权力会让人陶醉、无情、腐败,最后连最为反常的现象也视为常态,甚至感到特别适意。作为公民的人一旦被暴君所毁灭,要想再恢复人的尊严,要想通过忏悔而复活,就几乎不可能了。这种任意妄为会对整个社会产生恶劣影响,因为权力具有诱惑性,能够传染。总而言之,一个人拥有对另一个人实行肉刑的权力,是我们社会的一大弊端,它足以毁灭任何文明变革的萌芽,有可能导致社会解体。

  现在我再谈谈行刑者。实际上,每一个现代人的骨子里都有行刑者的成分,只是人的兽性发展的程度有所不同。如果在发展过程中,一个人的兽性大大超过其它特性,他就会变成一个十分可怕的怪物。行刑者有两种:一种是自愿的,另一种不自愿,是职业性的。自愿的行刑者在许多方面应该比职业行刑者更为低下,然而人们往往对职业行刑者感到厌恶,觉得他们难以理解,甚至神秘得让人恐怖。为什么会对这种行刑者害怕到几乎迷信的地步,而对另一种行刑者却不太在乎,甚至还加以称赞呢?行刑中有这样奇怪的情况:我认识的有些行刑者,为人诚实善良,在社会上颇受尊重,但是,在行刑时如果受刑人不喊叫、不求饶,他们就觉得难以忍受。受刑者一定要喊叫,一定要哀求告饶,这似乎成了惯例,这才合乎礼仪;如果受刑者有那么一回没有喊叫,行刑者就会觉得自己受到侮辱。本来他只想轻轻打几下就收手,由于没有听到“大人呀,我的亲爹呀,开开恩吧,我会终生为你祈祷”这样的喊叫,他就勃然大怒,又狠狠地打了50棍,直到受刑者终于哀号告饶为止。这个行刑者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没法子,这小子太不懂规矩了!”说来奇怪的是,我见到的行刑者大都具有较高文化,聪明干练,明白事理,同时又具有极强的自尊心,态度十分傲慢。我不知道这种傲慢态度是否由于公众对他们的鄙视而得到加强,抑或是由于意识到自己对受刑者带来恐怖感、可以掌握其生死而加强。还有一种可能是,行刑时那种迎候他们出场的隆重场面刺激了这种态度。

  行刑者的生活是很不错的。他们很有钱,吃香的,喝辣的。他们的钱多是受贿得来的。在受刑前,那些被判刑的民事犯人都要给他们送礼,哪怕是花光身上的钱也要送。行刑者往往会对那些有钱的犯人进行敲诈勒索,索要30卢布或者更多,具体数目根据犯人财产情况确定。如果是特别有钱的人,这个价码还会更高。即使受了贿,行刑者在打人时也不会太轻,否则他自己就得挨打。他可以做到的是,打得不会太狠。行刑者的索贿一般都会成功,因为被索贿者不敢拒绝,否则会遭到无情打击、残酷报复,行刑者是有权力这样做的。有时行刑者甚至向很穷的犯人索要一大笔钱,犯人家属不得不来苦苦求他降低价码,如果完全拒绝掉,就会招来大祸。这样,有关行刑者的神秘恐怖感就应运而生了。关于行刑者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犯人对我说,行刑者有本事一棍子就把人打死。但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吗?也许有这种可能。犯人们都很认可这一说法。也有行刑者对我说,他可以做到这一点。犯人们还说,行刑者可以做到棍子举得很高,看起来使了很大劲,打下去没有一点伤,受刑者一点不疼。行刑者即使收了钱,这第一棍还是要使出全身的劲来打,这是惯例。在这以后,棍子可以打轻,但第一棍无论是否收了钱,都要使劲打。说实话,我至今还没有搞清楚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一种可能是,为了让受刑者尽快习惯这一刑罚,在这一重棍后再挨较轻的就不那么难受了。另一种可能是在受刑者面前逞威风,第一棍就让对方知道厉害,其目的是炫耀自己。无论怎么说,行刑者在动刑前往往非常兴奋,自我意识极端膨胀,就像一个演员,而观众都是满怀惊恐看他表演。在开始打之前,他会十分高兴地向受刑者大喝一声:“小子,注意,我要加温了!”这是行刑者惯常说的开场白,对受刑者来说是灾难的开始。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的本性竟然会被扭曲到这种程度。

  ——死屋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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