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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素

  母亲来电话,你大爷死了,今天发丧,你回来不?

  我一愣,大爷,谁?

  新安爹。

  哦,想一想,我说,好,还是去吧,不去也不好。

  这个大爷,我是有印象的,他是父亲的哥,父亲就这么一个哥。最近一次,我在楼上东望,恰恰他北去。路过水叔家,大爷停在水叔家黄瓜架前,巴拉半天,寻根黄瓜,嚼着,慢慢北去了。他是去新安哥家吃饭,大娘早没了。更远的一次呢,似乎都是空白。

  我说不去不好,是我想着,这样去了,跟新安哥搭过话,能减少扩建院子的阻力。

  弟弟要结婚,扩建院子可迁出楼内厨房,盖上厕所。家里三层楼零一年盖的。当时计划在东墙上伸出一米的厦子。架子搭好,施工时,却来个刘姓村妇,摇晃支柱,阻挠施工。工人不敢施工,我也不便和她对打。厦子便作罢。

  楼建在围子河里。没有谁知道围子河啥时候有的,都说一出生它就在哪儿。围子河南北里半路,西河边是乡镇公路,东河边是村路。叫河,其实就是臭水坑,死鸡、死猫、死猪,是垃圾都往里扔。来往领导嗅味认为影响村容,村里便决定拍卖围子河建房。

  我家楼南北四间,头天以每间三千三的最高价拍下,第二天交足一万三千二的现金。

  四间房恰恰对着路东三家:水叔、新安哥、刘姓村妇家。

  四间房的坑沿,是水叔、刘村妇家,几十年来放柴火的地方。日久生情,他们便以这坑沿为他们势力范围。

  楼成,十几年明争暗斗过去,楼东墙根一棵自生自长梧桐树,刘家声称所有权的,被拔除。水叔家柴火也从最初的溜墙根到离墙越来越远。我家楼南、楼北的楼也早都向东扩建了院子。

  自然,我家向东扩建院子的时机也成熟。

  我想干脆就回去,和新安哥搭了话,可以除掉他这个暗处的阻碍者。

  母亲说,他三家是串成绳的,新安哥是暗地里的老大。他不支持他们闹事,从盖楼时起,水叔、刘姓家就不敢闹事的。

  水叔家怎么闹的事儿呢?盖楼的沙子,水叔往家铲。砖,往家搬。水管,往家盘。盖楼时我表哥让他二叔帮着照看工地,晚上就住在楼东铁棚屋内,对着水叔家大门。晚上,水叔老婆有些寂寞,他喊二叔开门,他要和二叔聊天。

  为弟弟体面婚礼,为争口气,我必须回去。

  安排好课,安排好孩子。请假。事由,我却难为很长时间,到底怎么写呢。末了,只好写有事。

  到家已十点,母亲却好像不急,并没说让我立马去。正纳闷,二叔来了。二叔是父亲三叔家的。二叔后面跟着新叔。一看便知,这是说事团。

  二叔问,我和你提的哪个事儿,怎么样了?

  母亲说,我一直没说不去啊。

  那就去啊,这都几点了,二叔说。

  等等,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跟你二哥说。母亲说。

  嗯,也是,二叔点头,你们商量吧,我先过去了。

  母亲小心翼翼跟父亲说,新安爹死了,让孩子们过去不?

