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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屋(短篇小说)

  没有比马平辉更倒霉的了,他刚装修好的新房第一次出租就遭遇这样的事,房客也就是那位漂亮的女孩竟然自杀了,死在马平辉这座新房连通客厅的阳台里,因为这阳台朝北,是凹进来的U字型底的一横,旁边邻居晾拖把时透过玻璃看到倒在血泊的死者,惊慌之下报的警,民警破门而入,发现死者的血迹早已凝固,询问急慌慌跑来的马平辉,他说只知道这女孩是农村来的,是一个人来租的房。他把死者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租房合同交给办案民警。邻居说,好像两天前这女孩闹腾过一夜,半夜里又哭又唱的,好像喝醉了酒;一个多月前刚搬过来时见过像是她对象的一个男的跟她住在一起,后来再也没见过那男的,只见这女孩目光呆滞,脸色很难看,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失恋了。案件不久就有结果,民警告诉马平辉他们调查的结论:这女孩是自杀,那个跟她同居一周的男的是她在老家相恋两年的对象,因为发现男孩移情别恋,便辞去老家县城的工作,跑来河川市想挽回爱情,便租了马平辉这套一室一厅的小高层房子,本来打算找份工作,跟这男孩长期居住,可没想到这男孩只跟她住了几天,连招呼都没打就跟另一个女的跑了,就在案发的前两天,失踪一个月的男孩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已经跟那个女的办理了结婚手续,这女孩怎么都想不通,便在那晚喝醉了酒,又哭又唱折腾到后半夜就割腕自杀了。民警对马平辉说:“你可以收拾房子,重新出租了。”马平辉这才重新装了把锁,又把房子拾掇拾掇,感觉这阳台挺晦气,又是朝北挺阴的,便装了个推拉门,把客厅跟阳台隔开,这才在楼下宣传栏和网上重新贴上广告。

  可倒霉的事又来了,这第二个房客也就是一位大学生在刚搬进去的第二天早晨就打来电话,说这房子里闹鬼,半夜客厅里有人哭,他被惊醒后,壮起胆来从卧室出来,透过客厅的推拉门,他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阳台上走动,吓得他立马逃回卧室,把卧室门插死,幸亏有帮他搬家没有回去的一个哥们在,两人手握着棍棒坐在被窝里,相互壮胆一直对付到天亮。“没有那么邪乎吧?”马平辉说。“真的,我骗你干吗?好不容易租到你这么便宜的房子,要不是闹鬼——谁想退呀?我们天一亮就出来了,都问过邻居了,他们说你这房里刚刚死过一个女的,就是死在阳台上的,不是吗?”任凭马平辉怎么劝说,这小伙宁愿赔掉押金也要退房,态度非常坚决,没有办法,马平辉只能退还他刚到手还没焐热的房钱,让那大学生走了。

  怪事——不是说世上就没有鬼魂么?这咋会有鬼?可能吗——邪性!马平辉本来就是个胆小的老实人,他看到有钱的同事们都在买第二套房子等着升值,他钱少,又不想按揭,怕挣不下钱还不上房贷,算来算去,也只能紧跟形势抢到一套一室一厅的小高层,因此还跟亲姐借了几万块。因为房源少,小户型就更抢手,马平辉只抢到一套采光不好的56平米的13层中间户——客厅的小阳台朝北,还夹在左右邻居房子的中间,还是凹进去的,像U字型,左右邻居的阳台窗是U字的两竖,而他这套房子阳台窗是U字底的一横。他领到钥匙的时候,让姐和朋友来看房,他们都说这房子太阴了,整天见不到阳光,位置不好。他说,等房价涨高了就卖出去,再换套差不多的。不管咋说,先收几年房租再说——于是在领到第二个月的工资后,他开始装修了,装修也是简单装一下,反正自己不住。难道真的像他们所说的这套房子太阴了,风水不好?那自杀女孩的阴魂一直没有离开?马平辉一想起阳台上躺在血泊里被蒙着脸的女孩尸体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咋这么倒霉啊!

