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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

  一

  每一届新生的竹子在夏季之初都还是稚嫩的,禁受不住过硬的打击,来自南边的某只蝴蝶轻扇翅膀带来的一阵风似乎都可以让它们悉数摧折。对于未经时间洗练的它们来说,生命总是渺小而又脆弱的。然而,人也是一样。

  2019年五月的开头,就是整个世界刚刚热烈迎接完久违的夏季时,一个消息就随着万物欢迎夏季的颂词中飘进我的耳朵里:

  村里的那个小狗有两天没回家了。

  这消息像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消逝。起初我没太在意,我想大概是谁家的狗弄丢了,弄丢了狗只得满村去寻,实在找不到只能再养一只作罢,一般来说丢了只狗还闹不出多大的动静。这也难怪,每天无数只狗在村上乱跑乱吠,难免会被来往收狗的贩子惦记上。村子里每天有成百上千个新闻,若要把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鸡毛蒜皮都拿来谈,这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芝麻粒,估计连成天搬个小板凳围在树荫下的闲老太们都不会拿这个当作她们谈天的素材。

  可是曾几何时,这个消息却以惊人的速度回光返照了。

  大概在五月二日,这刚从春末过渡而来的天气似乎还不太安稳,总是时冷时暖。午饭过后,忽然觉得有些提不起劲,刚入夏的天气实在是把我折腾的难受,于是我便想出门转转,吹吹这温润的夏初之风。

  巷子里的一棵皂荚树投影下很大一片阴凉。往常这片树荫处总聚集着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但是今天树下却围了一群老太,她们看起来身体还很硬朗,精神也还算焕发。不知何时她们赶走了原本蛰居于此的鸟雀,似乎准备在这里开一场“重大会议”,在刚刚稍有微烈的日头下,这里俨然成了她们心怡的“避暑圣地”。

  我站在不远处,从她们谈笑声中能隐约听到有人提“狗”这个字,于是又迈开步子循声向前走了几步,想听的更加清晰些。

  夏初的风刮的有些急,那一阵阵劲风吹起地面上铺的一层细土,在空中翩然起舞,同时,也把老太们七嘴八舌的言论吹进我的耳朵。

  “你们都听说了吗,小狗三天没回家了。”

  “是啊,今天都二号了,估计出事了。”

  “肯定出事了,老黑说晚上要出去找找看,毕竟他俩是表亲。”

  ……

  我站在一边越听越觉得玄乎,于是我走上前面对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问道:“李奶奶,你们刚才在谈论谁家的狗丢了?”

  李奶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透露出她那残缺不全的牙齿,笑道:“哎呀,我们刚才说的不是狗,是人丢了。”

  “人?哪家的。”

  “喏,村西头那家。”她用手指了指。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椽破败的屋子趴在正午的阳光下。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们口中的小狗而不是真的狗。

  二

  他的大名叫什么我从来不知道,村里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只是别人都管他叫小狗,这大概是他的小名。他到四十岁都还没结婚 ,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一条光棍,家中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她姓兆的缘故村里人都叫她老兆。老兆眼睛原本就不好,医生说是白内障,需要动手术,但是手术费又是不少一笔钱,对于他们这样一个贫苦的家庭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付不起这钱的。老兆看家里这几年过的实在惨淡,每天一顿饭恨不得作两顿吃,儿子也没个稳当营生,哪里还掏得出钱。于是她便放弃去做手术,这事就耽搁了下来,日积月累,老兆的眼睛就彻底分不清红绿蓝白了,从此她彻底进入了一个漫长的黑夜。之后,小狗承包了一切家务,洗衣做饭之类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他一人身上。他做过许多活,扫过马路,当过护林员,当过小学里的门卫,做过水泥匠等等,虽然收入颇少,但他不去偷不去抢,到也算是自食其力。同时他还要忙着照顾老兆,老兆的眼睛瞎了,他就代替了老兆的眼睛,带着她走过四