  父亲耳背,母亲说几遍才听清。父亲正喝茶,他继续喝茶。我的担心白费,我便高兴。末了,父亲说,去,但要让新安过来请。

  可,谁去跟新安说呢?二叔走了,没传话的。

  我跟母亲商量,还是我先过去吧,什么请不请的,我先去了显着咱大气,好看。母亲同意。

  出楼东边大门,看一眼大门,新安哥家的;看一眼大门后面的房子,大爷住一辈子的。门是铁门,锈迹斑斑,贴着白纸。房是土坯房,只两间。大爷房子的正东边,空着一间房的地。接着是两间房,一间塌了顶,一间墙也塌掉。那是我小时候过的地方。这五间房的地是李家老地方。后来传到爷爷手里。爷爷分家,两间给大爷,两间给父亲。新安哥也早搬出去二、三十年,丧就在他新家发。

  我往北去,向东,向南,便看到胡同里,人来人往。老远看见白幡,我便不担心,会进错门。

  二叔正靠在案板一头,和水叔弟弟说说笑笑。见面二叔给我盒烟,红将军,我对他讲了父亲的意思。

  二叔去找三叔,三叔是二叔弟弟,白事总理。三爷爷在时,三爷爷总理。三爷爷没了,三叔总理,水到渠成。父亲不大提起他三叔。我只记得一回,父亲说,哼,什么三叔,只比我大两岁。父亲的爷爷,两个老婆。第二个老婆,和我爷爷一般大。我没见过爷爷,这个老奶奶却见过,她去世时,我已上初中。不过,父亲没去,我也没去。结果,自然不妙。

  跟二叔说完,我便直接去了灵堂。进了灵堂,我便跪下,哭我的大爷。新安哥拉我起来,眼神闪烁一下,问,你来了。我说,嗯,我来了。

  叔,你来了!二宝跟我招呼。二宝是新安哥过继的儿子,新安嫂姐家的孩子。

  新安哥拉我到他身边,拍拍身边垫子。他跪着,我也跪下。这时,我才知道,我的位置是在灵堂内跪着,原本以为,我是应该在灵堂门前供桌前一侧跪着的。

  我和新安哥、二宝,一块儿跪着谢客,一块儿出去迎花圈。

  新安哥事主,总是忙,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

  谢过几波客人,一抬头,新安哥又不见。记挂着父亲嘱托,我出去看他去了哪儿。刚到门口,听到句话:请什么请,不用去请他。

  出门却没了声音。水叔看到我,便不再说话。水叔和父亲是一个老爷爷。

  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我去找新安哥、或三叔、或二叔,问问他们新安哥到底同意没同意去父亲哪儿请。真不同意,我立马回去。不请而我先到,已表明诚意,给足了新安哥面子。

  院内院外的乱转着找人,听得人说,纪平不让新安去请他叔。纪平就是三叔,总理。接话的人说,纪平算老几,这事儿新安说了才算,二三十年的仇了,还不趁这时解开?那是他亲叔,他能不去请。

  新安呢,新安哪儿去了?又有人叫。

  不知道哪儿去了,人回。

  烟不够了,赶紧找他要钱,买烟去。

  等他回来,他去请他叔了。听了这话,我踏实下来。

  一会儿,果然新安哥从南面走过来,我更放心,知道他是请了父亲回来。

  回去接着跪,二宝递给我杯水,看眼杯子,不好不接,实在渴,接过来喝半杯,续满水。我给杯子找地方,放哪儿呢?

  眼前是个柜子。电视机占据老大片儿地,四周一些杂物,还有几个杯子。怕搞混,我盯上窗台,灰尘厚厚。安全,我把杯子过去。可是,我突然生出个想法,这想法吓我一跳。

  杯子放这儿,会不会被投毒?刚刚琴姐见了、芬姐也见了,都淡淡,仿佛彼此从未认识过似的。她俩是大爷女儿。关于她俩,我能记起的只是住在一墙之隔的老院时,蹬眼吵架的模样。而,我现在却孤军陷入他们包围圈。

  这样想着,我再看,杯子在第三个窗棂间。要是有人动过杯子,我会发现的。

  突然来位客人,发孝服的知客不认识,新安哥、琴姐、芬姐不认识,尴尬着抓瞎。我看了,便说,这是爷爷姥娘家的表叔。这个叔,每年和我家是走动的。后来得知,大爷去世,也是母亲告知他们的。母亲不告知,他们便不知,就是知也装作不知的。母亲告知他们,是担心万一大爷发丧这事儿上,新安哥、三叔和我家生事儿,他们可以弹压。毕竟是正经老亲,三叔、新安哥于情于理是不敢错事儿的。