  之后,马平辉降低价钱又租出去一回,可这次连一天都没到,上午刚租出去,傍晚租房人就找他退房,说他听说了,这房子闹鬼,连邻居都说一到半夜就听见那女鬼在哭。马平辉很是挠头,这些邻居咋都这样呢——到底是真的假的?这房子真有这么邪乎吗?马平辉想壮壮胆自己住上一晚看看,但当他问了邻居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敢试了。邻居们都说是真的,一到半夜就听见那女鬼在哭;他们很害怕,一到晚上都把阳台窗关得死死的,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也不敢出门。这闹鬼的房子咋出租,也卖不出去呀,这可咋办呀?唉,先把门锁了,空上一阵子再说吧——真是的,人倒霉的时候,连喝水都塞牙!马平辉觉得自己走了霉运,本来想炒房,把手中有限的闲钱保值一下,没成想倒落得这么个结果,真是晦气到家了!他想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呀,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或是上辈子作恶了?这辈子竟受这样的惩罚!

  河川市是一座几十万人口的北方地级市,虽然也跟随大城市兴起了炒房大潮,但周围毕竟是山地农村,到河川买房的人大都是本地和郊县的老百姓,有钱人都去省城或南方买房了,谁会在这座川道里的城市发展。所以这座城市的居民大都是本地人,而本地人又爱谝闲传,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鬼屋的离奇事就传得更快了,在电子商城承包柜台专卖安防监控器材的张勇听说了这事,认为这是一个宣传监控器材的大好机会,比花钱做广告效果要好得多,便费尽周折联系上马平辉,他说他可以免费给马平辉的鬼屋安装一套监控系统,只需马平辉拉条网线,就能搞清楚闹鬼的事。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马平辉装上宽带,张勇就给这鬼屋装了一组摄像头,两人装这些设施时,虽然是白天,还有几个大胆看热闹的人在场壮胆,但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谁不胆怯。

  第二天,张勇让马平辉看录像,两人都忙,于是他们掐头去尾单挑午夜时分的看,果然有动静,半夜里有人哭,还哭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且也录下了像人的身影在阳台上晃动,而且还多次出现。由于张勇装的是客户退回的有问题的摄像头,所以影像质量不是太好,但可以确信这房子真的很诡异。于是他们研究了半天,决定报警,让民警来调查此事。

  公安局领导非常重视这宗案子,为了消除该楼所在小区居民的恐慌情绪,他们让侦察经验丰富的三科科长老丁带队,并派技术科一位公安大学的毕业生和所在街道派出所一位警校毕业的新警员参加调查,丁科长他们向马平辉要了一把鬼屋的钥匙,换上一整套先进的监控设施;并借住因惧怕不敢居住的邻居家作为观察点,将鬼屋的网线也连接进来,准备夜间监看。

  丁科长一问,才知道这两位新同事都是刚毕业的学生娃,便明白局座的意思,自己笑道:“我成了训练营的教官了。”

  “丁科长,这鬼屋真有鬼吗?”两位新同事胆怯地问。

  “哪里有鬼——你们害怕?”

  两小伙都点点头,说:“我们都听说了,这房子就是闹鬼——都传疯了,谁不知道啊。”

  “害怕就别穿警服啊。”

  “……”两小伙都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你们都是警校毕业的学生,受过高等教育,唯物论是咋学的嘛?”丁科长瞥了一眼他们俩,接着说,“你们身上这套警服就代表正气,人有一身正气连鬼邪都怕你们,知道吗?关键是自己要胆大,要练就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钢铁意志,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警察!领导叫我带你们就是要磨炼你们,让你们成为真正合格的人民警察。这世上就没有鬼魂,就是有鬼也是人为制造的,怕什么?!”