  但前不久有人说他失踪了,这消息就像春末夏初恣意飘飞的柳絮,起初只是那么孤零零几绺,接着就是千丝万缕,不绝如缕似雪花般光顾。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以一传十,以十传百,一百张嘴把这件事翻过来颠过去咀嚼,难免会变了味道。起初我并没有太在意,我想他四十几岁的人了,还不至于会自己把自己弄丢,也不至于去找个穷乡僻壤做个闲云野鹤。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五月三日上午,终于有小狗的消息了,听说有人在河里发现了一包烟,几袋面包飘在水面上。据说小狗失踪前去亲戚家吃了酒,这些大概是吃酒带回来的礼品,他喝酒从来就没有数,这一点村里人人皆知。喝到兴起时那是能把酒瓶子提起来往喉咙眼里咕咚咕咚灌的人,怎能不醉死过去。这些飘在河里的怕就是他最后的遗物了。另外,有人还在河边泥土上发现一些抓痕,边上还残留着零星几点血迹。

  通过这些基本上可以断定他那晚绝对喝酒醉得稀里糊涂了,喝的大脑麻痹已全然疯癫了。结果跑错了方向,不幸失足跌落水中,了此一生。

  五月三日上午,立马有人报了案。离这最近的派出所立刻派来了警车,老远就能看到闪着红蓝灯的两辆警车开进了村。几名警员先是了解了大致的情况,接着村民一再要求他们捞人,几个警员无奈之下才不情愿的答应把人捞上来,这样一忙就是一天大半光景过去了,结果却无功而返,说是捞人,只不过随地拾起一根木棍在水里一通乱捣罢了,别说能把人捣上来,事实上连根头发丝都没能浮出水面。警察图省事,说是要在网上发布寻人启事,过后得的几天里他们就仔也没出现过。可老兆不甘心,这么多年就他们母子俩相依,可如今得知儿子可能掉进了河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时,她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三

  五月四日上午,居民村委会来了一位客人,她就是老兆,一进门她就忙着给大队部书记下跪,这倒吓得大队部书记一阵激灵,连忙把她扶起,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书记听,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淌了出来,书记也是好心肠,看她老泪纵横 ,心中颇有不忍,递给他她几张面纸叫她擦拭干净,之后好心派来两名同志送老兆回家,临走时说了句:大妈,这件事我们也管不了,爱莫能助,还请您谅解,请您谅解。老兆当时听了这话,眼泪又汪汪的在眼睛框里打旋,最后还是在两名同志的殷勤互送下离开了村委会。

  回到家后,老兆心想她是指望不上大队部了,于是又想起儿子恐怕又要曝尸在外更久,这又催起了她的眼泪,此时的她已失声痛哭起来,哭的脸上的皱纹比原先更加深了几分。嘴里还念念有词,几乎是在喊着:小狗,我的乖儿子,你快回来之类的话。就这样,他独自一人坐在村西巷口喊了不知有多久,西巷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看到她的样子,无不认为她已步入疯癫。

  五月五日正午。河坝上围了一圈又一圈人,看似不比剧院看台下的观众少,但他们又比剧院里的观众多了一个特权,那就是免票入座。此外他们还比那些剧院里的普通观众多会一项技能,那就是他们的眼睛能够把一场痛彻心扉的悲剧看成一场诙谐幽默的喜剧。这是大部分人都比不了的。当然他们也不缺乏一个奇思妙想的头脑和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刚吃过午饭,村里的男女老少就急忙赶来河坝边围观了,河坝下是一群人在抽水,他们准备抽干河里的水。

  这么多天过去了,基本上已经能确定小狗就是掉进了河里,按理说过了这么多天,肚子里胀满了水就应该浮起来了,可使终是没人看见他的影子。不过说来也怪,据说那天晚上他在亲戚家喝的得烂醉,晚上回来时有顺路的人的把他送到了村口,他家离村口也不过半里路,可当时的他却再也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道,估计后来是冲着与家相反方向跑,穿过了一片密密的竹林(河坝前有很大一片竹林,竹林是到河坝的必经之路)一头栽进河坝底去了。

  河坝上的人议论纷纷,使了劲地把这事往邪乎地方吹。越吹越上劲,旁边站着听得也越来劲。 老一辈的人说他是被鬼魂带进竹林的,河里的水鬼是要抓了他当替死鬼的,这样自己好去鬼门关投胎,这是他的命数就该如此。

  对于我来说 ,鬼魂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至少在21世纪是不存在的。但换种角度来说谈,它还是存在的,它是深深扎根在人大脑里的一颗肿瘤,阻碍着人的思想。然而也未必,再换一角度来说,对一些超越自然的事物抱有敬畏之心也未尝不可。