  芬姐、新安哥便高兴,毕竟这么老的亲戚,没送信都来了,增加了葬礼厚重的内容。他们面上有光。

  中午到,喇叭喊吃饭。八仙桌就摆在胡同里,东一桌西一桌的,哪能摆摆哪。我和忙人一桌,忙人自然李姓,二叔是忙人头。桌子支稳,却有人嫌背后就是粪坑,串味,只好挪一挪。

  二叔发烟,是人一盒,大家便说还是跟着他干来劲。酒喝着,红将抽着,插科打诨,说说笑笑,菜边上边吃。不是这种事儿,是几辈子也难坐一块儿和谐的。

  长峰很高兴。长峰是三叔喊来跪棚的,跪棚的除了他便是二叔儿子,三叔儿子是没空的。另有几个小孩我不认识。二宝本也该跪棚,可他陪着新安哥在里面谢客。而二宝儿子才上幼儿园。新安哥是绝不会想到我今天会来。长峰是早出五服的,他跟二叔干建筑,和三叔家前后院。正该着跪棚的大人,是不在家,在外打工的。

  一杯下去,长峰脸红起来,三个指尖桌上爬,说,三爷爷你是属这个的。长峰说的三爷爷,是三羊叔。我也不搞不清他是李家老六枝哪一枝的。三洋叔,端着酒杯笑,笑着骂长峰,嫩奶奶个老骚×哩。三羊叔家金花五朵,加老婆六朵。她老婆能生能干,精通小生意,可着地买,可着地的卖。最近两人赶集卖书。原来卖过衣服鞋帽,年长日久就给三羊叔积攒了厚厚好一叠贝雷帽。看着长峰,三羊叔却坦然,说,咱怕过谁,街上打听打听,村长我都揍过。他说的村长和二叔、三叔家不合,二叔听了便笑。

  其他人,吃着喝着抽着,看两人对骂,便都快活的很。

  一身黄色军训服,世星的快活却不在说笑上,不说话,只是吃。吃差不多,便拿出个装化肥的编织袋将没动过的碟青菜倒进去说,这吐出的骨头刺,拿回家喂狗。这个、这个,众人敲打盘子,里面还有几块鸡肉,没法吃,都倒里面吧。

  世星伸手抓住盘子要倒却停下:“嘿嘿,三婶子,倒你桶里吧,我家狗不吃肉,吃素,我要点青菜就行了。”

  三婶子眼皮不翻,拿起盘子呼啦到桶里。塑料桶且大且深,三婶子提一对。二叔儿子提着桶,在另一桌收拾。

  三婶子是总理三叔兼副村长老婆。三婶子精神,腰板笔直,皮鞋铮亮。收拾残局的来了,众人便说酒足饭饱,散桌。

  忙人或者忙,中午过去,花圈迎完,我是没事,只等出丧的。虽想着天晚了没车,可能回不去。可,我还是打算出丧上了林再走。既来了,便把这个脸面给新安哥撑到底。以后怎么做,就看他的了。

  二叔发烟,是客一盒,也给我。我说都两盒了,一盒还没抽完呢,不去接。接过去,接过去,不要白不要,二叔将红将塞我手里。二叔吞云吐雾,今天的烟,他是一根接一根,虽然抽一口,跟着咳两口。

  这是你琴姐夫、这是芬姐夫,还认识不?二叔说。

  认识,认识,我说,其实我是真的不认识,根本没印象的。

  这是你叔家老二,二叔说。

  认识认识,两个姐夫说。

  好好,一二十年不搭腔了,今天也该给你们相互介绍介绍,以后还是自己人,别横鼻子楞眼的,二叔脸泛光,通红。

  你是姑奶奶家的叔吧,我说。

  是啊,你还认得我,你是二哥家老二?