  “要不要开灯——监控不是看得更清楚吗?”负责电子技术的小伙问丁科长。

  “开灯的话,还能监控到‘鬼’吗?‘鬼’是怕光的。咱们就按照马师傅描述的——将现场恢复原来的样子。”

  装好了监控系统,丁科长让他们俩观看张勇录的监控影像,看得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丁科长说:“你们发现没有,外面有光才会有鬼影出现?”“是啊,是啊。”俩小伙都有些不解。下午,丁科长再次带他们到鬼屋的阳台查看现场,他们还推开纱窗向阳台外面上下左右都看了看;之后又敲开左右上下邻居的门,没住的业主也电话询问了情况;最后又带他们到楼下察看了一番。丁科长只是叮嘱他们要仔细察看,了解情况也要尽量全面些。倒没说什么指导性的语言。晚上,丁科长见他们吃饭回来,说他回家吃饭,可能会晚一些过来,让他们俩先看着。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楼北面不远处的工地停止了施工,塔吊上的灯也熄灭了,外面一片漆黑,夜静的瘆人,两小伙紧张了,一个说:“咱们把阳台窗关上吧?”

  “不能关。丁科长交代的——要开着,方便观察。”另一个回答道。

  “丁科长咋还不来呢。”

  “快了吧。”

  “你害怕不?”

  “有点。”

  “我妈说过,害怕就撸撸头发就不怕了。”

  于是两人都使劲撸头,将乍起的头发胡撸平。十一点多的时候,一阵阴风袭来,监控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来啦。”那哭声随着阴风的猛吹,竟从阳台窗飘了进来,“快!快关上窗子!”两人合力将阳台窗拉上关严。“别怕,我带着桃木剑,给你一个。”两人的手握着桃木剑还颤抖个不停,身体不由自己地挤坐在一起。可监控里的哭声却越来越大,突然,阳台外光亮一闪,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显露出来,“啊,鬼!真的有鬼!”

  “还、还是游荡鬼。”另一个都吓结巴了。

  “她不会进咱这屋吧?”

  “不会吧——咱们不是把窗户都关、关严了吗?”

  “窗子是挡不住鬼的呀。”

  “咱们跟她、又没仇——她不会、找咱俩的。”

  “丁科长咋还不来呀?”

  “莫不是他、他也害怕,不敢来了,让咱俩当、当替死鬼?”

  “不会吧。”

  “那他咋、还不来呢?”

  “不知道。”

  又是一道亮光慢闪,那披头散发的身影分明是朝他们所在的房子走来,吓得他俩一下子跳了起来,离开了监视屏,“我、我撑不住了。”另一个也说,“我受不了啦——这辈子我再也不当警察了。”

  两人拉开门正要往外跑,丁科长却站在门口挡住他们,呵斥道:“你们想干嘛——想当逃兵?”

  “鬼,鬼,真的有鬼!”两人已吓得魂飞魄散。

  “哪里有鬼!来,你们打开门,进去看看——”丁科长让他们开马平辉的门。

  两人谁都不敢开门,就将钥匙递给丁科长,因为受到惊吓,钥匙还没有递到丁科长手里,就掉落在地。

  “看你们俩那出息样——真是给警察队伍丢人!”丁科长捡起钥匙,去开门。

  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那哭声更大了。“别进去,丁科长!”两人齐声喊道。可以说两人的嗓音简直是嚎叫,还有哀求。

  两天后,上午,丁科长叫来马平辉以及该楼的邻居们,让他们看这房的推拉门,问马平辉:“才装的?”

  “对啊。”

  “这推拉门太便宜了,所以便宜就没好货,又轻又薄。对吧?”

  “那不是想省点钱嘛。这跟……有啥关系?”

  “你平常都是关着的,对吧?”

  “对啊。”

  “但阳台窗却是大开的?”