  这件事在村子上闹得动静挺大的,后来我就想着也去河坝看看,可是那里竹子长的太密,荆棘密布,百草丛生。这又是在夏季,里面更本就很难走人,再加上竹林里还有几座孤坟幽幽的匍匐着,阴森可怖,于是我便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四

  竹林里有一波刚入夏的嫩竹被某种外力折断,周围还有些杂草被压弯,紧紧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原本不好走的竹林被开出了一条偏僻的小道,这是每天去河坝上的村民踩出来的。

  五月五日,河坝还是没有消息,河水还有一部分没抽干,老兆也还是每天无精打采的坐在门前。不料这天夜里却刮了一夜的大风。

  五月六日,立夏,天气很晴朗。空气比任何时候都清新的多,风打在脸上软软的,很舒服。本以为昨夜的那场大风会把水里的尸体吹到下游,下游又有很多个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漩涡,万一尸体掉进漩涡里,可能会影响搜寻进度。

  但就在这一天,就在立夏这一天,河坝边传来了消息:找到小狗了!

  据说找到他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埋进了河底的淤泥中,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整个弄出来,抬上岸的时候已经能闻到尸体上隐隐传来的臭味了。之后被装进棺材里运回到家中,老兆看到儿子真的走了,一时间失了神。要在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在她的内心深邃之处,她仍相信儿子还活着,他更愿意相信河里没有儿子的尸体,相信他也没有落进河里。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信——儿子的确是死了。

  现在他的死已经不容置疑了。

  立夏,田埂上有许多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被一阵风点燃。皂荚树上还垂挂着稀稀拉拉的枯叶,它们越过了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受到春风和蔼的抚摸,飘零在这样一个清净,深沉的夏天里。叶落归根是它们的宿命,它们的逝去是悲壮的——落于根部偃息,融汇进根须处释放一股绿色机能,冲向枝杈脉络,于是365片叶子就此诞生——那是无言的悲壮!

  但是,有些人的逝去仅仅是一粒微漠尘埃,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

  譬如小狗,醉酒后失足落水,苦苦在冰冷的河水中苦熬过四分之一个五月,所等来的只是在光天化日下群聚谈笑的人们,他们只会在他落魄之时向他扮一个戏谑的鬼脸。他的死换来的只是不计其数的调侃,换来的只是比河底水更冰冷的河水。那些流言粘附着他,缠绕着他,陪他一起躺进棺材,永远禁锢着他。

  他终究还是无所作为,没人会正眼直视他。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一条真真正正的狗,不作比喻,不作夸张。

  大概死是一种解脱吧!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水鬼的话,那么他竟能被水鬼选上作为投胎的筹码,倒也不算得一无是处了。这样,他的游魂若在水里也不会觉得空虚落寞了。

  五

  五月十七,风清云静。南风吹来阵阵芳馨,远处送葬的队伍随着乐声愈行愈远,在山坡的棱角边若隐若现,最后只能看见几个黑点瞬间就隐去了,喇叭声锣鼓声也渐渐沉默下去,山间恢复一片寂静。

  直到五月十八日,我才知道小狗并不是死的最苍白无力的那一个。

  这事要从1989年说起,也是夏季,不过那时正值盛夏,那是一年四季里人最慵懒的时刻。那时我还没出生,这件事恐怕只有我父亲那一辈清楚。

  其实小狗是有个弟弟的,叫小春,但是他这个弟弟早年得了一种病,就是总是会遗尿在床上,当时人们生活水平不高,老兆家拿不出医药费,他这病就耽搁了下来。他这样不间断的每天遗尿在床上,给老兆一家人带来很大的不便。于是老兆就嫌他脏乱,让他和羊一起睡在羊圈里,羊圈里味道很重,他还是那样每天遗尿,家里也没人去管他,他的身上逐渐染得臭气熏天,人见人避。后来他不敢再出去见人,整天窝在臭烘烘的羊圈里。

  听那一辈的人说,大概在1989年的夏末,他被人发现死在了羊圈里,是喝药水自杀。“百草枯”,毒药入肠必断肠,已是无药可救了。

  他是被时代与家族所击毙的死囚,他死的憋屈,更加死的猪狗不如……

  小春死的那年,仅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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