  嗯嗯!咋能忘的了您老人家,小时候,我在您家待过呢。

  姑奶奶和三爷爷亲姊妹,去世时,父亲、母亲去了,三叔却生事。

  你两个姐夫都吹了,裙裙也吹了,你个当侄的,不吹?裙裙是二宝妹妹,却比二宝到新安哥家早。裙裙是新安哥打出生抱养的。二宝进这个家时已十六。

  吹?吹什么?我看三叔。

  让吹鼓手吹一会儿啊。

  我顿时明白,吹鼓手不是白吹的,更不是吹白的。这是三叔要钱。

  哼,我哪该的着。我忽想起大爷和我唯一次的说话,我还小。他瞪着眼,说我家建在两家屋山头间的猪圈泡了他家房子。这样想着,我还是掏出五十元。

  看着绿票子,三叔却不接,这能吹多大会儿,裙裙你两个姐夫都吹的一百的,别忘了,你可是亲侄。

  这会儿,我成亲侄了。然而,价是不能讲,更不能还的。我只好掏出一百。至于怎么和吹鼓手讲价是三叔的事。就算剩下钱,也回不来,是三叔的了。三爷爷去世,给三奶奶留笔钱财,红白事上来的。

  眼见日头西落,出丧。

  供桌前行,二宝扶着他爹紧跟,我在后面,我后面是跪棚的。再后面是女孝眷。女孝眷打头的却不是新安嫂,是二宝媳妇。新安嫂一直没露面,她已瘫床几年了。

  路上停几次,到十字路口,供桌朝西停下,孝子孝眷扑啦啦路边跪下。看发丧的便围上来,几个老太太对我指指点点,说,看他侄来了,到底是一家人啊。

  稀稀拉拉几个来客祭拜过,执事的喊还有没有祭拜的客,无人上前。父亲突然闯到桌前,哭天喊地叫一声我的哥啊。我的泪汹涌而下,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叫哥,而他的哥已不在。

  摔盆,起灵,上林,围观的渐渐散去。

  路过供销社,三叔停下,让吹鼓手也停下,对我说:这供销社是咱李家老地方,每次到这里,我都出五十块钱,让吹鼓手吹一会儿。

  我看着供销社三层楼,打我记事时,这里就是三层楼,那时,这是能见到的最高建筑。

  林上回来,果真没赶上最后的公交车。

  第二天大雾,公交车晚半小时,上班已迟到。跟媳妇说了,媳妇说又得扣我十五块钱。看着媳妇,我说:其实,我也不想回去的。除了照顾好老人,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家里的这事那事,我都不想参与,图个清静。我之所以回去参与这些事,是想着老人年纪大了,我们弟兄仨又不在身边,给老人创造个和谐的外部环境,让他们心里舒坦些。

  媳妇便不再提十五块钱的事。

  后来母亲跟我说,发丧第二天,三叔便去新安哥家借钱。新安哥很是愤恨,说连裙裙上的礼在内,满打满算,收了不到一万块礼金,除去发丧的花销,能剩几个?三叔是知道的。他竟这个时候来借钱,还要借六千。借了不还,还不能要,一要就翻脸。

  借给还是没借给,母亲没说,我也没问。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我是绝不参与的,绝不评论的。我有我的生活,只管过好便是。

  不久扩建院墙,用的是二叔建筑队,果然一切顺利。工地没人看,东西没少不说,两家屁都没敢放一个。工钱六千,完工母亲立马给了二叔,二叔笑笑就接过去了。盖楼却没用他的建筑队,用的外村的,那时还不搭腔。我去当时他施工的一家借样东西,二叔见了我,阴沉着脸,骂骂咧咧。现在却好了,连着几个春节,我都请了他和三叔喝酒,在楼上,满桌的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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