  “是啊。那女孩不是死在阳台上吗?就想打开阳台窗,向外散散霉气啊;关着推拉门也是不想让霉气进客厅。”

  “一般人都是这样——采不到太阳光,只能是多通风来晾晒衣服。所以老马把北面的阳台窗和南面厨房的门和小窗子都打开,来达到空气对流的作用。”

  “对啊。”

  “可是——那女孩死在客厅外面的阳台里,老马挺忌讳这件事情,所以把原本想省钱没装的推拉门给装上了,将阳台和客厅隔开。但装的推拉门是劣质门,又轻又薄的,很不稳定,风一吹就振动,而且这中间的缝隙还有点弯曲,大家看——”丁科长把推拉门拉上,让大家看这两扇门之间的缝隙。

  大家看了都点了点头。

  丁科长接着说:“可问题的关键是,偏偏老马因为忌讳把这推拉门给拉上关严了——这对流的穿堂风只能从这推拉门变形的缝隙吹过;而近来咱们市白天基本没风,一到半夜就有风,咱们这座城市是建在山谷里的,被几座大山夹裹着,所以阻挡了风的正常运行,所以这风是阵风,一会小一会大,把推拉门吹得直振动,呜呜地响,很像一个人在哭,一声一声的,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哭’。”

  “啊?是这样啊。”众人还是不大相信,便问:“那披头散发的、人呢?”

  丁科长的手指向阳台外面的邻居家,也就是报案的那家阳台外面,说:“你们再看,那外面挂着的是什么?”

  “拖把。”众人答道。

  “是啊,最早发现死者并报案的这家邻居是农村人,来河川买的房。这家女主人有一个不良习惯,喜欢把控完水的拖把倒挂在阳台窗外面,晚上也不收进去;而且这家女主人前些天还挂过一条清洗过的塑料编织袋,也放外面晾晒,昨天我们才叫她收进去。”

  “是啊,前几天我也看见对面挂过一条蛇皮袋子。”把房子借给办案民警的邻居说。

  “你们看啊——这阳台里面的落地窗帘一拉,这阳台窗的玻璃就像一面大镜子。”丁科长又指向那家阳台窗说。

  “……”大家一脸茫然。

  “到了半夜,楼上的住户都熄灯了,北面的工地也熄灯了,外面一片黢黑,大家看不到什么。可楼下不远处有一段斜坡路,汽车从坡那边开过来时,车灯正好照在这邻居的阳台玻璃上,角度又恰巧将拖把和塑料编织袋反射成一个整体像人的影像,投射到老马的阳台玻璃上,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披头散发的‘女鬼’,这拖把布就是你们看到那‘女鬼’的披头散发,那塑料编织袋就是‘女鬼’的身子,汽车是行驶着的,所以这反射的影像也在移动——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世上就没有什么鬼魂,只不过大家因为心里恐惧,自己吓自己罢了——毕竟这儿死过人嘛,而且死者自杀前半夜还哭过,又是屈死的,所以大家都很紧张害怕,看见反射的影像晃动就以为是鬼魂,半夜听到呜呜声就猜想是那屈死的女孩在哭。这就是你们自己吓自己造成的,错把这种物理现象误认为是‘闹鬼’。”丁科长笑了笑,接着说,“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们专案组的两位警察,也就是在隔壁蹲守看监控的那两位新警员,都被吓得想当逃兵。这都是心里恐惧造成的,因为害怕‘鬼’出来,所以精神高度紧张,容易恍惚出错,他们就监看得不细致了,其实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问题啦——因为你心里已经认定这房子里有‘鬼’,‘鬼’能不出来吓唬你?所以你们要坚信——要从心里认定:这世上就没有‘鬼’,‘鬼’就不会欺负你。”

  “其实第一天勘察现场,向左邻右舍了解情况之后,我就基本推测到了,到了半夜就证实了我的推断。昨天之所以没向大家通报,是因为我们局要以此案作为培训课题——现场训练新警员。抱歉啊!”丁科长拱拱手,解释道。

  晚上,河川市电视台播出一条附加评论的新闻,画面是张勇录的一段鬼影闪动的画面,播音员的画外音:“经过我市公安局民警两昼夜的连续奋战,我市所谓鬼屋的传闻已破解……”新闻里还提到张勇为了调查该事为马平辉义务装监控摄像头的事,这小伙的摄像头生意一下子火了。

  2018年11月于西安红庙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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